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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之中衣袂翻飞,黑发四散竟如鬼魅。
赵匡胤,我宁愿你没有亲征至此,那么我还可以骗自己这仅仅是一场权利野心的争斗,这国破家亡仅仅是一个觊觎天下的王者所必行的覆灭之法。
可是你为什么要来见我。
如此李煜以何面目再见李氏宗族?好像这天地山川万民生息,都仅仅是你我之间的赌局。
太自私了。
五十万人霎时噤声静默。
从未见得这般妖异景象,那恍若赤金铸成的奢靡皇宫冲出烈烈火光,一方极高的雕栏画阁之上竟然有人堕下,白衣绽开。
别时容易见时难,那时侯花行街上日光渐暖,我问过,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跳下来救我?
你说过不会的。
那一刻极短极长,赵匡胤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冲到顶上嗡嗡而响,人在恐惧到极致的一瞬间,身体的反应要比心的抉择快得多。
他再一次随他而下。
赵匡胤翻身跳下玉霄阁。他甚至是虚空地看着自己随他跳下去。灵魂出窍的感觉,他甚至轻飘飘地觉得自己什么都握不住,他的大宋王朝他的万军齐发他的青史留名他的一代明主。
他什么都没有。
万军仰首之间。
那誓言天下归一的真龙天子霍然而起的惊惧直叫天地轰然震荡,圣上竟然也飞身而下。
高阁之下赵光义俯在马背上刚刚出宫来,忽地听得众人震惊之音蓦然抬首,墨色深沉的高空中,那道翻飞的梨花白锦,还有疯了一样追随而下的赵匡胤。
他于马背之上冷眼看着这天地沦为他们的陪衬,这家国军情都是他们的玩笑,旁人的真心,旁人的筹谋都抵不过这道影子一个微微的失神落魄。
你拿千秋功业当儿戏。
赵光义哈哈大笑,腹间抽痛。
急速而下的压迫感。
赵匡胤离他还有分寸的距离。
他在这万分之一短暂的时刻里立时起了狠绝,“李从嘉!如若我救不得你,我就陪你死在这里。我让这五十万人都陪葬!我让这天地都给你陪葬!”
李煜于风声中遥遥听见此话,空荡荡的眼睛里什么东西流出来,散在风里。
你到底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直到真实地触碰到他的身体,赵匡胤一切归位。
他低空中一把拥他入怀翻身踏在玉霄阁下的高墙之上借力,转而落在宫墙之外的平地。
万人下马齐呼圣上,全军跪地,惊吓过后无人敢抬起头来。
赵匡胤死死抱着他,看着他袖子上遍布的心血。手下的气力简直要把他捏碎了一样,李煜静静闭着眼目任他去不动不语。
高空而坠的巨大迫力让李煜更是彻底触动了旧症,他胸前起伏一口血洋洋洒洒呕在赵匡胤的铠甲之上,颤抖的人究竟是谁?竟然分不清楚。
白得竟然似那蜡染出来的霜花,李煜面上毫无血色,赵匡胤见他的血几乎乱了分寸,抱着他竟然一时间不得它法,四野寥落,高楼倾塌。
他俯身以自己的唇齿去堵他的血。
苍白的影子蓦然睁开那双眼目,看不清楚,却是通透的琥珀颜色,重瞳清浅,慢慢地蹙起眉来。
“苍天不灭,汝亦属吾。”
他不说话。
“天下和你,我都要。”
他仍旧不说话。
“跟我回去。”
他死都不肯开口。
第二百二十七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中)
曹彬眼见宫门之内黑烟不断涌出,急忙大声呼喊起来,“圣上!宫内已成火海!南侧宫室已经无法再进……”
赵匡胤刚要抱他起来李煜突然大力地挣脱翻倒在地,那剑眉之人猛地拉住他的手腕,知道他的脾气便是不肯丝毫的示弱,“好,你自己站起来,我扶你,不能再动气了。”
李煜倒在地上长发披散一地,忽然想起来,如若此时宫中已成火海……那么方才飘蓬,还有流珠还有女英她们现下岂不是要……
“我让你放手!”带着血的唇色,那道清浅得人影竟然厉声呵斥赵匡胤,“我要回宫去……不行……”他撑在地上忽地见了紧张,勉力就要起身来却根本使不上力气,赵匡胤此刻心寒到了极点,他为他在三军之前失尽了威仪,甚至不清不楚地为了救这个亡国之人从高阁之上跳下来,他的心思说得清清楚楚。“你到底还想让我如何!”也是怒吼出声。
李煜扬手甩开他的禁锢,“我要回宫去!”
