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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离开这里后,那另一件事——怎么办?”
“那另一件事目前太烫手了。烫手到我一碰就非烫伤手不可了。我也是因此而想离开一两天,等这件事冷一冷。”
“我不喜欢这样。你离开一下后雅泰有电话来。她说她意会到你只是和我走到车库而已,以为你会立即回去的。她要见你。她在担心——岂有此理,唐诺,我们都担心,我们都变成了要依靠你了。”
“你雇我,本来是为了如此的。”
“我知道,但是有一点不同。假如你离开,雅泰会迷失的。”
“雅泰也必须离开。”
“什么?”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
“你是说和你一起离开?”
“不是,该自己另去别的地方。去拜访什么人,和不在本市的朋友聚几天,不要给任何人知道去哪里了。”
“为什么?”
“因为,在我能知道答案之前,我不希望有人问她问题。”
“但是,你为什么离开呢?”
我说:“侦探已经跟上我了。他们在调查,你要不要我来告诉你.他们在调查什么?”
“不要,不要。”
“好吧。我告诉你我要干什么,和你能做些什么。”
他想了一下,自口袋摸出支雪茄来,把尾巴剪掉,插上一支火柴。“你什么时候离开?”他问。
“马上。”
“我怎样可以和你联络?”
“最好你不要。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和柯白莎联络。”
“但是你是要去河谷镇?”
“是的。”
“你不知道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
“你要先回自己住处,带些东西——”
“我哪里也不去,什么东西也不带。我现在去车库。把公司车开了就上路!要什么东西,一路可以买。”
“立即走?”
“还有一件事办完就走。”
“什么事?”
“办理费先生办公室的一件大事。”
“我可以开车送你去普门大楼。”
“我先打个电话进去。”我说:“你等一下,我就来。”
停车场加油站有一个公用电话。我打卜爱茜给我的号码。爱茜来听电话。“有消息了吗?”我问。
“你太把他们想成不要你的钞票了。”
“为什么?”
“你说他们会把截止时间定在下午2点。”
“他们怎么说。”
她说:“那推销员自己来了2 次。他说10分钟后还要来。他说他可以依你条件办理。但是一点钟前不能签约,就没有办法了。”
我说:“再拖一下。我会设计一个合约的。”
“他带了一个来。”
“我不会喜欢他的合约的,”
“要我替你告诉他吗?”
“不要,你拖他一下就可以了。我就回来。”
我走回停车处对薄好利说:“好吧,你开车送我入普门大楼好了—一再不然我可以搭计程车。”
“我送你去好了。”于是我们乘他的车来到普门大厦。
我上楼去办公室,薄好利在楼下等我。我进门的时候,力格普在等我。他握住我手下上上下下地摇,他说:“费先生,恭喜,恭喜!你是我15年推销经验中最具赚钱头脑的生意人。你赢了,依你的。”
他扶住我手时,把我带进私人办公室,好像这地方是他的似的。他拿出一张股票,他说:“你看,这是一股的股票。这是一张我们总经理和他的秘书都签好字的合约书。”
“你工作效率好得很。”我说。
“要使这种特殊请求得到上级批准,工作不快不行。一开始当然不会有人同意,但是我告诉他们,目前钱不在你手里。又说你百分之百可靠,是个好客户。说你——”
他不断说下去,但我已不在听。我在看这张他们拟好的合约。出乎意料的,内容竟完全是我告诉他的。我在我应该签字的位置签上字,又在完全相同的一份上也签好字,我把1 千元交给他,把股票一股,和那张生效了的合同放入口袋。合同是由丁洛白以总经理名义签的字,另外有一位姓麦的秘书签字。我和力格普握手,告诉他我另有约会,把他推出办公室。
我对爱茜说:“记住,你一个人维持这办公室开着,等我回来。”
“你去哪里?”
“我公事出差要出城去。”
“这件事你和白莎谈过了吗?”
“有。”
“她怎么说?”
“可以的。”
“把我抛在这里看杂志?”
“是的。你愿意的话可以织件毛衣。上班时可以抽烟,也可以嚼口香糖。这里的工作就如此。哪里去找这种工作?”
