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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留下线索吗?”
“显然没有。消息封锁得很严,我当然还有一些秘密来源。”
“好得很。”我说。
“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好人?”
“不停地看着办。”
“一位韦先生的办公室打电话来。韦先生急着想见你。”
“说他要什么了吗?”
“没有,他只说要见你。”
“倒是蛮好客的。”
“唐诺,你要多小心呀。”
“我是在小心呀。”
“要是在小心呀。”
“要是你睡进了一间四周都有铁栏杆的房间,白莎没有办法再用你呀。”
我假装十分伤心和惊讶。“你是说,假如我为公司办案,最后进了监牢,你就会停发我的薪水?”
白莎上了我的当,她说:“你他妈对了,我要停发你薪水,你这个卑鄙、自大、不知好歹的小不点!”她把话筒挂上,重得好像是拿电话来出气似的。
凭了这一点,我又回送餐厅再喝一杯咖啡之后,才去韦来东的办公室。
沙小姐看到我,他说:“等一下。”自己走进韦来东办公室。足足1 分钟才出来,我相信韦来东给了她50秒钟的指示。
“赖先生,请进去。”她说。
我走进私人办公室,韦来东笑容满脸。他伸出一只瘦骨鳞峋的手,热心得有如银行经理在接见大存户。
“呀,亲爱的赖,我的好孩子,”他说:“你还真是一个活跃的小家伙——非常非常的活跃!你也真能东跑西跑。真的,一点也不是吹的。”
我坐下来。
韦来东把两条扫帚眉凑成一条直线,把他的眼镜推上鼻尖,用冷冷评估的眼光看着我。为了缓和僵持的局面,他把嘴巴拉成一线,以示在微笑。
“赖,昨晚分别后,你做了些什么事呀?”
“推理。”
“说起来你真聪朋,什么石油公司,亏你想得出来。现在你告诉我,赖,你怎么想出这样一个进见的方法的。”
“我认为是个好办法而已。”
“是个好办法—一非常非常好。事实上太好了。’他说:“现在,我要知道,是什么人向你告的密?”
“没有人。”
“一定是我们有了内好。有人在对付我。像我这种地位的人,是不允许有人来怀疑我的名誉的。”
“这我能了解。”
“谣言是有脚的,会变质的,最后会扭曲到几乎听不得的。”
“我也相信。”
“假如你听到什么关于我执业的谣言,说是我有办法打破投资条例—一我很希望你能告诉我。我会非常慷慨给你—一表示谢意的。”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过。”
他的眼睛变小。“原来如此、”他挪揄地说:“我突然才明白过来。你自己对自己说;“现在我要去看韦律师,要叫他开口说话。用什么方法使他开口最有用呢?——呀!有了。我来告诉他我要打破投资条例好了。”
“信不信由你,正是如此。”
“吹牛。”
我抽吸着我的香烟。
他观察我一下,然后他说。“要知道,唐诺——一我叫你唐诺,因为我看你始终像个小孩子。不过,我不是说你幼稚,是因为我比你老得多。我对你是父亲一样爱护的。”
“真的?”
