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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咿呀地一声开了,开门的好像是个老农民,妈妈说:“老乡,我们是过路的人,想在你家借宿一晚,就我和两个孩子,还有位赶大车的。”开门的农民头发蓬乱,满脸胡子拉茬地,他让我们进入屋内,一股浓烈的浊气扑鼻而来,小油灯昏暗,隐约可见炕上坐着一个女人,旁边躺着两个孩子。这位农民打量着我们,表现惊讶地对我母亲说:“怎么黑天瞎火地走荒坡,不怕吗?”妈妈说:“我们是逃难的,要到前面去赶班车。”他哪知道我们就是被官匪逼得落荒而逃的。他将我们母女三人安排在这间房里,他和车夫到柴禾房歇息去了。
我们在路上已吃过干粮,现在感到很渴。妈妈对炕上的女人说:“我们想要点水喝”女人没听懂:“啥?”母亲做出用杯子喝水的样子,她懂了,指指水缸,母亲也明白了,自个拿起缸里的葫芦瓢舀了半瓢水,我们娘仨分着喝了。女人腾出一半炕来,让给我们。我和妹妹头挨枕、就睡着,可母亲后来说她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提心吊胆地,老怕在这荒山野岭里,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越想越睡不着,越感到虱子咬得她痒痒地难受。忽然她听到地上有走动声,又好像凳子倒地了,接着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她赶快坐起来,借窗棂透进的惨淡月光,她看见地上有两头黑猪在到处乱拱寻找食物。哦!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看旁边的女人毫无动静,肯定人家已习惯了这一切;看自己两个孩子睡得也很香,所幸逃得快,有了这点安慰,她就不觉得与猪同住一屋的噁心了,挠挠痒,眼皮渐渐睁不开了。
一阵鸡鸣,曙光初现。母亲叫醒两个女儿。也顾不得洗脸,拿出干的白面饼子做早点。母亲见炕上那两个农家孩子爬起来盯着饼子,她马上掏出几个饼子给了那女人,女人操着当地土话说:“呷呷!呷呷!”也就是谢谢的意思,母亲直说:“不客气,我还要谢谢你们啦!”
车夫在门外喊道:“走啦!”母亲开门回答:“好啦!”男主人进来帮着拿行李,母亲忙掏出几张钞票给他,他点了点头表示谢意!两个孩子也跑下地来送我们,我这才发现他们赤身露体,女人一直没下炕,大概真是没有裤子穿,早听人说过有的贫困农村缺衣少食,来了客人女人干脆不下炕,也许今天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两头大黑猪倒是大大方方、摇摇摆摆送我们出了房门。
我们重新坐上敞蓬大车,阳光洒向山坡,伏地的发菜,像老太婆枯槁的头发,被朔风、被车轮、被兽蹄蹂躏得乱七八糟,名贵的发菜怎么没有人来开发呢?肯定这山石下面还有许多矿藏。太阳逐渐升高,照红了挂在刺丛中的酸枣,唤醒了欢跳的野兔。我已经不再是只向往小人鱼姑娘故事中所描述的童话境界的小女孩了,我已经是怀有理想、热爱祖国的少女。我已经从祖国的贫困中看见了它潜藏的富裕。如何才能使贫穷而富裕的祖国强大、文明、安宁起来呢?路在哪里?我思索着。
1948年我在北师大读书时,读到俄罗斯诗人涅克拉索夫的诗句:“俄
罗斯,伟大的母亲,你伟大而又渺小,你贫穷而又富裕。”时,旧日的情景
跳入脑海,使我无限感慨,我的祖国啊!你也是伟大而渺小,贫穷而富裕。这时,我已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学生运动,我为找到了改变祖国贫穷落后的道路而决心投入全部生命,让亲爱的祖国容光焕发。
三、难忘兰州
(一)、兰州印象
我和妈妈、小妹乘马车爬过贺兰山,来到黄河边。妈妈雇了个羊皮筏子,羊皮筏子是把十二张掏空的吹足气的羊皮筒,绑在用竹竿扎成的方形架子上。这没有船帮的一叶轻舟,载着我们一家人和简单的行李在惊涛逐浪的黄河上漂行。羊皮筏子随波涛起伏,水接蓝天,真是“黄河之水天上来”,而我们仿佛也随波涛到了天边。这壮观的情景,使我忘记了恐惧,为后来在人生的狂涛中挣扎,积蓄了勇气与沉着。前些年曾赋诗忆此:
