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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音韵课,也不是百家姓猜谜,何况中国人的姓不止百家,还得从破案出发。
赵智平的母亲讲到,前两年上门讨债的多,这两年儿子不在家,来的人少了。春节期间还有人来过。讨债的人敲门,吕钰认识的,她会开门的。
又一次审讯赵智平。问他如果讨债的人敲门,吕钰会开门么?
赵智平说:如果人来过,会开门的。生人一般不会。
邻居也讲,白天若有讨债的上门,吕钰一般开门让进来,讲清楚赵智平不在,泡杯水给你,你愿意坐就坐,不愿意坐,就好走,吕钰也不想得罪这些人。前两年还害怕些,这两年也疲了。晚上生人一般不会开门。
让赵智平回忆近年来同他有债务纠纷的人名单,再让他分出其中为公家讨债的和为私人讨债的。估计为公家讨债不会要人性命,而为了私人债务却有可能。凭记忆,他分开了。眼下主要讨债的大约四笔:老韩是替部队的一个公司讨债。赵智平欠部队公司40万元,公司已上法院立案,估计不会因此杀人。还有一笔欠某兄弟家具款1万多元,为1万多元杀不相干的母女俩?情理上也说不太通。其余还有一些零星债主。私人讨债者有一个老一一何。何字发音不响亮,很平。老调是否就是他?
5月5日第一次摸排名单中就有他。老何名何岳定,浙江人,长期在上海做生意,也做过服装生意,与赵智平有来往。但他是个跛子,不像杀人凶手,再查他儿子、侄子都没有作案时间。又去南通查他的外甥,也没有作案可能。
直接讯间何岳定:你与赵智平有什么债务纠纷?
老何说,几年前,赵智平做保,替别人借了7万2千元,早就到还钱的日子,借钱的人跑了,我找赵智平好几次,他都推三托四没个爽快交待。钱是我从老家借来的,老家的债主已经将我的房子做了抵押,我现在回家连房子都没的住了。
侦察员不动声色,接着问,你带人到赵家讨过债么?
去过的。
去过几次。
三年里好有十几次吧。
详细讲讲。
原先赵智平在家,我去的次数多些,这两年我知道他进去了,去的次数也就少了。
去的时候,见过赵智平的爱人吕钰么?
见过的。她爱人蛮好的,一次,我听见她对赵智平讲,老何腿脚不好,一次次上门来挺不容易,你要有钱,就还给人家。
去讨债还带着什么人?
有时就我一个人,有时带着儿子、侄子,还有厂子旁边的上海人。
最近一次讨债是什么时候。
春节前,要过年了,用钱的地方多。
你一个人来的么?
还带了三个人。
为什么带这么多人?
还不是怕他不肯还钱。
带了三个什么人?
我也不太认识。
不认识的人能帮你讨债?
讲好这家人欠我7万多,讨回来给这三个人1万元做报酬。
讲讲当天情况。
那天我带着三个人到了赵家门口,铁门拴着,叫了半天,里边门打开,吕钰出来,隔着铁门问我做什么?我讲,找赵智平。她讲,赵智平被关起来了,不在家。我讲,进去说几句话就走。她问我跟着的都是什么人,我介绍其中一人是我外甥(外甥!),其余两人是外甥的朋友(外甥的朋友!)。
吕钰把门打开了?
打开了。把我们四个人都让进去了。
往后呢?你们在她家做了些什么?
也没做些什么,我是怕赵智平在家说不在,进门看看果真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带个孩子,逼她也没用。我对她说,去看你丈夫时,就说老何找过他,让他快些想办法还钱,哪怕先还一部分。吕钰讲,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清爽,他快出来了,出来你们有事直接找他。
后来呢?
后来我们没多停,就走了。
讲讲你带的这三个人。
江湖上的人也是今天认识,明天就忘。
春节的事情不会忘得这么快吧,好好想想,一个个讲清楚。
人是阿康介绍来的。一个叫阿蔡。
你怎么向吕钰介绍他的?
阿蔡是我外甥。
另两个人怎么介绍?
