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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德王府的人。”
“那又如何?”
“你想行刺宁王爷。”
“没错。”
“那你我就是敌人。”
“那又怎样?”
“是敌人,就不该留情分。”
“你言下之意是要我杀你?”
“至少该冷眼旁观。”
“眼睁睁看你死?”这家伙实在让人火大!“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他敢点头就试试看!
不知道对方正怒焰灼烧丹田的怵言,顺着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
“很好!”很好!他费尽心力、日夜担忧照顾的是根本就不屑他如此劳心劳力的人,好,很好!“你宁可握着姑娘家的手绢横死在无人闻问的暗巷,也不愿活下来?好!算你行!算我离……卢方白费劲救一个根本不知道日夜不眠不休照顾十日来昏迷不醒的人需要费多少心力的混帐!”
他的怒气中不乏担忧,夹怒带忧的语调让怵言忍不住想起一人——那名同样因为忧心他安危而动怒的美艳女子,被囚在德王府中的绝丽佳人。离休……他以为自己将死前才领悟到使自己动情的女子是她,而卢方的言谈语气令他想起她。
心神回转,不知怎的,他竟觉得眼前人的瘦削身形似乎很像……不,不可能!定是他太想见她才会萌生幻觉。
他在气头上,怵言却像个木头人似的直盯着他看?察觉到他眼神呆茫,突然有种觉得自己勃然动怒是很愚蠢般的了悟。
想来他的确愚蠢啊!
行事向来我行我素的他根本不管旁人闲事,自娘死后,他所做的一切只为一个目的,如今竟因为一个只知愚忠的傻子改变了作风,甚至可以说是多事到自己都不愿相信的地步。不过是个会错意、还错东西的傻子,他为什么如此在意?甚至不惜拨乱已经打好的算盘救活他,坏了自己的事?
他何苦来哉?扪心自问的同时,脑中却挥之不去那夜从他手中取来耳饰时他微扬的浅笑,像是办妥什么差事似的,让他觉得自己被珍视。
是的,就是那夜他冒死也要还他一只根本就不属于他的耳饰的那股傻劲,才让他改变念头阻止卢方狠下杀手,甚或不惜和他撕破脸出手救他。
自那夜起,他在德王府和这深山简居的两地日夜来回奔波,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真的,他何苦累死自己?
怵言傻,那他这个心力枉费的人岂不是更笨,才会救一个根本不会道谢,只知道尽愚忠的傻子!
除了死去的娘,眼前这家伙是他惟一付出心力照顾的人,偏偏——“怵言你这混帐!”恼怒骂完,就见他抓起盛满药汤的碗仰首一饮。
“卢方你——唔!”欲问他凭什么骂他又为什么喝药,岂料话未说完,就见一张俊容朝他俯下,开启的口承接压下的两片薄唇,错愕倒抽口气的同时,也饮尽渡进嘴里的苦涩药汁。他竟然用嘴渡药给他!
想报复他不知感恩,要发泄心中怒气也不是用这种方式。
被迫饮进大半药汁的怵言,眼睁睁看着得逞的恶意笑脸,气得咬牙。
“怎样?被人轻薄的滋味如何?”原本气急败坏的离休在看见床榻上的人两颊浅红后,这才舒活了点。“我就是有法子让你吃药。”
“卢方!”
离休以红舌轻舔过沾上药汁的唇,勾勒过朱唇,挑衅的看向床榻上怒气冲天却动弹不得的浅潭困龙。呵呵,他心情大好。
“要不要我再说另一件更气你的事?”离休指尖点上裹药的白绫,哼笑不绝于耳,“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替你治伤的?”
