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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之子-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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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没有听他说话。他的目光凝聚在那些沙丘上。突然之间,寂静被打破了。一声狗叫传了出来。草丛剧烈地摇晃着,就好像突然刮过一阵大风一样。两只小狗跃到海滩上。大的那只——科林——正和另外一只——皮帕——在地上打成一团,试着想让她放下战利品。他的运气不太好。虽然皮帕在回来的路上被撞倒了不止四次,但她仍然喘着气回到主人的脚边,然后将一块石头,一块满是口水、湿漉漉的石头吐到他手上。那块石头很平滑,中间有一条明显的铁锈红。    
    “哦,真是让我吃惊!”那人说。    
    汤姆转向他,露出大大的微笑。    
    “我有个提议。”他说。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45节 霍乱病菌并不是永恒的

    卡车那东倒西歪的行驶让人极不舒服。艾伦没有力气让自己躺稳,他甚至都没有那个肌肉伸缩能力让自己在卡车冲过岩石和坑洼时和卡车一起弹起来。雷诺兹本来想陪着他一起去,但艾伦坚持要他呆在营地,直到病症的最后一丝迹象都被拔除。    
    阿莫德代替雷诺兹护送艾伦,同去的还有两个轮流驾驶卡车的部落男子。阿莫德试着让盐糖水流下漏斗,但卡车实在是颠得厉害。每个小时他们都会停下休息十分钟。阿莫德就利用这段时间将更多的水倒进漏斗,但他没有雷诺兹熟练,而且艾伦也可能太过虚弱,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容忍太多的水。    
    卡车摇晃着开进设拉子,然后沿着一条崎岖不平的路开向布什尔,最后向北开向阿巴丹周围那满是瘴气的平原地区。这一路花了三天时间。到最后,艾伦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他的肠子不停地向外排泄液体,已经像玻璃一样透明的液体。    
    当他的担架被肃穆地抬进英国波斯公司设在阿巴丹的医院时,主任医生摇着脑袋。    
    “没用的,这些人,”他用又高又尖的声音对印度助手抱怨说,“他们总是给我送来这种状态的病人,病人死了他们还觉得很惊讶。我是说,看看这家伙。还有那根从某种机动车上拆下来的插进他喉咙的管子。这真的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这个时候艾伦刚好是清醒的,他听到了每个字。他的嘴唇已经干咧得无法开口,但如果它们能够开口说话,它们会说出他脑中的想法,“耶稣会怜悯我。”    
    汤姆背靠着一堵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院墙,看着棉尾兔和长腿野兔相互争执;地松鼠快步跑过;蜘蛛向沙里挖着地道。可在所有这些场景中他看的最多的是一百五十英尺之外壳牌公司那映衬着天际的钻塔。    
    钻探平台上,钻探队正一节一节提起钻杆。汤姆一节一节数着钻杆。    
    “马上快到了,小东西。”他说。    
    皮帕——或者该说“小东西”,这是汤姆立马给她改的名字——是一只可爱的小调皮。她看着口袋里多了汤姆那十五美元的原主人沿着海滩走远,然后就转向汤姆,舔了他一口,将他选为自己最新的全职无酬狗奴。白天她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晚上偎依在他身边,还从他手上偷走食品,深信在狗和主人之间没有偷窃这一说。    
    小东西打了个呵欠,然后挣扎着要探进汤姆的口袋,在那里她可以闻到温暖的熏肉。他把她推开。又一节钻杆从井里升起。    
    “马上就到了。”    
    钻塔离山顶上的卡车站大概有一百码远。今天是壳牌公司提取岩芯的日子,当地有一半居民都在下注打赌岩芯有没有石油的迹象。两个像保镖一样的人物站在钻塔底部,随时防范着偷窥的眼神,必要的时候甚至动用拳头。    
    又出来一节钻杆。小东西已经放弃了拿到熏肉的尝试,陷入半睡半醒中,小鼻子幸福地凑在那神奇的口袋上。根据汤姆的计算,在岩芯出来之前只有一节钻杆了。他把小东西摇醒,“起来,精神点,亲爱的。”    