就讲是阿蔡的朋友。
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一个是阿蔡介绍来的,听人叫他小扁头,可能是绰号。
另一个呢?
另一个也是阿蔡找来的,叫什么,没打听。那次去没有见到赵智平,也没有要到钱,出了门就分手,谁也不认识谁,也没再见过面。
问到此,案情可是大大地深入了,既找到老X又找到老调外甥,连外甥的朋友也有了眉目。往下是调查阿蔡、小扁头和那个不知姓名的人。
这些人一般居无定所,人户分离,家里人、管片民警都很难讲清楚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小费周章,阿蔡带到。他交待说,是和老何去过浦东讨债,另外两个人,他只知道小扁头叫郑刚,还有一个人不清楚。
警员去带郑刚,郑刚闻讯和女朋友一起躲起来了。托人带话给他,让他到公安局来,带着女朋友一起来,没大事的,只是问一些情况。
小扁头郑刚来了,经过审讯调查,他和阿蔡一样没有作案时间。而他讲述上赵家讨债情形与何岳定、阿蔡讲的基本吻合。他也不认识另一个讨债的人。
还找另一个“外甥的朋友”么?判断他应该是个不重要的小角色,跟着别人跑腿的马仔。
案子进入胶着状态。该做的工作都做了,摸排人数达200多人次。没有突破,没有实质性进展,案子张着口,梅园小区居民默默观望,吕钰的母亲和婆婆眼里的泪水不干,新区管委会不停询问案子的最新情况……拿什么回答他们,拿什么揩干她们眼中的泪,拿什么抚慰他们焦的的心,
也有人怀疑是否搞错了,把不该抓的抓来了,把该抓的忽略了。
案子没破。什么可能都会有,谁也不敢讲百分之百拥有真理,甚至不敢讲离真理还有多远。
采访本案时,张洁对记者说,我当时在队里讲过,谁帮我破掉这个案子,我剁一根指头给他。情急之语,可掂出他的压力。
压力又何止在他一人肩头?
主管本案的王自强副局长主持召开会议,肯定成绩,肯定沿着那句话做工作是不错的,打井要见底,到底还不出水,再放弃。不要东挖挖西挖挖,一事无成。当然别的工作也要做,重点找到另一个上赵家讨债的“外甥的朋友”,哪怕查清不是他,排掉呢。王局长说:我们不敢保证一定破案,但我们要把所有的关系找到,该做的工作都做到。
再审阿蔡,阿蔡讲,只知道他外号叫“小路王”,大名不清楚。
你怎么认识“小路王”的?
通过杨浦李强介绍的。
李强现在哪里?
白茅岭。
白茅岭听上去像是一处旅游景点,其实是安徽的一所监狱,专门关押上海的犯人,被人戏称为上海的“租界”。
果真是一帮有前科劣迹的人伉洼一气。
派员去白茅岭农场找李强,李强讲,“小路王”大名叫丁希员,同他一起服过刑,放出来才两年。家住杨浦区长白三村一带。警员又到杨浦区延吉派出所查找,片警说,丁希员的户口所在地是长白三村118弄101室,可是从不见他回家。
又是那个人口管理的新问题。这些从监狱出来的人,没有正式工作,家里又不愿接纳,他们这里住住,那里睡睡,缺衣少食了,随手干一票,全不在公安局掌握之中。一旦发案,人都找不到在哪里,工作量凭空多出许多。
如果不急,可以在他家守候。总归要回来的。
能不急么,万一是他,这期间有人透风惊了他,跑到天边地角更难寻觅。派出所的人说,丁希员好像同杨浦刑警队有什么关系,不妨到那里打听一下,还真没白跑。杨浦刑队的人说,早同他没关系了。但是前两天有一个电话来,说他被隆昌派出所带走了,能否帮帮他。我找找看,可能还有那边留下的电话。
好悬!电话号码在黑板边上还没被擦掉。
再查,号码是徐汇一家私人家的,赶到徐汇再打听,电话主人说住隔壁的阿龙时常用这个电话。
阿龙?没人提起过这个名字。调查阿龙有过前科,缺钱,年纪与现场判断作案人年纪接近,又为了希员的事找过杨浦刑队,不能放过。
阿龙和什么人住在一起?
