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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周六的下午,一般大家都会早早收工。他们又从井里提出一节钻杆,旋开螺丝,把它堆到一边,然后抬起头来。刚好就在这时进入他们眼帘的是一辆旧福特车,这是一辆老爷车,它两侧的黑色车身全都被覆盖在这一地区的砖红色灰尘之下。一个男子下了车,向汤姆走过来。
汤姆将烟草汁吐到地上,擦了擦双手,走过去迎接那人。
“干得还好吧?”那人慢吞吞地问。
“不坏,”汤姆说,“这周两百五十英尺,考虑到周二的下陷,这个进度相当不错了。”
“如果不出现下陷的话会更好。”
“如果我们用的不是破铜烂铁而是钻探设备,不是牧牛工而是钻探工的话,会更好。”
“从来没听过一个优秀的钻探工像你这样责怪自己的工具。”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见过优秀的钻探工,不知道他们应该是什么样子。当然了,那是在我之前。”
“对,行,你想去给洛克菲勒公司干,那你就去给洛克菲勒公司干。虽然他们什么都不会给你。”
汤姆又啐了一口,然后走开。他从钻井旁斑驳的草地上拿起夹克,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昆虫和松针,然后把它穿上。他吹了声口哨,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狗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从她睡觉的地方窜过来迎接她的主人。汤姆俯下身让她舔着,脸上绽出大大的微笑表示欢迎。这种微笑让他显得年轻了一点。他看上去更像那个下船走上埃利斯岛的人,而不像那个在锡格纳尔山遭遇惨败的人。
开福特车的那人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钱夹和一个红皮本,然后数出一些钱。“嘿,小东西。你还在这儿负责呢?四十五块。”
他递出钱,汤姆接了过去。
“我正试着给你找个好点的锅炉,”那人说,“没有合适的压力就来钻井,没有比这再难的事了。”
“你可以试着买些燃料。我们一直用着新木,这该死的东西只会冒烟,却不着火。”
“嗯,这就是独立自主的快乐之一,对吧?下周我要见一个从休斯顿来的家伙。这家伙和几个感兴趣的投资者,可能吧。我说过,如果再筹到一些钱,我们就可以把这个洞继续挖下去。”
“你打算卖多少股份出去,蒂奇?”汤姆说,“你已经卖了不止百分之一百了,而且有很多都是卖给我的。”
“我们挖出石油,就不会再有人抱怨了。甚至是你,朋友。”
谈话到这儿就应该结束了。汤姆拿到了这一周的工钱。蒂奇·哈勒尔森再去付钱给其他人。但哈勒尔森并不急着走向那些等着工资的工人们。“当然了,如果你想超过这些休斯顿的投资者,我可以让你在他们之前加入,给你特殊的比例。”
“算了吧。”
“现在正是投资的时候。我们现在离忍冬层不超过一千英尺远,忍冬层有的是石油,我想。”
“没错,再过一千英尺我们就会挖到忍冬层,那儿全是盐水和破灭的希望。”
“你想下半辈子都靠工资吃饭,那是你的事。我说过,我有的是投资者。”
“对。”
汤姆以前就听过这番话。赞助者,空谈者,销售商。谎言,许诺,空想。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混合情绪。他已经厌恶了上百块的描绘和几毛钱的现实之间的差距。过去这几年他在十多家独立的野猫油井干过,所有的油井都是这样的,磨损的设备,雇来干这种重活的当地农民,项目总是濒临经济崩溃的边缘。这一行的常识就是:你得钻四十五口野猫油井才会有一口出油井,而且这是整个这一行所面临的风险。那些独立挖井人所面临的风险更大,因为他们没钱购买最佳的钻井场所,还因为他们经常在挖到足够深之前就没钱了。在得克萨斯东部的这个地方,一点都没有石油的迹象。一点都没有。有人挖过几个野猫油井,但什么都没找到。那些石油大公司的家伙们见到这样的油井后,他们拍拍屁股,并许诺说井里要是能出油的话,出多少桶他们喝多少桶。
可汤姆的厌恶还有另一个源头。他自己。他知道风险。他知道陷阱。可一次又一次,他无法抵制住诱惑。也许这口新井能有大收获。也许这个新的赞助商-地质学家真的有一片很有潜力的土地。所以一次又一次,汤姆花着那些他并没有的钱去购买无用企业的无用收据。有时他干上几个月拿的是纸而不是钱。在加利福尼亚,他成了有名的“惟一在锡格纳尔山输得精光的人”,这是当时一份报纸的大标题。他急切地想要东山再起。每口井都是新的起点。也许这次,也许,只是也许……
哈勒尔森给那些农民钻探工付完钱。一天三块钱真是便宜到家了,但对这些贫困地区来说,如果没有雨水,那就不会有好的收成,而做些有用的事换来一天三块钱总比抓着灰尘祈祷下雨而一分钱也拿不到要强。
哈勒尔森又走向汤姆,把他的钱夹塞进里兜。
“搭你一段?”
