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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半支莲 作者:钟鸿-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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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夜的暖被、沙漠的绿洲。

    抗日时期她怀念离她而去南京探父的大女儿:

    小秦王忆女儿步超

    六易春秋话陕中,金陵探父历三冬。

    疮痍遍野无消息,金樽酒满待相逢。

    天仙子再忆超儿

    深感鱼沉消息杳,山左迁流差意好,何堪再度又逃。明月照,待云消,消尽浮云情自超。”

    母亲晚年,受文革影响处于逆境,散曲《夜不能眠》即表达了她不能排解的痛苦,又表达了她对儿女的牵挂。

    夜不能眠

    夜已深,人已静,入梦难成。坐床上,见明月由南上,当空高照,如同白昼,大地光明,室内银光耀眼,月儿似箭西沉。我为何无法入睡,服药数次,仍无倦意,心情忐忑不定,尿也频,心角痛阵阵。

    忆!天涯阻隔女儿,孙辈可否安宁?听!钟声嘀嘀嗒嗒,二更三更又四更,梦难成,睡不宁,见东方发白,阳光普照,长夜已天明。

    可怜的她也在不断地自我宽解:

    自叹

    光阴似电赶年华,知了天涯,蝉声入我家。回忆儿时风度香,而今白发苍苍日影斜。想儿孙自愿健康寿,破残生恨病魔缠煞!说生活似神仙,又像是冤家。诗词为友,丹青画,闲事放宽它。

    (三)手足情深似海

    母亲对自己的兄姐也是情深意切,也留有诗词:

    滔歌辞赠兄长

    匆别湘中后,韶光似水流。流连乡井外,今日得周游。欣庆笑谈欢手足,酒相筹。

    七绝1963年与兄姊相聚

    五七年华逝水流,同根兄姊聚燕都。

    纪念屈原逢节令,盈头白发忆儿雏。

    鸟语花香人并茂,红旗高举遍神州。

    麦浪翻腾收割日,喜兄七十北来游。

    鼓振乾坤建设新,新人新事接班人。

    儿群羡姊皆英俊,忠孝双全贯古今。

    (四)重友谊爱祖国

    母亲一生不仅热爱自己的丈夫、儿女,手足,也很重友谊,她给同事、友人都写了许多诗词。她去世时她的朋友们都为她哀悼。

    1983年5月22日齐白石的长孙齐佛来送来挽联:

    不弃落平洋独寄同情最忆五零明月夜(同乡澹江贺太君灵右)一从叩末座备承另盼难忘三十二春秋(乡晚齐佛来敬挽) 

    一位云游四方的“老”廖,建一的朋友经常来和母亲聊天,在母亲去世后,他很怀念这位忘年交,写文纪念

    “她死了,无声无息,孤零零地躺在那张破旧的木床上。没有花环,没有隆重的场面,不过是太平间一个凄凉阴暗的角落。

    她的嘴角依旧是那样活生生地弯着;手还是那么松软地卷着,仿佛还在握着那根难舍难分的拐棍,那根拐棍是我插队的成果;我只身从陕北回城,只在山里砍了根拐棍。

    可怜的老太太,全身只剩皮包骨,现在,她的手空了,拐棍已被人抽走。12小时以后,将孤身一人只带着对我们无限的惦念和热爱,化为灰烬,永离人世了。

    望着她那又瘦又小的躯体,那一头枯萎的银发,那一身我多么熟习的旧衣服。一股悲哀,一股沉痛的、难忍的悲哀,始终哽在喉头。

    是啊!难道仅仅是不能和她谈话了,不能聊点历史,聊点古文诗词,聊点人生经历了;不,对我来说,而是再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怀着巨大的热情关心我的成长。

    多少往事、多少场合,逝去了,永不存在了。

    然而她那生动的、慈爱的音容,风趣的笑貌,倔强的性格,那颗时刻关怀别人的爱心

    由于和她外孙的关系,我也叫她外婆。

    我的文章终于见报了,这简直成了她的一大喜事;又是贺信,又是打发外孙急匆匆地来找我,若不是她的腿不能走路了,她几乎半夜会跑来。

    一见面,她真是万分激动,一连声地叫好。她衰弱极了,瘦骨零丁的,脚都快站不住了,而且一直痛着,可她完全不顾病痛,一只手哆嗦地柱着那根拐棍,一只手发抖地扒着桌子,艰难地挣扎起来,半身不遂似地摇摇晃晃,努力来迎我。

    我那篇不成样的文章,她读了一遍又一遍。为了能留一份纪念,她还来来回回找朋友,给朋友写信要那天的报纸。

    后来,她真从报社弄到一份,便像珍宝一样,天天压在枕边,时时翻出来欣赏;一来亲友,她就介绍。

    一个人,他的文章,能被读者爱到这种地步,这么崇敬,这么热诚,这么富有诗意,那是一种多么巨大无比的鼓励和幸福啊!

