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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软了下来,“从嘉……眼睛会好的。你若是……”罢了,便是拥过他来,“无事……我知你不愿,摘了这绸子可好?”
他别过身去便是不应。
“好,那便覆着,也别教强光再伤了。”赵匡胤竟也强压了脾性去顺着他的话什么都许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慧极必伤(中)
“圣上,罪臣被拘宫廷多日,纵使罪臣恭顺,这方百官看着也必是心内积愤,此举实在太过,罪臣担待不起,今日便将自行回礼贤馆去。”说着便还是要离他远些行礼。
“李从嘉!”终究是忍不得,李从嘉想他到底是忍不得,赵匡胤何曾这般近了恳求的与人说话,果然,“你还想让我如何!我日日躬亲侍药唯恐有一点闪失,百般劝慰又是想尽法子让你宽心,昨日里还特意撤了这阁里的火烛,命人同样取了宝珠至于廊下!你还觉得哪里不如意?哪里不好?”
赵匡胤确是日日想着,昨日换了火烛按他金陵皇宫的习惯,以宝珠取光不染烟气,还顾及他畏光特意置于廊下,宝珠余光温润尚足,也可保他眼目尚安。
那么浅淡的影子也突然带了气,“我从未想你如此!你当日挥师南下毁尽我唐国水土之时为何不曾想过今日!赵匡胤,你若是想要狠绝,便无需此般愧疚!你我之间远不是一碗药的温暖便能说得清楚的!”
他动了心念便是止不住咳声,略俯下身子去重回那方榻上,“我要出宫去。今日。”
“不准!”
“拘禁了我这些日子你还想……”
“你当我在扣留拘禁你?”几乎便是扑面而来的震怒,那人一掌击在案上扬声怒问。
“你……”
“你其实这几日来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一步一步向着那银裘覆身的人走过去,语气越发地危险,“是不是?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留在这里!你当我在扣押你?还是我威胁过你李从嘉什么?”竟是忽然大笑出声,丝毫不许他再有任何反悔的机会,“你的心…你是不是无心之人…你还想我怎么样……好!你当我强迫扣留你于宫里,那我总也不能令你失望!”
“来人!命人驻守檀阁之外不许违命侯走出一步!”他开了门去大声吩咐,转身望他,“你别想回去!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赵匡胤……”他已经是肺腔难受动不得气,却又怎样也不肯让他看出来,故意地撑在那榻上笑得轻巧,“好啊,这不是一切都原形毕露了……你还想做什么?”
听得木门重重被他摔上。
李从嘉倒在那榻上覆住面目,“我亦不想……只是……于心不安,我受不得日日夜夜梦里亡灵哀哭……以身殉国的将士,三千里江南国土……父皇是不是会怪我,弘冀哥哥又要如何看我今日……”他便只能兀自蜷缩起来躲在垂纱之后,“没有办法……好似你越是这样,我的罪孽便越深……”
捶在那榻上万般无法,反复地自我折磨。我也没有办法……赵匡胤。
非得要击得彼此对立好似才能找到自己正当的立场,却又悲哀得掩饰不得,李从嘉剧烈地咳起来。
门外轻轻地叩门声,流珠的声音,“国主……”
他满面泪痕万般颓丧躲在榻上,听得了有人要进来,只想要勉力撑起身来又不得气力,只能大了声音,“别进来!”
流珠低了声音,“国主……流珠不进去,只是……国主万不可再动气了,算作是流珠恳求国主……”
方才那般剧烈的争吵怎样也是听得了,再是不明白也总能窥探出了一二。流珠知道这时候国主的性子绝不肯让人见到,只能是低声哀求,却明显听见室内的抽气声,“国主……国主!”噗通跪在地上,“国主为了我唐国一族血脉也必要保全自己!先皇在天之灵看着国主如此自伤该作何想!”
