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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德游戏-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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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有人死于事故。她当然知道。可是,不知怎的,到现在为止,她从未意识到过在
那些人里面还会包括她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将再也吃不到另一块奶酪汉堡了,再
也看不到另一轮“最后的危险”(请务必将答案写成问题的游戏形式)。再也不能打电
话告诉你最好的朋友,星期四晚上的扑克游戏或星期六下午的购物活动似乎是个很棒的
主意。再也不能喝啤酒了,不能亲吻了。你想在暴雨中的吊床上做爱的幻想根本无法实
现了。因为你过于忙着去死。任何早晨你从床上翻身起来都可能是你的最后一次。
    今天早晨的情形大大超过可能。我想,现在是很可能的情形了。这座房子——我们
可爱的、安静的湖边别墅——很可能会上星期五或星期六的新闻。将是杜·罗伊穿着那
件我非常讨厌的白色战壕雨衣对着麦克风说话,把这件事称做“波特兰杰出律师杰罗德
·伯林格姆及其妻子杰西死于屋内”。然后他将把它传回工作室,比尔格林将做实况编
辑。这不是在惹你生厌,杰西。不是伯林格姆太太在悲叹,也不是露丝在叫嚷。这是—

    可是杰西知道。这是真实。这只是一个愚蠢的小事故。这是你吃早饭时看到报上的
报道大摇其头的那种事。你说“听听这个,亲爱的”,然后把这条消息读给丈夫听,而
他正在吃着葡萄抽。这只是个小事故,不过这一次发生在他们身上。她固执地认为这是
一个可以理解却不关她的责任的错误。没有申诉的部门,在那里她可以解释说手铐是杰
罗德的主意,所以公平处理就是将她解脱。如果错误将得到纠正的话,那她就得是纠错
的人。
    杰西清清嗓子,闭着眼睛对天花板说:“上帝?听我一分钟,好吗?我这里需要帮
助,真的是需要。我处境狼狈,怕得要死。请帮我摆脱,好吗?我……嗯……以耶稣基
督的名义祈祷。”她努力想加强祈祷的语气,可只能发出诺拉·卡利根教她的那种声音。
那种祈祷现在似乎挂在世间每位自食其力的小贩和愚蠢的专家的嘴边。“上帝赐我安详
的心境,面对现实,赐我勇气,改变现状,赐我智慧,明白事物的差异。阿门。”
    什么也没改变。她没有感到安详,没有勇气,最为肯定的是没有智慧。她仍然只是
个女人,胳膊死了,丈夫死了,被铐在这张床上,像只恶狗被链子锁死在带环的螺栓上,
任其在满是灰尘的后院死去,无人问津,无人为之悲叹。而它的醉汉主人由于没有执照
并且酒后开车而在牢房里服三十天的刑。
    “噢,请别让我感到疼吧。”她声音颤抖地低声说道,“如果我将死去,上帝啊,
请别让我疼。我像孩子似地怕疼。”
    在这个时刻想到死也许真是个坏念头,宝贝。露丝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再考虑一下,想想可能性。
    好吧,没得争辩。想到死是坏念头,那剩下来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活下去。露丝和伯林格姆太太同时说道。
    好的,活下去。这又使她的注意力完全回到胳膊上来。
    它们睡着了,因为我一整夜都让它们吊着。我仍然吊着它们。第一步得去掉重量。
    她又试图将自己向后、向上拉起来。开始时,胳膊还是拒绝移动,突然一阵恐慌袭
来,她眼前一黑,昏过去一小会。接着,她苏醒过来了。她快速地一上一下伸缩着腿,
将床罩、床单、档垫都蹬到了床脚。她像个马拉松赛中的自行车赛手登上最后一座险峰
后那样喘着气。她那也没有了知觉的屁股醒来了,针扎似地嗡嗡响,有了活力。
    恐惧使她完全清醒了。伴随恐慌现在可是需要做些增氧健身运动,才能使她的心脏
进入正常工作状态。她终于开始有刺痛的感觉了——痛彻骨髓、如远处雷声那样具有预
兆——在她的胳膊里。
    如果别的不起作用,宝贝,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最后两三小口水上,不断提醒自己,
除非你的手和胳膊活动如常,否则你就根本得不到那个杯子,更不用说从杯中喝水了。
    随着早晨天色变亮,杰西继续踢蹬着她的腿。汗水粘住了她的头发,贴在了太阳穴
上,汗珠顺着面颊往下流。她意识到——模模糊糊地——她每一刻坚持这种费劲的运动
都在加深她对水的渴求,可是她看不到选择的余地。
    因为没有选择,宝贝——根本没有。
    宝贝这样宝贝那样,请你别出声行不行,你这多嘴的恶妇!
    她的屁股终于朝床头挪过去了。它每动一次,杰西就绷紧腹部肌肉,来个小小的仰
卧起坐。她身体的上部和下部形成的角度开始慢慢趋向九十度了。她的胳膊肘开始弯曲。
随着她体重的拉力开始离开胳膊和肩膀,穿透肌肉的刺疼加剧了。她最终坐了起来,不
停地踢蹬着双腿,她要保持心脏的有力跳动。
    一滴汗水流进她的左眼,她不耐烦地一摆头将它甩掉,继续踢蹬着腿。刺疼还在加
剧,在胳膊肘处上窜下跳地痛。在完成眼下这种弯曲姿势后五分钟(看上去她就像个腼
腆的少女,手臂伸开搭在电影院的座椅上),第一次肌肉痉挛袭来了,感觉像是用切肉
刀的钝背在剁。
    杰西将头往后一靠,头上和发上甩出细雾状的汗水,她尖声叫起来。当她吸口气连
声叫唤时,又一阵痉挛袭来,这一次厉害得多。感觉仿佛是有人用包着玻璃碴的套索缠
绕住了她的左肩,又收缩拉紧。她嚎叫着,手狠命地握成拳头,这样一来,导致两个指
甲从活肉处裂开,鲜血直流。她面部肿胀,眼睛深深陷了进去,虽然紧闭着双眼,但泪
水还是滚落到面颊,汇入自发际而下的汗的溪流。
    接着努力蹬腿啊,宝贝——现在可别停下来。
    “别叫我宝贝!”杰西叫道。
    就在天刚放亮之前,那条野狗就潜回门廊了。听到她的声音,它猛地抬起头来。它
的脸上好像挂着可笑的惊奇的表情。
    “别这么叫我,你这恶妇!你这讨厌的恶——”
    又一阵痉挛,这一次就像是电闪雷鸣,锋利无比,骤然而至。疼痛从左三头肌一直
贯穿到腋窝。她的呢喃自语顿时化作一阵锥心刺骨的长长尖叫。然而她还是继续不断地
蹬腿。
    不知怎么回事,她继续不断地蹬腿。

