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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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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直像《音乐之声》里的场面。”我对调弦的玲子说。
  “你说的是什么呀?”她问道。
  她弹起刚刚播过的电影《毕业生》主题曲。听起来她没见过乐谱,是第一次弹,未能一下子准确把握和音。但反复摸索之间,终于捕捉住那种流行的风格,把全曲弹了下来。而到第三遍时,已经可以不时地加入装饰音,弹得很流畅了。
  “我的乐感不错。”玲子朝我挤下眼睛,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只要听上三遍,没乐谱也大致弹得下来。”
  她一边低声哼着旋律一边弹,直到把这首主题曲完整地弹完。我们三人一齐拍手,玲子彬彬有礼地低头致谢。
  “过去弹莫扎特的协奏曲时,掌声更大着哩!”她说。
  店里的女孩儿说,如果肯弹甲壳虫乐队的《太阳从这里升起》,冰镇牛奶可算店里请客。玲子伸出拇指,做出OK的表示。随即边哼歌词边弹《太阳从这里升起》。音量并不大,而且大概由于过度吸烟的关系,嗓音有些沙哑,但很有厚度,娓娓动人。我喝着啤酒,望着远山,耳听她的歌声,恍惚觉得太阳会再次从那里探出脸来。那心境实在太温馨、太平和了。《太阳从这里升起》一曲唱罢,玲子把吉他还给女孩儿,再次让她打开立体声短波。然后叫我和直子到附近一带散一个小时步去。
  “我在这儿听收音机,和她聊天,3点前转回就可以了。”
  “两个人单独呆那么久没有关系么?”我问。
  “照理是有关系的。也就算了吧。我又不是守护婆,也想一个人轻松一下。更何况你大老远来一趟,也攒了一肚子话要说吧?”玲子边说边重新点燃一支香烟。
  “走吧!”直子说着,立起身。
  我便也起身跟在直子后面。狗睁开两眼,随后跟了几步,终于觉得自讨没趣,跑回老地方去了。我们在牧场围栏旁边平坦的路上从容自得地走着。直子不时拉起我的手,或挽住我的胳膊。
  “这样子走路,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直子说。
  “哪里很久,今年春天嘛!”我笑道,“直到今春还这么来着。这要是说很久,10年前岂不成了古代史啦!”
  “真有点像古代史似的。”直子说,“昨天真对不起,精神又有点激动。你特意跑来的,都怪我。”
  “不要紧的。我想恐怕还是把各种情感发泄出去好些,你也罢,我也罢。所以,如果你想向谁发泄那些情感的话,那么就向我身上发泄好了。这样可以进一步加深理解。”
  “理解我又怎么着呢?”
  “噢,你不明白。”我说,“这不是怎么着的问题。世界上,有人喜欢查时刻表一查就整整一天;也有的人把火柴棍拼在一起,准备造一艘一米长的船。所以说,这世上有一两个要理解你的人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吧?”
  “或许类似一种什么爱好?”直子好笑似的说。
  “说是趣味也未尝不可。一般而言,头脑精明的人称之为好意或爱情。你要是想称为爱好也是可以的。”
  “嗳,渡边君,”直子说,“你喜欢木月?”
  “当然。”我回答。
  “玲子呢?”
  “那人也极喜欢,好人呐!”
  “我说,你喜欢的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呢?”直子说,“我们这些人,可全都是哪里抽筋儿、发麻、游也游不好、眼看着往水下沉的人啊。不论我、木月还是玲子,没一个例外。你为什么喜欢不上更健全的人呢?”
  “因为我并不那样想。”我略一沉吟,这样答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认为你、木月和玲子有什么不正常。我觉得不正常的那帮家伙全都在神气活现地东奔西蹿。”
  “可我们是不正常啊。我心里明白。”直子说。
  我们默默走了一会。道路离开围栏,通到一片形状如同小湖一般圆圆的、四面围有树林的草地。
  “夜里我时不时地醒来,怕得不得了。”直子依偎着我的胳膊说,“万一就这样不正常下去,恢复不过来的话,岂不要老死在这里了——想到这里,我就心都凉透了。太残酷了!心里又难受,又冰冷。”
  我把手绕到她肩头,拢紧她。
  “觉得就像木月从黑暗处招手叫我过去似的。他嘴里说:喂,直子,咱俩可是分不开的哟!给他那么一说,我真不知怎么才好了。”
  “那种时候怎么办呢?”
