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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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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装得出来的,但绝对不装,气死他们!大家越是指望我们哭,我们越是不给他们哭。我和姐姐在这点上倒是配合默契,尽管性格大相径庭。”
  绿子把手镯弄得“哗榔哗啷”作响,以此叫来男侍,让他再来一杯鸡尾酒和一碟开心果。
  “葬礼完后,大家都回去了。我们姐俩就喝起日本酒,喝了一升半,直喝到天亮。边喝边把那些家伙逐个骂了一番:谁是傻瓜、谁是混蛋、谁是癫皮狗、谁是蠢猪、谁是伪君子、谁是扒手,如此骂将下去,结果心里畅快多了。”
  “想必是的。”
  “喝得天旋地转,然后钻到被窝里大睡特睡,睡得香极了,当中有电话打来也装做压根儿没听见,只管呼呼大睡。一觉醒来,两人叫来寿司吃了,商定先闭店一段时间,随心所欲地休整一番。两人拼死拼活忙到现在,也算是够意思了。姐姐和她那位去卿卿我我,我和他旅行,尽情大干两个晚上。”说到这里,绿子抿了抿嘴,出声地搔搔耳畔。“别见怪,口吐粗话了。”
  “没关系。所以就去奈良了?”
  “嗯,奈良以前就喜欢。”
  “干了两个晚上?”
  “一次也没干。”她叹了口气,“到旅馆刚一扔下挎包,月经就来了,涨潮似的。”
  我不由得笑起来。
  “还笑呢,你!提前了一个星期,哭都哭不过来,真是!大概这个那个弄得太紧张了,以致月经也乱了套。他也气呼呼的。那个人,动不动就生气。可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想来就来的。而且,我那东西一来就相当厉害,头两三天里什么都没心思做。那种时间你可不要见我。”
  “不见倒可以,可怎么能知道呢?”我问。
  “月经一来,我就戴两三天红帽子。这回能知道吧?”绿子笑道,“我一戴上红帽子,你在路上遇见也别打招呼,赶紧逃命。”
  “世上的女人索性都这么做就好了。”我说,“那么在奈良干什么来着?”
  “无奈,只好逗鹿玩,在那一带散散步,就回来了,凄凉得很。还同他吵了一架,那以后再没见面。返回东京后,游逛了两三天,这回想一个人无拘无束地旅行一趟,就去了青森。弘前有一位朋友,在她家住了两个晚上,然后去下北和龙飞兜了一圈。好地方,好极了!我给那一带的地图写过解说词。你去过?”
  “没有。”我说。
  “这么着,”说着,绿子吸了口鸡尾酒,剥开一颗开心果。“一个人旅行的时候一直想你来着,心想要是你在身边该有多好。”
  “为什么?”
  “为什么?”绿子像盯视幻景一样看着我,“为什么?什么意思,你这是?”
  “就是,你为什么想起我呀?”
  “那还用说,因为喜欢你嘛!此外你说还能有什么?能有哪个人乐意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你有恋人,不是没有必要想我吗?”我一边慢慢品味汽水威士忌一边说。
  “你是说有恋人就不能想你不成?”
  “不不,也不是那样的意思……”
  “喂,渡边君,”绿子把食指对着我,“我警告你,我心里现在乱糟糟的,乱得很,足足一个月攒下的东西全都憋在里边。你可别再说气人话!要不然我就在这里嚎啕大哭,一旦哭起来,整个晚上都收不住。这你也觉得没关系吗?我会肆无忌惮地像野兽那样哭叫,不骗你。”
  我点点头,再未开口。接着又要了一杯威士忌苏打水,嚼着开心果。店里充满鸡尾酒搅拌器的搅拌声、酒杯相碰声、捞取机制冰块的“哗啦”声,店后又传来莎娜波恩唱古典情歌的唱片声。
  “大体说来,自卫生棉条事件以来,我和他的关系有点剑拔弩张了。”绿子说。
  “卫生棉条事件?”
  “嗯。大约一个月前,我同他和他的朋友五六个人一块儿喝酒,我提起我家附近一位阿姨,她打喷嚏一下子把下面的卫生棉条打了出来。好笑不?”
  “好笑。”我笑着赞同。
  “大家也觉得十分好笑。可他竟发起火来,叫我别扯下流话,还说我大煞风景。”
  “唔。”
  “人倒是好人,就是这种地方很偏激。”绿子说,“例如我一穿白色以外的内裤,他就发脾气。你说偏激不偏激?”