怵言用力闭了闭眼,不愿去想他话中的涵义。
他知道伤口有毒,想当然耳,上药前必须先清毒,而惟一的办法是……他不愿去想。偏偏,坐在床边的人就是极有意愿点明,“要不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为你吸毒,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闭嘴。”怵言龇牙咧嘴地迸出话来,说什么都无法想象方才他轻薄他的唇、吮上胸膛为他吸毒的情状。
可恶!闭上眼不看他,偏偏脑海里净是自行想象出的景象,教人不困窘也难。那两片薄冷的唇瓣贴吮上他的胸口……
“气得想杀我吗?”黑眸映出一脸怒意,眸子的主人这会儿才感到心满意足。“方才我的气就有这么多。我忙里忙外地并非想要你回报什么,不言谢就罢,反正我也不想讨,但至少别让人觉得心力白费,落个自讨没趣。”
怵言睁开眼,终于明白他这般气他的用意。
“我救你,只是不想你死,如此简单,别无他意。”离休不再沾染怒气的眸子闪过莫名失望,旋即别过头下榻离去。
徒留怵言一人五花大绑的平躺在床榻上,默然深思。
???噗通!咚、咚、咚!圆扁石子在湖面跳漾出四圈涟漪后才甘心地沉入湖底。而坐在渡口上丢石子的人,心绪同石子一样,沉到湖底。
低落的思绪所为何事?不就是屋里头那个憨直得近乎愚蠢的傻子怵言。
真是枉作好人!不能动里头的伤者,他只好拿脚边的石头出气,愈想愈气!一块、两块、三块……
“是我不对。”
后头突然传来声音,打住他近乎孩子气的掷石举动。
回眸一望——见鬼的!“你怎么挣脱绳索的?”他像绑猪只似的死绑,这家伙怎么还能脱困下床,大咧咧的走出来?
“运息使劲,要绷断绳索不是难事。”
“好一个运息使劲绷……”话至一半,离休站起身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左右开弓,双眸盯上他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举止和注视令怵言尴尬万分。“你做什……”
“又给我扯裂伤口!”天杀该死的!“你到底要扯裂伤口几回才甘心?知不知道我费尽心力是为了治好你,偏偏你这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伤口裂开无法愈合,你、你这家伙到底要——”
“我是不得已的!”再不开口吼停他的抱怨,怵言怕自己压根儿没机会开口。对方话说得极快,不是他能招架得来的。“我是为了向你道歉才不得不挣脱绳索。”
“见鬼的!”离休烦躁地按着额角,头痛欲裂。“你这傻子,叫我进去不就好了。”“你会进屋吗?”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他性烈如火,只要动怒,一时片刻绝对消不了气,若真要等他愿意进屋,不知道得等上多久。
与其如此,他干脆自己出来陪罪。
“但你——”离休拉长外衫的袖口,轻压上溢出串串血珠的伤口。“看,又流血了,你这样乱动要到何时伤势才能痊愈?”
担忧染上含怒带火的黑眸,手边的动作是与责备口吻全然相反的小心翼翼,让怵言几乎感觉不到胸臆的痛楚。
这样的矛盾让怵言看得迷惑却又心生疑虑。盯着眼下的发漩,他眯眼细思。也因为初次与他如此靠近,才嗅进一丝甜香味,就像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味,而且还与他曾在某人身上闻到的香味相似,只是淡得必须细心闻才嗅得出;再者,他总觉这矛盾也似曾相识。不久前,也有人对他口出责备,实则是因心系他的安危,为他担忧才会怒言骂他。那个人,那名女子……“离休?”
拭血的手忽地一顿,觉得发顶泛热,像有团火在烧似的。
他发现了?怎么可能!“你刚刚在叫谁?”
“离休。”他是德王府的人,应该知道府中有哪些人才对。“你在德王府没见过她?”离休绷紧的心倏地放松。老天爷,还以为他发现了,原来只是一时恍神想到而已。“我是见过,怎么?你看上她了?”酸意,莫名的逐渐自他心底窜上,酸得连话都隐约带味而不自知。
“她对我有恩。”
“所以你将她记在心里?”
“有恩必报是为人处世的根本。”
“所以将人家的手绢收在怀里不敢或忘?”
“你——”被逗得困窘,木讷的怵言根本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解围,只能瞠着两只眼睛死瞪着矮他一截的离休。
可恶!他可以一人独战十来个敌手,可以办妥主子派下的艰难差事,却惟独在口才方面,跟三岁孩童相比恐怕还嫌不够灵活。
正在咬牙懊恼之际,灵光乍时敲上脑门点醒他。
他怎么知道他怀中珍藏的手绢属于离休?
又问这问题不嫌烦吗?思忖当头,记忆中曾令他疑惑的那个“又”字重新涌上脑海。他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他与离休之间的事?
疑云,逐渐成团,愈见浓重。
这个卢方,到底是何身份?
更重要的是,这人与离休有何关联?
???夜半,山野雾气沁凉如冬霜凛冽,在确定屋里的人入睡后,离休才安心踱出他用来暂作栖身之所的简陋屋舍,欲往城内去,准备回到德王府。
才走上渡口,隔空传来的嘻笑让他全身警戒。
“想的人就在屋里,何必睹物思人?”
