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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能走到第三十中学。
交通成了大问题。
他想买一辆自行车,可是,他非把售货员吓死不可。而且,尽管他带来了很多钱,在花都却等于身无分文……正想着,他忽然看到马路边一棵树下,停着一辆很旧的自行车,没上锁。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四下看了看,没人,就把自行车搬到了马路上。接着,他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放在原地,又用手指在土地上写道:对不起,买走了你的车。钱在砖头下,你能摸到它。尽管你看不见它,不过它肯定不是假钞。
然后,他就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两个上学的中学生,肩并肩朝前走,他们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大清早的马路上,有一辆无人自行车,在神奇地向前滚动。脚蹬子还一圈圈转着,似乎有人在用力蹬。
一个中学生大叫:“哇噻!太酷了!”
接着,很多人都发现了这辆诡异的自行车,它的后面,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不上班了,不上学了,有人奔跑着追随,有人骑着自行车跟随,有人慢慢地开着车尾随……有一辆摩托车追上来,坐在后面的那个中年人大声喊道:“这是我的车!拦住它!”
娄小娄的目标太大了,他不得不跳下来,把自行车扔在路边,一个人逃之夭夭。
娄小娄步行来到了花都第三十中学。
他一直没有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来到学校附近,挑选了一家日本餐馆,溜进厨房,趁人不注意,吞了几个紫菜卷寿司,填饱了肚子,然后走出来。这一次,他没有付钱。
他来到学校大门口,等待桑丫。
放学的时候,学生们三三两两鱼贯而出,却始终没看到桑丫的影子。他没有放弃,继续等待。
天快黑的时候,一个女生从校门里孤单地走出来。
桑丫!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蓝色牛仔裤,短发。她的眼神比2007年更忧郁。
娄小娄看着她,忽然想哭。他是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即使进入了另一种时间,也三十三岁了,他是一个叔叔,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桑丫忽然想哭。
他湿着眼圈,仔细打量走过来的桑丫。她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直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朝前走。
她要走过娄小娄的时候,娄小娄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拦住她,马上又把胳膊放下了。
他和她不在同一个时空里。
接着,他一直跟随着她,心里谋划着,该如何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如果拦住她,用这个时空的笔和纸和她交流,可以把事情说清楚的。可是,想来想去,他最终决定不惊扰她。
她太小了,而且是一个女孩子,如果突然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拦住,她肯定会吓昏。即使,她没有吓昏,通过一张纸一支笔,知道了他是谁,知道了他从哪里来,知道了未来的实情——2007年4月23日是她的死期,那么她的世界顿时会暗无天日——就像医生对一个只能活一年左右的癌症病人说明病情,那是一件最残酷的事。
娄小娄决定,以后再见机行事,暗中阻止她避开2007年4月23日那个死局。
跟着跟着,桑丫似乎发觉了什么,一直回头看。
走进小巷之后,桑丫似乎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次次回头。
娄小娄也看到了那辆婴儿车,他走在它的后面。
他发现,这辆婴儿车并没有人推,却慢慢朝前走,看得他毛骨悚然。又一想,大清早的时候,不是还有很多人看到,一辆没人骑的自行车在大街上朝前滚动吗?在这样一个错乱的世界,没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推婴儿车的人来自2005年4月23日,由于某种娄小娄不能理解的逻辑,娄小娄是看不到他的。
这辆婴儿车在跟娄小娄作对。
它忽左忽右,娄小娄走哪边,它就走哪边,阻挡着娄小娄的跟踪,娄小娄明显能感觉到它的故意和敌意。后来,娄小娄猛地冲了过去,超过了它。回头看,有一双眼睛在里面盯着他,阴森森的。
他没有再理会这辆婴儿车,一直跟随桑丫回到家,知道了她的住址。没想到,那条小狗好像能看到他,朝着他叫个不停。他赶紧下楼了。
第三章 回到从前 3 宾馆离桑丫家不远,有一家很小的宾馆。桑丫回家要路过一条小巷,这家宾馆就位于巷口。由于偏僻,显得很冷清。
一个清洁工在打扫404客房,她手脚麻利,拾掇干净之后,出来,锁好门,又打扫另一间客房去了。
都打扫完之后,她走过长长的走廊,要下楼。忽然,她在404客房门前停下了,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
接着,她走到服务台,问值班的服务员:“404住进客人了?”