    白色的小狗狗打个呵欠,摇了摇短尾巴。    
    最后一节钻杆伸出钻井。上面的卡车站里停着一辆大车,车头已经指向山下。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靠在挡泥板上看着现场。他是壳牌公司实验室的人,过来带走岩芯去进行化验。    
    “好啦,小东西,准备好。”    
    钻塔上那些黑色的小蚂蚁们现在已经拿到岩芯。他们弯下腰,十二万分小心地将样本全部取出。当然,他们闻了闻它,但这毫无意义。如果它就像油箱里面的海绵一样充满石油,他们会闻闻它。如果它就像空桶那样不含任何石油,他们也会闻闻它。石油工总是会闻闻他们的岩芯。    
    汤姆推了推小东西,让她站起来。他自己也站起身走得更近一点。钻塔和卡车站之间有一条尘土弥漫的小路。汤姆走到离小路四十码的地方,停下脚步。他弯下腰,把手放到小东西的项圈上。    
    钻塔平台上的工人将岩芯包进一个帆布袋,然后小心地将它降到地面。那两个保镖开始享受他们的光荣时刻。他们用力举起帆布袋——这是一块很大的岩芯,两英尺长,直径有八英寸——然后抬着它沿着小路走上来。考虑到它所带来的利益程度,汤姆猜测这两名保镖会把样本一路护送到实验室,然后放进里面的壳牌公司保险柜。    
    “好了,小东西,这个时候可别让我失望。”    
    小东西开始感受到紧张的气氛。她张开嘴喘着气,不时停下喘息,而代以兴奋的拖长的低嗥。    
    “快了,小东西,快了。”    
    两个保镖走上小路十码。二十码。    
    “好了,小东西,好了。”    
    三十码。有那么片刻他们走到小路上离汤姆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其中一人放下他那边的布袋,调整了一下手势。两人又继续走着。他们已经走出四十码,离宝贵的卡车站只有一半距离了。    
    “上,小东西,上。”    
    汤姆放开小东西的项圈。小家伙冲了出去。她是个矮矮胖胖的小东西,在她的混血血统中有着猎犬血统,但汤姆看出了别的发展得更快的血统:可能是小灵狗,也可能是一种较大的卷毛狮子狗。    
    她跑过布满石头的草丛,就像一个白色的斑点。两个保镖看着她跑过去,咧开嘴笑了。人们看见她的时候总是会咧嘴而笑。拥有她真是一件不错的事。    
    几秒钟后,小东西就追上了那两个保镖。她扑向帆布包闻着它,就像是要吸进整个标本。两个保镖马上起了疑心,开始赶她走。    
    太晚了。    
    小东西蹦到空中。她避开靴子和拳头,将她的头仰向灿烂的天空,嗥叫着,嗥叫着,嗥叫着。汤姆那干咧的嘴唇绽开一丝灿烂的微笑。“你个小宝贝,”他说,“小宝物。”    
    他吹出一声过来的口哨,小东西穿过尘土欢快地奔向他。等她奔到他身边的时候,汤姆的双手上捧满熏肉,而且全都是给她的。    
    霍乱病菌并不是永恒的。如果它没有快速杀死你,那它就再也杀不了你。    
    艾伦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一个星期。水液就像他年轻时期的汉普郡小溪一样流过他的身体。但霍乱病菌已经错过了它的机会。水液的排泄逐渐减缓下来。艾伦开始能够正常喝水。他从床上坐起。他瘦得可怕,双颊凹陷,脸色昏黑。他那白色的头发粘满了汗水和灰尘,直到一名护士帮他清洗干净。他很虚弱,但病情正在好转。    
    医生那晚查房的时候问艾伦觉得怎么样了。    
    “我觉得很好,医生。我还没好好地谢谢你呢。”    
    “对,我想也是。那些把你送来的当地人把卡车开得相当狂野。如果他们忘了你还在后面,那也一点不奇怪。”    
    艾伦不喜欢这个矮小的医生。他是心胸狭窄的殖民道学家中最糟糕的那种,虽然住在外国人当中,但却一点也不了解他们。    
    “阿莫德和其他人已经尽力把我完整地送到这儿。如果不是他们,我早就完蛋了。”    
    “嗯,”医生拿出一个体温计扔给艾伦,艾伦顺从地把它塞到舌头下面。等他的病人无法再开口后,医生开始长篇大论地抱怨:糟糕的食物,恶劣的气候,不可靠的佣人,“适合受过教育人士的娱乐活动”的缺乏。艾伦真想知道,医生在签下阿巴丹的工作时能有什么样的期盼。芭蕾?    
    医生拿出体温计,“……比蟋蟀都好不到哪儿去。嘿!体温在上升。虽然只有半度,不过……”    
    医生摸了摸艾伦的胸,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搏、眼睛和舌头,“有发烧的感觉吗?发冷?”    
