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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上下仍旧是气氛紧张,周宗跪于庭院之中不知他来意,李煜亲自上前扶起,周宗一时无言,却见得李煜退后三步对自己行起跪拜大礼。
他贵为江南国主于周府之中跪地而拜,惊得一院众人扑倒在地震惊不已。
周宗更是随着跪下,“皇上这是何意,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李煜神色平常,口气极缓“岳丈在上,受此一礼有何不可?”他见得四下无数阻拦,只得重又起身,扶起自己的岳丈,“李从嘉若是一介布衣平民,早就当如此拜见岳丈。”一幕重瞳从始至终望不出些悲喜,“今日便只当我是女婿,不是什么皇上。”
说到底,没人敢逾越真的待他如平民,一时府内悄无声息,李煜摆摆手,便不让任何人尾随,独自信步于周府庭院之中。
这些年过去,那一日初见的场景却总是历历在目,他还记得自己当日所站的廊下,隐隐能够瞥见堂上一隅。
他重又站在那里回望,却只望见祭奠经幡。眼底翻涌不能再看,他回到第一次见她的地方,同样的天气,云卷云舒间过了牡丹的花期,今时今日的李煜一身白衣,依旧重瞳如魅风华万千。
那极清雅的侧脸,微微笑,“在下眼目有异,吓着小姐了?”
彼时心境,李煜忽地动容,日月更替,曾经有人站在这里落纱一笑,而他心心念念誓言至死不忘。
娥皇,你后不后悔?
李煜竟就在这一方故地恸哭呕血,惊得远远看顾的下人尖叫失声。
临走时候,李煜忽地回首,“怎么今日不见二小姐?”周宗被问得一愣,“女英顽劣,命她于房中禁足唯恐唐突圣驾。”
李煜微笑,眼睛看着通往后苑闺阁一条小小竹径清幽,“明日朕便命人接二小姐进宫待年。”
此话一出,算是解了周府的全部的忧虑,皇后的人选便仍是周府的小姐。
周宗皱眉恭送,长长地叹了口气。
汴京荆馆,韩熙载收到江南的消息,皇后薨,已择日入葬。
远远地有人安置好了进宫上贡的一切前来催促,他来不及细想便踏出门外,有人压低了声音回禀,“今日晋王也在,大人小心。圣上极重视他,得罪不得。”
韩熙载却不知见到赵光义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此生的收梢。
一月之后韩熙载归返金陵。
他至未央殿前却从宫人处听闻皇上不在殿中,“从昭惠皇后走后便是如此……。”流珠垂首,“皇上日日于佛殿中闭门不出。琐事一概不理,不过……吩咐过了,如若是韩大人返回,务必请至佛殿。”
韩熙载握紧袖中一封书信,随着流珠去寻皇上。
佛殿之外肃静萧索,此地全然不似其他宫室一般金玉铺地,全然木质院落,仅仅于大殿之外有两位宫人垂首候着,流珠过去轻轻地传话,“进去回禀皇上,韩大人回来了。”声音压得很低,唯恐惊飞了树上的雀儿。
沉重的万福木门无声推开,宫娥素色的衣裙隐于门后,随即很快便又重现,低低地请韩熙载进去。
至那门外,空气中便全是香火气,韩熙载微微皱眉,回首看看流珠,“皇上……心情如何?”他见如此情景只当李煜怕是郁结于心,袖中那握着书信的手一再犹豫。
流珠微微抬眼向内望望,只是摇摇头,便请韩大人进去。
木门重又关上。
韩熙载第一眼望见满室晦暗,重重的玄色宫纱之后火烛明灭,只有正中明黄蒲团分外刺眼。
皇上一身素白的衣裳跪于其上,长发披散却并不凌乱。韩熙载与他身后十步跪拜行礼,李煜并不回头,微微开口:“平身。”
重瞳微微睁开,他慢慢地俯下身去面向正中佛像叩首之后才起身,一时间觉得头晕目眩身形不稳,韩熙载连忙上前,“皇上……。”
李煜的面色极是平静,韩熙载知他性情却更知皇后与他情意深厚,此番打击之后李煜将如何面对谁也不能料想,如今见了,他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仍旧是无悲无喜极尽风雅,李煜站稳抚着额头看向韩熙载,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韩熙载看他如此便知他已经在此殿中跪了不知多久,竟然一时无法起身。
“皇上保重龙体要紧。”韩熙载还想说些宽慰的话,却看见李煜边走向角落中的木椅边摆手,“她……。走前心愿已了,既然做了决定放下我,此生便算了无牵挂。”
韩熙载并不多做君臣之礼坐于李煜身侧椅上,“如此说来……皇上的意思是,皇后不是因为病重而薨?”
