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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突然变得很轻易,却因此而绝不肯轻易放纵。
不能死。还不能死。
赵光义突然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心有多可怕,难怪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还兀自强撑,竟是一瞬间让自己如入冰窟。转身出去命御医入内。
“皇上,郡公早便是心血耗尽,朝不保夕,如今内里血脉凝滞……能拖延至今日纯便是一口气罢了……确是已经无法了……”
良久叹息。
一侧女英听着也是再出不得泪来。起初的日子里还不死心地试过诸多药石,他连咽都咽不下去。
好像从那个夜晚回来就再也嗅不见紫檀的香气了,流珠时常难过,女英拉着她只是摇头,“都耗尽了吧……”
李从嘉时常无意识地于昏梦中反反复复地遇见那一年夜晚树下的人,分明是带了伤,依旧张扬不可一世,“安定公好风情。”
那时候让自己皱了眉有些不悦,却也是褪了锦绣的外袍覆在两个人身上。
他的温度从那个时候起就让自己向往。
而后,浑浑噩噩遍野萧索,赵匡胤亲率五十万大军围攻金陵,玉霄阁上弦歌清越,随风入阙遍漫百里不绝。
“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谩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梦中月下,凤凰台杏花如血。
结局:山河永寂(三)
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一身夜雨的男子。太平兴国,天下平定,没有人敢去过多的探问金匾之后那封遗诏的突如其来。
唯有那礼贤馆里女英静静为他奏一曲琵琶,时而清醒,多半的时间已经是陷入昏沉地睡眠,但是醒着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很美很清的笑,从她八岁时候起,好像这个人便是一直如此,这世上真的有人笑落三月春花。远远看着,就能让那嫣红黯了颜色。
有的时候,有宫里车马停在馆外。
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地玄青之色,深到了极致,守卫分明是宫装,命人去迎,却从来不见车中人下来,一直沉默,便只是摆手作罢。
每隔几日便是如此,长长停在那里一两个时辰,静静地沉淀下来。
好似同李从嘉一般都在若有似无地听那琵琶之音,也好似不是。
入了夏去,李从嘉的身子却愈发地凉了,时常从昏睡中蓦然醒过来,愣愣看那窗外几树碧色。
经常咳得止不住,却再也未曾见血,心血都蒸干了,只剩下一份执念罢了。
流珠望望天色,今天日头不盛不见燥热,却是晴朗天气,替他开了门,放下一半的纱来,透透气也好。
他唇上已然不见血色,整个人苍白得比那当日的梨花白锦还要素雅。
微微侧过脸来,见了光,就看见他很干净地勾起嘴角,笑起来很通透的墨色重瞳,像个孩子。
赤子心性,真心喜欢。有人说过,喜欢便是喜欢。
他记得要真心实意地笑。
远远地,一廊江南花木,听人说起来,这礼贤馆先皇煞费苦心,甚至不惜砍了熏风门外的古杉,自古帝王无人敢妄动,他却是挑了眉去一个字便砍了。李从嘉听见的时候也是这般笑,果然是他的性子啊,从来都不曾变过。空气里都浮起了细小的尘埃,他想起赵匡胤的时候就能觉出面色格外温暖,女英不曾问过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倾覆却是一瞬间震动天下,一场几乎令人心惊的大雪直教汴京遍野荒芜,等得世人想看清楚的时候,就见到金匾之后遗诏一封,寿元殿里飞雪不散,无人敢靠近,直到清晨日头起来,温度明显得不像入夜阴寒,殿里的雪依旧未曾消融。
他不信命的,李从嘉知道。不过,人言动了龙气,这国便恐为外姓所扰。
这倒是真的应了。