    于是,每逢犯懒的时候,每临困难的关头,每当徘徊的时刻,我都不由得要想起她来,仿佛又看见她,白白苍苍地佝着腰,吃力地坐在床边,戴着老光镜,喘着气,悉悉蔌蔌地翻卷那张旧得发毛的报纸,微微地翕动着嘴唇,全神贯注,一字一顿:

    “那条崎岖的路,直对着天山,路的两边”

    那情景多令人感动呀!整个屋里,那么静,那么安详,除了她那时断时续的湖南音息,便只有滴答滴答的钟声,在随着时光流逝

   半年前,我从西藏阿里回来去见她,这次她已经被疾病折磨得很憔悴了,脸非常苍白,人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气息奄奄的,教人看了怪可怜的。

    不过她依旧是那么乐观,见了我,还要强忍着站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我,热情地问长问短,迫切地询问我去西藏的情况。

    我心情很沉重,轻声地给她讲述那个遥远陌生的地方:渺无人迹的荒原,不毛的崇山峻岭,奇异的风光,神秘的废墟古庙,幽寂的冰湖雪峰,刚忍刻苦的民族,以及种种古怪的见闻。

    一听到西藏,她脸上就焕发出热烈的异彩。她是很关心西藏的,并且像每一个热爱西藏的人一样,无限钦佩伟大的文化使者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

    她出神地听着,一动不动,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简直像个孩子,那样入迷、向往、陶醉,好象完全沉浸在一片童话般的世界里。

    当天晚上,她似乎没有病,饭量也长了,红光满面,神采飞扬,好象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并且竟有足够的气力大声说话:“多好啊!西藏真好,是块宝地,真要早点开发呀”

    然而,谁料到,这次见面竞是永别;四月二十五日凌晨她死了,穿着那身多少年的旧衣服死了;没有遗憾。留下两个存折,一个一块一毛七分钱,一个仅有一块钱。财产极少,只有画稿和诗稿是丰富的。再有就是许多书籍和学习材料。直到临终,她还在读书看报,她始终关心祖国的命运。她学习是极其刻苦的,几乎每本书都有她写的字迹和划的道道。

    此外,还有一大捆信件,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柜子里,最上面的那摞信,是关于一个养蘑菇的技师受打击、压制后又平反的通信。她不认识这位技师,只是最近在报上见了报道,便天天惦在心上,一封一封地给报社和本人写信、发文章,表示强烈的支持和关怀,以致那位技师感动得要来北京看她。

    可是,多么遗憾,他们始终没有见面。

    人总是要死的,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死了,什么也没有给世间留下,即使没有成功,没有失败,没有贡献,也没有一点纪念。”

    ‘老’廖随文附一短信给我和建一:

    “钟鸿阿姨并建一:

    外婆生前对我的友谊是深厚的,这篇文章寄托了我的哀思。文章留给你们,作为纪念吧。

    廖万真5月10日'(1983年)

    母亲热爱生活,喜绘画,曾为其所绘之荷花、鸽子、金鱼、小鸡、翠鸟、猴子、各种花草等画题诗。

    母亲一生洒脱、热情、自强的性格和富有文采的素质,我想与她的家世和社会经历有密切关系。

    二、非凡家世的影响

    (一) 老祖宗贺知章之喜

    很久以后,我才从母亲留下的湘潭罗汝怀编纂的《皇清故兵部尚书云贵总督善化贺公家传》一书上知道母亲的老祖宗是唐朝宰相贺知章。《贺公家传》第一页是善化贺公的画像,第二页是清朝道光进士,官编修、四川学政、著名书法家何绍基为罗汝怀撰写的贺公传前言亲笔书写。全传近六千字。其中介绍了贺家最早最高的官是贺知章,唐朝诗人、官居宰相。原居浙江,到清雍正六年贺知章的后辈被派到湖南任按察司,后辈就落户湖南。其文开篇曰:“公讳长龄字耦庚,晚自号耐庵又号啮缺叟,姓贺氏,系出唐秘书监知章。秘监居山阴会稽间,子孙多隶浙之宁波府定海县。康熙二十六年,分定海为定海镇海二县。公之先隶籍镇海,自秘监二十五传有讳宏声者,是为公高祖。以雍正六年任湖南按察司司狱,子孙遂占籍善化(今长沙)。司狱仁厚惠囚,於衣粮厚於常格。囚感甚,为位以祀於狱祖父两世皆习法家言,佐郡邑治,三世并赠如公官赠公举大夫,子八人,公次居第五,生而歧嶷如成人,弱不好弄,读不释卷。年十六即应童子试,辄冠其曹,连年考入而升任各省布拯使巡抚及云贵总督咸丰补内阁中书后,公十年卒所著书今编刻耐庵文集六卷,诗集三卷,其疏劄示稿凡数十册藏于家,所辑书如《皇朝经世文编百廿卷》……”