“卢方!”听出声音属谁,离休低喝:“滚出来!”
“出来就出来,不必用滚的吧?”笑声落,人影现,卢方双足落在摇摆不定的孤船,吊儿郎当的神态未减丝毫。“呵呵,我只是随口说说,该不会真说穿你的心思了吧?”“闭嘴。”
“他死对你打好的盘算来说根本无伤。”
“我要他活着。”离休警告意味浓厚的话语随着目光戒慎的扫向卢方,颇有“你敢再出手就别想活命”的意思。
“是、是。”卢方意兴阑珊地抱拳躬礼。“您说的话就好比圣旨,卢方不敢不从。”圣旨?离休美眸恶狠狠的看向不知死活的家伙。“不准你提那两个字。”“你说的是圣旨二字?”卢方像是故意,也的确是故意,更有甚者,口哨轻佻一吹,又动起嘴皮子字字刺入专属眼前俊秀男子的罩门。“你不想听的是这两个字还是背后那个有本事拟这玩意儿的人?”
“卢方!”
唔,冷!极冷!卢方搓了搓双手上臂,这声音听来还真教人毛骨悚然。“别这样嘛,不过是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等你死后就知道我当不当真了。”离休腰侧两旁的双剑同时出鞘寸许,显露两道冷冽银芒。
这一厢的卢方是看得心惊胆战。“呃,算我输,看在这段日子我掩护你让你顺利来回不被德王发现,还有借你名字的份上,饶我一命可好?”他是死士,但不想做真的“死”士。命,可贵得很,损伤不得。
铿的一声,双剑同时回鞘。“你来做什么?”
“特来通知你这位离休‘姑娘’这阵子不必两地奔波,德王最近没那么多时间欣赏美人舞姿。”
说到舞姿,卢方就忍不住佩服眼前的离休,明明是个男人,可轻舞婆娑起来比红坊舞娘媚上千倍;光是舞惑,就让那色欲熏心的德王到此刻还舍不得动手轻薄,只当他是世间少有的空谷幽兰,供在德王府里只差没早晚拈香膜拜,叩首臣服。
呵呵,也幸好德王舍不得呵,要不然他这虚凰假凤的招术早被识穿,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连带拖累他。
闻言,离休面露疑色。
“前不久这皇——”想到这两字跟圣旨同样会要命,卢方赶紧收口改辞:“那家伙下令要德、宁二王一起办差,这两个老家伙抢功都来不及了,怎会联手?所以,现下德王正忙着抢首功找人呢。”
“找人?”
“就是找人。”
“我问的是找谁。”这个死卢方,何时才肯收回吊儿郎当的脾性?看了就烦!“十年前因后宫争斗不断而被迫潜逃隐遁民间的——”
咻!一块要命石子正面袭来,情急之下,卢方忘了自己站在哪里,直觉就是向后翻身一躲,接着翻落船外湖泊,现成落汤鸡一只。
有没有搞错?这样对他!“离休!”
“小声点,吵醒怵言我就要你的命。”
太冤了,为啥他老这么倒楣,好事轮不到,坏事都找他?啐!他卢方是招谁惹谁啊!“你这么重视他,咕噜……是、是为何——”
“敢再说,下场一样是死。”
狼狈地爬上船,坐在船板上喘气,卢方再次在心底埋怨老天爷不公;遇上谁都成,偏偏就是让他一双色眼意外的被屎糊到,才会认识这虚假凤凰,惹来一身晦气。
“你——呼呼……真难伺候。”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阴晴不定得像个娘儿们似的,啐!“说实话也死,不说实话也死,啐!”
“你说什么?”
“没,什么都没。”卢方摇头,甩出数也数不清的水珠,披头散发,模样可怜又狼狈。“呵呵!”
还真敢笑,也不想想是谁害的。白眼斜眄,卢方却在瞬间惊艳得两眼发直。月下银波潋滟,照映着渡口上笑声不止的愉悦神态。
其实无论是离休姑娘或离休公子,离休拥有一张出众容貌都是不争的事实。卢方忍不住这么想。
察觉卢方的凝视目光,离休止住笑,“你看什么?”卢方怎么跟怵言一样,老望着他发楞?易容之后的面貌令人注目是理所当然,可是卸下易容、恢复男儿身的他还被人这么凝视就奇怪了。
怵言常望着他发楞就算,已经看惯他脸的卢方又为什么反常?
