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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之子-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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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斯瓦德摸了摸鼻梁上的一条旧伤疤,“我想,你指的是我们发给你的电报。”    
    “对。”    
    “呃,其实,严格说来那封电报是不应该发出去的。”    
    “你们没有找到他?”艾伦只觉一阵灰暗而寒冷的失望袭来,就像大西洋上的大浪。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为你找到了汤姆·克瑞里,这没错,只是……”    
    “嗯?”    
    “呃,我们做得很好。可以说是太好了。我们不仅仅找到了一个汤姆·克瑞里。我们找到了六个。”    
    “六个?!”    
    平克顿侦探社确实表现得太过出色了。他们在阿尔伯克基附近一个小棚子里找到了一个失业而且贫困交加的汤姆·克瑞里。他们在华盛顿州找到了一个富有的苹果农场主汤姆·克瑞里。他们在北卡罗莱那州找到了一个既是父亲也是儿子的汤姆·克瑞里,他经营着一个微不足道的捕虾业。就在前几天他们又找到了两个汤姆·克瑞里,一个在芝加哥,另一个是加拿大人,现在正在俄勒冈州的波特兰从事非法文件制造业。    
    “他们中有人是……?他们中有人会是我的汤姆·克瑞里?”    
    奥斯瓦德又摸了摸伤疤。    
    “所以说他们不该把那封电报发出去。惟一一个符合你给出的出生和成长细节的就是北卡罗莱那州那个捕虾的克瑞里,那个年轻的家伙,那个儿子。”    
    艾伦点点头。他已经听出言外之意。他用空洞的声音说,“我明白了,但那不可能是我要找的人,因为……”    
    侦探点点头,“对,我们派了个人过去调查。他父亲没问题。我们查出那是真正的父子关系。”    
    “有没有可能你的人弄错了?难道用不着再派个人过去吗?去核实一下?”    
    “一点都用不着。我们派过去的是我们最好的人,这对我们来说是很寻常的调查。对不起。”    
    艾伦点点头。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在平克顿侦探社花了五万五千多美元。他们登广告。他们核查电话本。他们核查选举登记本和警察记录。他们把从加拿大到墨西哥的石油业都捋了一遍。有时候他们就好像是把整个美国都用一个细密的筛子过滤了一遍——虽然如此,他们还是毫无结果。    
    艾伦被彻底打垮了。他想到家和洛蒂。他伤害了她,伤害了儿子,结果换来什么?什么也没换来。他又一次看到汤姆的影像在他面前融入阴影。他真想知道自己今生是否能够再次见到汤姆。    
    他用空洞的声音说,“这么说,没有什么办法了?一点都没有?”    
    奥斯瓦德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得说没有办法了。除非……”    
    艾伦猛地抬走头。    
    “嗯?除非?”    
    “应该就在沿着这条路的什么地方,”巴德说,这时他的德索托车右前轮猛地陷进一个坑里,而且好像要花很长时间才会下定决心重新爬出来。    
    “伙计,真高兴我们开的是你的车!”汤姆说。    
    “对,不过公司要付——见鬼!——费的,包括——天啊,你能看看那块石头吗?——买个该死的新悬挂的钱。”    
    “还需要两个新车轴,我得说,只不过我在公司手册上从没看到过这方面的开支款项。”    
    “啊!”巴德吼出他对这条尘土飞扬、试图把自己伪装成公路的俄克拉荷马小道的憎恨。威奇托山脉在他们前方隐隐现出起伏的黑色山形。一阵微风沙沙地吹过干草。“他妈的谁会在这种地方钻井?”    
    他们沉默地开着车,惟一的动静就是汽车的剧烈颠簸声和巴德滔滔不绝的低声咒骂。汤姆坐在那儿想着丽贝卡。他现在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居家男人。他喜欢视察自己的石油工厂,但除此之外,他只喜欢呆在家里。和她一起呆在家里。谁曾想过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浪子回头。这个想法让他微微而笑。    
    小道终于变得平坦,路面状况也有所提高。    
    “跑这一路就为了去见一个烂意大利人!“巴德说。    
    “你确定他会说意大利语吗?”    
    “不,朋友,他的名字好像叫马里奈里,他说瑞典语,吃……我不知道,就是他们在瑞典吃的无论哪种鬼东西。鹿肉。    
    “而且他很可靠,是吗?”    