    “可能有一点冷。可能是康复期的表现。”    
    “你肯定吃过奎宁了,是吧?”    
    “奎宁?”    
    “当然,阿巴丹是一个泥滩,位于一个处于极为温暖的沼泽地的最前端。这片沼泽是疟疾的滋生地。”    
    艾伦沉默了片刻,“山里没有疟疾,也没有蚊子,”他说,“我从来不需要奎宁。”    
    “啊!”医生说着,严肃地甩着体温计。    
    **    
    医生的“啊”没有“啊”错。当天晚上艾伦的体温就升到了一百零一度。第二天早上体温达到了一百零四度。艾伦只觉头痛欲裂。自他退伍以来第一次,艾伦开始梦见战争。或者说,因为梦境在造访人们的时候都会带着对现实的理性了解,所以战争又一次困住了艾伦。梦里有各种各样的汤姆。活着但已经奄奄一息的汤姆。请求帮助的汤姆。被俘的汤姆。受伤的汤姆。无人地带的汤姆。卡在铁丝网上的汤姆。在枪弹中倒下的汤姆。艾伦一直试着找到他的兄弟,将他带回家,可是,每次恶梦都会插进来,让他们俩像以前一样分隔两地。    
    过了两天一夜之后,高温降了下来,谵妄退去了,头痛也减轻了。艾伦以为自己已经快速地战胜了病情,可医生很快就打破了他的幻想。“这病就是这样。病两天,好三天。每次发作之间用不着紧张,但发病的时候则极为危险。“    
    事情确实如此。总会有两三天的时候艾伦会觉得很痛苦,但至少他觉得清醒和痛苦。然后他的体温又会上升,可怕的头痛又会回来,而谵妄也会重返过来击碎所有的现实感。这段时间内,艾伦在床上翻滚呻吟,在梦中大喊出声。从始至终,他的梦境都只有一个主题:战争,和一个主角:汤姆。    
    艾伦不在乎病情。他知道疟疾不太可能会让他致命,而肉体上的痛苦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但梦境困扰着他。艾伦已经用了四年时间来悲痛汤姆的死去。四年时间来习惯这一事实。他已经取得了进步。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找到快乐、爱以及希望。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汤姆,但已不再为他的死悲痛欲绝。直到现在。梦境呼啸而来,就像是在提醒他他永远也无法恢复。所以艾伦就躺在高烧的朦胧中,出汗,呻吟,不停地想着他失去的兄弟。    
    在间歇期,他写信告诉雷诺兹他正在好起来。他写信给他父母,告诉他们他生了一点小病,为了以防万一所以医生建议他休息几周。    
    他写信给洛蒂,告诉她真相;告诉她他的梦境和幻觉;告诉她山里的钻井情况。每次他写完一封给洛蒂的信,他会重看一遍,签上名字,然后放到一边。日后他会把这些信全都烧掉。但情况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他对她来说还是特别的吗?他不知道。他们在皮卡迪利大街相遇的时候,她对待他的样子就像对待她那无穷无尽的朋友圈里的普通人。他的信是写给一个无缘的情人还是写给一个战时的幻觉?他不知道。他想硬起心肠,忘掉她,或者至少让她慢慢沉入过去。可他做不到。他健康的时候做不到,现在生病的时候也做不到。所以他写信给洛蒂,梦着汤姆,度过高烧病人那梦境混乱、时睡时醒的昏睡。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46节 百分之二十的特许权

    走廊曾经被漆成一片绿色,但时间和阳光使涂料几乎已经荡然无存。一扇生锈的纱门紧闭着把苍蝇拒之门外,只是上面有着大如柚子的网眼。一列蚂蚁弯弯曲曲地爬过门下的空隙,就好像那空隙是专为它们而留的一样。    
    汤姆敲了敲门框,“赫尔希太太?哈罗?”    
    没人回答,但里面好像传来一丝动静。    
    汤姆拿下挂钩,把门打开。他站在门道里又喊了一声,“哈罗?赫尔希太太?”    
    又传来一丝动静。等汤姆的眼睛适应了昏暗之后,他看到一大团白色的身形躺在屋子中央那张破旧的沙发上。那身形看上去就像一个装满脏抹布的洗衣篮。洗衣篮打了个嗝,然后呻吟了一声。    
    “赫尔希太太,我叫汤姆·卡洛威。能进来吗?”    