过黄河
小小皮筏无畏途
破涛劈浪任漂浮
白云轻舞涛击鼓
筏上女儿笑靥舒
跋山涉水后,我们到了兰州附近的码头,又转乘长途汽车,驰向兰州城。中途歇店时的夜晚,同车的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乘母外出如厕返屋时,跟着闯进我们的卧室,对母无礼地动手。母亲推搡他出门,但扭不过那个流氓。情急之下,我突然迸发出一股牛劲,一下子冲过去,又嚷又打这个兵痞,小妹妹一旁吓得大哭,我们母女二人大喊大叫,发挥无比的勇气,终于将兵痞推打出房门,将门闩栓好,再用椅子顶住门。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人。
我们终于到达较文明的兰州市,这里四周环山,黄河从山脚流过,岸的另一边就是繁华的兰州市区。在新建的黄河大铁桥旁,陈列着自明朝就开始建筑黄河桥的老桥墩。这里也是黄河流域内富饶之地,盛产瓜果,尤其是华莱士瓜,也就是现在的兰州蜜瓜又甜又脆。据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美联合对日作战期间,美国副总统华莱士访华时带来的甜瓜种籽,在兰州培育成功,因而取名“华莱士瓜”。家用饮水是从街上买来的一挑一挑的黄河水,经明矾搅拌后,泥沙才会沉淀。
继父所在的北平师范大学已迁至兰州,改称西北师范学院。母亲在市中心“兰园”附近贡元巷11号,租了院子里的一明两暗朝南的三间平房。“兰园”是当时兰州的一个带有小广场和剧场的活动中心。我就进了家附近的志果中学,跳班上高中一年级。我经常去“兰园”看中华旅行剧社演出的话剧,有《日出》、《原野》、《雷雨》、《武则天》等。在这里我认识了许多朋友。认识了逃难到兰州的著名诗人————沙蕾,沙蕾的一首《哭亡女苏菲》深深感动了我,也许这是使我走上热爱诗歌之路的起点;当然从小母亲教我读唐诗,也为我爱好诗歌奠定了基础,使我至今能不加思索地背诵白居易的《长恨歌》。
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了。我欣喜若狂,我走在街上,抚摩着店铺门口悬挂的国旗,轻轻用脸贴它而过,仿佛它就是我受难的祖国,它从此就要振兴起来。当时我在作文中写道:“秋,1945年的秋,遍地漫开秋之花,那金色的是胜利的光芒;那红色的是为捍卫祖国争取正义的勇士们流下的鲜血,它们永远不会褪色,永远存在于这红艳艳的花瓣上”
自1931年九一八算起,整整抗战了14年,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成长为饱尝国难辛酸的少年。
哪知内战随之而起,打破了我立即返回北平的美梦。
(二)、永远的初恋
我在兰州的第二学期,准备转学到西北师院附中,可是我的数学成绩差,就请本校高我两级的男同学张守诚为我补课。
我常看见四五个男生在志果中学的操场上打篮球,他们都是高三的学生。其中身段和运动姿态最优美的是张守诚,真想认识他。有天下课后,我推着自行车到校门口等他,他推车出来了,我说:“我的自行车坏了,你能帮我修一下吗?”他说:“可以,你先骑我的自行车走!”就这样我们相识了。我请他补数学,他答应了。他每天下课后按时到贡元巷11号我家为我补数学,还帮妈妈干家务活,如登高换电灯泡、钉钉子啦,清洗水缸啦!妈妈很喜欢他。他不爱说话,为人随和、诚恳、认真。每天补课,互相坐得很近,我只用一半的心听他讲解数学题,一半的心沉醉在他的气息中。他那北方语系的男中音,浑厚、悦耳,给我一种淳朴、温厚的感觉;他那和自己一样微微上翘的叶型眼眸流露着诚实、坚毅、温和的神情;他端正的鼻梁和红润中厚的嘴唇显示着他的正直、健康和忠厚。我感到了他从外表到内心的完美,我此刻何等幸福。“xy的平方等于什么?”他提问。“哦!”我没有回答出来,脸红了。守诚告诉了我答案,并说:“你要不认真学,我就不来了。”我忙说:“我一定好好学!”我将胡思乱想赶快轰到一边,认真地听他讲解,他是个严肃的人,我必须认真听课,千万不能让他看不起。