赵匡胤这下彻底怒极失了全部理智,他如今还想执意求得一死,竟然还想回去纵身火海?他立时被激起了狠意,周身凛然霸气顿显,“李从嘉你事到如今还固执一死是不是?好!国主想求一死了事?朕偏不让你死!”他再不顾李煜的风仪傲骨竟是众人眼前拦腰拖起他就要教人牵马来。
李煜心里焦急挣扎无法,“赵匡胤,你放手,你堂堂宋朝圣上如今这算何举动!”
赵匡胤大步迈开,“是你逼我!你为什么就不能稍微放下你尊贵优雅的姿态好好面对!这么长时日,李从嘉……如果你肯略微地顾及我……你唐国早不会有今日!”
怀里的人突然失魂落魄,李煜心中百种念头聚在一起纷纷扰扰,骤然想起娥皇,她已经不在,那么骄傲如凤的人……无论如何不能再教女英出事,“女英……不行!让我回宫去……女英还在宫里……”
赵匡胤闻言更是浑身一顿气到极点,声音低沉,愤然在他耳畔说,“我说你是为了什么非要回去送死,原来是想着国后!真是多情才子古来难寻,昭惠皇后故去才多少时日!”
李煜顾不得再和他多言,他眼前昏暗一片却突然浮起了那一日娥皇临死前的景象,明艳如牡丹盛放的女子,柔顺地张开口,他把那松松软软香甜可口的桂花糕点喂进她口中去,指尖碰触唇齿……
眼前血红一片。
而后她坚决得丝毫不肯屈就,执意撒手而去。
负了这么高傲的凤凰。娥皇临死前不忘了托付自己的亲妹妹,如今他已经亡国于此,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女英出事。
已经欠了太多了……他不能连娥皇心愿也保不住。
李煜忽然冷静下来,赵匡胤见了他的安静更加心惊,他太过清楚这袭浅淡的影子如若恢复了这副云淡风清的表情之后必是一场心上折磨,赵匡胤再不多想心里翻身带他上马,扬手紧握那缰绳就要收师。
李煜轻轻抬起手来,他握在赵匡胤手上,止住那马缰,开口声音清冷得扫尽烈焰尘灰,“我们做一个交换。”
唇角犹自带血,心力却还在耗损。
赵匡胤不去理他,“曹彬!”就要命令全军。
李煜于他身前回过首,那重瞳映着火光如魅,“听我说,你命人回宫去灭火,救出女英,天亮之时,江南国主率众正式出降。”
赵匡胤愣住。
李煜曾经无论如何都不提降这个字,无论如何都不能折腰出降。
他的声音干干净净波澜不惊,“赵匡胤,你现下强行带我离开,此仗结束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唐国虽小,却自认于民一直仁善厚待,民心不定,日后于你必成隐患,而且……我也不可能活着同你北上。”他一字一句听在赵匡胤耳朵里近乎残酷,“你最清楚我的性子,你现在这样劫我离开,李煜绝对不会苟活。”
赵匡胤叹息,早就知道,他如果这般悲喜不惊的模样,必是又要开始伤人伤自己。
果真,他一句话败了他五十万大军。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下)
李煜淡淡继续,“我说过便做到,一如当日。你现在即刻命人进宫救出女英一行人,我明日正式出降,同你北上俯首称臣,如此江南国主战败弃城投降,此为兵家胜败常理,你可定军心,也可稳四方百姓。”
赵匡胤沉默很久,“曹彬,命人进宫去设法扑灭大火,无论如何找出宫中滞留全部人等,一律带出!”
