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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任何人都会被逼疯。我们的脚步声十分沉闷,四周围绕的阴影深邃异常,感觉像是走在一条狭窄的通道上,远离正常的世界,通往一个……总之不是正常世界的地方。
大约在走到大厅中央的时候,我们终于隐约看见了对方的形体。借着磷光迷雾的照明,我们看见大厅另一边的阴影深处里站了五条巨大的身影。他们是从难以想象的低温中解冻的尸体,死而复生之后又被来自异世界的非人灵体附身,此刻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人类形体。附身在这些尸体上的灵体太强大、太猛烈、太不自然,根本不是人类的躯体可以塞得下的。于是尸体被拉长、被放大,被体内强大的压力挤成一种不自然的形状,变成十分恶心恐怖的怪物,只能以惨不忍睹来形容。他们的表皮不断蠕动,似乎体内的内容物已经超越了三度空间所能容纳的极限。人类的躯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早就被扯成碎片才对,但是这五具尸体却在附身灵体的强大意志力之下顽强地凑在一起。他们需要这些尸体,唯有靠着这些空洞的宿主他们才能存在于物质界中。我很想偏过头去不看他们,因为这些尸体们的形状实在太过复杂,正常人类的心智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景象。
我觉得我们靠得太近了,于是抓住死亡男孩的手臂让他停步。他对我瞪来。
“我们需要信息。”我小声道。“跟他们谈谈。”
“你去跟他们谈。如果找到什么弱点再跟我说。”
其中一只怪物向前靠来。它足足有两个人高,宽度也差不了多少,苍白流汁的皮肤紧绷到了极限。它挺起修长的脖子向我们凑来,眼中不断流出血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发出阵阵白雾跟滋滋声响。不少骨头刺穿了它脸上的皮肤,形成许多不规则的尖角。当它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像是口出淫言秽语的唱诗班小孩一样。
“我们是原始之神,是纯粹概念上的生命,是天地初开时代的产物,是在光荣的理想被所谓的规则限制矮化之前就行走于大地之上的高级灵体。为了保护你们这些脆弱无能的低等生命,我们被逐出物质界。自从时间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存在。我们在物质界的边缘等待、观察,不断寻找重临大地的方法,只为了向所有胆敢逾越自我身分的低等生物展现我们的轻蔑与仇恨。我们是原始之神,是我们先进入物质界的,我们将会待在这里,直到所有胆敢思考的东西通通被埋入土里为止。”
“标准的烂恶魔。”死亡男孩道。“活了几千年了,唯一会做的事就是抱怨历史不公。不必废话,直接开打吧。来呀,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厉害!”
“你能不能稍微理性一点?”我话才说完,就看到对面那颗脑袋突然对我转来。
“我们认识你,小王子。”唱诗班的低语声说道。“约翰·泰勒。没错。我们也认识你母亲。”
“你们知道些什么?”我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
“在这个烂到谷底的世界里,她是一切的最初,也将会再度成为最初。她将会回归。没错,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重新降临大地。”
“她究竟是什么人?她的身分到底是什么?”
