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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旧梦:山河永寂 作者: 一寒呵-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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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就要等。李从嘉于众人眼目之下暂居于南岸驿馆之中,每日淡淡抚琴,闲坐望云,全无家国大事劳心之态。
  南北江畔,第三日傍晚。
  飘蓬跪在李从嘉琴亭之外,他独坐其中慢慢地弹了许久,那亭子本是驿馆中极普通的廊上点缀,他却大张旗鼓命人用上好的罗纱饰于其上,江风一过便作飘絮之舞,甚为雅致。还特意吩咐了,命人从东宫一路送纱而来,如此普张毫不见避讳。
  飘蓬只能一直跪着,李从嘉淡淡抬眼,见得罗纱轻扬之后飘蓬的影子,〃我几日不回,王妃如何?〃
  〃宫里一切平安。王妃未曾发病。〃
  〃那便好。〃不再多说。
  飘蓬咬着牙忍,等李从嘉让自己起来再行规劝,就像往常一样,他不是见得别人受苦之人。
  
  从午后等到傍晚,琴声三两零落,飘蓬一直跪着。
  李从嘉起身展袖,有些倦怠的神色,瞥见亭外的人,却不走出,〃知道为何一直让你跪着么?〃
  〃王爷不想听劝。〃
  〃你既知道又何必前来。〃
  飘蓬情急,声音不免越说越大起来,惊得馆中其他随行之人俱是悄悄推窗细听,〃此事实在事关重大,王爷切不可恣意而为,上朝命我等渡江觐见,再拖延下去万一起了事端…〃
  〃看来跪的时辰还不足矣让你忘了此事。〃罗纱轻扬,繁复之中但见亭中之人面色依旧,看不出些愠怒亦没有其他,〃那便继续跪着吧。〃
  清清淡淡,捧琴而去,经过之时,但闻紫檀香气却不见他看上一眼。
  
  第四日,
  一江之外,有下官气得满面激愤,〃江南李氏实不知天恩浩荡,太傅亲至庐州李从嘉竟然隔江不至,反倒于南岸吟诗作乐起来!〃
  赵匡胤正靠窗而站,并未有所回应,得了些消息的人更是生气,〃还听闻他嫌那驿馆陈设鄙陋,竟命人从东宫送来各式珍奇重新铺张布置一番,若是有人来全他渡江他便罚跪一日。〃
  赵匡胤却是真的笑出来,〃果然…他便是如此…〃分明是屈居人下仍不肯落了风骨,李从嘉的坚持从来都不因任何境况而变,纵然江南半壁江山送与他人,亦是不得轻易任人予取予求,明知道他便是想来气自己,赵匡胤却又心下温暖,立时快慰。
  〃再等等。文人性子,看他还能如何。〃点明了并无嗔怒之意,他面上忽然清明,倒让前来禀告的人不好再说,一时只得退下。
  凤凰台上等了一夜,那时远比今日要长久的多。
  
  第七日。
  再见风神秀骨,一纸信笺悄然而至,仍旧是李从嘉的字迹,给他私密之信口气却不见松软,〃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相约七日不见,拙荆仍在病中恐日长无人照管,下臣明日归返探望。未曾恭迎太傅还请恕罪。〃
  赵匡胤看完深深吸口气,右手紧握松开一纸既成齑粉,〃李从嘉…〃这名字分明念得艰难仍是动了气。
  望一眼那壁上画像,其上之人彷佛无目能视,回去探望娥皇的病?直望得他万般无奈狠狠摘下。
  罢罢罢,七日,让你七日还那一夜也够了。
  〃渡江。〃
  
  赵匡胤重踏上江南国土之时,李从嘉整衣而待,傲骨独立于相迎众官之首,
  江风凛凛,渐天如水,他一笑空断前因,俯身便欲行礼。
  赵匡胤上前阻止,伸手相扶带他而起,一时触及那清绝的腕子竟让他长长叹息,〃李从嘉,我早便说过,你是个疯子。〃
  恍惚梦中,那浑然如墨般的重瞳直直望着自己,一时千里江南花开如锦,都不及一腕风华。
  终究没有多久,却只觉得再见到他像是某种恩赐。
  风吹衣袖,暮色四合,眼前一身夜雨的人便是天地之间唯一光影。
  他能在他的眼目中望见云卷云舒,直衬得自己心下怅然。
  众人此情景必不敢多言,亦早听闻赵匡胤在北朝可算得功高盖主,今日更见他周身气度豁如,群臣统统垂首唯恐有所唐突。
  赵匡胤的手仍覆于他腕上,见得旁人唯唯诺诺,更是入不得眼,一时顺势而下,只觉风入袖口,李从嘉指尖微凉。
  一直便是如此,清清冷冷,比那画还要浅淡的人,为什么就是眼底心上统统放不下。
  李从嘉只觉不妥,压低声音想让他放手,〃赵匡胤…〃
  落花时节又逢君。
  