她大笑。
“我变了是支花瓶了。”
“那正是我要你扮的角色。”我说:“懂了吗?”
她向我真心笑一下。她说:“唐诺,祝你好运。”
“你要继续为我祝福。”我说。走下去,告诉薄先生,我已经一切就绪,准备要走了。他坚持要把我带回白莎停车的车库,我可以去拿那老爷公司车。当我把公司车开离车库时,我看到薄先生的眼神,他绝不像我想像中那么笨。
第九节
河谷镇,一度确是市商会可以大吹特吹的地方。高山之上是太松树、橡树和石南科灌木的天下。稍下一点,是大的造船用槲树。其下是起伏的丘陵地,再下就变成了一度极为肥沃的山谷地。
现在,整块地是废地,大块大块的石头,排列在深深挖泥机挖出的巨沟旁。这些都是原始冰河和河水浸蚀的大圆石。当时也许要大得多,即使现在仍像大太阳中沙漠里的大白石。在控金的人没有碰过的丘陵地上,大量的橡树造成了黑黑的阴影。斜坡上不是葡萄园就是兰园。留下来的足够告诉大家,这里一度末被破坏前农夫们有多快乐。
一条河自山上流下,在河谷镇外经过,随后因着地势的转平,分成很多支流,流入丑陋不堪的人造石块区。
我找到一家汽车旅馆,先住下来。登记的名字用真名赖唐诺,登记的车号也一字不错写上公司车车号。我怕的是有一天警方会调查我每1 分钟的行动,我不能叫别人说我使用假名在逃。
我立即展开行动。
仍居本镇未离开的镇民深恨挖金人的不择手段。本来有地的人,已经清理一切拿了现钞去较大的城市了。镇里,一度全是挖金办公室、机械公司,现在都空了出来。整个镇里暮气沉沉有如葬礼仪式在进行中。仍在镇上做生意的面铺都很沮丧,留在那里的原因是暂时不知该到哪里去。
没人知道挖掘公司当时的纪录后来到哪里去了,那些总公司都是在别的地方的。资料都没有了,大机器也没有了,连雇员也不知去向了。
我不断地询问,有没有那位年长雇员仍在镇里没有离开。有位杂货店的老板告诉我,他认为有一个老隐士,叫作彼德什么的,当初有替挖掘公司服务,参与挖掘。他想不起彼德姓什么了,也已不知道他现在住哪里了,不过他在河的下游一里处有一个住处。那地方还有一块地,没有被他们控过,而彼德住在这上面。他每过一段时间会到镇上来采购一些供应品。他都是付现,而且从不多言客套寒暄。什么人也不知道他如何维生。
我又听到有不少公司正在这一带计划要把石块放回地下,而把地下沃土再翻到上面来。老本地人都在说,即使他们能办成,也至少要很多年后,上面才能长出农作物来。另外一派人物认为只要用现代化的科学肥料,谷类几乎立即可以自这种泥土上生出来。各派自以为是,先入为主,凡是和自己不同理论的都不予考虑,听都不听,各作没结论的争论,我知道和他们去谈话,不会有结果的。
我来到彼德的隐居处时,时间已近黄昏。他住的地方一度曾是挖掘现场作业的房子,四周都有窗户。一半的窗户,已经被彼德用油筒上剪下来的铁皮钉在窗上,封了起来。
彼德已经快近70岁了。他骨骼很大,但是肉不多。没有皮松弛的样子。他姓苟。
“你想要知道什么?”他问,一面引导我坐向一张自造的木板凳,板凳边上有个旧货堆里捡起来的破火炉,火炉里有火在烧,火炉上一只锅子,没有锅盖在煮豆子。
“我想知道一些这一带的古老故事。”我说。
“为什么?”
“我是个作家。”
“你在写什么?”