“去问那些唤醒她的人。去问那些请她回归的人。她将重临大地,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你们怕她。”我有点惊讶地说。你们也怕我。我心想。
“我们是原始之神。在她回归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好好玩玩,该陪你玩玩了。”
“你们聊的话题非常有趣。”死亡男孩说。“但是废话已经说得够多了。掩护我,约翰。我有个计划。”
他向前一冲,对准最近的怪物扑上。
“这就是你所谓的计划?”我大叫,除了跟在他身后冲去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希望自己有带枪,真正的大枪,可以装填核子子弹的超级大枪。
死亡男孩出手抓向之前说话的那只怪物的头,怪物向前一倾,有如琥珀包围昆虫一般将死亡男孩拥入体内。怪物打算附到他的身上,不过死亡男孩的身体已经被他自己的灵魂给附了,没有任何其他力量能够挤得进去。怪物抖动几下,无法承受死亡男孩诡异的身体,终于将他吐出体外。死亡男孩在地上重重一摔,立刻翻身站起,东张西望地寻找下一个目标。五只怪物突然同时张口诵念出一连串比人类言语更高深的语言,藉以控制黏在墙上的千百具尸体残骸。残骸在咒语的驱动下纷纷自墙上滑落,仿佛一片尸海一般自四面八方沿着地板往我跟死亡男孩涌来。尖锐的断骨不断自尸海中喷出,地板也因为过多的胃酸而冒出白烟。眼球自血水中浮现,指甲从断指中冒出,到处都有比手术刀还要锐利的物体瞄准着我们。
我从口袋中抓出一大把盐巴,在自己跟死亡男孩周围洒了一整圈,然后叫他乖乖待在盐圈里面。虽然传说他的肉体可以承受一切打击,但是面对数千具尸体凝聚而成的胃酸狂潮,天知道他会不会就这么被消化掉。尸海在盐圈外稍微停了一下,接着向上拱起,跨越盐圈继续扑向我们。我静下心来观察四周,死亡男孩则是毫不畏惧地对准最近的尸块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他嘴里也没闲着,一直诵念着各式各样的咒语,从精灵语到古埃及语,什么法术都用上了,但是却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这片尸海是由远古之神控制,而它们的力量自天地初开就已经存在,就连死亡男孩也不曾接触过如此古老的怪物。
我看着远古之神,发现它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反而不太理会死亡男孩。我之前就觉得他们对我怀有恐惧,但是为什么呢?我有什么让他们害怕的地方?我懂的攻击法术比死亡男孩少多了。或许它们怕的是我找东西的天赋,但是天赋要如何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呢?我努力地看着五具被远古之神附身的恶心尸体。它们的确很恐怖,但同时也很……紧绷,很不稳定;人类的躯体根本无法容纳远古之神,或许只要稍加刺激就可以让它们自行涨爆……
这个想法才刚在脑中成形,我就已经开始动作,踏着满地的尸体向前冲去。我毫不犹豫地奔向讲话的那只远古之神,嘴里叫道:“你以为自己很强吗?有种附到我身上看看呀,你这浑蛋!”心里却想着“要是猜错就完蛋啦!”远古之神被我的气势所慑而微微向后退缩,不过我已经扑到它身上,撞入它的胸口。对方的身体有如泥浆一般地将我整个人吸了进去,我则赶紧伸手捣住口鼻,以免腐烂的血肉渗入体内。一股寒气袭体而来,冷到超乎我的想象,简直可以跟虚无太空中的黑暗低温相比,更糟糕的是,在这股黑暗跟寒冷的虚空之中有一个实实在在的灵体从四面八方对我直逼而来。便在此时,四下爆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在这充满背叛与愤怒的惨叫声中,怪物所附身的尸体终于撑爆,化作无数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散。
远古之神想要附上我的身体,但是却没办法将我的灵魂赶出体外。它体内实在塞满了太多东西,总得有一样必须被挤出去,结果最先受不了的就是它所附身的尸体。尸体爆炸了,血肉模糊,尸块飞溅,强力的撞击引起连锁反应,当场把其他四个远古之神一并炸掉。一切很快就结束了。我跟死亡男孩站在停止蠕动的尸海之中,看着满地迅速腐烂的内脏与尸块,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死亡男孩往我看来。
“人家都说我太过冲动、不易相处呢。你对它们做了什么?”