    “我跟你说过,他可不是一般的那种意大利人。是我见过的最熟练的扩井工。”    
    “莱曼,拜托!我不是要让他给我扩井,我是要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当傻子玩。”    
    他们来到一个岔口,两边都没有路标。巴德愤怒地一踩刹车,从后座抓过地图。    
    “他很诚实,我告诉过你。”    
    “好,这很重要。”    
    巴德冲着车窗外啐了一口,然后伸手去拿一包烟。他的头、脸和肩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白色的尘土。就在他拿起烟盒的地方,仪表板上留下一个黑印。    
    “好了,伙计,我会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他很诚实的。作为交换,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需要一个意大利人。”他点着烟,然后把火柴通过窗户扔到尘土中。“1925年的时候,我们在俄克拉荷马开挖一种新发明的电力油井。没有锅炉。没有蒸汽。只有电力。我们憎恨这玩意儿。我是说,这玩意儿很不吉利。它看上去不对劲,听上去也不对劲。那口井的主人是某个笨到家的纽约财团,他们可能是从书上看来这东西的。三千英尺深的时候出现了天然气外溢。我们得把防喷装置弄到位,而且动作得快。我们有点心惊肉跳,不过一切很顺利。然后发动机滑脱了。它温度很高。擦出了火花。蓝色的巨大火花在空中噼啪作响。我们就像傻子一样看着火花。然后——砰!——在这最糟糕的时候,天然气全都冒了出来。真够壮观的。石油,泥泞,水,天然气。以前我也见过油井爆炸,但这一次简直是耸人听闻。”他啐了一口,“还是应该用蒸汽。砰-砰-然后―下-地狱。”    
    “嗯,”汤姆哼了哼,伸手去拿巴德的烟,“但是马里奈里活下来了,是吗?我可不需要一堆讲意大利语的木炭。”    
    “对,他没事。他身上着了火,我跑回去,把他拖了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那么做了。这就是我为什么知道他很诚实。他欠我一条命。这些天主教徒总会牢记这种事。”    
    “很好,”汤姆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黑色的光芒,“你救过他的命,而他记得。”    
    “对。”    
    巴德继续愤怒地跟地图做着斗争,但是汤姆拍拍他的肩膀,伸手指了指。山谷更深处,高高竖立在矮小橡树之间的绝对是一个木制石油钻塔的形状。    
    “那肯定是马里奈里,那边。”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个意大利人,”巴德说着,发动汽车。    
    “我有份工作要让他做。”    
    “什么样的工作?”    
    可汤姆摇了摇头。他不会再多说,目前不会。    
    但有一件事他知道:并没有很多公司能够满足那份意大利合同所提出的要求。在竞争者之中,诺加德石油公司处于领先地位。艾伦汤石油公司也是。正面交锋的汤姆和艾伦。争夺霸权的汤姆和艾伦。    
    汤姆又微微一笑,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温暖的微笑。那笑容是残忍的,甚至是残酷的。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他一定要赢。


第六部分 1932年6月第77节 埃利斯岛

    埃利斯岛。    
    也许现在他们已经把它打扫干净。也许现在他们已经去北大西洋借来一阵海上狂风,让它呼啸着穿过旧时移民大楼的大厅、墙壁和过道,直到整个地方都亮得好像被海水和海盐冲洗过,直到从前的所有气味都被永远清除。    
    也许。    
    更有可能没有。更有可能这个地方的气息仍然充满希望和紧张;贫穷和抱负;被废除的旧时压迫;猪肉肠、硬饼干和黑色欧洲烟草的臭味。    
    艾伦僵直地走在走廊里,觉得既不协调又很困窘。他仍然记得他跟洛蒂的争执,而且他几乎是觉得自己必须找到汤姆以便证明她错了。他终于找到正确的门:上面写着“詹姆斯·F·高尔斯顿,移民档案官”。艾伦抬手敲了敲门。    