“一篇掘金的历史故事。”
彼德把烟斗目嘴上拿下来,拿住烟斗部,把柄端向河谷镇大概的方向指一指。他说:“他们会把什么都告诉你的。”
“他们偏见很多。”我说。
彼德有趣地轻声咯咯而笑,哲学意昧地同意道:“一大堆狗屎理论。”
我向房间的四面看看。我说:“蛮温暖的住处呀。”
“给我这种人住正好。”
“怎么可能挖金子的人没看中这块地呢?”
“他们一定要留一条地,使河水不倒灌进工作的地方来。他们本来想做一条防洪堤,把河水引开,但没有成功。他们留这一条地不挖,以便将来再来时,土地不会给河水淹没了。”
“这一条未挖过的地有多大?”
“大概一里长,几百码宽吧。”
“真是极漂亮的农地,其他地方本来也像这里一样吗?”
“不是,这一条本来也是未耕的土地。其他土地都不知要比这一带好多少。尤其是近山谷的地。”
“我觉得这一带已经不错的了。”
“嗯哼。”
“我一路过来还看到有兔子。”
“不少兔子。有时我也打一两只吃它们的肉。”他伸手指指墙上挂着的点二二口径锈掉的来福枪:“这支枪外表不怎么的,内膛可是光亮如镜子的。”
“这块地的地主是什么人呢?”
他的眼睛闪着光彩。“本人。”
“真是好极了。”我说:“我觉得在这里生活,比在镇上好得多。”
“事实上确是如此。这个镇已经死掉了。这里则不然。你怎找来的?”
“镇里有人说你可能在这里,而且可能告诉我一些挖金时代的故事。”
“想知道些什么?”
“只是些一般性的就可以了。”
彼德又把烟斗的桶指向河谷镇的方向。“那些人真令人倒胃口。整件事,我在开始的时候就完全看透了。这一带的土地肥沃,用马用犁的时候,这里是鱼米之乡,农夫生活过得十分惬意,突然有人来游说挖金子,多数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大家反对,突然真的有了金子,大家疯狂起来。地价也狂升起来。没有肯出售,因为天天有新价。商会介入,他们向商人低头、把整个镇送上门去。镇里每一个人都有工作做,还要自外镇进口人来,很多很多人。市镇大大膨胀,物价飞涨,交通工具来不及供应货品。每每有冷静一点的人都会谈起,一旦挖金公司工作做完,市镇会变成什么样子。
“慢慢的,狂热平静一点了。炒地皮的人都想脱手了,买的人意愿不高了,工作需要的人少了,即使卖压重,市商会尚不能面对现实。他们不断说有一条铁路会筑进来经过这里,本镇会是铁路上重镇之一。又说石头下面还有黄金。但是下坡时比上坡时快得多。不多久,就变成今天你见到的模样。每个人都在咒挖金公司。”
“嗯哼。”
“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
“正当他们开始要挖金子的时候。”
火炉里的火旺了一点,火炉上的豆子在滚,彼德站起来,用支木匙把豆子翻一翻。
“我对这一段十分感到兴趣。”
“你说是个作家?”
“提的,假如你想赚几块钱,我可以整个晚上和你在一起,你讲的对我都会有用的。”
“多少钱?”
“5块钱。”
“先拿来。”
我给他1张5元钞票。
“一起用晚餐。”
“高兴之至。”
“除了豆子,饼干,糖浆,没有别的东西。”
“听来已不错了。”
“你不是本地区的渔猎督导官吧?”
“绝对不是。”
“好吧,我还有两只偷猎来的鸡。我们两个先来吃饭。吃完了饭,再来聊。”
“我帮你弄好吗?”
