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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海市蜃楼,给您一场迷醉的梦幻。
卓非将这份印着无聊广告词的楼盘报纸攒成一个团,丢到了夜班车的垃圾桶中。秋风习习,他不觉紧了紧身上的单衣——靠窗的人恰好下车,他便庆幸地挪到窗边,赶快推上了被拉开的车窗,黯淡路灯下,车站不复热闹,卖热糕的三轮,山东煎饼的篷车,炸香肠的小摊,麻辣烫的夫妻档早已不见,只剩满地狼藉。撂锁的高大商厦外,那只大大的电子计时钟,十一点二十的红色荧光,在深秋的半夜里,格外刺目。
真是拖得太晚了。
卓非想。
他搓搓手,还是找不回应有的暖意,将画板放到旁边的那张空位上。思索片刻,到底是将掖在软包里许久的长袖外套拿出来,展开后,便是洗不掉的油彩色和褪不掉的油料味,和他那方小小工作室一样颓废而沮丧的气息。
脚蹬上了座椅,他将自己缩在了这件脏衣服中,又习惯性的从内兜摸出一包三五——钱包也跟着掉了出来,他勉力将瘪瘪的开线钱包丢了回来,又晃晃烟盒,只剩下皱巴巴的一支。
咔咔,虚弱的蓝光和淡淡的液化气味道。
他停了半天,垂着头,将打火机丢出车窗,泄愤地听着那爆裂的声响,嘴里的烟也落到了地上,被重重碾碎。刚刚飙过去的那辆小跑车的音响开得很大,最近比较烦最近比较烦,曲调顺着窗缝钻了进来,卓非将自己重新裹到了脏衣服中,跟着这辆破旧的夜班车,在空旷的路上摇摇摆摆。
卓非最近的确比较烦。
烦到小罗三番五次邀他去夜店,他给推了;戴翔喊他去唱K,他拒了;甚至贾文静问他要不要出来和老朋友们好好聚会,并庆祝程澄二次路考终于成功……
“这个庆功会,我来,湛蓝来,晓白来,月亮来,小罗也来,当然少不了主角程丫头,还有那个极品男孙桥,你还没见过呢吧?正好认识认识。我知道你还想请方丹霓,老姐我做了丫头的工作,方丹霓也可以来。但是戴翔和容采薇绝对不能来。这回是程丫头主角的庆功会,他俩来这儿秀甜蜜啊?找抽!你也来吧,有困难让大家帮忙,有心事跟哥们姐们聊聊,要发泄就吼歌拼酒……”
“老姐,对不起。”卓非斯文地打断了贾文静的絮叨,“我真的有事啊。替我问候大家,顺便祝贺程澄考车成功。”
然后他关了手机,把自己圈入了城墙中。
一连几天都在画着没有人欣赏的画,然后深夜的时候,点一根三五,袅袅烟气中,他自己欣赏卖不出去的画作。
然而昨天午后,方丹霓踏入了他的工作室,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银子上出了问题。
当时他正坐在裂成两半的颜料盘上,吃五元一份的盒饭,拖鞋还踩着摔断的画笔。
然后他放下盒饭,盯着方丹霓腕子上摇摇晃晃的靓丽漆皮手包,摇摇头,将倒数第二根三五用打火机里最后一点液化气给燃开,烟圈笨拙漂浮。
“又被退稿了?” 方丹霓的纤纤玉指捡起地上被撕裂的画稿——其中还有一份信函。她灵巧地拼凑了一番,“解除合同?他们不用你的插画了?违约金呢?”
“签的时候没注意,一分钱都没了。”卓非淡淡道。
方丹霓掐了他的烟,“起来!是个男的吗?打官司去!”