 
    
  






     
20




    当最厉害的肌肉痉挛过去了时——至少她希望最厉害的过去了,她靠在床头的红木
板条横档上,闭着眼睛喘息了一会儿。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了——先是飞奔,后是小跑,
终于漫步了。不管口渴不渴,她的感觉令人惊异得良好。她想,其部分的原因在于那古
老的笑话。那笑话的关键语是:“当我停下来时,感觉如此良好。”可是,直到五年前,
她一直是个运动型女孩、运动型妇女(唔,恐怕是十年前吧)。当她的内啡肽激增时,
她仍然能觉察。考虑到眼下的情形,这有些荒唐,可也挺不错。
    也许不荒唐,杰西。也许有用。那些内啡肽能使大脑保持清醒。这就是为什么人们
在运动后工作更好的一个原因。
    而且,她的头脑确实清醒了,最严重的恐慌已经像强风面前的工业烟雾一样被吹走
了。她感到自己非常有理性。她又感到精神完全正常了。不然她根本不会相信这是可能
的。大脑有着持久的适应性,以及昆虫似的要从小小险境中存活下来的意志,她发现了
这样一个根据。
    发生了一切,我甚至还没喝早晨咖啡呢。我想。
    咖啡的形象——黑黑的、放在她心爱的、中间有一圈蓝花的杯子里——使她舔了舔
嘴唇。也使她想到了今天的节目。如果她的生物钟准确的话今天就在此刻要来了。全美
的男男女女们——大多数没有戴手铐——正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喝着果汁或咖啡,吃着
硬面包圈和炒鸡蛋(也许吃那些麦片粥的一种,据说它即使你心脏镇定,同时又激活你
的肠胃),他们正看着布兰特·斯考特祝愿一对百岁老人生日快乐。将会有些来宾——
一个将谈到什么最低贷款利率,还有什么联邦储蓄银行董事会之类。另一个来宾会向观
众演示如何防止他们的宠物中国小狗咬拖鞋,还有个来宾将展示他最新导演的影片……
他们中谁也不会意识到,缅因州西部正发生了一场事故。今天早晨,他们的多少有些忠
诚的观众之一不能收看他们的节目。因为她被铐在了床上,离她的那位全身赤裸、被狗
咬过了的、身上生出明蛆的丈夫不到二十英尺远。
    她将头转向右边,抬头看那个杯子。这场闹剧开始前不久,杰罗德不经意地将它放
在了床头架他的那一侧。五年前,她回忆着,那个杯子好像不是放在那儿。可是随着杰
罗德夜间喝苏格兰威士忌的酒量增大,白天喝其他饮料的量也增加了——主要是水。可
是他也猛喝节食果汁汽水和冰茶。至少对杰罗德而言,“饮料问题”这个词不是什么委
婉语,而是不带夸张的事实。
    唉,她幽幽地想。如果他确实有饮料问题,现在也是治好了,你说是不是?
    杯子就在她放下的地方。当然,如果头夜里的来访者不是梦境的话(别犯傻了。那
当然是梦,太太紧张地说),它一定不渴。
    我要拿到杯子。杰西想。我还要特别小心,免得再又肌肉痉挛。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这一次易如反掌,因为够着它太容易了。不需要平衡动作了。当她拿起
那根替代品吸管时,发现又多了一个好处。由于它已经干了,这个插页片沿着折叠处卷
了起来。这个奇怪的几何构造看上去像个别出心裁的折纸工艺品,使用起来要比头天夜
里好得多。喝到最后几口水比拿到杯子更容易。杰西听着古怪的吸管试图吸干最后几滴
水时,杯底发出噼啪的声音。她想到如果她早知道她能“医治”吸管,她浪费在床罩上
的水就会少得多。可现在太晚了,水洒了哭也无用。
    几小口水只不过唤醒了她的口渴感,可是她得忍受着。她把杯子放四架上,心里嘲
弄起自己来。习惯是个难对付的小动物,即便在这样奇特的环境下,它也是个难以对付
的小动物。她冒着再次全身痉挛的危险,将空杯子放回架子上,而不是让它从床边掉落,
碎裂在地板上。为什么呢?保持整洁很重要,这就是为什么。这就是莎莉·梅赫特教给
她的宝贝们的事情之一。她的吱嘎作响的小轮子从来得不到足够的润滑油,从来不能安
生地独自待着——她的小宝贝什么事都愿意走极端,包括引诱她的父亲,以致事态确实
按着她的心愿发展下去。