李煜侧过身来,忽地笑出来,“不是病重,是我让她死,韩大人可信?”
韩熙载认真颔首道:“我信。”
一瞬间李煜表情黯然:“为何?”
身侧的老臣鬓边白发悬于半空之中,他的表情带些悲悯,一如数年前站在流风亭外远远地观望那袭天水色的影子一般,“因为没有人能够站在你身旁,那都是痴心妄想。”
李煜一直带笑,“我无情至此?”
韩熙载摇头起身至佛像前双手合十,拈香点燃,“不是无情,而是你不把自己当人,所以没有人做得到,娥皇也只是个寻常的女子,只不过她过于骄傲罢了。”
韩熙载祭拜皇后。
他直言那道惨白的人影,你不把自己当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上)
李煜瞳孔深重,他坐在那椅子上却觉得呼吸憋闷,“我……。不把自己当人……。韩熙载,你好大的胆子。”说到最后却声音很低。相隔两层玄纱,韩熙载恭谨祭拜,半晌重又开口,“无悲无喜,生死随天,你当自己是神是仙?”
李煜的手微微颤抖,不作回应。
韩熙载继续说下去,“今日我当皇上会憔悴悲痛,会沉缅于皇后生前的记忆中不可自拔,可是皇上如此冷静自持。”他转身走回来,“太过于清醒,你比你哥哥还要冷。”
突然提到李弘冀,李煜蓦然看向他,“弘冀哥哥……”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念起这个名字,今时今日四下香火弥散,而李弘冀这三个字似乎永远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中被提及,一切的一切恍若隔世。
韩熙载看他有所触动,“李弘冀是做着他的春秋大梦长睡不醒,而你却一直清醒,从他想杀你开始,或者说,从你第一次开口唤他弘冀哥哥开始。如果这样让你成了魔,还不如当日赢得是李弘冀。”
李煜冰冰冷冷坐在那一方木椅上,七月天气竟然开始打起寒战,“韩大人以为赢得是谁?他死了我却开始羡慕他。这样陵墓一样的皇宫有什么好?”突然情绪激动猛地站了起来,李煜长发披散在肩上随着动作忽地掠至脸侧,重瞳如魅,“他让我生不如死!”
韩熙载退后两步,不说话,只看他。
李煜颓然倒在椅上只觉得浑身无力,“我很怕走过凤阙宫。偌大一个皇宫歌舞未央只有那里空荡荡只剩下白幡。”他深深地低下头伏在案上,“其实我……也会怕。以前…。不论是安定公府还是东宫,我怕的时候便想着还能回到娥皇那里去,可是现在我哪里也回不去了。”
老臣深深地叹息走过去拍拍他的背,触手之处只觉得消瘦见骨,他素白的衣裳上点点湿开泪渍,韩熙载声音低缓,“如此才算做一个人,悲喜人世,有感而发。”这个碧色的孩子通透得让人担心,却又自幼因为这深宫中的荣宠让他学会如何淡然饮茶,这世间仿佛没有任何伤得到他,他用如此赤子般固执的心性保护自己,同时狠狠地杀死别人所有的希冀。李煜,韩熙载心中默默地念着,你可知道不被伤害才是最大的伤害。
李煜哭得很畅快。室内光线几近昏暗而宫墙之外一城飞絮,那风姿翩然风华绝世的李重光,那花行街上曾经回首倾尽天下的人,今日自我禁闭于一室荒烟之中痛哭流涕。
他紧绷一月的神经终于放下来,云雾之中落了凡尘,顶上清明。
韩熙载陪着他过了很久。
待到他终于慢慢平复过来,李煜微微撑起身靠在椅上,有些犹豫,却还是问出了口,“大人此行……见到赵匡胤了么?”
韩熙载颔首,腹中一阵剧痛,老臣微微皱眉,重又坐在李煜身侧。
“他是个疯子……我早就该知道……。。”李煜喃喃地念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从没想过赵匡胤给自己的谱子会有什么问题,那个人,李煜想着,不自觉地揉着手腕上那一道斜长的伤疤,他在偏苑中就曾经威胁过娥皇,如今,多好的机会。还要让自己为了那笙鼎楼之约相负心有愧疚么!