有个星期天我到他家去找他,正好碰见他提着球鞋去修理,我更感到他不是个华而不实的公子哥儿。其实他的家在当时兰州来说是富有的,他住在叔叔家,他叔叔是位建筑师,自己设计建造了一座小洋楼,很漂亮。他的父亲是铁路系统的一位总工程师,经常随铁路建设迁移住处;他的哥哥、姐姐们或在国外或在国内大学教书。我到他家时,他正和几个叔伯弟妹们玩扑克牌,我不会玩,在一旁观战。看到他妹妹亲昵地靠着他,我真羡慕。
他有几次为我补课过夜晚九时,校舍大门已闭,他翻墙入校,因此学校给他记大过一次,但他没有中断到我家来。时光荏苒,期末考试,他依然名列前茅,我则于1946年春转入兰州师院附中上高一下学期。我的理科功课还是跟不上,在师院附中呆不下去了,又不好意思回志果中学,于是托姨母在西安帮我找学校,母亲也同意,我准备离开兰州了。
临别时守诚对我说:“下学期我高中毕业了,就去上海读书,你能等我吗?”“爱情”摊牌了,这正是我所盼望的。我说:“当然。”他给了我一张4寸的旧照片,他奶奶坐着,他爸爸立在奶奶身旁,5岁的他依在奶奶的膝前。照片背后工整地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萍:(我学名已改钟海萍)这是五岁时,祖母、父亲带我在哈尔滨家里照的,当时祖母曾经说过:‘能看见小迟(守诚小名)成家立业,我就放心了。’这是祖母喜欢我的表现,然而已逝去十四年了,这正象征着‘年与时驰,意与日去’也正勉励着时代中的青年儿女要发奋图强,自力更生,所以为了二百年受压迫的祖国,为了她老人家对我的期望,自己的前途和您的将来,有三点是我必须实现的,同时也希望您也如此。‘奋力于学业的进长’‘注意道德的培养’‘锻炼强健的体魄’只要有恒心很容易办到,我相信我自己,也相信你。守诚1946。4,3。”多么诚挚的爱情,多么正直的品德,然而萍于1950年在所谓的“革命英雄”的诱惑下,背离了他深沉的感情,也造成终生的遗憾与痛苦,但宽厚的他没有恨我。守诚离开兰州后,去了上海考入商船学校学航海,我们频频书信来往。
1957年我被划成右派后,他也没有歧视我,他每次来北京出差,就来看我,关心我的进步和家庭幸福。当我改正后,他对我作出的工作成绩,总是予以鼓励。
1983年我写的京剧剧本《雪映古城》公演后,我向他报了喜讯,他回复了我一首长诗:
回首三十七年前,初恋热血涌心间。兰州送别终身憾,四载飞鸿字字甜。
刻苦攻读淞沪滩,志向钟海搭蓬帆。千金追逐无意染,一心怀念贡元欢。
风雷战鼓换人间,更悉知音红若仙,自醒落后猛追赶,参军宣誓党旗前。
金陵五月春风暖,喜接来函句句酸。组织关心石沉海,儿女情长莫强难。
一声令下攻台湾,上舰昼夜练兵繁。年年立功接海报,只怨喜报无处传。
海上健儿登体坛,进京受阅北海边。念念不忘旧时恋,见了静妹更为难。
六岁重逢虽恨晚,同志情长无邪念。不是手足胜手足,岁岁进京愿相见。
革命路途难平坦,等闲白了少年冠。现实并非如梦幻,《雪映古城》喜上演。
1991年,我主创的电视剧《曹雪芹》在全国播出后,曾寄给他两份剪报,他回信曰:“江静:你好!向你们取得新的成就祝贺!这个剧本我想
在海外也会有相当的价值,研究红学的人很多,一定也会对研究曹雪芹有兴趣……向你祝贺成就的同时,也祝贺你六十大寿,祝你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晚年!守诚五月七日'
1998年元旦左右,他夫人小罗来电话告知我:他们夫妇一起来北京看望守诚病危的母亲,我准备去看他们,恰逢我二儿子建一也在病危之际,等我抽空拟去看他们时,在电话中他夫人突然哭了说:“他、他走了。大年夜胰腺炎急性发作,大夫当时只当心脏病诊治耽误了。”啊!我眼前一片空白,再也听不见他那永远温和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他那永远坦诚的眼神,别了,永远的守诚。感谢你一生对我的诚挚友谊,尤其令我感动的是你的夫人和你的孩子,也对我那么友好,没有嫉妒,没有轻蔑,在你去世后,小罗还送给我装满了这些年你和你们一家人照片的相册,他们是你的一部