  “嗯,渡边君,你可别觉得奇怪哟。”
  “好的。”我说。
  “让玲子抱我。”直子说,“叫醒玲子,钻进她被窝,求她紧紧抱住,还哭。她抚摸我身体,直到心里都热乎过来。这——不奇怪?”
  “不奇怪。只是想由我来代替玲子紧紧抱你。”
  “马上就抱,就在这。”直子说。
  我们坐在草地上的干草上,抱在一起。我们的身体完全隐没在草丛之中,除了天空和白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把直子慢慢放倒在草上,紧紧搂住她。直子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双手摸索着我的身子。我和直子接了一个深情的吻。
  “嗳,渡边君?”直子在我耳边说。
  “嗯?”
  “想和我睡?”
  “自然。”我说。
  “能等?”
  “当然能等。”
  “在那以前,我想再调理一下自己。恢复得好好的,成为一个符合你口味的人。能等到那时候?”
  “当然等的。”
  “现在变硬了?”
  “脚底板?”
  “傻瓜!”直子哧哧笑道。
  “要是你问的是冲动没有,那倒是的,还用问。”
  “嗯?不说那个‘还用问’好不好?”
  “好,不说。”我说。
  “那滋味,不好受?”
  “什么?”
  “冲动啊。”
  “不好受?”我反问。
  “就是,是不是……憋得不舒服。”
  “看怎么想。”
  “给你放出来好么?”
  “用手?”
  “嗯。”直子说,“老实说,刚才就一挺一挺弄得我怪痛的。”
  我移开一点身体:“这样可好些?”
  “谢谢。”
  “我说,直子?”
  “什么?”
  “给人家做嘛。”
  “可以呀!”直子迷人地微微一笑,拉开我裤子的拉链,把硬硬的东西握在手里。
  “热乎乎的。”直子说。
  直子刚要动手,我制止住了她。握解开她半袖衫的纽扣,手绕到背后摘下胸罩的挂钩,嘴唇轻轻吻在她粉白色的乳房上。直子合上眼,开始缓缓移动手指。
  “蛮行的嘛!”我说。
  “乖孩子,别吭声。”直子说。
  事完后,我温柔地抱住她,又接了次吻。
  “这回走路能好受点了吧?”
  “亏你帮忙。”我回答。
  “那么,再走一会儿好么?”
  “好的。”我说。
  我们穿过草地,穿过杂木林,又穿过草地。直子边走边讲她死去的姐姐。她说,这话还几乎没向任何人讲过,但认为还是向我讲了为好。
  “我们年龄相差6岁,性格什么的也很不相同,但关系处得非常融洽。”直子说,“一次架也没吵过,真的。当然,也有水平差距等方面的原因,水平差距大,也是吵不起来的。”
  直子接着说:
  “姐姐属于无论让干什么都拿第一那种类型。学习第一,体育第一,又有威望又有领导才能。性格热情开朗,在男孩子中间也很有人缘,也很受老师喜爱,得的奖状足有一百张。哪所公立学校都有一两个这样的女孩儿。不过,倒不是因是自家姐姐才这样说,我姐姐可不是别人一宠就自以为好了不起或对人摆出一副不冷不热面孔的人,她不喜欢哗众取宠,只不过是不论干什么都自然而然干得最好罢了。
  “这么着,我从小就决心当一个可爱的女孩儿。”直子一边来回旋转着狗尾草穗一边说,“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一直听着周围人夸姐姐脑袋又好使又会体育又有人缘这些话长大的。我觉得我再怎么死追活赶也撵不上姐姐。要是光论长相,倒是我稍漂亮一点,父母也像是打算让我在他们的疼爱下长大,因此从一上小学就把我送入那样的学校:天鹅绒连衣裙、镶花边的短罩衫、漆皮鞋,还学钢琴和芭蕾舞。不过因此姐姐可喜爱我了,喜爱得不得了,真像对待可爱的小妹妹似的。买各种各样的小东西送给我,领我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教我怎样用功,同男朋友约会时也带我一起去来着。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姐姐。”
  “至于她为什么自杀,谁也弄不明原因,和木月的情况一样,一模一样。年龄也是17,直到事件发生前也没有自杀的征兆,遗书也没有——一样吧?”