    在她的记忆的眼睛里,杰西看到了她常常回想起来的莎莉·梅赫特:气恼得面颊通
红,咬牙切齿,双手握成拳头砸在她的屁股上。
    “你也会相信这一点的。”杰西轻轻说道,“会不会,你这恶妇?”
    不公平,她大脑的一部分不安地回答。这不公平,杰西。
    不过这确实公平。她知道,莎莉远不是个理想的母亲,尤其是她和汤姆就像破车拉
着垃圾一样费力前行的那些年月里。那时她的行为常常有着偏执狂的特征,有时不合情
理。由于某种原因,威尔几乎完全免受她的痛责与怀疑,而有时将她的两个女儿吓得要
死。
    现在那黑暗的岁月远逝了。杰西从桑利亚那收到的那些来信是那位老妇人平庸乏味
的随笔。这老妇人现在为星期四夜晚的宾戈赌博游戏而活着,她将抚养孩子的年月看做
是和平、幸福的时光。显然,她已不记得她曾大声叫嚷:下一次梅迪再忘记先用卫生纸
包好用过的月经棉塞,然后把它们扔进垃圾袋,就要她的命。她也不记得在星期天早晨
——杰西怎么也不理解是什么原因——她怒气冲冲走进杰西的卧室,将一双高跟鞋朝她
扔过去,然后又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有时,当她收到妈妈的便笺和明信片时——这里一切都好,亲爱的。收到了梅迪的
来信,她总是按时给我写信。我的脾气冷静下去了,胃口也好了一些——杰西感到一阵
冲动想抓起电话打给妈妈,冲她发泄一通:你把一切都忘了吗,妈妈?你忘了那天你冲
着我扔鞋子,打碎了我心爱的花瓶。我哭了,因为我以为你一定知道了,他一定最终崩
溃了,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你,尽管到那时日食已过去了三年!你忘了你经常用你的尖叫
和泪水吓坏了我们?
    这不公平,杰西。不公平,不忠诚。
    这可能不公平,但并不使它成为不真实的事件。
    如果她已经知道了那天发生的事——
    杰西又想起了那个戴着手枷的女人的形象,她就在那里,可消失得太快,几乎还没
认出来是谁,就像是一闪而过的广告:缚在一起的双手,头发盖住脸像是忏悔者的面罩,
一小群人蔑视地对她指指点点,大多数是女人。
    她妈妈也许不会直白地这样说,但是,不错——她定会相信是杰西的错。她真的可
能会认为那是有意的勾引。这并不完全是将吱嘎作响的轮子牵扯到早熟的性感姑娘,是
不是?她知道了她的丈夫和女儿之间发生了性方面的事,这很可能使她不再离开家一步,
而且她真的这么做了。
    她相信吗?千真万确她会相信有这回事的。
    这一次,谦卑的声音终于没有为象征性的抗议操心。杰西突然领悟到了一件事:她
花了差不多三十年才弄清楚的事,她爸爸当时就清清楚楚。他知道真正的事实,就像他
知道湖边别墅起居室兼餐厅奇怪的传声效果一样。
    那天,爸爸不止在一个方面利用了她。
    意识到这种令人难受的事情,杰西以为自己会涌上一阵复杂的感情。毕竟,她被一
个男人做诱饵玩弄过,这个男人的主要职责是爱她、保护她。她没涌来那样的感情。也
许,这部分是因为内啡肽使她情绪仍然高昂,可是她知道这和豁达更加有关。不管那件
事多么腐朽,她最终总算摆脱它了。她的主要情绪是惊异。她惊异自己将这个秘密严守
了那么长的时间,还有一种很不舒眼的困惑。那天她坐在爸爸的膝盖上,透过两三块烟
熏过的玻璃片看空中那巨大的圆痣。那最后一分钟左右所发生的事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
她以后做的多少选择?她眼下的局面是不是日食期间发生的事造成的结果呢?
    咳,这样说太过分了。她想。如果他强奸了我,也许情况就不同了。可是,那天发
生在平台上的事真的不过是另一场事故,并不是重大事故。就那件事——如果你想知道
什么叫重大事故,杰西,看看你现在这里的局面吧。我倒不妨责怪老吉莱特夫人,她不
该在草坪聚会上打我的手,那个夏天我只有四岁。要么是我沿着生命之河前行时所做的
一个梦,要么往日生活中犯过的过失需要为之受到惩罚。除此之外,和他在卧室的行为
相比来说,他在平台上对我做的事就算不得什么了。
    无需去梦中再现那部分事情了,它就在这儿,清清楚楚,伸手可触。