  那剑眉之人放开他,望他袖口之中檀木镯子安然无恙,心里安慰,率先大步而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念心不起(上)

  李从嘉伴于赵匡胤身侧再进金陵,九天瀑布泉水微明,正是江南好风景,千门灯火九陌香风的秦淮烟雨,氤氲得北方众人俱是心骨醉软。
  适夜驿馆之中极华奢的恭迎夜宴歌舞不绝,一主一客具不见影踪。
  
  李从嘉一身平日里的碧色衣裳独立于人流不绝的夜市巷尾,恰是初见那条横生事端的巷子,拐出去便能见得璀璨灯火,他走过去以扇骨轻敲那树躯,忽地听见不远处马蹄声由远极近,淡淡一笑,转身望他牵马而来,〃是南国不识礼数只备了一匹马,还是具不合太傅眼光?〃明明约好去凤凰台,他却只牵一匹马来。
  赵匡胤看他不语,拍拍马背伸手便过来要拉他,李从嘉退后三步,〃凤凰台之约是我负你。但有一事我必须问清。〃
  他心下思量,〃你想问我会不会答应你和旧地恢复商运之事?〃
  李从嘉隐去笑容,忽然有些遗憾,〃不是此事。〃
  他并不知此时横亘两人之间还能有些什么其他,一时奇怪,〃你问。〃
  〃太子是不是你杀的?〃
  赵匡胤骤然握紧缰绳,〃是。你就想问清此事?〃夜色之下李从嘉的眼目不甚清晰,更是望不穿深渊无底。
  事到如今,他仍心下不肯放弃,赵匡胤忽然觉得自己以为他会问国事的念头实在是愚蠢,李从嘉这样的人,情字远比天地要重。
  那日他执意赴死便是如此,今日依旧。
  总有一日他要被这人心所累。
  
  〃你没有想过我会问你么?也罢,此事于你只是过眼云烟,你赵匡胤杀一个人最轻巧不过,或许未曾让你多费心思…〃他声音明显带了情绪,兀自转过身不让他看见任何神色。〃你救我一命,我遵守诺言仍旧戴着这镯子,如此前缘算清…〃脚步向前,就欲展扇而去。
  身后赵匡胤翻身上马的响动,李从嘉不回头,执意向前走。
  〃李从嘉!〃
  那碧色的人影毫不留恋。
  〃回来!〃
  他仍旧往巷口走。恰是一条明暗分界线,再多迈一步就是外街人流不息。
  金陵入夜阵阵夹杂着脂粉气的栀子花香迎面而来,他望得那条分隔近在眼前。
  赵匡胤勒马不前,最后唤他,〃我再说一遍,回来!你再迈出一步,南国通商之事便等三五年之后上表再议吧!〃
  李从嘉身影一滞,一步的距离,远处的阁楼上有轻纱曼扬而出,楼下是家小铺,吆喝着卖些云饼吃食,百姓的生活如此简单易满。
  赵匡胤突然有些紧张,他看他停在那里,唯恐下一步便是决然,〃你还想不想要霓裳羽衣舞了?〃
  这句话却问得完全起了反效果,李从嘉是真的气急,不再多想直直地便要走出去,〃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会为了一个谱子…〃身影晃出阴暗之外,堪堪出了那条巷子口话却没来得及说完。
  身后那人不敢再听他的回答,突然扬鞭策马急速冲过巷口,经过那碧色人影的时候赵匡胤俯身拦腰劫他上马。
  李从嘉顾不得惊慌人已直接被他抱于马上,头上冠带于急掠之下甩开,一头长发全然铺散在马背之上,赵匡胤双手箍住李从嘉的腰际迫他不能乱动,显而易见的看见他再维持不住风轻云淡的面色,侧脸具是惊讶,〃你!〃
  赵匡胤心情愈好,俯在他耳畔轻言,〃嘘。现在可知我为什么只牵一匹马来?〃如此两人一前一后骑于马上,李从嘉挣脱不开只能被他半抱于怀中,看他去势直向凤凰台心里更加担忧,一路上必然经过金陵最热闹的花行街市,现下的这种情势被这街上来往人群看见…〃赵匡胤!你是不是真的疯了!放开我!〃
  身后的人更紧地箍住自己,惊得李从嘉更不敢再动,〃别说话,小心咬到舌头。〃感觉到怀中之人浑身一凛不再言语,赵匡胤暗笑挥鞭而去。
  记忆中最后的金陵,不知花行街上是否曾有人看清他们二人绝尘而去的身姿,剑眉男子纵马傲视天下,一个怀抱便捆绑住那缕清浅的魂,如若一生都似此夜永念,如若此去便能天涯白首,江南山水依旧,何须再赋断肠词?
  碧衣倾国,回首已是百年身。
  
