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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走进里面的房间,关上了门。德克尔知道,那门旁边的镜子是单向透明玻璃的,从镜子背面可以看见门外的人。他还知道,有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正从镜子后面盯着他,而地下室里另外两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则正盯着闭路摄像机的显示器。
为了不让自己不安的情绪流露出来,他装出对冷藏柜玻璃门里面各色美丽的花束感兴趣的样子。自己不知不觉、轻而易举地就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中,这使他很吃惊。
埃斯珀兰萨看了看表,“再过10分钟你必须打那个电话。”
那女士回到了鲜花陈列室。
“埃文斯先生,我们的记录表明,两年前你在我们这儿寄存了东西。”
“是的,现在我来结清账户。”
“我们的记录还表明,你总是订购同一种鲜花。”
“两打黄玫瑰。”
“对。请进这个陈列室。”
这个小房间在柜台的左边。墙上挂着展示这家店所能提供的各种鲜花花束的照片。房间里还有一张平平常常的桌子和两只木椅,德克尔关上门,上了锁,和埃斯珀兰萨在椅子上坐下。埃斯珀兰萨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被打断了。主妇模样的妇女从另一扇门里走进来,把一只公文箱放在桌上,然后出去了。
门咔的一声关上的瞬间,德克尔打开了公文箱。埃斯珀兰萨俯过身去,看见了放在泡沫塑料凹垫里的东西:一支380型瓦尔特手枪,一个备用弹盒,一盒子弹,以及两个用途不明的小电子器件。
德克尔克制不住对自己的憎恶。“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碰这些东西。”
02
5
“你打这个号码最好有个合适的理由。”
嘟嘟。
“我是斯蒂夫·德克尔,我又打来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乔达诺先生谈,这关系到黛安娜·斯科拉瑞和……”
另一头有个男人拿起了电话。他的声音里有那种习惯于发号施令的语调。
“关于黛安娜·斯科拉瑞你知道什么?”
“我要和乔达诺先生讲话。”
“我就是乔达诺先生。”那个男人气愤地说。
“你不是尼克·乔达诺。你的声音听起来太年轻。”
“我父亲不接陌生人的电话。把有关黛安娜·斯科拉瑞的事告诉我吧。”
“还有布赖恩·麦基特里克。”
“这个名字对我有什么意义吗?”
“让你父亲讲话。”
“你想说的任何有关黛安娜·斯科拉瑞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德克尔挂了电话,等了两分钟,又往投币电话机里塞进硬币,按了同样的号码。
这次没有留言机。相反,第一次铃声只响到一半,就有一个沙哑苍老的男声说:“我是尼克·乔达诺。”
“刚才我正和你儿子谈黛安娜·斯科拉瑞。”
“还有布赖恩·麦基特里克。”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我儿子说你还提到了布赖恩·麦基特里克。”
“一点没错。”
“我怎么才能知道你不是警察?”
“我们见面时,你可以对我搜身以确保我身上没带发报器。”
“那并不意味着你不是警察。”
“嗨,如果你是个那样的妄想狂,约时间见面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有短短一会儿,双方都沉默着。“你在哪儿?”
“曼哈顿南部。”
“站到弗拉蒂伦大厦靠第五大街那边,一小时后会有辆车到那儿接你。司机怎么知道站在那儿的就是你?”
德克尔看了埃斯珀兰萨一眼。“我手拿两打黄玫瑰。”
6
在第五大街弗拉蒂伦大厦南边的一家咖啡馆里,德克尔一言不发,一直等到侍者给他们端来他们要的饮料然后走开。他们选了一张偏僻角落里的桌子。咖啡馆里的人不多。即便如此,德克尔还是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确认没人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之后,才俯下身去,打开旅行包,拿出他先前在花店里从公文箱里取出来的那个小东西。这东西是金属的,有火柴盒那么大。
“这是什么玩艺?”埃斯珀兰萨问。
“它发出导引信号。而这个——”德克尔把手伸进旅行包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金属盒。“——接收信号,只要信号不是从一英里之外的地方发出来的就可以。汽车在第五大街上经过弗拉蒂伦大厦往南开。你坐上出租车在北边的麦迪逊广场公园等着。我上了乔达诺派来的车之后,你等15秒钟再跟上来,这样就不会太显眼。接收器有指针显示,这根指针会指向左、右、或者正前方,这要看信号从哪个方向来。这个量表用1到10来告诉你离得有多近,10表示最近。”德克尔轻轻一按开关,把接收器推到发送器前面。“好的,系统工作正常。你拿着接收器。如果出了问题,我们的会合地点是这家咖啡馆门前,时间是每一个整点。但如果我到明晚6点还没有出现,你就尽快回圣菲去吧。”德克尔看了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走吧。”
“你的包怎么办?”