卓非推开方丹霓柔软的胳膊,“算了。”
他想捡起那根别丢到地上的烟,结果让方丹霓的鞋跟给碾碎了。
“卓,你越来越让人失望了。”她丢下这么一句,转身欲离开。
卓非盯着她转身的刹那,腰肢和臀部轻微的扭动,还有短裙下匀称的雪白,忽然想起了多少年前,操场边那个肮脏的器材室内,他们在尘土中拥吻。比起白痴到可爱的程澄,方丹霓身上,更有他渴求的东西,一股特别的诱惑,好像柔和天然光下的人体模特,哪怕只拿着一只烂苹果,透出的都是美。
他跳起来——米饭滚了一地,他拉回了她,将她按在墙上,亲吻。
好像吻一条冰凉的海水鱼。
卓非抬起头,方丹霓慢条斯理地说:“卓。我们早已过去了。”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欺骗了程澄,和你在一起。”卓非说,“你还记得我给你画的肖像,拍的写真吗?丹霓,这么多年了,我记得还是你,咱俩分了以后,我再也没找过女的。老姐和小罗给我介绍好几次了,都让我推了。也许他们眼里,我大概是个gay了。”
方丹霓笑说:“那些东西啊?我都给丢掉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你的风格么?只是一道开胃小菜。”
卓非一拳揍到墙上,方丹霓的睫毛轻轻一眨。
“你真是个贱 人!”卓非咬牙切齿。
方丹霓微笑道:“我又没强迫你喜欢我。卓,这样不好。你应该收拾一下心情,忙一些正事。看看你这个工作间,戴翔和小罗花了多少钱给你做前期投资呢?你就是这样回报他们?摔工具,抽假烟,撕画?农民工都知道爬楼讨债,你就轻飘飘一句‘算了’?你哪点值得我用感情或者身体,当资本去投资呢?”
卓非冷冷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了。是不是湛蓝筝家的那个新房客?!”
方丹霓笑了,“他和你一样赤手空拳,但如今已混得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了。更重要的是——”
方丹霓拨弄开卓非的胳膊,“孙桥知道伸手要,你呢?”
卓非道:“难道我们的过往只是一场海市蜃楼吗?”
方丹霓眨巴着晶亮的睫毛,“咱们这城市里,没有海市蜃楼形成的条件。当然,如果你这么迷醉自己,那也可以啊。卓,至少沉浸在梦中,你会比较开心吧。你也算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开心。祝你美梦愉快,一辈子都别醒回现实。”
她的坤包随着玉腿的行进,在腕子上一颠,一颠。
卓非坐在满地被出版社退回的画稿里,听着窗外石径上,高跟鞋的清脆声音,一言不发。
戴翔给了他一条短信,介绍他去几个私营的小小杂志社应聘美工。他拖着身子收拾了一些素描作品,夹在画板里,踩着朝阳出去,一无所获的深夜归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路途遥远,但到底搭上了一辆末班车,他可没钱打车回去了,搞不好就露宿街头。
卓非又将自己裹紧了些,朦胧中,夜班车忽然停了。
他抬头,司机正气恼地跳下车,打开了发动机盖,无人售票的车,没有售票员帮忙,司机显得很躁。
卓非想了想,他也下了车,走过去问道:“师傅,要不我帮着干点什么?”
司机刚好要找扳手,直接推他一把,“别挡路!”
卓非踉跄了几下,呼呼的凉风滚进外套,他浑身一激灵,很是沮丧地紧了紧外套,转过身子打算回到车里,看到了路边的小区,夜幕正压着几栋排列成环形的楼宇。风从中间穿过,陡然咆哮。吹得碎叶纷纷,草木肃杀。
他立在这不善的风里,霎时就犹如一位悲哀的诗人般,看到了落叶,开始无尽伤悲。乱七八糟地想,这是谁设计的呢?多么有趣的楼群造型,今天的天好黑,月亮和星星都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来了云彩?为什么不给冰凉的大地一些光芒呢?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的作品有自己好么?为什么傻编辑们都更喜欢他的插图?分明是白痴风格,比程澄那个白痴还要白痴,原来自己果然是个一事无成的人,明天的饭钱,司机师傅在叫什么?走了,什么要走了……
那栋楼,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最开始,卓非只是发愣,没有意识到那栋楼的存在。
但卓非是走过这条路的,不止一次。他对这个环形楼宇很有兴趣,大概是职业本能,也看得格外仔细,曾试图寻找灵感。所以这栋楼的插入,很快拉回他飘入风中的神智。
他怔了一下,在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共七栋,高矮不一,功效不同的楼。它们松松散散地围着圆形街心公园,大致列成了一个圈,只有西南角是空的。
八……
那栋楼,此刻就立在了西南角。
卓非在心里念出了这个数字,悚然惊了。
第八栋楼?
新盖的?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随即被打散。上周一个白天也经过了这里,绝对没有建筑工地。
看错了?