韩熙载看着他瞳色汹涌,袖中那封信已经拿了出来,桌案之下却又停住手,“臣斗胆,赵匡胤旧日与皇上……。”李煜恢复了一贯的不动声色,听得他问却突然错开眼目,“今非昔比,如今他为君,我便需朝拜。”
韩熙载握拳将那封信狠狠地捏回了袖子,面上没有什么异样。
李煜想起些什么,“贡品可都按期上缴?上朝有没有说什么?”
韩熙载瞬时想起晋王,赵匡胤亲口传过旨意之后自己便直接被半路接到了晋王府上。而现在,赵匡胤告诉自己的话,该说还是不该说?
韩熙载长时间地盯着李煜看,皇上今日素白的衣裳,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口气很平常,“大人?”李煜等着听上朝有何旨意,却见韩熙载迟迟不回答,一再催促,韩熙载终于开口,“三日之后上朝皇上将犒赏江北荆湖大军,命南国派人前往陪同。”
李煜颔首应下,略略沉吟,忽地又问,“再无其他?”
韩熙载摇头,起身看看外边天色,“皇上节哀,保重龙体,老臣先行告退。”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煜,便欲离去,待他走至殿门边,已是和李煜相隔数重纱幔。
背后突然响起李煜的声音,看不见他的素白人影却能听见他淡然一如既往的口吻,“韩大人,我在心中与你并无君臣高低贵贱之别,我自幼和弘冀哥哥视你如父。”
一句话说得韩熙载心惊肉跳,匆匆地迈了出去,本是已经告退却忽地退回说了一句,“我亦视你如子,所以不想你非人非仙,困顿一世。”说罢,叹息而去。
又是香火弥散,已经很久,没有人再嗅得见李煜周身的紫檀香气了。
适夜,韩熙载于府中暴毙而死。
消息报入宫中李煜震惊不已,午后他还曾同自己在佛殿之中交谈如常,入了夜竟然就只剩下尸骨一具。
他是自尽。没有留下任何自句,甚至早在北上之时便遣散了府中歌妓。皇上命人暗中彻查,韩熙载死因蹊跷,面上因自尽而亡,仵作却暗中发觉韩熙载死前已中剧毒。
李煜跪在蒲团之上,佛殿门外负责此事之人说着韩大人的早已中毒之事,他默默地于殿中听完起身,“都下去吧,此事绝不可外传,只说是韩尚书积劳成疾,北上水土不服,病故。”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忽地又传来女子的声音,是流珠,“皇上该用膳了。”
李煜不答,直直地站起身子走向佛像,长明灯火映照之下手腕上的伤疤清晰鲜明,李煜手指微颤,怒气分明,“赵匡胤!你还想要谁的命!”一声低吼惊得殿外的流珠忽地退后跪下,“皇上!”
无人敢进去,李煜想赵匡胤必是胁迫韩熙载做些什么才害他如此,顿时气急扬手将那灯火一把全部推倒。
火烛点燃了周遭的数重纱幔蓦然起火,流珠尖叫起来,李煜在火中声音很冷,“谁敢进来朕即刻诛他九族!”
他白衣站于烈火之中,“赵匡胤,你不过是想要我的命,何苦这样费心?”殿外聚了无数宫人提水而至,他却不肯让任何人进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下)
忽地有一抹鲜亮的颜色从众人眼前掠过,想也不想直直地推开木门跑入佛殿之中,黑烟滚滚而出,李煜独立于正中,见有人进来刚要说话,看清了来者却又愣住。
“女英你来做什么?”
面前一袭翠绿的衣裳,女英面色坚决,“这话应该是女英来问,皇上想做什么?”
李煜哽住,重又开口,“出去!”
女英不动,“不。”
李煜微微眯起眼睛,突然笑起来,“我想死,你也想么?”