有一个女的,好像是徐州人,八成是姘头,还有一个男人。
叫什么?
听那女的叫他老丁老丁,什么名字不清楚。
老丁?他们在家么?这两天不在。
你清楚他们确实不在?
怎么不清楚,我每天在那片街上摆摊,有时卖不掉的东西临时寄放在阿龙家。这两天门都锁着的。
专案组派员会阿龙家察看,确实没人在家,遂安排人守候。
张洁事后说,这像是赌博,万一阿龙和姓丁的不回来呢?万一他们受了惊满世界跑着呢?侦破工作做到这一步,应该说,未知世界比已知世界多,多很多,也不排除此种可能:即使抓住这两个人,也同本案无关,但至少要证明同本案无关,再沿着别的侦破思路开始工作,已知100个线索,99个查清了,那一个没有查清,同哪一个都没查清的效果是一样的。这就是侦破工作,不为人知但量最大的侦察破案工作。
5月16日,得知阿龙和丁希员回到王家。专案组派4名干警去了阿龙的住地嘉善路62弄17号。上午10点半钟,从邻居处打听到房里人都在睡觉,干警遂敲门。睡眼惺松的阿龙起来开门,警员进门,看见他的女朋友睡在床上,另一个老丁——丁希员睡在地上,没等明白怎么回事,两人已被扭上警车。
车子开上杨浦大桥,直奔浦东方向,丁希员的脸沉了下来,变得铁青。
可惜侦察员没留心这个细节,让它轻轻地滑了过去,以至于后来要用加倍的工作来补偿。
侦察破案过程正像毛泽东同志总结的那几句话:
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表及里,由此及彼……
你能有更好的归纳吗?
五、嫌疑人在于不等于胜券在握
本案的两个嫌疑人阿龙和丁希员已在警方掌握之中。
但请别忘了,没有任何能证明这两个人到过发案现场的证据,别说直接,连间接证据也没有。
这是一场智商与心理的较量。审讯者一句话问出去,不能让对方猜出你的虚实,还得从对方口中得到你想要的;对方一句话答过来,你要分辨得出真假虚实,分辨得出几分虚假几分真实,同时把下一句话准备好,既要防卫,也要进攻。
因为没有证据,审讯无法真奔主题,先从外围包剿。
审讯阿龙,问他5月3日一整天做些什么?
阿龙说,那天我在朋友家做装磺。
做了一整天?
一整天。
晚上也做?
晚上也加班。
加班到几点?
九十点吧。
到底九点还是十点?讲清楚!
可能是9点三刻。我朋友说,不做了,吃饭。然后出去吃饭,还喝了点酒。
没问你喝没喝酒。吃完饭做些什么?
吃完饭就回家困觉了。
回到家几点?
11点。
那天丁希员也住在你家里。
老早就住在我家里。
从什么时间住进你家?
过春节的时候。
天天住?
差不多每天都住。他不喜欢自己的家。
可能家里也不喜欢他。
就是就是。
5月3日晚上他做些什么?
不知道。那天我帮朋友做装璜回到家11点钟,他已经困觉了。
你没问他那晚上做了些什么。
没有。
听说过那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吗?
听讲过。
回去好好想想,做过哪些亏心事,一件一件向政府但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吃过官司,受过政府特殊教育,这些政策你应该都懂。讲不清爽不好走噢。
审丁希员。
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来?
勿清楚。
这里一不是博物馆,二不是电影院,没做违法犯罪事情的人,是不会到这里来,也不会坐到你这个位置上的。
(不响。)
去过浦东梅园小区么?
(不响,但在想。)
问你话你必须回答:去过浦东梅园小区么?
浦东大了,新房子盖了介多,勿清爽叫什么区。
这么说,你还是去过浦东,否则怎么知道盖了介多新房子。什么时候去过浦东?