  “唔——不过这属于各有所好的问题。”我说。其实我有些诧异,那般人物居然会喜欢上绿子,这本身就不可思议。但我没说出口。
  “你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老样子。”随即,我想起那个约定——想着绿子行乐的事。为了不使旁边人听见,我压低嗓音讲给绿子听。
  绿子满面生辉,打个响指问:
  “如何?顺利?”
  “中间总觉得难为情,半途而废。”
  “那怎么行。”绿子斜眼看着我说,“别有什么不好意思,最大限度地想入非非就是,我说行就行嘛!对了,下次打电话给你,我就说:啊……就那里……妙得很……不得了,我,我不行了……啊,别那样……你就一边听一边来你的。”
  “宿舍的电话在门厅里,大家都从那里出出进进。”我解释道,“在那地方做,保准给管理主任打个半死,毫无疑问。”
  “是吗?伤脑筋。”
  “别伤脑筋,过两天我再一个人想法试试。”
  “加油哟!”
  “嗯。”
  “是我没什么性感吧,我这人本身?”
  “不,不是那回事。”我说,“怎么说好呢,怕是立场问题吧。”
  “我么,背部非常敏感……”
  “我当心就是。”
  “喂,这就去看成人电影如何?挑个变态的。”绿子说。
  我和绿子去鳗鱼店吃了鳗鱼,之后走进在新宿也数得上门庭冷落的一家成人电影院,连续看了三部。因为买来报纸一查,只有这里上映黄色电影。场内充斥着莫名其妙的怪味。碰巧的是我们进去时那色情场面刚好开始。讲的是当女职员的姐姐和上高中的妹妹被几个男人抓住,监禁在一个地方,百般遭受淫虐。男的威胁姐姐说要糟蹋妹妹,随即对姐姐大发兽性,如此一来二去,姐姐竟也成了性变态者,而妹妹在—一目睹眼前场面的时间里,头脑也渐渐不正常起来。电影不仅气氛离奇、光线幽暗,而且千篇一律,看到中间我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要是里边的妹妹,神经就绝对不会出问题,而要看得更加仔细。”绿子对我说。
  “很有可能。”
  “不过那个妹妹,作为高中生来说,你不觉得乳头太黑?”
  “有道理。”
  她看得全神贯注,饿虎扑食一般。我不由暗暗感叹:若看得如此入迷,票钱可是一点没有赔本。绿子每当想起什么,都一一向我报告。
  ——“喂喂,厉害厉害,竟有那种干法。”
  ——“不得了,三个人一起来,会搞坏的哟!”
  ——“喂,渡边君,我也想和谁那么试一下。”
  较之看电影,看绿子要有趣得多。
  休息时间里,四下一片通明。我环视场内,除绿子外,好像没一个女性。邻近坐着的一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见了绿子,赶紧远远躲开。
  “喂,渡边君,”绿子问我,“看这玩意儿,会挺起来?”
  “啊,一时一时的吧。”我说,“这种电影,本来就是为这个拍的嘛。”
  “那么说,那样的镜头一出现,这里所有人的那个东西全都一齐竖起来啰?三十条或四十条,齐刷刷地?想到这点,不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么说倒怕也是。”我应道。
  第二部影片较正规一些,惟其如此,比第一部还要无聊。口交镜头纷至沓来,还满场响起了很大的模拟声。听到这种声音,我便产生莫可名状的感慨——自己居然活在如此奇妙的星球上。
  “这声音是哪个琢磨出来的呢?”我问绿子。
  “我倒极喜欢的哟!”绿子说。
  其间也夹杂着抽送时的声音,我还从来没注意到竟有这样的声音。男的气喘吁吁,女的呻吟不止,说什么“行啦”、“再来”。还可以听到床的吱呀声。那种做爱场面绵绵不断地持续了很久。起始绿子还看得津津有味,后来到底显得扫兴起来,提议出去。于是两人欠身离座,到外面深深吸了口气。新宿街头的空气竟然如此沁人心脾,这在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
  “有趣有趣。”绿子说,“下回再看一次。”
  “看多少次演的都是同一码事。”我说。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干的也始终是同一码事嘛!”