“我……我便是为了不让他们失望……你起来!你起来!”他好似疯了般地忽地取了那枕直直地掷了出来,流珠这下真的慌了手脚,她这么多年都没见过此般的国主,简直就是已经全然褪了一切的庇护,像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李从嘉秀雅温润,却从来都和可怜没有一丝关系。可是他今天的样子,已经是受不得了还在死撑。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他亡了国,亡了太多人的信仰,身后万古骂名不算什么,他只是不能再负了旁人的心意。
流珠忽地开始理解国后那一日的劝慰,已成了灰烬废墟的未央殿前,女英和他说过,这一次,为了自己而活。
可是李从嘉不是一个能轻易纵情的人,他看得太分明,他不快乐,所以他也不能为了自己而活。
流珠死死地掩上那门去,宁在那门外陪他痛哭也不进去,“国主……再无人看见的……”这便算是她天大的劝慰。
这么一身傲骨的人怎样也是不能让人看出颓势来。
遥遥地阁外守卫齐声行礼,“参见晋王!”
“起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慧极必伤(下)
流珠回身望望也是立时紧眉无法,这时候晋王竟然来了。她想也不想擦了泪迎去了外边,只见那人错落的头发休整得齐全,不过便是这些日子的事情,竟然眉眼间也散尽了当日的悲悯无忧。
今日的赵光义掩了一身的戾气,却还是维持着看似温良十足的表象,带了笑望见了流珠,竟也先开口来,“这不是流珠?皇兄想来真是细心,违命侯的丫头也记着召进来伺候。”
流珠施礼拦在廊下,“奴婢参见晋王,不知晋王身居高位身有繁务,今日来此……”
赵光义倒也是满面轻松,微微抬了头去望望天色惬意无限,“便是快要正月,这几日天色尚好,无事进宫来探望皇兄,顺便也……探探违命侯。”
“奴婢斗胆回禀,侯爷方才刚服了药睡去,这几日眼目见好,御医嘱咐多多休息。还请晋王体谅…不便…”
“本王来探一个亡了国的违命侯,你等下人也敢来阻?”瞬间便转了口气,流珠一惊,“奴婢不敢,只是……”
“还是……违命侯仗着皇兄恩宠,连本王也敢不见了?”
“王爷!”她便是立时激愤而起,偏偏赵光义达到了目的分外快意,绕过她去想也不想入了檀阁去。
不展芳尊开口笑,
如何消得此良辰。
便是快要到正月的日子,大军不久之前得胜归来,大赦天下之际民心已定。百姓皆认正月为端月,其一日为元日,亦云正朝,亦云元朔。虽是天降大寒,家家户户却是忙了起来。
伊始总该是好的。
过了这冰寒的日子去,总能盼得花魂又一度轮回。周而复始,心有期待便有生的坚持。熬些避邪的汤水,便是要待佳节而至了。
宫里便也如此,早早地备下了桃胶以制桃汤。空气里也便多了丝淡淡清甜,流珠万般无法候在阁前的梅林下,几个小小宫人从后边溜了出来,也不知是从哪里摸了把胶牙糖出来,满脸含笑窃窃私语说着快些分了。
寻常的人眼里,便是又一年过去了。是好是坏便也是要迎来一个新的开始了。
小小的檀阁里,李从嘉自从来了这里便不敢去想时日。
躲在那道长长的绸带之后就彻底忘了日落晨起,今夕何夕?
他此生短暂的安慰,闭上眼睛去,彷佛那一日的碧桃的清苦涩泽仍在唇齿间。
木门之外,待不及通传便响起带了笑的声音,不大却是分外清亮,“本王听闻违命侯近日眼目有所好转,便带了礼来……”
赵光义手上捧了个锦盒,甚至挑了那清雅淡淡的罗黛青色,室内隐隐压抑下去的咳声,他更是整了衣襟想也不想推了门去。见那流珠的凄凉模样也猜得到这李从嘉今日并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何况……地上扔着那玉枕来,全然是争执而后的样子。
他倒还真是非常想见见那人悲愤难耐的样子,李从嘉……不是从来都和这些激烈到极致的情绪无关么。
破了那一身烟雨色之后你会是什么可怜的样子?
赵光义几乎是等着欣赏他的颓丧迈步而入。
垂纱之后却见那人端坐于桌旁捧了杯茶唇角淡笑,至此一袭的银狐裘毛覆在身上,不急不缓开了口,“晋王?”
