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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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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春天我着实写了好多信。每周给直子写一封,给玲子也写,还给绿子写了几封。在大学教室里写,在家把“海鸥”放在膝头俯在桌子上写,间歇时伏在意大利餐馆的餐桌写。简直就像通过写信来把我几欲分崩离析的生活好歹维系在一起。
  “由于不能同你说话,我送走了十分凄楚而寂寞的4月和5月。”我在给绿子的信中写道。“如此凄楚寂寞的春天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早知这样,让2月连续重复三次有多好。现在对你说这话我想为时已晚——那新发型的确对你非常合适,非常可爱。眼下我在一家意大利餐馆打工。从厨师那里学会了做意大利面条,十分好吃,很想日后请你品尝一次。”
  我每天去学校,每周在意大利餐馆做两三次工,同伊东谈论书和音乐,从他手里借来几本巴雷斯看,写信,同“海鸥”玩,做意大利面条,侍弄庭园,边想直子边自慰,一场接一场看电影。
  绿子向我搭话是6月快过完一半的时候。两人足有两个月没开口了。上完课,绿子来我邻座坐下,手拄下巴,半天没有吭声。窗外雨下个不停。这是梅雨时节特有的雨,没有一丝风,雨帘垂直落下,一切都被淋得湿漉漉的。其他同学全部离开教室后,绿子也还是以那副姿势默然不动。一会儿,她从棉布上衣袋里掏出万宝路衔在嘴上,把火柴递给我。我擦燃一根给她点上。绿子圆圆地噘起嘴唇,把烟缓缓地喷在我脸上。
  “喜欢我的发型?”
  “好得不得了。”
  “如何好法?”
  “好得全世界森林里的树统统倒在地上。”
  “真那样想?”
  “真那样想。”
  她注视着我的脸,良久,把右手伸出。我握住它。看上去她比我还要如释重负。绿子把烟灰抖落在地板上,倏地起身立起。
  “吃饭去吧,前胸贴后背了。”绿子说。
  “去哪儿?”
  “日本桥高岛屋商店的餐厅。”
  “干吗故意去那种地方?”
  “隔些日子我就想去一次那里。”
  于是我们乘地铁来到日本桥。也许从早上就开始下雨的关系,商店里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影。整个店内充溢着雨的气味,店员也因无所事事而显出无聊的神情。我们走到设在地下室的餐厅。细细看了一遍陈列的样品,两人都决定吃盒饭。虽是午饭时间,但餐厅里人并不挤。
  “在商店的餐厅吃饭,这可是相隔好久的事了。”我一边说一边端起几乎惟独商店餐厅才能见到的光溜溜的瓷茶杯,喝了一口。
  “我喜欢这样。”绿子说,“觉得好像做了一件特殊事情。这大概同小时的记忆有关,小时很少很少由大人领着逛商店。”
  “我倒好像常逛,我妈喜欢逛商店的。”
  “真好。”
  “也谈不上好不好,我本来不乐意去什么商店。”
  “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好是指在大人关怀下长大。”
  “噢,独生子嘛!”我说。
  “小时候我就想好了,长大后一定一个人来商店餐厅饱饱吃上一顿。”绿子说,“不过也够无聊的,独自在这种地方毛毛草草吃顿饭,哪里能有什么意思。既不是特别好吃的东西,又乱哄哄地让人心烦意乱,空气又糟,光是地方宽敞。但我还是时常想来这里。”
  “这两个月好难熬啊!”我说。
  “从你信上知道了。”绿子面无表情地应道,“反正先吃饭吧,除此以外我现在考虑不了别的。”
  我们把半圆形饭盒里的东西一扫而光,喝了汤,饮了茶。绿子吸了支烟。吸罢,一言不发地迅速立起,拿伞在手。我也随之欠身,拿起伞。
  “这回去哪里?”我问。
  “来商店餐厅吃完饭,往下当然是去天台喽!”绿子说。
  雨中的天台一个人也没有。宠物用品柜台看不见售货员。小卖部和乘用物售票处也都落着卷闸门。我们撑着伞,在湿漉漉的木马、花木架、摊床之间散步。东京的闹市区中心居然有此等荒凉的场所,我有些意外。绿子说要看望远镜,我投进一枚硬币,她看的时候我为她撑伞。
  天台角落里有一小块带凉棚的娱乐场,摆着几台儿童游戏机。我和绿子在里边一个歇脚凳模样的矮台上坐下,观望雨景。
  “说点什么呀!”绿子说,“总该有话说吧,你?”