“你拿着它。”包里有手枪、备用弹盒和那盒子弹。德克尔知道他会被搜身。再说,带着武器见乔达诺也不可能吓住对方。“无论我被带到哪里,我到那儿10分钟后,拨本尼给我的号码,要求跟我讲话。要让人觉得如果我不接电话就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然后呢?”
“我跟你讲话时会给你暗示的,你就照着去做。”
他们走到了咖啡馆的门口。
“你在这儿叫出租车不会有问题的。”
“德克尔。”
“什么事?”
“你对这件事有把握吗?”
“没有。”
“那么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从这儿走出去是我最不想做的事。但我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已经来不及了。我不知道除了直接去问题的来源地之外还能去哪儿。”
埃斯珀兰萨犹豫了一下。“祝你好运。”
“贝丝比我更需要好运气。”
“但是如果……”
“他们已经杀了她?”
“对。”
“那么我会遇到什么事也就无所谓了。”
一分钟后,德克尔走进越来越暗的雨夜中。他转向右侧,朝弗拉蒂伦大厦走去,他希望埃斯珀兰萨在这一分钟里叫到了车。他担心麦基特里克也许会对贝丝做些什么,又不由地想起,麦基特里克在罗马对他父亲开枪的那天晚上也同样下着雨。
他提前5分钟到了弗拉蒂伦大厦,手里显眼地握着黄玫瑰站在一个门廊下躲雨。他的感情很复杂:不同程度的疑惑、担心和忧虑。但只有疑惑是对他自己而言的,其余都是外向的:对贝丝的担心,对她可能已经遭遇到的事情的忧虑。但最要紧的是,他感到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对他而言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行动。
他想起了贝丝说的一些事,那是她两天前告诉他的。那天是狂欢节,星期五,他们从那个电影制片人家的聚会上出来,开车回到德克尔的家——那是他们之间正常关系的最后时刻。当时好像是正常关系,不过现在德克尔意识到他们的关系没有一点正常之处。他们做爱时,月光透过卧室的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皮肤变成了象牙色——这甜蜜而苦涩的回忆让德克尔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后来,他们肩并肩躺在一起,德克尔用胳膊搂着她,他的胸口紧贴着她的背,小腹紧贴着她的臀部,膝盖也紧贴着她膝盖的弯部,蜷着腿,保持着像勺子一样的姿势。她沉默了那么久,以至于他以为她睡着了。他记得,他吸气时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她开始说话时,那吞吞吐吐的声音是那么轻柔,他几乎没听见。
“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小声说,“我父母打架打得很厉害。”
她又沉默不语了。
德克尔等待着。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贝丝轻声继续说,声音中没有一丝紧张,“现在还是不知道。私通,钱的问题,酗酒,可能是任何事情。每天晚上,他们冲着对方大喊大叫。有时更糟,就不仅仅是喊叫了。他们扔东西,互相扭打。假日里他们打得尤其可怕。每逢感恩节或圣诞节时,我母亲总要准备丰盛的菜肴。然后,马上就要吃饭时,总会发生什么事让他们再次开始互相大喊大叫。我父亲就会冲出门去,只剩下母亲和我两个人吃饭。而吃饭时她会一遍遍地告诉我,我父亲是个坏透了的杂种。”