只不过他也清楚赵匡胤本不在乎一个姓氏,到了最后,他根本不在乎谁是赵光义,他只希望他是他弟弟而已。乱世人心,他想证明还是有真心在的,就和自己当日一般,都是傻子。他知道或许赵光义已经死了,所以他的愧疚成了心魔,努力地去还。
实在已经流离太久,这一身碧衣的人不曾经过这些厮杀惨烈,却能够想得属于赵匡胤的记忆是完全和自己不同的世界,他的霸气他的秉性亦是被逼出来的,乱世武将之后,你若不想法子强大到足以窥探天下,那便是埋骨荒野。所以其实赵匡胤很想有一个人能够完全相信,想去保护住最后的牵挂。
午后的日光洒在礼贤馆仿效江南的金顶之上,又见了桃花。
赵匡胤为他种的碧桃树,在他走了之后漫漫开成海。
李从嘉一直这么痴痴地看,忽地就见那桃叶一动,树下似是有人分花拂柳而来,明黄色泽……他指尖一紧,李从嘉瞬间呼吸凝滞。
弹指一瞬,他几乎便觉得自己还能落下泪来。
却不是他。
那人的眉角远不似赵匡胤凌厉,如今却是带了另一种气焰。只是此时此刻,行于花树之下,微微带了黯然。
来者同样一顿,花枝下,恰是望见寝阁开了门,那苍白清雅的人躺在上面静静观花不语。一如往日蛊惑人心。
轻轻走入他的视野去,愈发近前,愈发能看见他重瞳里的碧桃恣意开放,美得不应凡间,不染纤尘。
结局:山河永寂(四)
下人们见了赵光义都是心下恨意不消却又无法,李从嘉倒是依旧平静,开口去,好似对着一个旧年里的故友,“你来了……”就好像还能略带寒暄。
这样安稳定心的口吻让赵光义一瞬间无法自制,他突然想起来,如今只有这榻上弥留之人知道自己是谁。
他看着他几乎丧尽了血色,忽地害怕起来,“李从嘉……你近日觉得如何?”
他微笑一如既往,“很好,只是起不得身罢了。”
他见了他的样子,分明觉得这是种折磨,反复地思量,他本不该如此,可是赵光义竟还是带了叹息,“若是……挨不过了,便……去吧。”
看着他如今模样,都知道这句话算是对他最大的良善。世人总叹花败萎落枝端,其实不至形容枯槁最可怕,李从嘉的的优雅风骨分毫不差,却是空了的躯壳。
若是受不得了,便去吧。
李从嘉摇首,“不。”
就连御医处所载他自北上受降后,便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这么久过去……赵光义自认绝非大善,他不愿承认,却开始不想他如此。
“李从嘉,苦不苦?”
随他望着那窗外的碧桃树,赵光义静了心神问他。
那人一愣,看看桃树,又望望那身明黄,“你说桃花……还是我?”
“两者皆有。”
李从嘉摇首,“你没有尝过,所以你不会懂得。”
赵光义的心伤不断再他面前放大,可是如今山河万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是谁。这种感觉很可怕。
他不由坐在李从嘉塌边。
两个人安静看那桃树。遥遥地烧槽琵琶的声音,清清淡淡,那女子说了我陪你,便真的如此坚持。
她一定要陪着他,不管什么时候。
“李从嘉,我很讨厌你,你有我没有的一切,世人说你什么都不懂得,可是……其实你什么都明白。你不争不抢,为什么就有人把所有都奉到你手上……”喃喃地说着,已经都是风云散尽了的日子。
李从嘉却是微微抬起手来,恰好能触及他的臂,他轻轻地拍拍他,笑得劝慰,“不,我同你一样,我也有想要却得不到的,只是你我所求不同……”咳起来,“李从嘉一生只求平淡词赋,却得不到……如今,我想和他回江南,同样做不到……”
赵光义伸出手去替他将那薄被掩上,起身出去,“你一生的悲哀……或许便是你想要的和常人截然相反。”至了门口,回首望望他,“一会儿便要起风了,天光变了,把门掩上吧。”
李从嘉摇首,“不用,碧桃花期不长,没有几日了……”便再看看吧。赵光义也就松了手去回宫。
李从嘉见那明黄褪于树后,却又听得一语遥遥传来,仍是那句话,“别再熬着了,他……不会回来了……”
李从嘉明白这是赵光义的劝。
可是他很清楚,他死了。
再也不会回来。李从嘉一直都很清醒。
一日复一日,金銮殿上的一切都是赵光义掌中之物,太久的忙碌操劳之间已然是许久不曾触碰自己往日里最常念的经书,夏风拂面,一个人信步御花园中,发现自己竟然觉得累。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如此?