“你娘定是美人。”才会生出这么俊秀的离休。
“净说些没头没尾的话谁懂。”啧!嗤之以鼻时,离休双眸回望屋舍,别过头时,眼里有着藕断丝连的不舍,十分犹豫。
卢方见状,凝起正经神色。“你很在意屋里的人。”
“嗯。”他坦言,不认为有何不妥。
“你很少这么在意一个人。”
“我知道。”
“别跟我说你不想利用他挑拨德、宁二王了。”
“我还在考虑。”
“为了他拨乱算盘?”卢方挑眉,“你可知这么一来就前功尽弃?”
“山不转路转,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言下之意你是决定这么做了?”
“有意见?”
“不。”他双手高举。“卢方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更动精心布好的棋局,离休,你可知这决定背后的原因何在?”他问,答案也早为眼前的人备妥,就不知道被问的一方是否愿意坦诚。
“你认为呢?”离休反问,仰望无言的天幕。
看来是连他自个儿都察觉到了。有此了悟,卢方看向离休时,眸里闪过复杂难解的光芒。“卢方?”
“我想的和你想的恐怕相去不远。”
“是啊。”离休薄唇抿起浅笑,这笑,淡淡的,夹有半丝自嘲。“和你想的相去不远。”重复的话末了也化成叹息,混入深夜雾气。
之后,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哈——唔。”扬掌捂住打喷嚏的嘴,他可不想坏了这静谧气氛,要是又惹火他,下场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卢方。”
“哈啾!”还是忍不住!“什、什么事?”
离休似乎没有注意到卢方杀风景的喷嚏,顿了一会儿再度开口:“对男人动情,是否荒唐?”自己这些天的忧心忡忡与关切,再想不透个中涵义就是自欺欺人了。
他不想自欺欺人,遂只能承认。
卢方愕然张口,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话与他所想的相去不远,但听见他亲口说出震撼依然不小。
“荒唐吗?”离休催问,声音低得仿佛也在问自己。
这样的情爱是否荒唐?
谁知呢?
第五章
口干舌燥得如火烧灼咽喉的感觉,让怵言在大半夜里睁开睡眼起身下床,欲到桌边倒杯水止渴,双足才落地,就发现屋内那张胡床上有道身影正斜靠窗边,沉缓地呼吸起伏着。皎洁月光穿过开启的窗,落在胡床上沉睡的人身上,在俊秀的脸上映出一抹淡雅光晕。仿佛受到蛊惑般,他转了方向往胡床靠近,直至自己的肩也映上月光才停下。眼前俊秀的面容在月娘有意无意的烘托之下,细心看去便可见其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尊贵傲然,撇开这张脸的主人清醒时的伶牙俐嘴不说,沉静下来的他乍看之下也不过就是一名约莫二十的少年。
这样的少年,怎么会与德王府扯上关系,甚至还是德王眷养的死士之一?而这等身份的他竟救了自己,这又是为什么?这点怵言始终想不透。
照理说,他算是妨碍他行刺宁王的人,见他将死,就算他冷眼旁观也不令人意外,可是他却救了他。
目的何在?数日来,他怎么想都想不透。
“咳、咳咳!”轻咳乍起,立刻被怵言抑回胸内隐忍,而未愈的伤势让他容易疲累,不得不就近以不惊动人的小心翼翼坐上床沿,更靠近沉睡的人一步。
就因为这么近,就因为深夜声调俱寂、万物潜蛰,日间杂气入夜后逐渐沉淀,一股甜香气味才分外明显。
怵言分神嗅了嗅,这味道他常闻到,只是不确定从何而来,始终心生疑云;直到此刻,他才确定这气味是来自眼前沉睡入眠的人。
因为确定,更因为闻得真切,怵言忆起与离休相遇时在她身上闻到的胭脂水粉味,和这气味是一模一样的。
他身上怎么会有胭脂水粉的味道,还如此浓烈?
男子与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有何干系?
再定睛一看,两侧白玉似的耳珠上竟有细如针穿的耳洞,这是?
耳洞、相似的身形、雷同的言谈口吻、知道他与离休相遇之事,莫非……推想到最后的答案,骇得怵言倒抽一口闷气。
不,怎么可能?他和离休根本一点都不像,不可能是同一人,不可能!
然而,一句反问冷凝住他紊乱的心绪。
若不可能,他怎知你与离休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