他一生戎马,多少凶险步步为营都是走了过来,江南这场仗打得却是累极,赵匡胤大获全胜却从未有过的绝望,“来人,准备马车。”说完放开李煜翻身下马,轻轻扶着他下来,“你自己坐这车马,待得一会儿宫内大火熄灭,寻得了她们一行,国主自行决定去往何处吧。”赵匡胤的声音疲惫,李煜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是第一次听见他这般说话,全无了丝毫的气势,竟然输得人……像是他一样。
伤了心。
这惨白的人影清清淡淡,字字是刀。
最后的最后,我们还是需要勾心斗角用场交易来平息一切么。
李煜脚步虚浮,赵匡胤却只是分寸留足,轻轻扶起他的臂,“别再动气了,否则熬不了……多少时日了。”
他轻轻笑起,“我说到做到,不会先死不降。”
赵匡胤骤然放开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今已经一切分明,车马准备齐全,随你。”最后两字说得无所顾忌。
李煜觉察出了他的不同以往,到底心下起了涟漪“我……也不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如今此般情势自己又何错之有?终于还是软了口气,“……多谢。”
赵匡胤惨然大笑,执剑转过身去,“哈哈,你如今和我言谢……”略略提高了声音,“朕当赏赐国主清晓利弊通情达理。”
“我……女英是她妹妹我无论如何……”
赵匡胤举剑号令三军,“撤出金陵!驻军城外三里!”
那马车之中也便颓然没了声音。
我其实也……不想此般伤人伤己,可是如今江南秀骨断送在了你的手里,秦淮河水赤红如血,你我回头无岸,谁也求不得救度。从我负约之日,从你发兵之时,早就是不一样了,所以干干净净不如就都剩下公平的胜者为王,一场心机交换罢了。
那剑眉之人翻身上马,分明是万军齐发,他却仍旧望着身后静静车马叹了气,“李从嘉……这方望进去北面尚安,一时半会不致全毁,她或许不会死。”
李煜顺着那声音的方向微微睁开眼睛,车内梨花白锦笑得倾城绝世,只可惜隔了那车壁任谁也望不见。
赵匡胤说完便是纵身疾驰而去,到底是想让他心安。
待到天刚刚亮起之时,金陵终于重归平静。宫中火势已经熄灭,由未央殿和广凉寺勾连而起的熊熊大火几乎毁尽了南侧所有宫室,封住退逃的一切路线,幸而流珠最后万般无法引女英同样躲上玉霄阁才躲得一场浩劫。
女英被宋军带出的时候,赵匡胤已经领兵撤出金陵,全军扎营在城外旷野。
流珠泪痕纵横终于听闻国主未亡,总算是……苍天有眼,如此绝代风华怎能殁于火光之中。女英死死地将面贴在那架琵琶之上,她一路无论如何都牢牢地捧着这架琴,“姐姐……你在天之灵一定保他安好……”
宫门外孤零零地一架普通马车,等了这些时辰四下跪着一些逃散出来的老臣,见了宫门之中国后安好无恙走出来,众人俱是扑倒在地。
女英已经形容不出此刻心情,她于生死面前经过,此刻愣愣地活着出来,只听得犹有飞檐鸟鸣声声,熹微日光之下光影渐渐明晰起来,清晨微凉空气中兀自留存飞灰不散,她只是很想……看看他。
她走至马车旁,曹彬叹了口气,“国主就在车中。”说完命令放开所有滞留宫人不再为难,策马而去。
车中丝毫的声响也不见,那些老臣略轻了语气,“国主一直不曾开口,只命我等稍待。”女英便让流珠扶着轻轻上去掀起软帘来,却见得他闭着眼目淡淡倚在车壁之上好似有些倦态,女英心里一紧,开口唤他,“国主。”
没有回应。
她就带了颤抖,“国主?”
李煜依旧不动不语,彷佛是觉得有些冷了,那白锦披风歇歇地拉至身前覆住自己,靠在那里的样子彷佛抬手便能微笑执酒做赋。
微微的香气。
为什么他这么久都未曾燃过紫檀,四下里又是昨夜一片烟尘灰烬,可是此时此刻女英竟然清晰地嗅见了紫檀的味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江山故国难留鹤
女英不能自抑,她几乎是周身惊惶战栗着入得车内,伸出手去替他将那披风的绣带系好,手指不稳,触了他的颈,冰冰冷冷,她几乎就要失声……
李煜微微蹙眉轻咳出声,终究是被她惊醒。
女英错愕了一秒瞬间落下泪来,扑身死死地抱着他放声大哭。
李煜微微笑起来,抚着她的头发,“吓着你了么……没事就好。”
流珠分明看着女英一夜面对火光都不曾哭过,如今终于是触发了所有积压。
她在车内抱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他便一直不动,安安静静地不说话。等到她渐渐微弱了声音下去,轻轻地在女英耳边说着,“好了,没事了。”
女英抽泣着望他清浅的眼色,面色平静如古潭深幽不起,“我以为……我以为你……”
他忍不住笑起来,“我只是不知不觉昏睡过去而已,你放心,我现在一定不会死。”
女英终于是放下一颗心来,慢慢起身,却发现自己恰好碰乱了他挡在身前的披风,隐隐露出其下白衣上的……猩红颜色。
她伸出手去想要看清楚他怎么了,李煜却突然重又拉过来遮好,“没事。昨日许是动了气所致。”他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染上了血渍,只不过昨天自己那番景状此时身上必然惨不忍睹,他自然是极不愿让人看出来,固执地遮挡着自己微微支起身子来。“女英,为什么回宫来?”