卓非揉揉眼睛,他开始后悔把那根烟踩碎,起码嚼点烟草,还能提提神。
那栋楼依然伫立在西南角,不知哪里来的几束自然光,映出了它修长而高挑的楼体,淡粉色的外墙——光芒下,这栋楼就好像微晓人事的姑娘,她亭亭而立,含羞带怯地脱下衣服,站在夜幕的背景下,遍体散发着情和欲的味道。
卓非感到血液加速了流转,他仿佛看到这栋楼朝他走来,越来越近,走一步,就更似人一分,胳膊,腿,眼睛,伸来的手指……
目瞪口呆,他受惊地退后几步。
那楼不见了。
撞鬼了,撞鬼了。
他嘀咕着,紧紧外套准备上车。
夜班车不见了。
他这才明白,刚刚司机师傅是在喊“上车了,要走了”。
路漫漫,车辆寥寥,见不到出租车,更不要提人影。
卓非就这样被丢在了两站之间,在深秋冷风习习的午夜。
他过了好久才想起钱包,手机,书包,画板都落在了车上,更加觉得沮丧,他蹲下来想,破罐子破摔,露宿街头好了。
直起腰板的时候,那栋楼近在眼前。
卓非默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
八……
第八栋楼,不是他看错了,实实在在就站在了本来是空白的西南角。奇异的自然光又从楼顶流泻,仿佛女人的发,还有羞红的,曼妙的全身,婀娜地走来……
方丹霓。
卓非看到了,那就是方丹霓的身躯,不会有错的,她正在让自己过去。
血液急速转动,热量从体内蒸到体表,好像被投入到三伏的午后,卓非甩不开身下腾起的冲动,他颓废而惊喜地嗷了一声,迈开了双腿,跑掉了外套,也没有在意。
他只知道自己离渴望,越来越近了……
奔入了小区,奔向了西南角,很好认,公园的西南出口有一条长长的尖刀型甬路,正对着的方向便是了。
第八栋楼,若无其事地立在那里。此刻楼体泛着青灰的色泽,有不少窗口似乎挂着蛛网,有不少窗框似乎半挂在楼外,还有敞开的大门,歪歪斜斜,寒风嗖嗖冲出,好似打开的冰箱门。
不过卓非看不到这些,他看到方丹霓依然蹬着高筒靴,勇敢地穿着短裙,白白的腿,让冷风吹得如冰晶莹。
方丹霓嫣然一笑,伸出了胳膊,迷人的下巴朝着卓非一勾,卓非冲了过去,抱着她,踢了下门,冲到楼里……
这天深夜,小区门口的值班保安清楚地看到了一个潦倒男子,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跑进了小区,他负责任地追出去,却不见了人影。
后来警察盘问的时候,年轻的小保安只能茫然地说:
“我真的没再看到那个男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卷五卷五;我要调整一下了。卷五完结后;上册的小轻松小恐怖结束^^苦难的中册开始^^^^^于是^^^^^^大家抓紧享受目前的轻松安逸吧。别等到天雷地雷滚滚虐的时候;抗议我搞突然袭击;俺做出提醒了啊^^^^^^^^说一下;我对这个楔子的字数很满意啊。现在觉得每章都无限制地写啊写;很并不好啊。首先没个字数限制;会让主干情节不够突出而显得混乱;其次描写容易罗嗦;让人不耐烦看下去;再次七拐八拐的东西太多;容易使人失却耐心^^^嗯;这只是我最近的一些个人感觉;不知大家都是怎么看待的。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感受相同也好不同也罢;能让人看下去就好了。我尽力控制字数;但绝不会让情节减少的^^^^^
☆、第一章 新的夜店
程澄跑回家的时候,戴翔和容采薇还没把沙发坐热,湛蓝筝刚端出茶水和糕点,凤晓白在厨房忙活,跑来吃饭的丁小剪,正霸占着湛蓝筝的电脑,玩着俄罗斯方块。
原本规规矩矩跑的小火车,伴随着程澄一声“湛蓝”的尖叫和门被推上的声响,哗——出轨了。
戴翔和容采薇一脸尴尬,程澄一脸阴云。
湛蓝筝镇定地将托盘放好,“亲爱的,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程澄冷冷地说:“钟锦和孙桥都离职了。”
“哦!”湛蓝筝表示她明白了,“丫头,要不先去洗个澡吧。出来正好吃饭。”
容采薇细声道:“我们就不吃了。”
湛蓝筝满脸笑容,大姐,也没想让您留下吃。
戴翔咳嗽,容采薇低头数茶几腿,程澄将提包摔到了鞋柜上,“等屋子里头干净了我再进去。”
一只手搭在了门锁上,容采薇喊道:“程澄。对不起……”
小跑过去,“你别走,要走的是我们……别误会湛蓝,她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也来得突然……”
戴翔沉痛地走到容采薇身边,他们并肩而立,悲壮的表情,仿佛要一同赴刑场的英雄夫妻。
“真巧啊。”程澄盯着他俩,用尖酸的口气道,“什么事儿那么紧张啊?要您二位登门来访?记得你们没怎么来湛蓝家吧?”