“你……”
李从嘉便是恍若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优雅起身去,眼目之上系着一方白锦绸带依旧是分毫不差,就要躬身行礼,“晋王来此,恕臣不能亲迎。”
赵光义顿感无趣,将那锦盒放在桌案上去,“无需如此,圣上不是前些日子恕了你的礼,本王区区一个王爷,怎敢……”
“晋王今日为何而来?”他并不想听他说些无用的闲话,这方捧了那茶慢慢地重又坐下,檀阁之中器具俱为紫檀木而制,这一室隐隐晕开得都是紫檀香气,不昭彰却缕缕都在周身不去,赵光义皱了眉四下望望,“这倒是个清幽养病的良所,皇兄当真是煞费苦心,也不知违命侯是否承了这份心意呢?”尾音忽地便压了下来,十足地嘲讽意思,那银狐覆身的人却依旧也丝毫不见了恼意,抿了口茶去动也不动,“晋王今日来此……怕是想看看我的眼目如何吧?”
看不见的人气息离自己不远,听了自己这话一滞,却又笑起来,“违命侯果真不入庸常,这般心思清晓得紧,难怪是要憋闷得自己牵累出了气郁之症。”
“晋王来此答案已然分明,我眼目至今未愈。”他口气带了冷淡,扔了话出来并不再多说,偏偏赵光义很是看不得这般神魔不近的模样,转向他去,“违命侯虽是眼盲了……这心目却是分明得很……你说……本王如何放心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连山惊鸟乱(上)
李从嘉分明觉得他离自己越发地近了,一动不动,赵光义忽地一手扣在他腕子之上,将那皓腕如雪直直地扣死在桌案之上动弹不得。
他本是捂着杯茶水,这一下只得松开去,李从嘉未曾抽手亦不挣动,低低笑意顿起,略显苍白的面上被那一方锦白的遮得更添了秀雅,赵光义此般近了才忽然发现,那唇上鲜红摄人。
幽幽紫檀香气,有人心神不定,如受蛊惑。
赵光义几乎便是要松了那手去,忽地瞥见了案上自己带了的锦盒,立时手下恢复了气力,便觉得这般清淡优雅的人好似蹙了眉,却是依旧不动。
银狐满身,分明便是妖异难耐。
赵光义望了他半晌,“违命侯的旧伤看样子好得多了?”手指在那腕子上略略拂过,“那道伤疤可不是这么容易消褪的……用了珍绝的贡药?他可真是为了你什么都舍得……”
那人终究是开了口,“王爷自重。”
赵光义抓起那腕子来想教他起身,李从嘉却是动也不动,他只能抓着僵持在半空中,“你可是见了他……便寻回了李从嘉的名?”
“李从嘉亦或李煜,晋王随意,不过是个名罢了。”那手腕上只剩下一道浅极了的痕迹,赵光义像是赏玩般地上下望望,“这腕子却是生得极好,违命侯一身秀骨……当真是风姿难寻啊……”李从嘉蓦然一把收回臂来,银狐微动。
“你可是望不见吧……这银狐世所罕见,取了皮毛来做了衣裳必是极保暖之物,他赐给了你……”
“晋王,我不过是一事不解,如今我为阶下之囚一介降王,于情于理不可能再于晋王有何威胁,如此这般却是为何?晋王又是……”他再饮一口热茶,云淡风轻开了口,“在怕些什么?”
赵光义立时后退一步大了声音,“本王有何所怕!”忽地瞥见了一侧阁上有笔墨之物,突然动了心念。
李从嘉依旧坐在那桌案旁很是安然,慢慢地饮着温热的茶水,茶香檀香交融一处,缓缓地又散开去蒸腾出了一室温润。听了赵光义矢口否认他亦是不再多言,轻轻地吟起了些字句来,“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我怕是也无缘得见了……”
赵光义突然上前指间一挑了他那覆在眼目上的绸带来,只见得那眼色依旧是空荡荡的,李从嘉也是一惊,却又很快笑起来,“罪臣眼目不便见光,前些日子雪光过盛,故此才以绸带覆之。”
赵光义细细地望他的重瞳,一些时日不见,竟也是真的恢复了些深重颜色,“想来知道了那诱因,违命侯的眼目便是将大好了。”
“近日只是觉得头晕之感减轻,眼前却是依旧不可视物。”
“不可视物啊……”赵光义将那锦盒取过来,“本王还特意带了礼来,不曾想违命侯眼目仍未恢复,那便是太可惜了……”
盒子掀开去,那盒中之物分明在他眼前。
李从嘉指尖微微使力,面上却是依旧淡如远山安然如故,“怕是教晋王白白准备了……”
赵光义沉吟良久,啪地一声和上了盖子去。
“既然是看不见,那便说与你听,礼贤馆已经俱在晋王府掌控之中,夫人风华正茂……违命侯可舍得?”