  汴京。
  太傅府中悄无人声,赵匡胤本就府人不多,他不在亦无客登门,入了夜来更显寂静。
  赵光义无事执卷佛经于庭中散步,却看见秋阁门口的山石之下似有人影,他上前查看,却是云阶。
  难得看见她肯出来,赵光义犹豫了一下,怕上前惊扰到她又要躲回阁里去闷着,正思索间,云阶已经看见地上月影,转过身来。
  〃打扰云阶小姐了,我这就离开。〃
  〃大人无须刻意,云阶没有这个意思…〃她一身带孝重又坐在山石旁的台阶上,〃他不在府里便好。〃
  〃何必非要躲着大哥呢?〃赵光义想云阶多日闭门不出恐怕也是憋闷坏了,陪她说说话也是好事,于是就径自过去,坐在台阶另一侧。
  云阶叹气,〃不想他为难,他在皇上面前扯了婚约的谎,这事还不知怎样收场。〃
  赵光义看着她,〃你既然本就对他有心,如此岂不是好事一桩?〃
  云阶奇怪地转身看他,想问又有犹豫,〃大人…怎么知道云阶…心意?〃话问到最后自己也觉得全无必要,明眼人早就看得明白,独独就是赵匡胤不知道。
  赵光义轻敲手中佛卷,望那月色甚好,〃其实我看见那帕子上的女工了,大哥的秉性一时不曾注意这些,你也知道他那样的人哪会留心这些。所以他当日出征说的话全是因为轻蔑帕上推背图之事,并不是针对你。〃
  云阶垂首,一时沉默,半晌叹口气摇头,〃闷了这么多日子,无事时候便一个人想,我已经不在乎他是否针对于我了。既无此心,说什么都是无用。何况我仍有孝在身。〃瞥见他手中的古卷,随口问道,〃大人看得何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念心不起(下)

  〃下午在园里看些经书忘了时辰,后来天色晚了就拿着四处走走。〃
  〃经书?大人信佛?〃
  赵光义微笑,〃我可曾算是半个佛门子弟,不过并未受戒罢了。〃见云阶愁容不去,本是很温柔的容貌衬着月色却显悲凉,他心下顿生怜惜,〃施主何必为情所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样子分外认真。
  云阶不禁也笑出来,〃我倒忘了,当日还是我陪他去中庙寻得大人下落。〃说完又想起与他相伴的日子更加难过。
  赵匡胤便闭上眼睛细细地默念起来,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若不以心生心,则心心入空,念念归静,从一佛国至一佛国。若以心生心,则心心不静,念念归动,从一地狱历一地狱。若一念心起,则有善恶二业,有天堂地狱;若一念心不起,即无善恶二业,亦无天堂地狱。为体非有非无,在凡即有,在圣即无。圣人无其心,故胸臆空洞,与天同量。〃
  人不过都是妄念,妄念生诸多苦痛,云阶随他闭上眼睛,夏夜里的蝉声愈发明晰起来,赵光义本是劝人,却勾起自己心底的故事。
  出了安东寺又有了容身之所,赵光义今日坐于石阶之上却并未觉得自己有任何喜悦,以前无论如何都想出了那终日香火缭绕的地方,如此得偿夙愿,却顿感内心的虚空。
  那个孩子,若是今日是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想着想着赵光义又觉得害怕,他不过是用着这个名字,应当遵循自己的心活下去,可是竟然习惯了那呆子的期望。
  张开双手,试图自己去抓住些东西,可惜唯剩月华满地,再无其他。
  石阶之上的两人各自神伤,云阶听得他停住睁开眼睛,〃佛寺之中每日境况如何?〃她也是睡不着随意闲谈,恰得赵光义亦无人说起旧事,便也就顺着话题说起来。
  旧年里的事情,人物交替再讲出来,死的人只能是江正。
  名字无所谓,不过是开始羡慕你。
  