“完全真的。要知道你是非常精明的。你有特殊性格,我非常欣赏。我最近调查了你的过去—一你当然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
“我知道。”
他笑了。笑出声来,又变成咯咯的痴笑。“我知道你是知道的。”他说。我们两个相对不吭声,然后韦来东继续遭:“我发现你曾经受过法律教育。我发现法律教育是任何事业的最佳基础。”
“尤其是法律事业。”
他把头向后甩,大笑道:“没有什么意义的幽默,孩子,没有意义的幽默感。你要知道,一个人有你那样敏感的感受力,可以在法律事业上赚很多钱——假如有人给他正确指导的话。对一个年轻的律师言而,要开办个自己的事务所是非常困难的事。要办公室、家具、图书费,还得有客户上门。”
“我也知道。”
“但是已经有声名的老人,有时肯提拔后进、有能力的人。甚至可以给他机会,做自己的合伙人。”
我什么也不说。
他说:“我发现,你和冤情伸诉委员会曾经争辩过一件法律伦理有关的事。你告诉一位客户,怎么能谋杀一个人,而可以逃避法律责任。”
“我并没有告诉他这一类事情、我是在讨论抽象法律。”
“但是,委员会的人不这样想—一委员会的人也说你误解了。”
“我知道他们怎样想。 但是我的理论成功了。 事实上我没有错。”(注,见《初出茅庐破大案》)
他在他那回旋公椅上晃来晃去,咯咯地笑。“没有错,是成功了。”他承认;“我正好认识委员会里的一个人。我和他谈到这件事,他还感到非常地窘。”
“你自己也办了不少事,花了很多功夫。”我说。
“有必要时,我会的。多半是智力的,不是体力的。我发现你能不如人的,往往会代偿地多用脑力。”
我说:“好啦,我们两个兜圈子也兜够了。柳依丝在哪里?”
他用他看起来一节一节的手指,抚摸他自己的下巴。“我很高兴你替我开了个头,我还一直在担心,怎样可以转入正题呢。我——”
秘书伸一个头进门来。“有个长途电话,是来自——”
笑容自他脸上极快消失,有如他取掉一具面具一样。他不能忍受似地狺狺咆哮道:“我告诉过你不能打扰。我告诉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给我出去,不要——”
“是河谷镇来的长途电话,那人说是重要得不得了。”
韦来东想了一下。“好吧,我来听。”
他自桌子上拿起电话。他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他的眼,看得出来他是集中精力的。过了一下,我听到电话被接送来,韦来东说:“哈罗——是的。我是韦来东。你要什么?”
我听不到电话对面的声音,但是我能看他脸上表情。我先看到他皱眉,然后他的眉毛抬起一点点。他的嘴巴闭得紧紧的。他向我看一眼,好像是怕我是专业的窃听者,或是怕我能自他另外那只没有靠电话的耳朵,听到对方在说什么。我的不关心态度使他放了一点心,但是因为这是实在太机密的事件,所以格外的小心是人情之常。他用手掌把话机包起来.虽不在说话,但心理上又保了层险。
过了一会, 韦来东把手自话机上拿走。 他说:“这件事不是开玩笑,你得要100%的没问题才行。”然后他又把手放了回去。
他又听了较久一段时间,他说:“好吧,再见。”他把电话挂了。他思虑地看向我,把左手握成拳头,右手手掌包住左手拳头用力地压下去,压得左手指关节一个一个在响。他拿起电话,对他秘书说:“给我一条外线。”他拨键盘,很小心,不使我看到他拨的是什么号码。他说:“哈罗,我是韦律师——你听着,仔细听着。我要这件事倒过来作业—一不论你卖给了什么人,你从他那里买回来。立即停止出售!而且是把卖出的全买回来!“是的,目前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不方便。照我指示去做——这样告诉你好了。‘下面’好像比你想像的要好得多多——每一件事都符合你宣传的。——再说清楚些好了:每一个人可以说3 分钟。假如他说的是真的,假如他说的还不如事实好,假如事实要比他说的好很多很多……对了——你懂了。你不该再浪费时间了。这种事守不了多久密的。把所有的人都找回来,立即展开工作。”
他把电话再次挂上,转向我。一时想不起我们刚才谈到哪里。
“柳依丝。”我提醒他。
“喔,是的。”他说,于是他的脸再一次固定于冰冻的微笑。“唐诺,你不知道,这个年轻女人对你的印象有多好。”
“真的?”
“真的,一点也没有错。”
“我真高兴知道这一点。”
“应该的。这对你会有很多好处的。要知道,我是一个老人,聪明的老人。在她想要做什么戏剧化的行为时,她会请教我的。”
“你认识她很久了吗?”