他等着看李从嘉动气的模样,那人字字句句听得分明却依旧是丝毫不见激愤,他再平常不过地开了口,“晋王,既都是明白人,便直白地说清,我于城破之时便有思量……晋王可是忘了一件极重要之事?”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连山惊鸟乱(中)
赵光义不耐开口,“你想说什么?”
“晋王可还记得当日我在金陵皇宫之中第一次见到你所为何事?”
赵光义忽地有些明白过来,“你……”
“你身有霓裳羽衣舞真正残谱。”
“那又如何!”
“当日我便曾问过你,是否认识江正。”
这名字一出他陡然惊了心,“我不认识他!”
“这时候便是不认得了?当日长老可是说……与他是旧识。”李从嘉那茶水饮完,略略取了一侧的锦帕来以袖遮掩优雅拭净了茶渍,“晋王错就错在不知道一件事,我曾亲至安东寺询问此谱下落,所以……”
“闭嘴!”赵光义忽然一把将他从椅上扯起抵在一侧墙上,空荡荡的眼睛却让他止不住战栗,“你知道些什么?你去过安东寺?”
那人对他一瞬间而起的怒极丝毫不以为意,轻轻靠在那墙上抚平了袖口,“晋王……不是赵光义吧……唔……”
喉间死死被人握紧,那人阴寒冷到了的极致的声音吹在耳畔,“这一次……你不得不死了……李从嘉,你别怪我……”
他依旧笑得温良如玉,鼻尖满室久违了的紫檀香气,“如若我……咳……猜得不错,晋王如今依旧忌惮圣上,今日我死在这里……”
“是……你眼目之事皇兄至今未曾追问便已经是幸事……”他指尖有些犹疑,李从嘉一把推开他,“晋王无需如此失态,听我说完可好?”
“明言不过,晋王之所以困住礼贤馆一行,今日又来此要挟于我,无非便是怕我于圣上面前说些你在南国之事?”
赵光义不置可否,“我还需些时日,如今不论因何都不能触怒他出了差错,所以必须隐忍一时,否则我方才当立即杀了你李从嘉!”
李从嘉渐渐听出了他话外之音来,心里立时一惊却是必须压制下来,“晋王……如此说来……”
“知道得太多不好……”
李从嘉便也就真的改了口去,“那么想来南国之时,很多事情并不是圣上授意?”
“是,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这些?李从嘉……你可当真是非同一般,他无论如何都不肯伤你,此次攻城也是左右犹豫……”
那银狐色的人听了事情的原本面目后却又更显得颓然,他慢慢地退回了那方榻边斜斜倚着,竟是倦怠无比。
错了很多事情,可是如今一切都解释不清了。
还有那谱子,他确是亲手为自己带上的镯子,这总赖不得别人,李从嘉固执地抓住他的罪孽不肯放手,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
他怎么告诉自己其实一开始都错了?
赵匡胤无心或是有心,结果俱是一样,他终究是毁了一切。
“晋王,交换罢了,我不会将我知道的告诉他,你也休想要挟礼贤馆中南国余众助你成何图谋。”
赵光义愤然思量一会儿,只望他的眼目,他本是想拿女英的东西来刺激他,却不知他依旧是看不见,心中又是极清醒,远比他想得明白。赵光义终究是合上了那盒子拿在手里,“好。你可要明白,李从嘉,你若是说了……只能让我所想之事提前……既然违命侯眼目一时仍旧未好,那这礼便留着违命侯痊愈之时再送来庆贺吧。”
那人便是靠在那里重又系上了那绸带去,“……他视你如亲弟。当日为了救你,甚至不惜涉险和李弘冀倒戈相向。”他的话说得无悲无喜不带些许情绪,却是分明意思了然。
赵光义带了那盒子转身拂袖而去。
你没有退路,我也没有,他的恩惠从来不是因为我。
那锦盒里盛的正是女英贴身之物,血玉石。
赵光义出了檀阁心神犹自不定,本来全无了再去参见赵匡胤的打算,忽地见了王继恩远远地候着,走过去,这奴才却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