  他慢慢地说,云阶便在旁听着,那是全然不同的世界,牵扯起过往最爱惹起无限思绪,待到觉得倦怠之时,才发现天色微明,竟是闲坐了一夜。
  赵光义起身让她回去休息,自己准备离开,云阶从容感谢一夜开解,知道他也是担心自己再想不开做出什么这才陪着说话,赵光义摆手,走出几步却又回头,看她温柔脸色比起昨夜要舒缓得多,一时心安,〃其实我也有很多旧话无人能说,若是今后云阶小姐仍有心结,可寻我再叙。〃
  她微笑颔首,转身回到秋阁。
  
  那一夜书写了太多故事。
  他与他一骑同乘去往凤凰台,郊外旷野可见夜空之中繁星璀璨,冥冥中的手推开幽暗窗格枝叶缠绕。
  就像是…怀抱中的颤抖…
  
  杏花过季,唯剩得零星残红。
  赵匡胤策马胁他而来,夜色之中树林幽秘难言,只看清山下那间一直都开着的茶棚,点一盏昏黄纸灯,风过飘摇之中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铺子里老板和伙计恐怕知道此时断不会再有生意,早就退至茅屋中休憩,四下俱无人声。
      李从嘉侧身望他,“可以放我下去了么?”眼色无奈又全然没有办法,赵匡胤一双手牢牢固住自己腰身动弹不得,一路气息吹在耳畔,不由两人都是心猿意马。
  赵匡胤故意不放,那马直冲上山路缓坡,身前李从嘉刚刚勉力侧过脸来,完全没料到他至阶前仍不下马,马蹄一抬他不由身子不稳,下意识地去抓他手臂。
  山势渐陡,纵马定然不便上去,李从嘉再望他,不说话,意思却很显然。
      
  身后的人环顾四周,还记得独等那夜杏花如血。
  赵匡胤翻身下马,松开缰绳,留他一人在马背之上,“我现在登台,此地任你自己选择,此时骑马回去亦不晚,明日天明之前,你若坚持不见我于台上,从此一切便依你所说,两清。”
  掷地有声,干干净净两个字,两清,分明是李从嘉自己说过的,此刻从他口里再说出,唯剩得一地银华破碎。
  赵匡胤说完转身,踏上石阶小路一步一步向上而去,再不回过头去望他。
  李从嘉的心,只有他自己能左右。
      
  李从嘉伸手执那缰绳,不过就是转身的抉择,没有多困难,明明是暑热难耐的日子,忽然觉得手中之物比当日沁骨冰寒更甚。
  身影渐远,出了林子缓缓而上。
      
  他想起那句恣意而为,李从嘉握紧腕上紫檀木桌一腔悲伤难忍,这世间多少人都说李氏一脉俱是恣意纵情笙歌之人,还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等着看他的笑话,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何时懂得人间辛酸。
  安静下来,甚至还能听见江水汤汤翻涌不息,阴暗之中那清雅极致的人突然有些恨恼。
  赵匡胤,为什么还要回来?
  本来李从嘉早已安于天命,却每一次都在他面前全盘崩塌,就像是个粉饰太平的傻子。
      
  碧色人影放手下马。
  看那人步履坚决已经远去,相隔百阶,终是幽幽开口,“赵匡胤。”
  很倦的声音。
  就像他问他,可曾尝过桃花的滋味。
      
  月华之下那人拖长的身影骤然停住,赵匡胤回身看他,“你还记得初见时候,我对你做了什么?”
  李从嘉缓缓而来,脚步很轻却又分外执着,拂袖望他,“你想杀了我。”
  赵匡胤看他走至自己面前距离不过一阶而已,略略低于身前时候突然出手,一如当日制住李从嘉的颈,月华之下重瞳的眼目里忽然闪过些笑意,依旧是不见惊惧,李从嘉长发披散,衬着微弱的光线更显出苍白清奇的骨骼,赵匡胤暗暗使力,看他在自己掌中皱起眉,“我今日仍旧很想…”俯下身子吻他,唇齿之间语句模糊,“杀了你。”
  如果杀了你,就能一直留住你。
      
  李从嘉忽然伸出手扯住他衣袍,竟是毫不退避予取予求,“当日又何必救我。”
  “我让你生你便不能死。信是不信?赵匡胤想要留得住的,一定能够留住。”手指微微松开绕着他长长的头发,看他笑意更甚,“我信。”
  伸出手去握紧他的指尖,“夏日里仍是这么凉。”转身拉他继续登台。
  李从嘉随他去,“幼时便是如此,睡梦之中亦不暖被。”记得乳母还曾暗暗和他人说起,六皇子必定生性凉薄,日日睡前须得熏暖锦衾才能哄他安眠。
  早便知道,他这样的人无需故作姿态,一切浑然天成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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