    道光、咸丰年间贺长龄、贺熙龄兄弟之后,贺家官运逐渐衰落。到我外公贺益恒一代走向反帝制的革命。

    老祖宗贺知章在天之灵俯瞰后代,拈须自喜道:“当官的是清官,闹革命的是为了百姓。尤喜我的诗情穿过历史的岁月流入代代后辈的血液中,虽然未成李清照、杜秋娘,但我晚辈贺衡(指我母亲)的诗词倒也清新自然,情浓意美。哈哈,老夫甚慰也。”

    (二) 继承了舅祖父,黄兴的秉性

    贺家到我母亲这辈基本上是靠她的舅祖父黄兴(黄克强)家接济。黄兴的大姐黄杏生是我母亲的祖母,黄家曾是家财万贯,一直用来接济辛亥革命,革命果实被袁世凯篡夺,黄兴和孙中山逃亡日本。后来又去美国,家财逐渐耗尽。贺家儿女纷纷各自谋生。母亲的哥哥贺体元长期住在长沙郊区羊凤塘老家,工作在城里。母亲的姐姐贺定华带着母亲从小在外闯荡,寻求自立。1920年母亲13岁就随她姐姐到上海厚生纱厂当童工,1924年回长沙上女子师范,1927年毕业。上学期间接受了我父亲钟皿浪的革命教育,协助父亲革命。后来母亲凭着自己的聪明能干,进入文教机关长期当小职员。1936年考上继父的国语专修班后,就一直在大词典编纂处工作。

    黄兴在国内活动时,也常回老家,贺家儿女也都见过他,我姨妈原名“蕴华”黄兴说:“我给你改个有气魄的名字吧,就叫“定华”,定华,定中华也,黄兴的革命思想,无处不流露。他还要求亲戚中的女孩也一律不许缠足,所以当时几岁的姨母和母亲都是天足。黄兴的儿女和贺家一直保持良好关系。黄兴的女儿黄德华,长期居住美国马里兰,每次回国,必来看望母亲。黄兴的小儿子黄乃住北京,很关心贺家,也很关心我们的成长,我呼他舅外公,2003年我去看他老人家时,他还热情地向我讲他的新盲文即将问世。他很小就参加了新四军,为党长期办报,学生时就高度近视的眼睛,经久在解放区的煤油灯下工作,到1949年失明,党送他到苏联治疗,未愈,回国后,他就从事盲文研究,使全国盲人得以读书看报写字。到2003年又在他原来制定的基础上修改出更科学的新盲文,可惜就在这年他去世了。但他的那种对待困难不屈的乐观态度,深深地影响着我。

    舅太公——黄兴的革命精神、高尚品德更是深深影响着我们。他革命一直冲在前面,身先士卒。辛亥革命在武汉任前线总指挥时,以弱抵强地坚持战斗,鼓励了全国革命人士纷纷响应起义,当人们簇拥他去南京主政时,他坚辞,一定要等待孙中山回来组阁。我曾搜集、采访了大量资料,写了关于他的电影剧本《鄂江潮》发表在1986年《中外电影》刊物第五期上,北京电影制片厂让我筹三万元即可开拍,可惜我当时不懂得筹款,错过了机会。

    辛亥革命元老居正曾对黄兴指挥武汉战斗一段评论道:

    “自黄克强坚守汉阳以后,坚守各省地乘机大举,次第响应,俾革命军声威日壮,基础日固,不可谓非克强之力也。……阳夏之艰苦支持,自不得不归功克强。

    另一位元老冯自由这样说:

    而其(黄兴)能坚守汉阳,以促各省革命党之响应,则关系民国之兴亡尤巨。世称孙、黄为开国二杰,克强诚当之无愧矣。

    (三) 不图夫贵妻荣

    章士钊先生曾赠诗祝贺母亲与继父黎锦熙的结合。

    长沙二贺迥非凡,文律通流耸道咸,

    不见家风沾丐远,澹江尤自漾轻帆。

    文肃当年乐左官,只缘黎贺两家欢;

    百年季子还无恙,好洗儒生几点酸。

    右二绝为

    澹江夫人书之兼博

    劭西先生一粲

    孤桐章士钊

    澹江夫人乃母亲贺衡又名贺澹江,劭西先生即继父黎锦熙。

    章士钊所提“二贺”是母亲的先辈贺长龄(即罗汝怀为其写传的善化贺家公)、贺熙龄(长龄弟),二贺当年均为长沙名士。“文肃”是黎劭西的先辈,与贺长龄同朝为友,曾为贺被贬官一案向朝廷申诉,结果同遭贬官,因此章老说这段历史关系成就了后代黎劭西和贺澹江的姻缘。

    他们的婚姻可说是门当户对,不仅历史上双方前辈是同朝好友,就在当代,湘潭的黎家和长沙的黄、贺也旗鼓相当。黎家出了全国闻名的八兄弟;黄、贺则是辛亥革命的先锋。(母亲的父亲贺益恒是随黄兴革命的。)母亲为人善良、洒脱,她很尊重继父的原配夫人黄鹤寿,因此“不望当门为大妇,但愿称名免小妻。”(黎诗)从来不要人们喊她为“黎夫人”只允许别人称她为“贺先生”。不管家庭环境如何优越,也决不离开工作岗位,直至退休。这些都表现了母亲的独立精神,倔强性格,她要自己发光,哪怕只像萤火虫发出微弱的光。

    母亲和黎家人平等相处,继父的大女儿黎宪初曾在美国生活,回国相见时,相处不错,送了好几张照片给母亲留着纪念。母亲和继父的三个妹妹都有来往,三姑妈黎锦纹如今提起我母亲她仍十分怀念。与二姑妈黎锦皇的合影至今还在。

    继父兄弟八人。黎锦熙是老大。

    老二黎锦晖是三十年代著名的音乐家,由他谱写的词曲《桃花江》《毛毛雨》《可怜的秋香》等流传甚广;他主办《明月歌舞社》独树一格,明星云集,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歌舞电影演员王人美、周旋、黎莉莉等。母亲同他们有来往,

    老三黎锦曜是地质工程师。

    老四黎锦纾在德国从事教育。

    老五黎锦亮是铁道部的铁路桥梁工程师。

    老六黎锦明诗歌、小说作家,

    老七黎锦光长于声乐曾是上海百代唱片公司的经理。老八黎锦扬,作家,长居美国。

    黎氏八兄弟个个出类拔萃,母亲尊重他们,他们也尊重母亲。记得在改革开放后,母亲还让我去看望过住在北京的黎锦亮五叔老人家。我30多岁时还陪她到北京美术馆后街黎锦晖的学生王人美家作客。

    继父于一九七八年去世后,母亲也常惦念黄鹤寿老人,母亲腿脚不好,就让我常去看望老人。

    母亲离我而去已有23年了,但她魂归情不尽,她永远活在我和她亲朋的心中。

    我将她的骨灰送入八宝山革命公墓的墙墓上,为她刻下了如下碑文:

    《魂归情不尽》

    水是柔心肠,

    火是烈爽性。

    爱友抚亲恋祖国,

    魂归情不尽。

    爱与恨,

    全抛冷寂中。

    任你千争与万夺,

    我一缕游魂赴云空,

    逍遥荡春风。

    爆竹性情,

    为人热忱。

    擅诗词喜丹青,

    只许人称贺先生。

   第十七章后患接踵

    “苍天待我太苛虐,生不惠我又催别”

    一、“唉!”爱子建一最后的叹气

    我最亲爱的儿子建一竟然在1998年6月8日永远离我而去。时年我六十七岁,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大的悲痛之一;又落在我头上。真如我在《曹雪芹》电视剧中为雪芹临逝世前所写的唱词一样:“苍天待我太苛虐,生不惠我又催别。”

    1979年我从政治的桎梏解放出来,1995年我摆脱了生活上的桎梏,正全力以赴地办《中国电视戏曲》杂志时,大祸又突然临头。

    1997年2月15日,正好是个星期天,我去离我家不远的永定门东街东二楼一单元303室——二子建一的家去看他。这房原是他外婆的住房,外婆去世后,建一和他的妻子王菲住此。王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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