为了那个女子长长的发结不开的心结么?还是因为那剑眉凛然之人心心念念的手足,却终究把那镯子给了更重要的人?
他开始想念安东寺的晚钟,此生或许再也听不得了。遗憾么?如今空荡荡的御花园,不乏珍禽却是毫无兴致。
吟着自己当日的劝慰,如今是对自己的劝慰,“人怀爱欲。不见道者。譬如澄水。致手搅之……”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便是七夕了。
结局:山河永寂(五)
月影光如昼,银霜茫茫,仙鹊聚天桥的日子户户便又是剪芽乞巧。烟霄微月淡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霄中。
国主的生辰,礼贤馆中诸人却是再没了兴致乐音弹奏,流珠备下了喜庆的宴席分于各处下人们,“都高兴些,今日国主的生辰,别扫了兴。”却捧了最清淡的嫩芽汤来想着去端给李从嘉,刚至了那寝殿门外,却见他竟起了身,“国主!”几乎有些惊讶,“国主怎么起来了……”这些日子愈发地拖着不好,女英斋戒数月为他祈福,今日却是起来了。
李从嘉分明是手间虚软,却依旧是撑着起来,望望她送来的东西露出笑意,“嗅着还好,拿过来些吧。”
“菩萨保佑,国主今日看着便好得多了……”流珠不由闪了泪光飞快地抹去,替他舀了一碗端过来,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说着想吃些什么,李从嘉就着手盛了些许饮下去,“甚好。”
“国主便是素喜清淡,今晚本是备了宴……还是都赏给外边下人们喜庆喜庆……”
“我正有此意,七夕……节礼总是要备下的,我的生辰倒是无所谓,让她们高兴高兴也好……”又是咳起来,一袭碧衣起身出去。
礼贤馆中的高阁之上,一身绝世烟雨倚在那栏杆上极目远眺,此一生后不后悔?他依旧是固执地摇头。
流风响泉,清欢沁骨,花行笙鼎,凤凰霓裳。
如今剩他一人,他们都为了这一身夜雨倾尽天下,而李从嘉覆尽了心血。
又到七夕。
夜风微凉,一袭银月如水,映照九霄万里,恍若金陵一般的飞天之势,极高地阁上他凭栏而立。
从冰雪消融到夏日鸣蝉。
当日的霓裳羽衣舞只有流珠还曾分毫不差记得,为他细细复述而来,便能见到他笑得出尘绝世。
浮生一梦,乱世千秋。
与此同时,赵光义听得宫中七夕雅乐,忽地命人来,“赐酒于陇西郡公,给他一个痛快,莫不要再如此耗着了。”
这算得是我的悔意,李从嘉,你再如此苦苦撑着这一口气,他也回不来了。最大的忏悔……大哥,让他去陪你,你若是见得他如此痛苦非要活着,必是也不能瞑目的。
礼贤馆雕栏画阁,极高之所,全是江南风骨。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低低吟完,血亦或者泪都是流尽了,夜雨染成天水碧。他此一生祸国殃民也罢,清雅无双也罢,过了这七夕天上人间,都与后人言。
“若是你不在了……回了江南又何用!”张开双臂,沁人香风透体而过,碧衣飘渺,极目,星河天悬。
四下起了庆贺乐音,都以为国主见好了,人人奔走欣喜。忽地又见来了宫人,姿态倨傲,说是皇上赐酒。
见了那杯清冽的毒酒,李从嘉却是笑得快慰,“赵匡胤,不枉你一世视他如手足……他仍旧是心有善念的……”无人解其意,却只见他执了那酒去。
“可惜,赵光义……李从嘉此生不会死在任何人手上……”他的心从不受谁的胁迫谁的左右。
慢慢走向那栏杆。
第一次,笙鼎楼,他遇见他便生了诸多危险的念头,他知道他一定会救自己,纵情而下不管不顾。
第二次,金陵城破,皇宫之上他绝望无言,别时容易见时难,此生至此毫无退路,不得不就此归去,他依旧是随着自己纵身而下。
汴京银河浩渺,花灯铺地,虹桥之上男女微醺,这人间天下都是重聚的日子,再难再苦,总有再见的日子。
是不是,人世冷暖,总有再见的日子?