“是的,很好的一个女孩子——很好的女孩子。”
“那好极了。”我说。
“我对她要保护你,倒没有什么诟病,”他说;“但是,我也不会宽恕她在这件事上的无知。”
“不宽恕。”
“不宽恕,至少目前不可以。我知道,唐诺,一个接近绝望的人,抓住什么算什么,什么事都会做出来的。我有一点是非常不欣赏的,怎么可能堂堂大丈夫,做了事情不认帐,要拖一个女人出来,把她放到事后共犯和帮凶的位置。”
“真有这种人呀?”
“我也如此劝告过柳依丝。唐诺,我告诉你,今天早上我曾经和她谈过。我在10点半和她有个约会。我告诉她,最好的自救方法是到我办公室来,自白一下,她是在保护你。”
“你的意思是把她的证词颠倒。”
“可以这样说。”
“现在,假如她跑进法庭,直了誓说,我赖唐诺,并不是那个走进旅馆里去的人,也没有什么用了,是吗?”
他真的笑了。“是的,唐诺,是的。你真的是有法律头脑的。你看,她会说你贿赂她不要说你就是那个人,事后,她去请教了律师,律师说如此的话,她变成了事后共犯,于是她后悔了—一唐诺,你是有法律头脑的,这样说,你就很明白了。”
“很明白了。”
“我知道你会明白的。”
“我很明白。”
“谢谢你。”他说。这下他连牙齿都露出来了。“你看我也是非常有法律头脑的。”
“好吧,你想要什么?”我问。
笑容自脸上消失。他直视我,一本正经地说:“我要金见田声称要交给别人的最后那一批信件。”
“为什么?”
“唐诺,我是个律师,这件事不问可知。”
“但是,我就是要问。”
他说:“我的当事人将因为谋杀罪受审。在这件案子中,陪审团是否有偏见,比证据有无还要重要,这些信件会使陪审团团员发生偏见,其结果是非常可怕的。”
“信件一倒手,你为什么不立即消毁掉呢?”
他向我猛眨眼皮,“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唐诺。”
我说:“信本来已经到过你的手中。你要消毁这些信,使地方检察官永远看不到这些信。但是,你决定把信交给雅泰来烧毁,而你可以拿到3 万元。当然信还是消毁了,一如你的初衷。只是你多出了3万。”
他细细品味了我的推理。慢慢地点头。“这种想法妙极了。唐诺。妙极了。正如我常在想两个头脑加在一起要比一个头脑好得多。一个年轻人,尤其是有天才的,会想到老年人疏忽掉的。你一定是想到我要给你合伙的建议,这是很好的进身机会,唐诺。”
突然,他的眼光变硬:“但是,目前,唐诺,你别忘了我要这些信件。我不是一个容易被忽视的人。我重视你有天才,有能力,希望你重视我要这些信件。”
“你给我多少时间?”我问。
他看看手表,“30分钟。”他说。
我走出去,他想和我握手,我看都不去看他的爪子。
我回到侦探社的办公室。白莎又买了一张桌子和一架打字机,两个女人已比较熟悉她们的工作,两个人都在打字,似乎都很快乐。我走向白莎私人办公室门口,把门打开。
柯白莎,在看她的晨报,手里拿了一支长长雕花的象牙烟嘴。她说:“老天,唐诺,你真会到处乱捣。”
“又怎么啦?”
“电话,”她说:“一大堆的电话。都不肯留下名字是什么人打来的。都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进来。”
“你怎么告诉他们的?”