    高尔斯顿是个狡猾的小个子男人,有着锐利的眼睛和神经质的嘴巴。    
    “对,当然,进来。关上门,你介意吗?别,别担心。再想想的话,还是算了……不,最好还是关上,我想。对,关上。就是这样。对,很好。”    
    高尔斯顿的办公室是一间四面都是纸板的小屋,有一扇铁窗框的小窗。窗框在海风中腐蚀得很厉害,每次只要外面一刮风,玻璃就会哗啦作响。    
    “要咖啡吗?我可以让大厅里的詹宁斯小姐给你拿一些咖——”    
    “不用,谢谢,我很好。”    
    “嘿,坐。对不起,我不该说的。坐!我不想让你站着。”    
    艾伦拉过靠他这边的破旧小折叠椅,将上面的一些文件拿开。椅子上面覆有一层属于海洋的潮湿且粘乎乎的东西。艾伦坐下。事实上,高尔斯顿断断续续的话使他镇定下来,他不再那么仓促,而是更加有条不紊。    
    “也许我应该说一下我来这儿的原因,”他流利地说,“你知道,我从一名侦探那儿得来你的名字,他叫——”    
    “奥斯瓦德,没错。彼特·奥斯瓦德。当然。平克顿侦探社,没错。给他们干过很多活。如果我能的话。帮帮他们。一帮好家伙。”    
    “对,我跟彼特·奥斯瓦德说过。我想找一个人,他在英国的名字叫汤姆·克瑞里。我相信他来过埃利斯岛,大概是在1918年年底,更有可能是在1919年的什么时候。皮克顿侦探社根据他的真名没能找到他,所以我们认为他肯定是改了名字,而且很有可能是在入境美国的时候。现在我想知道的是——”    
    “对,没错,我明白,很常见的事。查找。英国男子,是吧?1918年入境,可能是1919年,20年也加上吧。不想把条件限制得太死。除非你能确定。对。我是说,确切地知道。有DOB吗?”    
    “什么?”    
    “DOB?”    
    “我不——”    
    “嘿,对不起,不该这么说的。DOB,出生日期,专业词汇。这儿经常会用到。DOB,你有吗?”    
    “出生日期?”艾伦不由轻笑出来。出生日期很简单。一直都很简单。1893年8月23日。这是他自己的出生日期;他和汤姆的出生日期;惠特科姆庄园那对不同寻常的双胞胎。艾伦把日期告诉高尔斯顿,口气一如之前的平静。    
    “好,行,很好。我们有了出生日期。英国男性。假名。入境时间知道,不过很模糊,但至少知道一点。这需要大量的查询,对,大量的查询。奥斯瓦德有没有提到过……?我是说,就像……这是规模很大的查询。”    
    高尔斯顿的神经质已经变得高度紧张。他在桌子上的垃圾堆里找到一根断了的火柴杆,在门牙间捣鼓着褐色的什么东西,同时紧张地用另一只手拨弄着裤腿。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受惊的八哥。艾伦惊愕地看了他一两秒钟。也许受贿是一种文化,他们在波斯比在美国更擅长于处理这类事务。艾伦用手掩住脸上的笑意,然后说,“我明白这超出了职责的范围。当然,我会很好地酬谢你所做出的努力。”    
    “对,对,酬谢。这说法很好。你非常直率。”    
    “你觉得这个案子多少钱才合适?”    
    高尔斯顿的心跳些微加速,进入了缓慢的九百下一分钟。他重重地磨着火柴杆,直到它的一部分在口香糖中断裂,但他的右手正忙着拨弄裤子,所以无暇顾及嘴里的碎片。他的额头冒着汗,虽然屋子里甚至说不上暖和。    
    然后艾伦的目光向上移去,他看见了它。就在高尔斯顿不停摇晃的肩膀之后。透过窗框格格作响的小窗户。就在刺骨的哈得孙河与寒冷的大西洋交汇处的宽阔水域那头。自由女神像,高举着火炬,眺望着欧洲,许诺着新的未来,新的希望。    
    突然之间,艾伦意识到汤姆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汤姆离开欧洲。他不知道汤姆为什么改名换姓,更换国籍,避开他以前、很有可能也是以后最真诚的朋友。艾伦就是知道汤姆经过了这个港口,知道他看见了这一幕,知道他将这种自由的承诺放入心底。    
    “五百美元也许应该够了,”他的声音很疏离,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窗外的那一幕上。    
    “五百块?五百……五……你要……?”    