一方高阁之上,第三次,李从嘉手执那酒纵身而下。
“国主!”凄厉叫喊,他生他死,一身清骨自傲,再也无人能阻。
生为绝世,死亦是只有他自己才能控制。
夜雨翻飞,临空而下,那一年有人把酒临风,笙鼎楼上惊鸿一瞥,心心念念覆了三千里山河日月。
不是说要回江南看看?
赵匡胤,今日,可是你负约了。
随着一袭墨色长发,高空坠下碎裂开的酒杯嗞嗞地带毒烧起了青石地。他碧色的衣裳绽开,一笑倾尽秦淮夜雨,静静安然,身下缓慢洇开的红莲。
七夕节庆,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陇西郡公殁。
全文终:山河永寂
那小小的女子阁上凝望那铺开去得血色莲华,死死捧着那架琵琶,“姐姐……越是极致,越是不长久的,陪不得他最好的时候,如今我总算也陪了他最不好的时日。足够了。”冷清清的眼泪散在风里,女英为他超度七日,自尽于殿中随他而去。
江南万民跪向北方哀哭不绝,生于七夕,死于七夕,李从嘉一生注定是千古传奇。他于国不见大功德,却是一身夜雨未霁,他注定是要留在人心上的。
湿寒的巷子里,红梅枯尽。
偌大的宫殿,赵光义手捧一袭江南天水碧衣独自缓缓走过。
先皇之像,燃香三柱。“大哥。”
李从嘉带血的衣裳捧在手上,忽地重如千金。“来人,葬陇西郡公于北邙山,赠太师,追封吴王。”
下官领命而去,赵光义抬手,“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
“将此天水碧送于先皇永昌陵中同葬。”
“是。”
赵光义看着画上之人剑眉依旧,“既是葬不得一起,赵匡胤,下一世,记得去寻他。”佛言三世因果,前世各修因。
流珠一人独于一叶扁舟之上,江水浩汤,紧紧握着当日他曾留下的那一方绸带,上面心血而书二字,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书写,“活着。”
面向南方,阑珊年华,带着他们的信念终于回到了江南。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人生虚空大梦一场,梦中月下眉眼依旧,皓腕凝雪,碧衣倾国。微微笑起,江南三月阡陌飞红。
流珠荡舟于秦淮河上,松了手去,看那曾经惊艳三千繁华的山河锦缓缓沉入了水底。少年时候,金殿之上山河锦绣碧衣抬腕,风华动九霄。他的骨,他的魂,他要回到江南。
“可曾尝过桃花的味道?”
“苦涩。”
李从嘉下葬那一日晴明,无风无雨,赵光义站于皇宫宣德门上俯瞰九州云动。袂飏衫舞谁家斗酒十千,金樽蜕欢颜。
顶点,他也终于站在这山河万里的顶点恩泽众生,遥遥地飞起了满天素白,竟是分不清楚是飘了雪还是他的丧礼飞白。
华夏之边,一眼看尽沧桑千年。
赵光义伸出手去,张开五指,这天地一方云动俱在他一手之间,忽地死死握紧,胃间抽痛,曾经有人为他亲身烧艾,有人拍着他的肩说,“是大哥的错。”
江山如晦。
如今只剩他一人。
就连李从嘉也用尽最后的心力赴他七夕之约。
那袭烟雨一色的人走了之后,这世间再也没人知道自己是谁。
指尖不放,再松开去,虚空,都是虚空。遥远的山川日月,他只是这城门上的可怜人。无人知道他是谁,他所能够获得的一切真心真意都被自己抹去了。
他以为赵匡胤的恩惠都是属于那个死去的孩子,可是其实赵匡胤本就知道一切,他真心想要去对他好,他视他同如手足一般。
难怪,登基那一日,李从嘉送来的一卷白纸,上面只有四个字,山河永寂。
这也是他父皇病死南都之时留下的话,四个字,一世最后悟得出。这不是你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与你无关。
“罢朝三日。”赵光义冷冰冰地扔下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