“我说我不知道。”
“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她说:“年轻女人。从她们声音就可以听得出来。老天,好人,我不懂你对她们做了些什么——你又不像范伦铁诺,你虽然不是貌似潘安。而且,你又不是盯着女人不放,你有的时候甚至把她们摔在路旁,但是女人一个一个和你没完没了。而你,见一个爱一个,老天,唐诺,你要不能把女人看成‘人’这种动物,两性中的一性而已,你就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侦探。”
“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她怒视我说:“再没比你脸皮厚的,唐诺,你是我的雇员,别忘了。”
“没忘呀,每天为你赚100元。”
这句话很中听。“请坐,好人,”她改变态度。“别在意我。我昨天没睡好,今早脾气不好。”
我坐下在客户专用椅子上。电话铃响起。
白莎说:“一定是什么女人又来电了。”
“你先听一下。”我说:“假如是柳依丝,或是薄雅泰,我就接,其他就说我不在、”
“这两个女人!”白莎说:“又同时爱上两个女人!那个柳依丝嘛,不过是普通一个烂货。雅泰是个有钱人家女儿,你不过是她的新玩具。她会和你玩玩,玩到她抛掉你。然后她在路上即使看到你,也不会再——”
电话不断在响。我说:“你就先接电话。”
白莎拿起电话野蛮地吼道:“哈罗。”以前电话进来都先由卜爱茜接了转过来,现在卜爱茜在帮我守费氏投资公司的电话,所以直接接了进来,这也是白莎抱怨的原因之一。
白莎听对方讲了些什么,我看到她脸上表情改变。她的眼睛变成严肃了。她说:“多少钱?”于是她又听。她向我瞄一眼,又向话机说。“但是,我不懂为什么……好吧,既然你没有这个权……那么,什么时候……岂有此理,我要说话的时候别老打岔。你给听着,假如你没有权可以承诺你说的交易,你怎么可以……。懂了。多少钱?……今天下午我会告诉你,让你知道……不行,今天下午——不行,一点钟不行。要之后,3点钟……好吧,好吧,2点钟。”她挂上电话,一疑惑地看向我。
“案子有什么新发展吗?”我问。
“不是案子的事。另外一件事——前天一个男人来这里,说他要占我3 分钟时间。当他3 分钟用完后,我告诉他。还以为他讲得那么精彩。我会忘了时间,但是我当然不给他过关——唐诺,你为什么在笑?”
“没什么。”我说,过了一下我又问:“他们愿意付多少?”
“谁?”
“卖给你股票的人。”
“你怎么知道那是卖给我股票的人。你怎么知道我买了股票?你一直在干什么?偷看我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开过我的办公桌,你有没有—一”
“别乱来,”我说:“我对你清清楚楚。”
“嘿!你对我清楚!”
“不但我清楚,别人也清楚,”我说:“那是推销股票老把戏。”
“什么老把戏?”
“告诉别人只要3 分钟时间,3 分钟一定说完。事实上,3 分钟后还一直在讲,受骗的人拼命表示你是不容易受骗的, 一直在提醒他3分钟到了,于是忘了问他本来应该问的正经事。这是高压推销术的精华之点。”
白莎看向我,吞了2 次口水,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她说:“担是柯白莎。我考虑过了。我要了……好吧,把钱准备好—一我说钞票。我不要什么鬼支票。”她把电话摔下。
“他们出多少钱?”我问。
“不关你事,你都在做些什么?”
“想办法无所不在。”
“什么叫无所不在?我出钞票,叫你个查一件谋杀案,而……”
“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我说:“没有人出钱要我们破什么谋杀案。我们是受雇来不使薄雅泰有困难的。”
“她现在非但有了困难,而且比以前更糟了。”
“我们仍受雇在工作呀。”
“那么你去工作呀,去忙呀。”
“我们是说好工作一天,付一天钱的,是吗?”
“是呀!”
我点着一支纸烟。
她恨得咬牙切齿,她说;“唐诺;你有时候使我恨得要把你撕成粉碎——想起来了,你对桥田又怎样了?”
“没怎么样呀,为什么?”
“他打电话来,再也不给你上课了。”
我说:“我伤了他的心了。”
“怎么会?”
“我告诉他,他这两手只能在体肩馆里玩玩。我有两个朋友说他只能对付假刀假枪。我又告诉他那两个朋友,随时都可以把他拿来当猴子要,我和他赌50元——”
“什么人的50元?”他打断我,大声地问。
“姓薄的钱。”
她向后一靠,稍稍好过一点。
“要他做什么?”她问。
“要他拿这笔钱。”我说。
“然后怎么样?”
“证明他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