  “倒是的。”我说。
  “大伙都说那孩子聪明过分了,看书看过头了。可也是,确实手不离书,有好大一堆书。姐姐死后我也看了不少,心里很难过。书里有她写的字,夹着标本花,还夹有男朋友的信。为此我哭了好几场。”
  直子停了一下,默然转动着狗尾草穗。
  “差不多所有的事情都能自己一手处理,几乎没找过谁商量或求人帮忙。也不是因为自尊心特别强,不过是觉得那样做是理所当然的,大概。父母也对此习以为常,说这孩子撒手不管也不要紧。我倒是经常找姐姐商量,她非常热心地教这个教那个,可自己不找任何人商量,全都一个人解决。既不发脾气,也没有不高兴的时候,真的,不是夸大其词。女人嘛,例如来月经的时候不是心情烦躁得要冲人发火吗,或多或少。姐姐连这种情况也没有。在她身上,是用消沉来代替不高兴的。往往两三个月就来一次,一连两三天闷在自己房里睡觉。学校不去,东西也几乎不吃。把房间光线弄得暗暗的,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但不是不高兴。我一放学回来,就把我叫到房间里,让挨她坐下,一一问我那一天做了什么。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外乎和同学做什么游戏了、老师讲什么了、测验成绩如何了等等。姐姐都听得很专心,还谈感想,提出建议。可要是我不在——例如去跟朋友玩或出去练芭蕾——她就继续一个人发呆。这两三天一过,她就一下子恢复得和平时一个样,神采飞扬地上学去。这种情形,嗯——好像是持续了四年。一开始的时候,父母也不放心,大概找医生商量过。但她不是两三天一过就好得利利索索的么,所以父母后来就以为反正不管也会自然好起来的,说她是个聪明刚毅的孩子。”
  “可是姐姐死后,我无意中听过父母的谈话。谈的是早就死去的父亲弟弟的事。说那个人也是脑袋好使得很,17到21岁在家里一关四年,结果一天突然说要外出,就跳进电车轨道给压死了。所以父亲这样说来着:”还是血缘关系吧,我这方面的。‘“
  直子一边说一边用指尖一点点掐掉狗尾草穗,撒在风中吹走。全部掐光以后,便把那根梗像缠细绳似的一圈圈缠在手指上。
  “发现姐姐死的是我。”直子接着说,“小学六年级的秋天,11月,天下着雨,一整天都阴沉沉的。当时姐姐读高中三年级。我练完钢琴回来是6点半,母亲正在准备晚饭,让我叫姐姐吃饭。我跑上二楼,敲姐姐房间的门,喊声吃饭了。可是,没应声,静静的,我觉得有点奇怪,又敲了一下开门进去。本来我以为她睡着了呢,不料姐姐没睡,站在窗口前,脖子稍歪,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面,就像在思考什么。房间里一片昏暗,灯也没开,所有东西都显得朦朦胧胧的。我招呼说:”干什么呢,吃饭喽!‘但说完后,我发觉她的个子比平时高。我有些纳闷儿:怎么回事呢?是穿高跟鞋,还是蹬在什么台子上了呢?我就走到跟前,刚要开口时,心里猛地一震:原来脖子上有一根绳索。那绳从天花板梁上笔直地垂下来——那可是真直,直得可怕,简直像用墨斗在空间’绷‘地打下的一条线。姐姐穿着白色的短罩衫——对了,正是我现在身上这件便式的,下身一条灰裙子。脚尖像跳芭蕾舞一样紧绷绷地伸着,地面与脚尖之间有20厘米左右没有任何阻碍的空间。那情形,我看得可真切着呢。还有脸,脸也看了,不能不看。我心想得赶紧到下边告诉母亲,得大声喊叫,可身体偏偏不听使唤,偏离我的意识自行其是。本来我的意识要赶快下去,身体却要擅自把姐姐的身体从绳子上解下。当然,这不是一个小孩子能办到的,于是呆愣了五六分钟,处于虚脱状态,什么都不明白了,就像体内什么东西僵死了似的。我在那里一动没动,直到母亲来看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还没动,和姐姐一起,在那又暗又冷的地方……“
  直子摇摇头:
  “那以后三天时间里,我一句话都没说,像死在床上了似的,只是眼睛睁着定定不动,好像毫无知觉了。”直子把身体靠在我胳膊上,“信上写了吧?我是个比你想的要不健全得多的人。我病的时间比你想的要长久得多,根也深得多。所以,如果你能往前行的话,希望你只管一个人前行就是,别等我。想和其他女孩睡觉就睡好了。别考虑我顾忌我,喜欢什么就尽情做什么。要不然,我说不定会拖累你的。我,不管发生什么,这事是绝对不想做的。不想耽误你的人生,也不想耽误任何人的人生。我刚才就已说过,只要你时常来看我,永远记着我——我希望的只是这个。”
  “我希望的却不只是这个。”我说。
  “不过,要是和我牵扯在一起,会毁掉你的一生。”
  “我不会毁掉什么,决不。”
  “可我也许永远也恢复不过来。即使那样你也等我?能十年二十年地等我?”