她又沉默下来,德克尔没有催促她。他很明白,不论她想倾诉什么,那都是她的心里话,都得让她自己慢慢说。
“他们打得越来越厉害,我受不了时只好求他们别打了。我推父亲,想阻止他打我母亲。但那只能使他转过来对付我。”贝丝终于继续说下去了,“我脑海里至今仍浮现出父亲的拳头向我打过来时的情景。我真怕他会杀了我。这是晚上发生的事情。我跑进卧室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客厅里的叫喊声越来越响。我把枕头塞进床单下面排成一排,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我睡在那儿一样。我肯定是从电视上或其他什么地方学来的这个方法。然后我缩到床底下,就在那儿睡觉,以为这样父亲若是进来用刀杀我,我就能保住性命。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是那样睡觉的。”
贝丝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德克尔觉得她在抽泣。“你的童年也是这样的吗?”她问。
“不是,我父亲是个职业军人。他很严厉,固守着纪律和控制权。但他对我从来没有动过粗。”
“你真幸运。”黑暗中,贝丝擦了擦眼睛。“我过去常读骑士和美女的故事,亚瑟王什么的。我一直梦想着自己生活在那些故事中,有个骑士来保护我。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画得一手好画。以前我常随手画出我心目中的那个骑士。”被单窸窣作响,贝丝朝他转过身来。现在,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泪水在她面颊上隐约闪现。“要是我再画那个骑士,他准会像你。你让我觉得安全。我再也用不着钻在床底下睡觉了。”
两小时以后,那帮杀手闯进了他的房子。
03
7
一阵雨打在德克尔的脸上,打断了他的回忆。虽然仍被感情所困扰,他还是留心观察着从弗拉蒂伦大厦前那一摊摊积水里驶过的车辆。一个个互相抵触的问题折磨着他。贝丝给他讲的事是真的吗?抑或她是为了使钩子钩得更牢,在用谎言骗取他更多的同情,诱使他不顾危险保护她呢?问题归结到了一件事上,她是爱他的呢,还是在利用他?自从他昨天得知她在自己的经历上对他撒了谎之后,他一直在烦闷地考虑这件事。他必须知道答案。他必须找到她,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虽然,如果真相并非如他所愿意听到的那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因为事实上他已经完完全全地爱上了她。
车灯穿透雨帘,一辆灰色的奥兹莫比尔车从车流中开出来,停在德克尔面前的路边上。后车门打开了,乔达诺的一个手下下了车,用僵硬的头部动作示意德克尔上车。德克尔的肌肉紧张起来,决心也更加坚定。他走到那人旁边,双手分别握着一束玫瑰。
“这就对了。”那人假笑着。他有着宽阔的胸膛和肩膀,衣服紧紧地绷在身上。“我搜你身的时候,你的手就这样拿着花别动。”
“在大街上?那边有辆警车正开过来呢。”
“上车去。”
德克尔数了数,他看见前座上有两个人,后座上还有一个。他上车时,觉得那第一个人紧跟在自己后面,挤在他旁边。他把那个火柴盒大小的发送器连同花梗一起握在了右手里。司机把车从路边开走,轮胎溅起雨水。坐在乘客座位上的男人用一支手枪对准了德克尔。后座上的两个人把他身上搜了一遍。
“他没带东西。”
“那些花呢?”