  经她这么一说,也的确如此。
  我们又走进一家酒吧喝酒。我喝威士忌,绿于喝了三四杯品不出成分的混合酒。出了店,绿子说想爬树。
  “这一带根本就没树。再说你喝得晕头晕脑的,哪里爬得上去。”我说。
  “你这个人,总是用一大串说教来捉弄人。我是想醉才喝醉的,醉了又有什么,再醉爬棵树也没问题,哼!找一棵很高很高的大树爬上去,像知了那样从最顶端往人们头上撒尿。”
  “我说,你怕想上厕所吧?”
  “不错。”
  我把绿子领到新宿车站的收费厕所,付了零币让她进去。我在小卖店买了份晚报,边看边等她出来。但左等右等硬是不出来。过了15分钟,我有些担心,刚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偏巧她好歹走了出来。脸色有几分苍白。
  “对不起,坐在那里迷迷糊糊睡着了。”绿子说。
  “心情怎么样?”我边给她披外套边问。
  “不大舒服。”
  “送你回家。”我说,“回家慢慢洗个澡,睡上一觉就好了。你太累了。”
  “回什么家!回家也空荡荡的没人,我不愿意在那种地方一个人睡。”
  “得得,”我说,“那怎么办?”
  “在附近找家情人旅馆,进去和你抱在一起睡,一觉睡到大天亮。早上在那一带随便哪里吃顿饭,然后两人一道上学。”
  “你叫我出来,一开始打的就这主意?”
  “当然。”
  “那么就不该叫我,叫他不就行了。怎么想都是叫他才地道,恋人的作用也就在这里。”
  “但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可不成。”我断然拒绝,“首先,12点前我必须赶回宿舍,否则就犯了擅自夜不归宿之戒。以前闹过一次,罗嗦透了;第二,一旦同女孩子睡觉,我当然也想干的,我可不乐意憋得死去活来。说不定真的强行大动干戈。”
  “莫非把我五花大绑了从后面硬干不成?”
  “我说,你别开玩笑好不好,这种事。”
  “可我觉得孤单,孤单得要命。我也自知对不住你,什么也没给予,光是没完没了地对你指手划脚。又是叫你听我信口开河,又是找你出来,拉着你团团转。不过,能允许我这样做的人只有你一个。在过去20年的人生当中,我连一次、哪怕一次都没撒娇任性过。爸爸妈妈压根不理我这个碴儿;他也不是那种类型,我一任性一撒娇他就发脾气,吵得不欢而散。因此,这些话我只能跟你说。加上我现在的确筋疲力尽,实在想在夸我可爱夸我漂亮的甜言蜜语中睡一觉,别无他求。醒来以后就彻底来个精神焕发,再也不求你干这干那,绝对!一定做个非常乖的乖孩子。”
  “可我还是不好办。”我说。
  “求你了。要不然我就坐在这儿呜呜哭一晚上,谁向我第一个搭话,就跟谁睡去。”
  事既至此,我只好给宿舍打电话叫出永泽。请他做点手脚,使我看起来像是已经归宿。
  “和女孩子在一起呢。”我说。
  “好好,此事我甘愿效劳。”他应道,“我把姓名卡巧妙地换在你‘在室’位置上,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寻欢作乐,明早从我窗口爬进来。”
  “太劳你费心了,实在谢谢。”说罢,我挂断电话。
  “安排妥了?”绿子问。
  “嗯,总算是。”我喟然长叹一声。
  “那么,时间还早,去跳迪斯科吧。”
  “你不是累了么?”
  “既然这样就全然不在话下了。”
  “瞧你瞧你!”我说。
  果不其然,进舞厅跳迪斯科时,绿子似乎多少打起了精神。她喝了两杯威士忌可乐,在舞池里一直跳到额头冒汗。
  “痛快极了!”绿子在桌旁喘口气说,“许久没这么跳了。四肢一动起来,觉得精神也随之解放了。”
  “你看起来总像是解放的嘛。”
  “哎哟,没那事儿。”她微微一笑,歪下脖子说,“这一来精神不要紧,肚子都折腾瘪了。不去吃点比萨饼?”
  我把她领到我常去的一家比萨饼店,要了生啤和鳀酱比萨饼。我并不怎么饿,十二块我只吃了四块,其余全给绿子一扫而光。
  “你恢复得可真够快的,刚才还脸色发青,东摇西晃。”我愕然说道。
  “因为那些无理要求你都满足我了嘛,”绿子说,“心里的闷气也就跑得精光。不过这比萨饼还真挺够味儿。”
  “我说,你家里真的谁也没有?”