  “我并不想为自己辩护,不过上次我确实心绪很糟,木头木脑的,对好多事都心不在焉。”我说,“但见不到你后我才深深意识到——只因有你,我才得以好歹坚持到现在。而失去你之后,我实在孤独得好苦。”
  “可你不知道吧,渡边君?由于不得见你,这两个月我是多么寂寞,度日如年。”
  “不知道,没想到。”我惊讶地说,“我以为你生我的气,所以才不想见我。”
  “你这人脑袋怎么这么简单?我肯定想见你的嘛!我不是说过喜欢你的吗?我并不会随随便便喜欢上一个人,或轻而易举抛弃一个人。这点你还看不出来?”
  “那当然是那样……”
  “不错,我是生你气来着,恨不得狠狠踢你一百八十脚。还不是,好久才见一次面,你却呆愣愣地只顾想别的女人,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就是生这个气。不过另一方面我一直在想,恐怕还是同你分开一段时间为好,即使为了把事情弄清楚。”
  “事情?”
  “就是我同你的关系。具体说来,我已经渐渐觉得同你在一起更有意思,较之同他相处。你不认为这无论如何都不合情理、都有欠稳妥?当然我是喜欢他。虽然他多少有点固执、偏激,有点法西斯,但优点也多的是。而且一开始我也是经认真考虑才喜欢他的。但是,对我来说,你这人总像有些与众不同。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再称心如意不过。我信赖你,喜爱你,不愿放弃你。一句话,自己对自己都逐渐没了主意。这样,我就去他那里开诚布公地商量,看如何是好。他叫我别再找你,说如果再找你就得同他一刀两断。”
  “那怎么办了?”
  “和他断交了,利利索索的。”说着,绿子把一支“万宝路”衔在嘴上,用手拢着划火柴点燃,猛猛吸了一口。
  “为什么?”
  “为什么?”绿子吼道,“你脑袋是不是不正常?又懂英语假定形,又能解数例,又会读马克思,这一点为什么就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非得叫女孩子开口?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超过喜欢他么?我本来也很想爱上一个更英俊的男孩儿,但没办法,就是相中了你。”
  我想说句什么,但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时未能出口。
  绿子把烟扔进水洼:“喂喂,别阴沉着脸,叫我看着难受。你放心,知道你另有心上人,我什么都不指望。不过抱一抱我总可以吧?这两个月我也真熬得够呛!”
  我们在娱乐场后头撑伞抱在一起。身体紧紧贴住,嘴唇急切切地合拢。她的头发、她的棉布牛仔夹克的领口都发出一股雨的气味。我不由想:少女的身体是何等柔软何等温暖!隔着一层茄克衫,我胸口明显感到了她的乳房,觉得自己确实好久都未曾接触如此充满生机的肉体。
  “上次和你见面那天夜里,我就跟他讲了,就此各奔东西。”绿子说。
  “我非常喜欢你。”我说,“打心眼里喜欢,不想再撒手。问题是现在毫无办法,进退两难。”
  “因为那个人?”
  我点点头。
  “嗯,告诉我,和她睡过?”
  “只一次,一年前。”
  “那以后再没见面?”
  “见了两次,但没干。”我说。
  “那又为什么?她不是喜欢你么?”
  “无可奉告。”我说,“情况极为复杂,千头万绪,而且由于天长日久,实情都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不论对我还是对她,我所知道的,只是一种责任,作为某种人的责任,并且我不能放弃这种责任。起码现在我是这样感觉的,纵使她并不爱我。”
  “我可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女孩儿,”绿子把脸颊擦在我脖颈上说,“而且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表白说喜欢你。只要你一声令下,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虽然我多少有蛮不讲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干,脸蛋也相当俊俏,乳房形状也够好看,饭菜做得又好,父亲的遗产也办了信托存款,你还不以为这是大甩卖?你要是不买,我不久就到别处去。”
  “需要时间。”我说,“需要思考、归纳、判断的时间。我也觉得对不起你,但现在只能说到这里。”
  “但你是喜欢我,是不想再撒手吧?”