  “你太悲观了,”我说,“在黑夜、噩梦、死人的力量面前太胆小了。你必须做的是忘记这些。只要忘记,你肯定能恢复的。”
  “要是能忘掉的话……”直子摇着头说。
  “从这里出来,一起生活好么?”我说,“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保护你不受黑夜和梦的干扰,还可以抱你——当离开玲子后你还感到难受的时候。”
  直子更紧地贴着我胳膊,说:“要是能那样该有多好啊!”
  快到3点时,我俩返回咖啡店。玲子一面看书一面听立体声短波中勃拉姆斯的钢琴协奏曲。在空旷的没有一个人影的草原一角播放勃拉姆斯乐曲,也的确是妙不可言。玲子吹着口哨,模仿第三乐章刚有大提琴出现的旋律。
  “布克。霍斯和彪姆。”玲子说,“这段乐曲,过去我听得几乎把唱片纹都磨光了,真的磨光了。从头到尾听得一点不剩,像整整舔了一遍一样。”
  我和直子要来热咖啡。
  “话说了?”玲子问直子。
  “嗯,说了好多好多。”直子说。
  “一会儿可得如实招来哟,他的那个怎么样。”
  “哪里干那事了。”直子红着脸说。
  “真的什么没干?”玲子又问我。
  “是没干。”
  “扫兴!”玲子真像很扫兴似的。
  “是啊。”我边呷咖啡边说。
  晚饭的光景同昨天差不多。气氛、讲话声、人们的面孔一如昨日,只是食谱不同。昨天大讲无重力状态下胃液分泌的那个白大褂男子,凑到我们三人这张桌来,这回碟碟不休的是脑之大小与其能力的相互关系。我们一边吃着掺有大豆的汉堡牛肉饼,一边无可奈何地听他大讲俾斯麦和拿破仑等人的脑容量。他把碟子推到一边,用圆珠笔在便笺上画出大脑图形。边画边口中念念有词,“哎呀,这里不对”,一再修修改改。画完后,便如获至宝地将那便笺藏进衣袋,把圆珠笔别在胸前。胸袋里居然插着三支圆珠笔,还有铅笔和规尺。吃罢饭,又重复了一句“这里的冬天不错哟,下次务必冬天里来看看”,这才离去。
  “这人是医生,还是患者?”我问玲子。
  “你看是哪一类?”
  “实在琢磨不透。反正看上去不大地道。”
  “医生,叫宫田。”直子说。
  “不过在这里边,那人脑袋最神经不过,我敢打赌。”玲子道。
  “看门的大村也神经得可以。”直子说。
  “嗯,他脑袋也少根弦。”玲子用叉子扎着花椰菜,点头说道,“的确,天天早上一边嘴里不知所云地大吼大叫,一边做那不伦不类的广播体操。还有,直子进来前有个叫木下的做财务的女孩,发神经自杀未遂;一个叫德岛的护理员,去年酒精中毒,闹得天翻地覆,被解雇打发走了。”
  “把病员和职员全部对换位置还差不多。”我来了兴致。
  “高见高见!”玲子一晃一晃挥着叉子说,“你也慢慢开窍,懂得社会结构了嘛!”
  “好像。”我说。
  “我们的正常之处,”玲子说,“就在于自己懂得自己的不正常。”
  回到房间,我和直子打扑克牌,玲子抱起吉他练习巴赫。
  “明天几点回去?”玲子停下手,边点烟边问。
  “吃完早饭就出门。汽车9点多一点儿有一班,赶得上我就不致于耽误晚上打工了。”
  “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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