“我让它们消化不良,或许我毕竟不是普通人吧。”
死亡男孩吸了口气。“老天,我身上好臭,你也一样。希望这里有浴室和洗衣机。”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跟死亡男孩终于洗去了一身臭气,穿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既然危机已经过去,大殡仪馆的员工也就陆陆续续回来。在狂叹好几口大气之后,所有员工很不情愿地展开善后作业。这可是件漫长恼人的大工程,除了需要很多尸袋、强健的胃、用处不大的水桶跟拖把之外,还需要很大一桶消毒水。大殡仪馆的经理简短地跟我们见了个面,握了握手,向死亡男孩保证支票已经寄出,然后就离开了。跟死亡男孩确认付款是很重要的一件事,由于死亡男孩习惯直接到别人家里面对面解决事情,所以没人愿意惹火他。当我跟死亡男孩离开大殡仪馆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年轻人抬了一个标明“空气滤净器”的箱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
我们来到死亡男孩的未来之车旁边,也没听他下什么指令,车门就自动打开。死亡男孩跳上驾驶座,我则小心翼翼地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上,接着车门就自动关闭。我稍微看了一下,发现车上的仪表板看起来比宇宙飞船还要复杂。死亡男孩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超大巧克力棒,当场狼吞虎咽了起来。吃完之后,他把身上的碎屑全部拍到脚边,我这才发现地板上堆满了垃圾。接着他若有所思地瞪着挡风玻璃,似乎想要张口大叫,但却又没有足够的体力这么做。
“我很累。”他突然道。“我随时都感觉很累,我实在不想继续累下去了。一切都需要耗费精力,不管是对抗远古的神祗还是平淡地虚度一天。你绝对无法想象死亡是什么景象,好多东西我都已经感觉不到了,比如说微风、花香,甚至是冷热这类温度变化。我没有胃口,没有需求,完全不会想要睡觉。我甚至无法想起辛苦奔波一天之后,舒舒服服地坠入梦乡是什么感觉。就连情绪对我来说都只剩下一点点残缺的回亿,当最糟糕的状况已经发生过了之后,你实在很难强迫自己再去在乎任何事。我只能继续走下去,只因为没得选择而不断地行善,一再将自己送入险境,只为了能够找回一点点的快感……你确定还想要我帮忙吗,约翰?”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说。“需要你那种透彻的洞察力,其实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还算是个有趣的案子。”
“啊,好吧。”死亡男孩道。“我喜欢有趣的事。要往哪去?”
“这就得要问你了。我要找一个之前在卡文迪旭夫妇手下工作,名叫席维雅·辛恩的过气歌手。朱利安·阿德文特认为你知道她目前的下落。”
死亡男孩脸上浮现一个奇特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对那种女人会有兴趣,约翰。这跟我想象中你的品味不太一样。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什么资格评断你……”
“她只是一个我要调查的对象。”我说。“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知道。我还知道她现在在干的勾当。你在浪费时间,约翰,现在的席维雅·辛恩只在乎工作,对其他任何人或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我还是得找她谈谈。”我道。“你可以带我去吗?”
他耸肩:“有何不可,反正到时候看看你见到她时的表情应该也很有趣。”
※※※※※※
死亡男孩的未来之车在夜城的街道上呼啸而过,没有任何车辆胆敢接近,多半是害怕相位雷射或光子鱼雷之类的未来武器。我听不见丝毫引擎发出的声音,也感不到任何疾驶中的震动。我们移动的速度比街上所有车辆都快,但是我却一点车子在加速的感觉都没有。没多久我们就离开主要大街,转入住宅区的小巷子里,最后在一栋跟两旁建筑没什么两样的房子前停下。夜城也有偏僻的地区,而这里显然是偏僻地区中最偏僻的地方。
我跟死亡男孩下车之后,车子就自行落锁。天上飘起了毛毛雨,让我不由自主地缩在外套底下。夜色越来越阴暗,乌云遮蔽了满天星斗跟巨大的月亮。在昏暗的淡黄街灯照耀之下,我们周遭似乎处于一种变态低俗的气氛之中。街上没有半个人影,两旁的房子中也几乎没有透出半点灯光。死亡男孩领着我穿越杂草丛生的花园,来到那栋房子的前门,接着往旁边一站,示意要我敲门。再一次,他脸上浮现令我看不透的奇特表情。我没看到门铃,于是直接敲门。门立刻打开,似乎对方早就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开门的人脸上仿佛挂了个“我是皮条客”的霓虹招牌一样,无论长相、站姿、笑容全都散发出一种淫贱却又亲切的感觉。他身穿一件黑色的丝质外套,其上绣了一条栩栩如生的中国巨龙。身材又矮又瘦,可说是雌雄难辨。十根手指头上全部戴满银戒指,鼻孔上还穿了一只鼻环。他有一头漆黑的头发,不过五官之中却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自然感。那感觉十分诡异,似乎跟他的表情有点关系。他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但是那股笑意却始终没有进入那透彻的眼神之中。