  “那当然是的。”
  绿子离开我的身子,动情地一笑,看着我的脸。“那好,我等你,因为我相信你。”她说,“只是,要我时就只要我,抱我时就得只想我。明白我说的意思?”
  “明明白白。”
  “还有,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千万别做伤感情的事。在过去的生活里我已经被伤害得够厉害了,不想再受下去,我要活得快活些。”
  我搂过绿子,吻着她。
  “还不快把那破伞放下,拿两只胳膊紧紧抱住!”她说。
  “放下伞不淋成落汤鸡了?”
  “管它什么落汤鸡!求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只管死死抱住我。我都整整忍耐两个月了。”
  我把伞放在脚下,顶着雨把绿子紧紧搂在怀中。惟有车轮碾过高速公路的沉闷回响仿佛缥缈的雾霭笼罩着我们。雨无声无息、执着地下个不停,我们的头发已被彻底淋透,雨滴如同泪珠一般顺颊而下,她的棉布牛仔夹克和我的黄色尼龙风衣全被染成了深色。
  “到能避雨的地方去吧?”我说。
  “去我家!家里谁也不在。这样非伤风不可。”
  “百分之百。”
  “瞧,咱俩活像从河里游过来的。”绿子边笑边说,“痛快!”
  我们在毛巾柜台买了条大号毛巾,轮流进洗手间擦干头发。之后乘地铁来到她在茗荷谷的公寓。绿子马上让我淋浴,然后她才进去。我穿上她借给我的浴衣,等待衣服干透。她自己换上马球衫和裙子。两人在厨房餐桌上喝咖啡。
  “讲讲你的事。”绿子说。
  “我的什么事?”“呃……你讨厌什么?”
  “讨厌鸡肉、性病和饶舌的理发匠。”
  “此外?”
  “4月孤独的夜晚和镶花边的电话机罩。”
  “此外?”
  我摇摇头:“再想不起特别的。”
  “我的他——以前那个他——讨厌的东西多得很。例如我穿超短裙啦,吸烟啦,每喝必醉啦,口出脏话啦,讲他朋友不好啦……所以,如果在我身上有你讨厌的,尽管提出。能改的我改就是。”
  “没有什么。”我想了一会说,“什么也没有。”
  “真的?”
  “你穿的我都喜欢,你做的说的,你的走路姿势,你的醉态我统统喜欢。”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
  “也不知道让你怎么改好,索性就这样好了。”
  “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绿子问。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
  “嗯——”绿子略显满足,“能再抱我一次?”
  我和绿子在她房间的床上相抱而卧。我们边听滴雨声边在被窝里亲嘴。接着从世界的构成一直谈到煮鸡蛋的软硬度,简直无所不谈。
  “下雨天蚂蚁到底干什么呢?”绿子问。
  “不知道,”我说,“估计是打扫洞穴或整理贮藏物什么的吧。蚂蚁很勤快。”
  “那么勤快为什么还不进化,为什么从古至今一直是蚂蚁?”
  “说不清。大概身体结构不适合进化——同猿猴相比。”
  “想不到你也有这么多一问三不知。”绿子说,“我还以为渡边其人大凡世事无所不通咧!”
  “世界大无边。”
  “山高海又深。”说罢,绿子把手从我的浴衣下摆伸进去,握住那勃起的东西,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喂,渡边,可别见怪,老实说真的不成。这么大,这么硬!”
  “开玩笑吧?”我叹息一声。
  “是玩笑。”绿子哧哧笑着,“不要紧,放心好了。这个尺寸的完全进得去。喂,仔细看看可好?”
  绿子缩进被里,摆弄了好半天。,翻翻包皮,用手掌掂掂分量,然后从被窝探出头来,吁了口气)。
  (“可我十分十分中意你这玩意儿,不是奉承你。”
  “谢谢。”我老实道谢。
  “可是你不想和我干吧?在各种事情弄清楚之前?”
  “不至于不想干吧,”我说,“想得都快发神经了。但又不能干。”
  “死脑筋!我要是你就一干为快。干完再考虑不迟。”
  “真那样做?”