那两个人从德克尔握起来的手里抽出玫瑰。他们大专心了,没注意到他仍把小发送器藏在握成杯状的右手里。
“无论你想跟老板谈什么,最好老实点儿。”其中一个人说,“我从来没看见过尼克发这么大的火。”
“嘿,这儿什么东西那么臭?”另一个人问。
“是这些花。闻起来就像穷鬼葬礼上的气味。”
“大概是这家伙的葬礼吧。”德克尔左边的男人一边狞笑一边摇下车窗,把揉烂了的玫瑰扔了出去。
8
整个行程中,德克尔一言不发,那些人则忽视了他的存在。一路上,他们自顾自地谈论着橄榄球、女人和印第安人居留地内的赌场——都是安全的话题,并没有什么表明他们是罪犯。而德克尔一直在想,埃斯珀兰萨是否乘出租车跟上来了,发送器和接收器是否正常,以及司机是否会注意到后面有尾巴。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必须有信心。
此时刚过晚上8点。雨点更密了,黄昏变成了黑夜。车灯刺破雨幕,司机随意驶过几条街道,以防万一有人跟踪,然后在拥挤的亨利·哈得逊大道上朝北行驶,最后往西开上乔治·华盛顿桥。在新泽西州这边,他又顺着巴力塞兹大道向北开。接德克尔上车一小时之后,司机往左开进沉睡中的阿尔卑斯镇。
车里的人紧张地坐直了身体。司机开过几乎空无一人的闹市区,再往右拐,又转了几个弯,最后来到一个安静而树丛茂密的地区。这里的灯光显得既高雅又明亮,到处是占地半英亩的大房子。每处地产之间耸立着高高的顶端有尖铁的锻铁栅栏。汽车开上一条车道,停在一扇威严的金属大门前。司机探身到雨中冲着一个对讲机讲话。“我们把他带来了。”
大门向两边敞开一条空隙,足够让司机把车开进去。德克尔透过雨水冲刷着的后窗往后看,看见奥兹莫比尔刚刚进来大门就关上了。他没看见任何有可能跟上来的出租车的车灯。汽车沿着一条弧形车道往前行驶,最后停在一座三层砖房前面,砖房的房顶上有许多山墙和烟囱。德克尔已经习惯于圆角、平顶的低矮土坯房屋,因而这房子在他看来显得很不真实。弧光灯照亮了地面。德克尔注意到,树木离开房屋有段距离,所有的灌木都很矮。沿着栏杆装的东西在德克尔看来像是最先进的入侵警报器,即使有某个闯入者成功地过了这一关,在他试图接近房子时也找不到任何隐蔽之处。
“有好戏看了。”德克尔左边的那个人说。他开了自己这边的门,下了车,等着德克尔。“出来吧,别让他等久了。”
德克尔的胳膊被抓住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事实上,他是欢迎这个动作的,这样在被拽着冒雨走向通往屋内的宽石阶时,他就有机会装作绊倒了。他跌倒在一簇灌木旁,趁机把那个小导引仪塞到灌木丛下面,然后任由那个男人把他拉起来,拽进房子里去。他的心似乎冰冷冰冷的。
门厅十分宽敞,地面铺着大理石。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角落里有个带枪的警卫,接下来他看见警卫身后有个麻脸彪形大汉。之后他几乎没时间看其他可能有的出口,就被推揉着急步走过一条橡木嵌壁的过道,穿过双层门,进到一间铺着厚地毯的书房里。
德克尔对面贴墙摆着皮面装帧的书籍。右面的墙上是镶在镜框里的家族画像。左面依墙摆着玻璃橱,每个橱里都有许多花瓶。房间的中央主要是一只宽大的古式书桌,桌子后面是一个70岁左右的男人。他身材壮实,穿一身昂贵的深蓝色西服,嘴里吐着烟雾,眯眼看着德克尔。这人的脸萎缩得厉害,下巴像裂开的一样,两边脸颊上各有一道深深的皱纹。在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衬托下,他那短短的浓密白发格外显眼。
坐在桌子前面的一个人向德克尔转过身来。这是个30多岁的男人,但他与那位老人的区别并不仅仅表现在年龄上。年轻的这个衣着时髦,与老人那身保守的服装一比,显得俗不可耐。年轻人戴着夺目的珠宝首饰,老人身上则一件也看不见。年轻人看起来没有老人健康,身体有点发福,大概最近因为嗜酒而放弃了锻炼。
“你们搜查过他吗?”老人问带德克尔进来的警卫。他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德克尔在电话上听到过的声音,即那个自称是尼克·乔达诺的人。
“接他上车时搜过了。”一个警卫说。
“我还是不满意。这家伙的衣服湿了,给他一件浴袍穿吧。”
“是,先生。”
乔达诺审视着德克尔。“好了,你还等什么?”
“我不明白。”
“脱下你的衣服。”
“什么?”
“你有听力障碍吗?脱下你的衣服。我要确信你身上没带发报器。钮扣、皮带扣、拉链,我全都怀疑,特别是你曾经当过暗探。”
“布赖恩·麦基特里克肯定告诉过你我的很多事。”
“那个狗娘养的。”年轻的男人说。
“弗兰克,”乔达诺警告他说,“在我们弄清他没带发报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