(不响。)
是不是去的次数大多了,想不起来了。
不,不多。
不多,一定记得清楚,一次次讲出来。
有一次,陪外地朋友上东方明珠电视塔。
还有呢?
好像还上过一次电视塔。
丁希员,你不要瞎讲,上电视塔我们会请你到这里来么?老实交待。就按你讲的,一次一次上电视塔,门票多少钱?
五十元吧。
五十元登上第一层,要上第二层,还得五十。你一次次陪朋友上电视塔,钱从哪来?
钱,钱是朋友出的。朋友也知道我没多少收入,朋友掏钱买的票,连我的票也是朋友买的,真不好意思。
丁希员你态度不老实。我们问你有没有去浦东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响。想。)
有一次——
什么时候,讲清楚。
大约——
不能大约,到底是什么时候?
春节前吧?
春节前吗?
春节前。
春节前去浦东什么地方?.搞不清爽什么地方。
怎么叫搞不清爽,春节前并不太久的事情,就搞不清爽。老实讲。
确实搞不清爽。房子嘛老多的,外边看上去都差不多。
外边差不多,里边差得多不多?
我是别人叫去的,走哪里,什么样子,就没往心里去。
有钱挣也没往心里去?
公安,我交待。是跟上一个姓何的老头去浦东讨债。老何讲,要到钱给我们几个分分。
钱要到了?
那家男人不在没要到。
后来你又做了什么?
要不到钱还做什么?回家。
就去过这一回?
就这一回,还是姓何的老头叫上去的。早知道要不来半分铜钿,一回也不去了。
再想想看,还做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
(不响。)
丁希员,但白从宽的道理依清爽勿清爽?
(点头。)
回去好好想想,想清爽了,向政府但白,别忘了那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头一轮次审讯力度不大,因为手中没有过硬的证据,对被审嫌疑人也缺乏足够了解。丁希员看上去相貌较恶,很难想象吕钰的门会被他叫开……
又一轮审讯。
阿龙……
丁希员在此次审讯中态度出奇的好。
坐到位置上,他沉默了片刻,说,这几天我好好反省了自己,我是吃过官司的人,我也读过法律,我知道公安厉害,谁做了违法的事一定逃不脱的,今天我交待——
预审员不露声色,听他如何往下讲,讲真话,还是又要远兜远转绕弯子、探虚实。
我知道政府不许私藏枪支,可是我还是藏了一把枪——
讲下去。
那次在浙江小商品市场,天都黑了,我瞎逛,也没想买什么。一个人走跟前来,问我要不要枪?我知道枪不好要的,就没理他。那个人好难缠,说死说活要卖我,说他急等钱用,回去给生病孩子抓药,让我做做好事。我问他多少钱,他讲卖100元。我讲,大贵了,我没有那么多钱。五十块卖不卖?他说,你再让点80元就出手,讨了半天价,最后我花68元把那支枪买下了。不是真枪,是南边造的那种电珠枪,我想,总在外边跑,带上它防身,关键时候也可以吓吓旁人。还藏了一副手铐。
你讲的可都是真话?
到了这里哪还敢讲假话。你们去搜好了。就在阿龙家壁橱里。
丁希员,你的左手腕怎么伤的?侦察员话题一转。
丁希员小惊,片刻一一嗅,那是5月10日,隆昌派出所找我有事,我走得急了,胳膊挂在铁丝上,挂破的。
这一堂先过到这里。
专案组派侦察员小刘和小傅迅速赶往嘉善路阿龙家,在壁橱里果真翻出电珠枪和手铐。两位侦察员没有搜到目标就走,既然来了,再多看看,看能否找出对破案有用的东西和线索。
阿龙家的肮脏和零乱,充分展露了吃过官司有今朝没明朝社会边缘人的生态和心态。这里虽有居室,但不是家,不光没有正当合理的家庭结构,而且缺少家庭生活的温暖和维系家庭生存的伦理和责任。
小刘和小傅除了厌恶,顾不上多想眼前的情景。他们仔细翻找着,对床边那一堆脏衣服发生兴趣。
显然是换下来没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