“不要,你坐着。坐那角上去,不要挡路了。”
我看他一个人弄晚餐,不自觉地有些羡慕他。房子很简陋,但是很干净。每一件东西有一定位置, 没有一件东西不在位置上。食柜是木板钉成,原来是装两个5加仑煤油筒的大木箱。装物柜是小木箱上下左右钉在一起的,都不必用锯子就钉成了。彼德拿出两套刀叉盘子。糖浆,他解释给我听是自制的,一半白糖,一半红糖,加了点枫树味。饼干,实际上是自己用铁皮烘的干饼。没有牛油。干煮豆里大蒜特别多。汁很浓厚。鸡是腌过的。彼德解释在本州准猎季中,他喜欢宿营打猎。有时禁猎季也手痒,不过打来的鸡必须远离房子去毛,去内脏,去头,去足洗清洁,所有杂碎都要埋掉,然后把它腌过。没有一个浑帐的渔猎督导官可以找到他藏在哪里。
“这些家伙常找麻烦吗?”我问。
“城里有一个家伙自己讨了一个督导官助手干。”彼德道:“他有时会到这里查看一下。”彼德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说:“还不是每次什么都找不到。”
晚餐吃得很舒服,饭后,我希望彼德准我来洗盘子,但是在争论的时候,彼德就把该洗的都洗干净了。所有的东西又放进了箱子做成的食柜。彼德把煤油炉放上自己造的桌子。
“来支香烟?”我问。
“不要,我还是用我的烟斗。便宜一些。我也喜欢用烟斗——有满足感。”
我自己点上香烟,彼德点上烟斗。那是个斗很大的烟斗,所以要装很多烟丝,吸起来尼古丁一定很多,整个房子也都是烟味,不过并不难闻。
“你想知道些什么?”他问。
“你也曾经参与探勘过?”
“当然。”
“怎么深勘的,我认为不是太容易,因为值钱的都在水下面。”
“那时候,”他说:“我们有个钻井机,用它来探勘不困难。你把钻头打穿地面到河床,用个吸泥机把地下泥巴和水吸出来,所有吸出来的倒进一个大缸,一盘一盘淘,就掏出黄颜色来了。”
“颜色?”我问。
“是的。那是被河水及冰河自上游冲下来的,大小如针尖。要很多很多次的淘金后,才能值1毛钱。”
“那你必须要掘很多很多洞,才能赚钱罗?”
“不行,赚不到钱。只有大大的挖土机在1 毛钱一平方码的土地上才能有利润。而且还只能一个人工一天开完。”
“但是,这种蹩脚矿苗,他们用什么方法来估计可以有多少利润呢?”
“容易。”他说:“工程师打洞知道一次可以抽出多少平方英寸的泥土,而每一平方英寸泥里又有多少的散金。”
“他们没有挖到有很多很多金子的洞吗?”
“没有,只是黄金的颜色而且。”
我等了一下,好像是自己在想,只是想出了声音。“要伪造这一类资料,并不困难呀。”
他自口中拿出烟斗,看向我一分钟,把嘴唇闭成一条直线。什么也不说。
“这是唯一你们探勘过的地方吗?”我问。
“不是。我熟悉这一种方式的工作后,”他说:“他们调我查全国工作。我也去过加拿大的克伦岱克河,那是尤肯河的金矿区,那里常年冰冻,我们先要用水蒸气把表面的冰溶解才能开始挖洞。我也去过南美探勘。我跑遍全国——最后回这里开挖泥机。”
“存下钱来吗?”
“1毛也没有。”
“但是你现在不工作了呀。”
“没错,我还过得去。”
我静默了一下。彼德又说:“我现在过日子花不了多少钱。我的东西都是来自就地取材。蔬菜是自己种的。只有豆子,烟草,糖,面粉是不时要进城买的。我也买腌火腿,炸火腿剩下来的油可以炒菜。一个人生活,简单得很。”
我又自己想了一阵。我说:“我来的时候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过一个十分舒服的黄昏。现在只缺乏一件事了。”
“什么事?”
“来一点酒。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进城,很快弄一瓶回来。”
他看向我、好久地不开口。“你喝什么的酒。”他问。
“随便什么,只要是好酒都行。”
“你通常付多少钱去买酒?”
“3块钱左右一夸特。”
他说:“你别离开,我马上回来。”
他站起来,走出门去。我听到他走出去的脚步声。我听到他走出去20尺左右。然后他站定了不动。此后,脚步声又响起。门外月光正明。经过没有被洋铁皮打死的窗户,我向外望,我看到月光照射下,橡树,松树底下都有阴影。挖掘过的地方高低不平,一部份凸起之地反射月光成白色,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