“不,不用。”
“有什么能让你振奋起来?嘿,明天你过来跟我和霍林太太一起吃点鸡肉,怎么样?她老说好久没见过你了。”
霍林太太是他们钻探的这片地的所有者。哈勒尔森无耻地依赖着她,无尽地欺骗着她。汤姆猜测他们上过床了,但无从确认。虽然霍林太太的丈夫已经死了,但哈勒尔森在一百三十英里之外的达拉斯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家。
“没关系,我已经有安排了。”
“你有个屁,你怎么可能有——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呆在这种狗屎地方?还是没找到你那个老婆,我猜?”
“没有。”
“真见鬼。霍林太太对她印象好的不得了。听着,别拖延了。明天见,六点钟左右。”
“好,好吧。”
“还有,嘿,听着,关于油井下陷的事我并不是想怎么着。谁都会碰上这种事。听着,我觉得很对不住你。我欠你的。在我去找休斯顿那帮家伙之前,我打算再给你一点股份。再给你百分之零点五,不要钱,白给,免费。别,别说什么。这是你的。你应得的。快跳上车。我送你回去。”
小东西叫了一声跳上车,汤姆也跟了进去。他从来没买过车。从来没有接近过这个档次。这辆福特车的悬挂是给有着铁屁股的巨人设计的。汤姆被颠得脑袋都快撞上挡风玻璃了。再来百分之零点五是件不错的事。从理论上讲(他知道这口井至少已经被卖了百分之两百了),汤姆现在已经拥有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如果那儿有石油,他将拥有百分之十。他的运气这么久以来一直这么糟糕,也该转运了。汽车陷进一个极为恶劣的坑洼。引擎熄火了。哈勒尔森向外看着路面。他没有试着重新启动引擎。汤姆意识到他是故意让引擎熄火的。
“见鬼,真是该死!”
汤姆知道他应该答话,但他没有开口。哈勒尔森等了片刻,然后在汤姆没有提问的情况下继续说了下去。
“噢,见鬼的,朋友,我刚刚意识到我可能说得太快了。我刚跟埃德·曼宁格保证过,再也不把股份免费送人。当然了,我不会在意这种事,可他让我写了书面保证。恐怕我刚刚给你的那百分之零点五从法律上来说是无效的。”
沉默。
“我真的很抱歉,汤姆。在开口之前我应该好好想想的。”
沉默。
“不过明天的晚饭我说的是真的。鸡肉。总吃猪肉和玉米粥会腻的。”
沉默。
然后是:“多少钱?”这是汤姆问的。
“哦,你用不着像休斯顿那帮家伙那样付那么多。我是说,你对这整个企业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才会懊悔因为一个愚蠢的油井下陷就对你大吼大叫。”
“多少钱?”
“就说两百块——该死,不,算了,算了,一百五十块。每周三十块,五周付清。你得在我们挖出石油之前把钱全部付清。”
“我不能一周就靠十五块活下去,蒂奇。”
“嘿,你用不着,我不是要请你吃鸡肉晚餐吗?”