 
    
  






     
21




    她抬起头来,看到她爸爸站在卧室门口时,她的第一个本能的姿势便是用胳膊抱住
胸前。接着,她看到他脸上悲哀、内疚的神色,便又放下了胳膊。尽管她感觉到面颊上
的热潮,她知道自己的脸正在转成不讨人喜欢的、不均匀的红色,这是她对处女羞色的
说法。她在那儿没露出什么了(嗯,几乎什么也没露出),可是她仍然觉得比赤裸着还
要暴露。她如此尴尬,几乎可以发髻感到皮肤在咝咝作响。她想:假如其他人提早回来
了呢?假如。直接走进来看到我像这个样子,没穿衬衫呢?
    尴尬变成了羞耻,羞耻变成了恐惧。她抬臂耸肩套上外衣,开始扣钮扣时,感到这
些感觉之下还有另一种,那就是愤怒。一些年以后,当她意识到杰罗德知道她的意思却
假装不知道时,她感到了深深的愤怒。现在她的愤怒心情和后来的那种没什么不同。她
感到愤怒,是因为理该不是她感到耻辱和恐俱。毕竟,他是成人,是他在她的短裤上留
下了那种气味可笑的污物。是他应该感到羞耻。事情不该以那种方式发生,事情根本不
该以那种方式发生。
    等到她扣上外衣的钮扣,将上衣塞进短裤里,她的怒气消失了,或者说——没什么
不同——将它赶回情感洞穴里了。她脑海中反复出现的情景就是妈妈提早回来了,即便
她又穿戴整齐也不起作用。发生了不好的事情这一事实就写在他们的脸上,就挂在那儿,
确确实实,其丑无比。她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也能在自己的脸上感觉到。
    “你没事吧。杰西?”他轻轻地问,“不会感到头晕吧,或者别的感觉?”
    “不。”她试图笑笑,可是这一次她挤不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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