    汤姆的感知也适应了发霉的昏暗。屋里有一股酒精和呕吐物的气味。维奥莱特·赫尔希坐起来,揉着她那肥软的脖子。她的皮肤灰白而肮脏。她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是六个月前用钳子剪过,然后就放任它长成草席。    
    “不,先生,我什么都没有。这里没什么可偷的。在这间屋子里乱转是没用的。”    
    “太太,我知道你在这一带拥有一些土地。我在想你有没有兴趣靠它挣上一笔钱。”    
    “我没有地。我没东西可偷的。我没——”喃喃声突地中断,赫尔希慢慢适应了在下午两点被人吵醒这一意外。“你他妈是谁?”    
    “我叫汤姆·卡——”    
    “先生,我才不管你他妈是谁。你甚至连个老太太都不能帮忙扶一下吗?”    
    汤姆走过去借给她一只胳膊。她不需要胳膊,她需要的是整个身体的支撑。酒味和呕吐物的气味浓得让人恶心。汤姆拽着她站起来。赫尔希拖着脚步走进浴室,开着门就坐到马桶上。等她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清醒了一点,也更像活人一点。    
    “你打算帮我去拿一杯还是说我得靠自己?”    
    汤姆看了看四周。厨房脏得他不想下脚。昏暗的客厅里挤满了旧家具,每一件都不比柴火值钱到哪儿去,但没有哪样看上去很明显地像是酒柜。所有东西的上面都覆盖着尘土和从门窗的洞里吹进来的海沙。汤姆只要一走动地板就嘎吱作响。然后他看见了目标:一只容量为一加仑的干净的玻璃容器,像是药店用来装根汁汽水的那种容器。汤姆拨出塞子,闻了闻。里面是纯酒精。    
    “波旁禁酒,我就这么喊它,”赫尔希喊着,“波旁禁酒。”    
    汤姆在地上找到一个脏兮兮的杯子,把里面的两只蚂蚁摇掉,然后倒了半杯酒精进去。他把酒拿过去,赫尔希不肯伸出手去接。“我的胳膊,”她呜咽着,“疼得都快断了。”他再弯下一点,再弯下一点。赫尔希猛地起身在汤姆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充满肉感的吻,胜利地喊了一声“哈!”。“哈!男人!只追求一样东西。”她一口咽下所有的酒,就好像那只是姜汁啤酒,然后伸出杯子索要更多。汤姆又把酒杯倒满,但这次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她必须起身去够。    
    “赫尔希太太,我是个石油商,有兴趣在你的土地上钻探石油。如果你同意,每年每亩地我会给你四十块,从今天开始。如果我找到石油,你将会拿到特许开采权的百分之十五利润。”    
    “哦,以前就有人向我保证过,向我出价过。可等到了——”    
    “不过,首先,我需要确认我所说的那片地确实属于你。并不是说我怀疑——”    
    “哦,说吧,尽量地占便宜吧。我那死鬼丈夫留下的是该死的回忆,是悲痛的回——……哦,该死的,见鬼的胡话,我是指幸福的回忆——他负责这些事。他是个好人,先生,不管你怎么说他。可现在我全靠自己了,没有任何保护,我才懒得去记这些,都在我脑子里呢,没人拿得走。”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把手伸到沙发下面摸出一卷纸。她把纸扔给汤姆,但她没什么力气,那些纸直接掉到地上。汤姆把它们捡起来,小心地避免跟她那肮脏的裙子或是满是灰尘的地板有所接触。那些纸大部分都是垃圾。洗衣票,购物单,没有打开的信件,发票,分期付款购买一辆T型福特车的一些文件,还有一些则是车的收回文件。还有一张有效的地契,宣布锡格纳尔山的二十七亩地是约西亚·布朗德·赫尔希先生的合法财产。日期是1899年。好像很合理。现在那片地上是一对老年日本人在耕种,他们种着黄瓜、西瓜和一两亩参差不齐的鳄梨。问题是,根据加利福尼亚的法律,日本人不能拥有土地,所以这一带的大部分农民都是从白人土地所有者那儿租来的土地。这片土地的租金可能正是赫尔希的所有经济来源。    
    “就是这张,”汤姆挥了挥那张文件,“严格说来,我应该把这个拿到县政府大楼去,让县里的书记员去本上查一查,不过这是朋友之间的交易,对吧?得相互信任。”他的口气温暖而友好。    
    “你不应该这么诋毁他,先生。他有缺点,这我同意,可他是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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