  “骗你。”绿子小声道,“我也不会干的,我想,我要是你同样不会干的。我就喜欢你这种地方,真的好喜欢。”
  “怎么个喜欢法?”我问。
  她没有回答,而是紧紧地贴住我,嘴唇吻在我乳头上,握着那东西的手开始在下边缓缓地动。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同直子手的动作相当不同。两者都充满温存,妙不可言,然而总有的地方相异,使我觉得是在经受迥然有别的另一种体验。
  “喂,渡边君,又在想别的女人吧?”
  “没想。”我撒谎道。
  “真的?”
  “真的。”
  “这种时候可不许你想别的女人。”
  “想不成的。”我说。
  “想碰碰我的胸脯或那地方?”绿子问。
  “想的,但还是不碰的好。一次搞许多名堂,刺激太强了。”
  绿子点点头,在被子里窸窸窣窣脱了内裤,对准我那东西:“排在这里。”
  “要弄脏的。”
  “人家眼泪都要出来了,别说蠢话。”绿子带着哭腔说,“洗洗就完了。别假客气啦,想排就排吧。要是过意不去,就买新的当礼物送我。要不,你是不中意我才排不出?”
  “没的话。”我说。
  “那就排吧,没关系,排吧。”
  我排完后,她检查了那摊东西。“上面都沾满了呢,”她不无钦佩地说。
  “太多了?”
  “没关系,不怎么多。傻子,尽管排好啦。”绿子笑着和我接吻。
  傍晚时分,绿子去附近买东西,做了晚饭。我们坐在厨房餐桌旁,喝啤酒吃炸虾,最后是吃青豆饭。
  “吃得饱饱的,造得多多的。”绿子说,“我替你好好排放出去。”
  “多谢。”
  “我嘛,知道好多好多方法。开书店时从妇女杂志上学来的。跟你说,妇女怀孕时干不成那事,为了使丈夫那期间里不在外头胡搞,就搜集各种各样的处理办法。也确实有很多方式。感兴趣?”
  “感兴趣。”我说。
  离开绿子后,我乘上电车回家。在车中我打开从车站买的一份晚报。但我还沉浸在思虑中,一行也读不下去,读了也不知所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报纸莫名其妙的版面,继续思索以后自己将何去何从,我周围的环境将出现何种变化。我不时感到世界的脉搏在我身旁突突悸动不已。我喟然长叹,旋即合上双目。对于今天一整天的所作所为,我丝毫不觉后悔;倘若能再过一次今天,我深信也必然故伎重演——仍在雨中天台上拥抱绿子,仍被淋成落汤鸡,仍在她床上被其手指疏导出去。对此我不存任何疑问。我喜欢绿子。她肯重新投入我的怀抱,使我感到乐不可支。若同她结为伴侣,想必能相安无事。而且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孩儿,那热乎乎的身体就在自己的怀中。作为我,何尝不想把绿子剥得精光,分开下肢进到其温暖的缝隙中去——为克制住这种强烈的冲动我不知做了多大努力。当她握住我那件东西的手指缓缓移动的时候,我实在不能加以制止。我渴求她,她也渴求我,我们已经在相爱。有谁能控止得住呢?是的,我是爱绿子。这点恐怕更早些时候就已了然于心,只不过自己长期回避做出结论而已。
  问题在于我无法很好地向直子解释这种局面的发展。若在其他时期倒也罢了,而对眼下的直子,我根本不可能说我已喜欢上了别的女孩。更何况我仍在爱着直子。尽管爱的方式在某一过程中被扭曲得难以思议,但我对直子的爱却是毋庸置疑的,我在自己心田中为直子保留了相当一片未曾被人染指的园地。
  我所能做的,就是向玲子写一封毫无保留的信。我回到住处,坐在檐廊里,眼望夜幕笼罩下的雨中庭园,头脑中推出几行词句。于是我开始俯案直书:“我不能不向您写这封信——这封对我来说万般痛苦的信。”写罢开头,我大致叙述了我同绿子迄今为止的关系,以及今天两人间发生的事。
  我爱过直子,如今仍同样爱她。但我同绿子之间存在的东西带有某种决定性,在她面前我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并且恍惚觉得自己势必随波逐流,被迅速冲往遥远的前方。在直子身上,我感到的是娴静典雅而澄澈莹洁的爱,而绿子方面则截然相反——它是立体的,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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