沉默。
在逐渐拢来的黑暗之中,一只灰色的大鸟重重地扑棱着翅膀飞过他们面前的道路。在远处,他们可以听到一辆有着上千只车轮的运货火车正穿过夜晚卡嗒卡嗒地向他们驶来。
“好吧。”
“那就每周三十块,五周付清。”
“我说好吧。”
沉默。
“从现在开始,朋友。有了首付我才能落实到纸上。而且我跟那个锅炉工保证说周一会预付给他三十块。”
汤姆一边痛恨着自己,一边从兜里拿着皱巴巴油腻腻的美元。他把它们分成两堆,把大的那堆递给哈勒尔森。
货车现在离他们已经很近,听上去就像是雷鸣般的轰隆声。
第五部分 这一年是1929年第59节 汤姆毫无成就
夜晚。
艾伦趴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地上一片泥泞,他可以感觉到嘴巴上沾着湿泥,还能感觉到它正渗进鼻子。头顶上的夜空正痛苦地尖叫。炮火将空气都轰成了固体,枪弹扫射着周围的地平线。
艾伦利用脚尖和肘部向前匍匐着。他的右手握着一支手枪,他小心翼翼地不让枪沾上泥泞。他的左手摸过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有着跟其它东西都不一样的湿润感。艾伦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东西:脑袋,胳膊,人体。他不想去看,但一阵德国枪弹扫过他的头顶,他瞥见一些残破的肢体碎片,然后就快速掉开目光,看向前方。
汤姆在那儿。就在他前方一百码处。
极为勇敢、极为冲动、极不遵守上级书面命令的汤姆正在穿过铁丝网。
他不明白他永远也不会成功吗?艾伦想冲上前把他拉回来,可他知道只要站起来就必死无疑。他蹬着两条腿想赶快往前爬,可他发现自己正恶梦般地陷在一片泥泞之中。他在喊着什么,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在喊着什么,但他嘴里的泥泞堵住了那些话,或者说可能是炮火声已经将他震聋。
在他前方,汤姆的身形在铁丝网那边站起来。他在开枪。单枪匹马地进攻德军前沿。他疯了。战争使他疯狂。就在艾伦看着的时候,他的身形倒下了。不是突然倒下,而是慢慢地、缓缓地倒下。看上去他就像是正在陷进什么东西。艾伦站起来跑向他。
嗓音震耳欲聋。
天空都被撕裂了。
**
他醒了过来。
洛蒂已经醒了,正焦虑地抚摸着他的额头。当艾伦的双眼睁开并聚焦之后,她的目光柔和下来,焦虑也消散了。
“对不起,亲爱的,我是不是在大叫?”
“是的。”
“又做梦了。”
“我知道。”
“真对不起。也许我应该睡在我的更衣室里。处于你这种状态的女人最不需要的就是——”
“亲爱的,请别这么傻。”
“我说真的,你需要整晚的——”
“我需要一个不是傻瓜的丈夫。”洛蒂在床上坐起,将艾伦身后的枕头竖好让他也坐起来。“你的梦越来越频繁了,而且梦境越来越糟糕。”
“它们没有——”
“有,就是有,至少从叫喊的频率来看。”
“可是,那只是一些梦。只要我一醒过来,就觉得——”
“可能吧,但我不仅仅是在你醒着的时候爱你。我已经受够了你对这个问题的置之不理。”
艾伦揉揉眼睛。梦境还没有完全退去,仍然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一种无名的恐惧,那些可怕的炮火,到处都是死亡,汤姆像影子一样倒向地面。他环顾着房间四周:带着红色流苏的沉重的窗帘,洛蒂的物品在化妆桌上闪着银光,孩子们的相片,洛蒂和她父母的相片,艾伦和乔治在波斯的相片。两个世界争抢着控制权,白天的世界开始占得上风。可艾伦知道只要他一睡着,争抢又将开始,战争又将回来。他没有告诉洛蒂,但他现在每晚都会梦见战争,只不过他并不总是叫喊着惊醒。
“这不是置之不理,亲爱的,”他说,“而是根本没有办法,就是这样。”
“可能没有,但我们没有试过。”
艾伦看着她。因为怀孕她的皮肤变得光滑红润,而她眼中那雾朦朦的神情显示她的一部分注意力总是分散在他处。他将一根红褐色的短发从她脸上拂到一边,挑起眉毛。
“我这儿有个医生的名字,”她说,“他在维也纳跟弗洛伊德博士一起学习过,但他一点都不盛气凌人。我的一个朋友见过他,说他非常有帮助,非常善解人意。”
“他叫什么名字?”