  “嗯,没有。姐姐不在,去朋友家住了。一个十足的胆小鬼,我要是不在,她不敢一个人睡在家里。”
  “那就别去什么情人旅馆了。”我说,“去那种地方只落得一场空虚。还是去你家算了,我盖的被褥总该有吧?”
  绿子略一沉吟,点头道:“也罢,那就到我家住。”
  我们乘上山手线电车,来到大冢,抬起小林书店的卷闸门。卷闸上贴着张纸,写着“暂停营业”。闸门大概好久都没打开过,昏暗的店内荡漾着一股旧报纸气味。书架有一半空空如也,杂志几乎全部打捆,准备退回,整个书店比第一次来时还要空荡凄凉,俨然被冲上岸边的一只废船。
  “书店不想再办下去了?”我试着问。
  “决定卖掉。”绿子不无凄然地说,“卖了,我好和姐姐分钱。以后就独立生活,不用任何人保护。姐姐来年结婚,我再读三年大学——这点钱总卖得出来吧。另外我还打工。书店一旦脱手,我就和姐姐去哪里租间公寓,暂时两人过活。”
  “店卖得掉?”
  “差不多。有个熟人想要开店经营毛线,不久前还问过这里卖不卖。”绿子说,“可怜的父亲,玩命操劳一辈子,才弄了这么间小破店,借款也一点点还了,结果却几乎什么都没剩下,像泡沫一样消失啦。”
  “你剩下了。”我说。
  “我?”绿子觉得滑稽似的笑了笑,然后深深吸口气吐出。“到上面去吧,这儿冷。”
  爬上二楼,她叫我坐在餐桌旁边,便去烧洗澡水。这时间里我用水壶烧了水,泡了茶。洗澡水烧开之前,我和绿子隔着桌子,对坐饮茶。她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在我脸上盯视良久。房间里除了钟的嘀哒声和电冰箱恒温器时动时停的声响,其他什么也听不见。时针即将指向12点。
  “你这个人,细看起来,一张脸还蛮有味道的。”绿子说。
  “是吗?”我有点不悦。
  “我对人的长相已够挑剔的,但你这张脸,嗬,仔细看去,渐渐觉得跟你也未尝不可。”
  “我自己有时也那么想——即使我也未尝不可。”
  “嗳,我说话可能不大中听,我不善于用语言表达感情,时常被人误解。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刚才也说了吧?”
  “说了。”
  “就是说,我在一点点研究男人。”绿子拿来一盒万宝路香烟,吸上一支。
  “一开始一无所知,反倒能弄懂很多东西。”
  “有可能。”我说。
  “啊,对了,为我父亲上炷香好么?”
  于是我跟在她后头,走到供奉亡灵的房间,上了炷香,合掌致意。
  “我,前些天在父亲这张遗像前脱光来着,脱得一丝不挂,让他看个一清二楚。像做瑜咖功似的。”绿子说道。
  “这又何苦?”我不无惊诧地问。
  “反正就是想给他看看。我身体的一半不是父亲的精子么?给他看看也是正当的嘛:这就是你女儿!当然,也同醉意有关。”
  “唔。”
  “姐姐进来吓一大跳。也难怪,我正在父亲遗像前赤条条张开腿,无怪乎她吃惊。”
  “啊,那自然。”
  “这么着,我就向她解释用意:这是怎么怎么回事。我劝她也来我旁边脱光,一起给父亲开开眼,可她不干,吓得赶紧跑出去。这方面她相当保守。”
  “是比较地道。”我说。
  “嗳,渡边君,对我父亲你怎么看的?”
  “在初次见面的人跟前,我一般都有些不知所措。但和他单独相处,却没觉得不自在,而感到相当愉快,说了好多话。”
  “说什么来着?”
  “欧里庇得斯。”
  绿子笑得极其开心:“你这人也真逗儿,居然向一个初次见面的垂死挣扎的病人突然大谈什么欧里庇得斯,少见少见。”
  “对着父亲遗像张开大腿的女儿也怕不多。”我说。
  绿子哧哧笑罢,摇了一下灵前小铃:
  “爸爸,晚安。我俩这就寻欢作乐,您放心睡就是。不再痛苦了吧?已经死了,应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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