“每次看到新面孔总是令人心情愉快。”他语气轻快地说。“我们欢迎任何人大驾光临,尤其是像两位这么有名的人物。传奇人物死亡男孩以及重出江湖的约翰·泰勒。认识两位是我的荣幸,先生。我名叫葛雷,很高兴为你们服务。”
“我们要见席维雅。”死亡男孩说。“至少,约翰要见她。”
“那是当然啰。”葛雷说。“从来没有人是来这里找我的。”他转头对我笑道:“您有什么癖好吗,先生?不管您想玩什么、想跟谁玩,我保证这里都可以满足您的欲望。我们对玩法全不设限,鼓励大家尝试新鲜的东西。而亲爱的席维雅更是非常愿意配合。”
“不用预约吗?”我说着瞪了死亡男孩一眼。他应该事先告诉我的。
“喔,只要有顾客上门,席维雅都会知道。”葛雷说。“此刻她刚好搞定上一名客户,您可以直接上楼去找她。当然,我们要先谈好价钱。如果在完美的世界里,我们根本不必讲这些市侩的言语,只可惜呀……”
“我不是来买春的。”我说。“我只要跟她谈谈。”
葛雷耸肩:“不管你想跟她干嘛,收费都是一样。当然,我们只收现金。”
“上去吧,约翰。”死亡男孩说。“我来跟葛雷聊聊。”
他向前跨上一步,葛雷立刻向后退出一步,因为后退是正常人面对死亡男孩时的正常反应。葛雷退完之后,很快又恢复正常,举起手来正对死亡男孩推去。接着他们两人中间突然爆出一阵魔法闪光,不过闪了几下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葛雷吓了一跳,退到墙边,两只眼睛张得老大。
“你……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死亡男孩。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好了。快上去,约翰。我不想在这里耗上一整晚。”
我顺手带上房门,越过死亡男孩跟葛雷,踏上狭窄的楼梯。席维雅就在二楼,我可以感觉得到。这栋房子散发出一种寒冷、阴森的感觉,到处都有黑暗深邃的阴影。楼梯是木制的,上面没铺地毯,不过我上楼的时候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就像是走在恶梦中的鬼屋里一样,有点熟悉却又异常陌生,每道门每扇窗似乎都隐藏了可怕的威胁,每一眼看出去都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惧。距离似乎无限地向上延展,我走了好久才终于到达二楼。
我站在一扇门之前,一扇恐怖至极的门,门后面隐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站在门口,呼吸凝重,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期待。不用别人说我就知道这是席维雅的房门,因为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存在,就像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一样。我伸出一指轻轻在房门上推了一下,房门立刻向内滑开,似乎在欢迎我的到来。在闻到一股淡淡的怪味之后,我迈步走入房中。
在这个房间里,在这红色的房间里,在这充满玫瑰花瓣色彩的光线以及闪耀不定的阴影的房间里,我感觉像是走入了女人的体内,温暖、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麝香以及香水的味道。灯光黯淡,到处都是阴影,似乎其中所提供的娱乐根本见不得光。我感受到诱惑,感受到欲望,感受到一种永远都不想离开的冲动。
那感觉就像是走进了地狱的接待大厅。我好爱那种感觉。
房内有一张超级大床,床上躺了一名体态慵懒的裸体女子。她丝毫不感到羞耻地对我微笑,浑身上下绽放出无比致命的吸引力,有如初尝腐肉的快感,好比俄罗斯轮盘的刺激。她缓缓地在深红色的床单上蠕动身躯,就像是在血池中钻动的蛆虫一般。她的五官在脸上四处游走,不断地改变,不停地幻化,就连身高及体重似乎都没有定数。她可以是一个女人,也可以是一百个女人,或者说是一个具有一百张不同面孔的女人。她动作徐缓,极尽慵懒之能事,皮肤白皙得有如眼球中的眼白。即使当她的五官搭配成难以入目丑陋面孔之时,在他人眼中依然美不可言。她的骨架有如潮浪般起伏不定,嘴唇的色彩变幻无方,深邃的双眼承诺着令任何男人都会恶心呕吐同时又感动落泪的性爱欢愉。我从来没有如此想要一个女人。她是性感的实体,是女性的极致,光是她的存在就让整个房间蓬荜生辉。
虽然明知对身体有害,但我就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她。
“约翰·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