“韦斯特菲尔德。好像叫约翰。他在哈利街有家医务所。”
艾伦点点头,“一个医生?我猜是个心理医生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觉得——”
“亲爱的,你是个笨蛋。”
“我会去的,只要我觉得会有任何真正的——”
“为什么男人在某些方面这么勇敢,在另一些方面却又这么懦弱呢?如果没有用,别再去了就是。”
艾伦咽了口口水。他的白色头发因为梦中出的汗而沾到头皮上。这个主意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所以他才不想去。如果他绝对诚实的话,他会承认,有些时候,甚至在白天,他会无端地觉得情绪不佳。甚至在雷诺兹让人开心地闯进他家的那天早上,艾伦都有这种感觉。在很大程度上,他见到雷诺兹非常开心,对艾伦汤公司在波斯取得的进展也极为兴奋,但他仍然有一种很奇怪的分离感,对一切都持有一种疲倦的清醒。对雷诺兹,对艾伦汤,对石油,甚至对洛蒂。
“好吧,你说的对,我会去见他,但我也要搬到更衣室去睡。我不想打扰你。”
“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
洛蒂点点头。艾伦亲了她一下,看着她躺下去,然后轻轻走向隔壁更衣室的那张单人床。他爬上床,关掉灯,闭上眼睛。
他睡着了。
他的嘴巴上粘满烂泥。满嘴都是苦涩的腥味。他抬起眼。前方不远处,汤姆正目的明确地爬向敌军阵营。
十年被浪费的光阴。
汤姆没有欺骗自己。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取得成功。你可以赚钱。你可以创建事业。如果事业一败涂地的话,你总可以找到爱情,组成一个家庭,满足地过下去。
可汤姆在各个方面各个领域都失败了。他目睹着艾伦汤石油公司在波斯的崛起,并对此深恶痛绝。他读着其他人在美国获得成功的故事,并同样的深恶痛绝。不管他走到何处,他总会见到幸福的家庭和恩爱的夫妻,这也让他深恶痛绝。
战争结束后十多年来,汤姆毫无成就,除了失败。
**
再回到1922年4月的那一天。汤姆身无分文地坐在长滩法院门前的台阶上。他身上有两美元,一些零头,还有一条可爱的小白狗。他觉得既凄凉又悲惨。然后传来了那个声音:“汤姆?是你吗?”
那是丽贝卡。她在怀俄明还清了债务,来到了西边的洛杉矶。还清了债务之后,她一切都重新开始,在好莱坞一些工作室当打字员。她在报纸上看到了汤姆的事情——那个名为“惟一在锡格纳尔山输得精光的人”的大标题。她立刻出发前来找他。
见到她是个震惊。她仍是那么熟悉。橄榄色的皮肤,瘦削,棱角分明。汤姆(尽管他之前有种种怀疑)发现她虽然不漂亮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直到他看进她的眼里。它们和汤姆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相同。那双眼睛是黑色的、敏感的、锐利的,但不带任何敌意。汤姆立刻认出她的双眼,就好像他昨天才见过它们一样。
她是以朋友的身份前来的,但当汤姆花了他那两块五毛五分钱中的一大部分给她买了中饭之后,他们开始发展成为恋人。几个月过去了。他们住在了一起。他们睡在了一起。他们几乎是幸福的。
第五部分 这一年是1929年第60节 十年被浪费的光阴
但汤姆发现自己几乎不可能安定下来。就在他离百万富翁只差一步之遥之后,他只能去做低级钻探工。他住在只有一张床的房间里,房租是由他做过妓女的情人付的,而他旧时的兄弟则是世界上最年轻最有活力的石油公司的常务董事。他曾经钻过井的那片土地——赫尔希老大妈的那二十七亩地——已经让法里斯兄弟变成了数-数-数-百万富翁。汤姆无尽地责怪自己的霉运。他对整个世界都愤怒不堪、满心想要报复。他厌恶丽贝卡的满足。他厌恶她。
紧张局面出现了。
他把太多的钱花在白痴般的石油投机上。他在外面喝酒。他偶而(只是偶而)会跟丽贝卡之外的女人上床。
所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