女英颔首,毫无惧意。眼前素白的身影多日不见更显得消瘦了不少,女英上前一步,“姐姐问过我,我说无论如何都要陪着你。哪怕你是想要杀了她的人,哪怕你远比我想象的要可怕。”
火光冲上顶梁,李煜大笑起来,“陪着我…。你以为你是谁?女英!若不是你姐姐留下话来,你以为我会多看你一眼?”他急着想要让她出去,话说得过于尖刻难听,却不想女英一步不动,室内黑烟呛人,两个人都受不住咳起来。
面前十四岁的女孩微笑,李煜突然愣住,一瞬间那眉眼间像极了娥皇,却又好似从来不曾有过一点相似,如果今日是娥皇,她定会于殿外不语不问推开门来傲然看着自己,娥皇不是疯狂屈就的女子。就像他当日可以亲眼看着她去死一样,因为一身傲骨,娥皇会亲眼看着他烧死在这里,而因为爱,李煜死后她会自尽随他而去。
可是如今,眼前的女英,她放低了自己,她愿意陪他一起疯。
她们截然不同。而女英偏爱他的疯狂,这样的李煜让她觉得无比真实,像是可以摧毁的人。
“你可知你姐姐为何和我心生罅隙?”李煜问她。
她摇头。
“你可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
她摇头。
“你可知道你姐姐与我数年夫妻,到她临死我都没有开口说过一个爱字?”
她依旧摇头。
人生寂静荒漠,终究他也没有多大的年岁谈得上大彻大悟,李煜笑,“那你为何站在这里?”
“我想试着留在你心里。”
她眼底全不似十几岁年纪的狠绝让李煜沉默。娥皇说过,把她有过的一切都给女英,他不能让她烧死在这里。僵持半晌,李煜突然向着她伸出手,“我们出去吧。”
女英愣了半晌慢慢地握住他的手,冰凉凉的触感让人心惊,周遭烟气扑鼻温度灼人难耐,只有他的掌心冷得让人绝望。
远比烧死在这里还令人绝望。
女英呆呆地被他牵着走出火光去,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究竟怎么样才能让你温暖?”临出殿门,她喃喃地问他。
李煜恢复优雅依旧,微微侧身看向她笑容分毫不差,“死。”
女英忽地想要抽出手来,他却死死握着不放,像个魔鬼般重瞳之中喷出火来吞噬掉她所有的一切,身后桌案倾倒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女英声音发颤,“姐夫……”
他依旧风雅美好得让人嫉妒,“嘘。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会围着你姐姐玩耍,那时候……”他拉着她一步迈出殿外,所有人忽地跪倒长出一口气来,紧接着不断有人冲进去灭火。李煜旁若无人话语不断,手亦不松开,“那时候……你是个胖胖的小女孩呢……如今,也十四了……。”李煜轻轻俯下身,女英惊恐不已看着他如玉的面庞在烟气之中依旧不改风姿绝世,重瞳不断不断在眼前放大,他眼中的自己让她颤抖。
他一吻落在她唇上。
瞬间四下无声,皇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了女英。
放开女英的时候,她踉跄退后两步,惊得慌了手脚,李煜神色如常,见她发边有火撩到的痕迹他伸出手去替女英拂落灰烬,转身传旨下去,择吉日册封新后。
说完揉着那手腕,李煜一步一步走出去,满眼宫室珠辉璀璨夺目,当日有人剑眉霍如为了这一双腕子痴狂颠倒,如今想来,都是剑刃。一日的荒唐换来无尽的泅渡,赵匡胤,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一袭纯白走入风中,星月无声。
你们都轻易地放手而去,而她愿意陪着我继续苦熬,那就这样吧。
韩熙载尸骨未寒,择日入殓。
他自尽的书房之中有灯尚未燃尽,案上几许飞灰,正是他死前焚毁的那封密信。
众人只知南国须派使臣奉命至江北犒赏荆湖宋军,却不知那封信上,赵匡胤亲笔所书他将亲临荆湖军营,请李煜亲至会面。
韩熙载烧了信,没有回禀。
李煜命丞相冯延鲁带五千两,白银八万,两牛羊各一千头犒劳荆湖宋军。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道鹊桥横渺渺(上)
圣驾亲自荆州大营,赵匡胤为示亲厚特于军同住同寝于驻军大帐之中。
一行过荆州街市,见得漫天花树,万家灯火漫如水,洞箫一曲谁人吹。有些大户人家的院墙中还可见彩绸垂幔甚为好看,赵匡胤连日奔劳忽地见了这等风光顿觉心情放松下来,一路迎进军帐想起些什么,他转身问左右随行,“今日可是什么特殊日子?朕看百姓似在庆祝佳节。”
下官笑着回答,“陛下,今日可是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赵匡胤刚命人取了自己从军时的佩剑来擦拭,听得此话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