“我说过,我陪你。”
李煜却是觉得格外好笑,“可是现在……我要走了。”
她又是一惊,“你要去哪里?”
他静了一会儿仍是摇首,“女英,听话,和流珠走吧。”
女英干脆不语,重又抱起那琵琶来坐在他身边,李煜无法,“我即将北上,你跟着我亦是白白受此亡国之屈,如此徒劳牵累又是何必,现下你大可和流珠出城去寻方天地生活,宋军不会再有阻拦了。”
身侧印象里小小的女子开口却是极其笃定,她彷佛从未有过这般的力量,此时突然迸发出来教人不容置疑,“姐姐不能陪你受这亡国之辱,我陪你。”
李煜一震,他垂下眼目突然有些难过,“她去得早却是件幸事……不然如若她在……我想不出会是什么境况……我会不会疯……会不会死都不肯松口。会不会逼得宫毁人亡都不肯答应他……”
“你……国主应下了什么?”女英忽地想起方才他说就要北上,“为什么要往北边去?”
流珠听得此语忽地跪地,“国主……不可啊……”
群臣突然明白过来,这一时想要开口规劝,却抬眼之间宫倒墙塌断壁残垣一片惨烈,赵匡胤已然长驱直入攻破都城,还能说些什么?
难道还要再燃起一把火众人烧死在这里么。
所有人突然都噤声不语,分明是了然国主话中意思。
降。
李煜静静坐了一阵,觉得周身得了些气力终于好过些,起身下车去,女英赶忙一旁轻轻扶着,他站在宫门之外独立良久。
拖曳而下的长长白绸历经一夜挣扎消耗见了褶皱,他任它披在地上,灰色宫墙冷情寂寥,远远有飞鸟惊空而过,尖厉鸣叫几声盘旋不去,李煜墨色长发几近垂地,如洗苍白就那么望着断了的金玉满堂,流珠知他分明是看不清楚,又唯恐他多想伤身,“国主……宫内四方辉煌规模不可一日尽毁,如今只是未央殿与广凉寺以南遭难,后宫及寝殿尚还不至全毁。”
他蓦然回首,依旧平静却突然开了口,只问一句话,流珠哽咽。
“飘蓬……如何了?”
“……国主。”流珠摇头不愿说。李煜却是依旧平淡,声音安然得彷佛一切了然不过旧事,“这火……是他燃起的吧……”
“是。”
“何必呢……”他轻咳出来,“傻孩子。”说完了竟然就微微向着那宫门内走,女英赶上来,“国主小心……宫室倾塌,慢些。”
“回未央殿去看看。”他的声音不大,无人敢拒绝,“最后一日了……传我旨意,金陵上下有品官员即刻前来,在宫前待命。”微微笑起来,“以后也便再听不得江南国主的称谓了,尽快去传召吧。”
诸人领命叩首,“国主保重要紧,切勿不可再伤神动气。”
李煜将那披风拉紧一些,“一时半刻的我总还不至出了事情,无碍。”
脚步轻缓,回去宫内。
第二百三十章 雕栏玉砌应犹在(上)
金陵城外营地,赵光义本来并无大碍,不过是突然火起呛了心肺。
赵匡胤守在帐外,他听得帐内没有声音也便以为光义睡去,种种思绪纷乱不息,站在那边仰首遥望天边,竟就等到了天大亮的时候。
赵光义一直神智清醒,他知道大哥来的时候,帐外驻守将士一些惊讶就要通传,却突然被压了下去。
可是也不愿起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