分,也体现了你高尚的品德……我去青岛办事时,特地去你家看望,当时你夫人去国外探望女儿了,只见到你的大儿子,他热忱地接待了我,又拿出你们海军潜校为你举行的隆重祭奠之材料:在一张表明你工作范围的辽阔海疆图上印上你威武英俊的军装照片,领花是底上有颗大星。因为是黑白复印件,不知星底是什么颜色,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军衔,只知道你是训练潜水艇部队的教官,不管你的地位高低,你都永远是我敬爱的人。海校的记念图上还有一首醒目的祭词:
心存经纬海天阔
誉满海疆伟功业
力搏碧涛壮英姿
魂归大海慰忠烈
海校对你的盛誉,表明了你为建设祖国的海军立下了丰功伟业,你真正身体力行实现了你青年时代的诺言:“为了200年受压迫的祖国、奋力图强、自力更生”,坚持做到了“奋力于学业的进长”“注意道德的培养”“锻炼强健的体魄”终生献身建设海军潜水艇的事业,为祖国力博碧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的英名长存。人们敬重你。我更敬重你,不仅因为你从始至终保持了对我的友谊;在我多灾多难的日子里,也不断得到你的关怀。更敬重你像一颗不灭的恒星,无论是风雨如晦,还是雨过天晴,你永远默默地发光。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我接触到和看到许多心灵龌龊的人,对比之下更感受到你的高尚,你的真情,你的真纯,你的真诚。由于我的幼稚,我的轻率,我错误的选择,害得自己从生活中永远失去了你,我只能永远仰望你的光芒,永远怀念你,我的守诚,我永远的初恋。
(三)、票演《武则天》上官婉儿
我在西安上了一学期后,还是想母亲,1946年秋就又回到了兰州,上了兰州大学附属高中二年极上学期。
1947初又离开兰州去西安高中上高二下学期学时,正好“中华旅行剧团”也要去西安,我就与他们搭伴同行。路过天水市,剧团被要求留下为天水市市民演出一周。剧团拟上演《武则天》,可缺乏饰演上官婉儿的演员,团长戴涯,让我试试,我大胆地答应了。剧中我要唱首悲歌,歌词大略记得:“乾坤颠倒,四海萧萧,休管谁家天下,薄命女都是俎上菜肴,况祖父年高,竟做了含冤新鬼长安道,峻岭高高,歧路迢迢,悠悠生死恨,何时消?何时消?泪湿红绫袄。”一星期的演出居然顶下来了,团长戴涯认为我可造就为演员,让我参加剧团长期当演员,可我说我还要升学去,拒绝了这次早入社会的机会。在这次演出中也出了些笑话。演出期间,居然有观众给我写了封约会信,团内的青年演员帮我回了封信:一张白纸上只画了一个鼻子。我觉得这帮年轻人既单纯又调皮,他们后来大部分都参加了革命,其中还有后来成为总政歌舞团著名歌唱家的寇家伦。2003年夏我去看望了寇家伦,他已瘫痪在床,尚值得欣慰的是他的妻子刘英,也是我志果中学的同学,对他照顾细致。
团长戴涯在北京解放后加入人民艺术剧院,反右时被打成右派,已去世。
四、长安古城
盛唐京都长安,明代更名西安这里是我流亡西北的“根据地”,在这里上了小学、初中、高中,共度过六年。
大约1941年离开汉中后就来到了西安,一则姨妈一家已来西安,再则母亲在陕西教育厅找到一份工作。于是我们又住在姨妈家了,和几个表兄弟妹时别离,时相聚。我们一直住在西安北药王洞3号,院落外左边,有个十多米的深坑,像个地下大操场,有人在那里打篮球,有人在那里练自行车,我和表弟妹们也常从坡上下去奔跑戏耍。我们在离家不远的女师附小上学。姨夫此时任国民党骑兵第三军的军需,租住的院落很大,供我们运动玩耍的东西不少。把两张饭桌拼并成乒乓球案放于院内,室内有克朗棋盘。姨母和母亲、梁伯伯等大人闲时打麻将,我们小孩也看会了,有时也玩一两圈,到过年时,我们和大人一样通宵搓麻将。
我舅舅的大儿子我们的表哥贺克美,此时在西安空军的一个汽车修理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