容采薇低声道:“我和阿翔是来给湛蓝和晓白送请柬的。”
湛蓝筝将托盘给丢到地上去,咣当一声响也挡不住容采薇的后半句“——我和阿翔要结婚了……真是对不起……如果你也愿意来……我们很希望你能来……”
戴翔挽住容采薇的手,容采薇低下头,他们靠得很近。
程澄说:“恭喜二位!”
拉开门,歇斯底里地喊道:“滚!滚!立刻滚出去!给我滚出去!滚得远远的!祝愿你俩的婚姻也是滚来滚去滚到终点,哈,也许离终点已经很近了!然后再生个圆滚滚的孩子,天天不会干别的,就会滚来滚去!滚啊!”
她抄起书包抽到了戴翔的脑袋上,戴翔喝道:“程澄你冷静!我们不是都谈开了吗?!”
“我谈你个脑袋!滚!”程澄脱下鞋,劈头盖脸地打过去,戴翔慌张地护着脸,拉起容采薇逃下了楼去。
程澄见门重重撞上,丁小剪还在笑眯眯地玩电脑,凤晓白听到动静,也只是站在厨房门口,湛蓝筝拾起托盘,尴尬地说:“抱歉丫头。”
“没关系!”她风一样卷了过去,瞥到了沙发上的小坤包,“她的包?”程澄冷笑,湛蓝筝刚提起来,程澄忽然抢来,一个底朝天——化妆品,笔,便签条,卫生纸,钱包,还有单放的身份证和户口簿。
程澄一脚一脚地踩了上去,能踩碎的都碎了。
“就不给她!不许给她!湛蓝筝你要是觉得很抱歉,就不许跟那两个联系,不许把东西还送过去!我就是要活活急死她!”程澄红着眼圈恶毒道。
湛蓝筝真挚地点头,“放心放心。”
然后程澄扑到她怀里开哭,湛蓝筝说:“丫头,你不是和极品好上了么。他要是知道你居然还这么在意前男友的一切,免不了要吃味。”
“他混蛋!他根本就不管我的感受!”程澄哭道,“他和钟锦都跳了,钟锦并了个大公司,带着孙桥走了,不带我……孙桥混蛋,他真的跟着去了,还敢说,还敢说他这样做是为了多挣钱,好养活我这个拿不到钱的白痴。他……他……”
湛蓝筝望天,“嗯……极品说的其实……”也没错嘛。高升当然是好事,多挣钱养活你,哇,好令人感动的表白啊。
程澄推开她,“湛蓝你也坏!”
她气呼呼的跑开,湛蓝筝示意凤晓白接着做饭去,自己将地上的东西都收拾了,丁小剪冷不丁地说:“那一对很无耻。”
“是啊。” 湛蓝筝淡淡道,“可是他俩吧,跟我这儿还过得去,也不好和人家闹翻。但是天地良心,容采薇跟程澄说‘结婚’的时候,我心里真的说出了‘小贱人’三个字。”
丁小剪对着屏幕骂道:“小bitch,最后敢黑我!”丢下鼠标,“我就不开了,哼,不让我好过,都别好过。”
“女人!”湛蓝筝极其鄙视地批评了她,“真不知道对容采薇和戴翔这样的,怎么收拾比较好……嗯……”
停了一下,捏着那张身份证,容采薇的。
“女人!”丁小剪翘着二郎腿道,“账户?”
“最迟后天。”湛蓝筝淡淡道。
程澄的手机开响,小丫头擦着脸冲过去接,放下后疑惑道:“公交公司的?说卓的好多东西都落到夜班车上了,问我能不能联系上人……”
“当然能了。”湛蓝筝闲闲地说,“不过如果手机都落下的话……”
“就是包括手机啊。要不然怎么能找到我呢。”
“卓的工作间没电话。”湛蓝筝直白道,“得了。吃完饭我陪你过去领一趟,然后你给卓送过去,我正好还有点事儿。”
她拿出手机,到阳台去打电话了。程澄气鼓鼓带着一脸的水,又跑回了卫生间。
饭后她俩一起出去,领了卓非的东西,程澄就坐车去工作间。湛蓝筝又打了个电话,开车转来转去,最后停在路边,容采薇急忙拉开车门上来了。
“太谢谢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拿呢。”容采薇感激地笑道,“还得去银行开账户用,要结婚了,事情挺麻烦的。”
“我送你去吧。正好我也有事去银行。”湛蓝筝微微一笑,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