    艾伦微微一笑。依照高尔斯顿的说话方式,这就表示绝对的同意——而且这不奇怪,因为艾伦可能多付了五倍多的钱。    
    但他不在乎。他甚至都没有看高尔斯顿,他完全被壮丽的女神像迷住了。就在那一刻,他第一次知道,而且是百分百的确定,汤姆还活着,而他,艾伦,将会找到他。    
    巴德的靴底挨了一脚。他眨着眼睛清醒过来,看到已经成为好朋友的汤姆和马里奈里正低头冲着他笑。    
    “嘿,伙计们!”他用帽子将裤腿上的蚂蚁拍走,“有没有搞定什么事?”    
    马里奈里咧开嘴。他的脸上满是疤痕。任何一个搞石油的人都会马上认出那是被一场石油大火给烧的。他的白牙在他红黑交错的脸上显得很怪异,很不协调。“不,不,不是什么事,我们搞定了所有事。    
    汤姆正站在德索托车旁,从后座拂着灰色的俄克拉荷马尘土。“我们该走了,莱曼。我们得顺便去趟吉安弗朗科那儿。”    
    “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莱曼惊讶地说。让一个人这么快就答应放弃工作、家庭和家人,就算按照汤姆的标准,这也够快的。    
    “不,不,不跟着你们。不是一路都跟着。只到铁路。”    
    “铁--路——?”莱曼模仿着马里奈里的发音,“铁路?你们哪个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马里奈里又大笑起来,转头看着汤姆,汤姆点点头。    
    “我要去度假,”他说,“去罗马。我住在一家大饭店里。我举办一些盛大的宴会。我交一些朋友。”    
    巴德已经完全糊涂了。他看着汤姆,对他的老板捉弄他的方式有点生气。“你找一个意大利人就是为了让他去度假?”    
    汤姆笑道,“在意大利,莱曼,一位好朋友就是一位健谈的朋友。对吧,吉安弗朗科?”    
    就在那一刻,巴德第一次明白了他的老板在做什么。他的老板是个天才。他可能是个阴险的混蛋,但绝对是个天才。    
    跟这样一个人来投标意大利合同,他们几乎是赢定了。


第六部分 1932年6月第78节 截肢病房

    “我确定蒙塔古夫人说她在西侧等你,先生,”护士长说,“也许她指的是截肢病房。”    
    护士长快步走着,寻找洛蒂。艾伦跟在后面。    
    洛蒂的医院已经全面运行。曾经被抛弃的工厂大楼现在一片忙碌。这儿散发出干净床单和医用酒精的气味,还有从泰晤士河吹进来的新鲜空气的气息。    
    艾伦追在护士长后面看了一间又一间病房。大多数病房都是留给参加过大战的退伍军人:那些曾经满足过英国军队无止境征兵需求的脸色苍白的孩子们。他们之中有些人在战争时期被截肢了,现在正准备安装假肢。还有另一些人在治疗眼睛、耳朵、肺部和喉部受到的创伤。还有患上弹震症的幸存者,他们的痛苦得到了认真的治疗,这对有些人来说还是第一次。十多年前英国军队已经尽最大能力照顾了这些人,但这种需求是无尽的,而军队的医疗预算不是无尽的。    
    “也许还是应该在东侧,”护士长说。    
    艾伦慢慢地跟在后面。她又错了。洛蒂不在东侧,不在西侧,也不是两侧之间的任何一个病房里。当他们最终找到她时,她正在一间藏在北面的肺部病房里。    
    “原来你在这儿!”护士长说。    
    她的口气有一丝牵强。艾伦看了她一眼,刚好看到两个女人脸上闪过的神情。艾伦明白了。这个捉迷藏的游戏是事先早就安排好的。这是洛蒂为了确保让艾伦——终于能够——第一次好好地看看她的医院。    
    “真对不起,”护士长走了之后,洛蒂说,“我说的绝对是北面。很清楚,我敢肯定。”    
    “这我很确定,”他的口吻中带着一丝讽刺。    
    洛蒂瞪着他,然后从他身边挤进一间写着“亚麻制品”的小屋。屋里满是木头架子,上面堆满了医院的各种亚麻制品:床单,枕套,围裙,手术服,帽子,衣物,绷带。洛蒂把自己的围裙叠好,放到一边。艾伦靠在架子上,闻着干净衣物发出的浆味。洛蒂转过身,但没有离开小屋。当她开口时,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你以前从没看过这家医院。我们已经全面运行了五个月,可你从来没有好好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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