服务员说:“没有哇。”
她说:“里面好像有电视声。”
服务员说:“我去看看。”
她拿起一串钥匙,走过去打开404客房的门,电视果然开着。她走进卫生间看了看,没人。又打开衣柜,没人。最后,她把电视关了,走了出去。
无人的客房,整整齐齐,安安静静。
半夜的时候,这个房间里的电视又被打开了,声音调得很小。花都卫星电视频道,正在播放川剧绝活“矮子功”。
床下的那双拖鞋一前一后地移动了,它们走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冲澡的声音。
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娄小娄就拿出那叠奇门遁甲学习。
每个人前方的拐弯处,视线的盲角,都有不同的命运等待着——有人会发财,有人会破财运;有人会被提升,有人会被降职;有人会遇到一生的爱情,有人会遇到露水缘分;有人会欣喜,有人会哭泣;有人会得到贵人相助,有人会遭到小人暗算;有人会平安,有人会伤残;有人会长命百岁,有人会身患绝症……所有人都在匆匆忙忙地奔波,对未来一无所知。每个人都是盲人。
奇门遁甲就是给人类一双趋吉避凶的眼睛。
如果娄小娄当时掌握奇门遁甲,桑丫就能够避开那个死局。
现在他回到了过去,对未来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是,桑丫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在盲目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她根本无法想到,2007年4月23日那个直击雷在耐心地等着她。
只有娄小娄一清二楚。
那种神秘力量把娄小娄扔进了2006年,一定是想通过这个伟大的行为艺术,告诉他奇门遁甲的伟大意义。
娄小娄十分懊悔,过去为什么不珍视传真机吐出的那些古怪文字?想来原因有三:第一,天性懒散,每天被世俗琐事淹没;第二,奇门遁甲过于高深,过于复杂,太难啃;第三,骨子里对这门古老的数术并不是全盘信任。
如今,他茅塞顿开。
如今,他要静下心来,认真学习奇门遁甲了。
这天夜里,娄小娄洗完澡,他穿上衣服,站在镜子前,一边擦头发一边看镜子。
这是一个习惯性动作,其实他早就发现,自从来到2006年之后,他就在镜子里消失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有很多日子没见过自己的长相了,只能时不时地摸摸脸,看看胡子多长了。他猜测,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h t t p : // hi。 ba idu m /云 深 无 迹擦着擦着,他看到镜子中出现了一个人,这个突然出现的影像把他吓了一跳!他马上发现,这个人是他自己!
难道,自己显形了?
为了验证这件事,他立即打开门跑了出去。猩红的走廊里,正好走过来一个服务员。他慢慢迎着她走过去,严密观察着她的眼神。
服务员朝他笑了一下。
娄小娄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他掩饰了一下狂喜的表情,说:“请问,这里是花都吗?”
服务员停下来,客气地说:“先生,你说什么?”
娄小娄打着手势,一字一顿地说:“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服务员遗憾地摇摇头,说:“你应该找个哑语翻译。”
娄小娄沮丧地放下手,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慢慢走出去了。
他走出宾馆,一个人在午夜的大街上晃荡,走着走着,心里又充满了希望:一个真实的人,要穿越时间,完整地回到过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些天,他的灵魂已经来到了2006年,可是,他的影像和声音并没有传输过来,这很像QQ视频。
视频技术,需要把影像和声音变成数字再传输。谁知道,一个物质的生命需要变成什么成分,才能在时间里穿行?
现在,他的影像已经成功地传输过来,只差声音了,因此,他暂时成了哑巴。说不定,他的声音正在半途,过些日子他就会恢复生命的全部功能。
现在,他不可能再吃霸王餐,再住霸王店。他要找一家宾馆,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登记住下。他不需要再做贼了!
有一个醉鬼,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逆行而来。他想躲避却来不及了,自行车一下撞到了他身上,醉鬼“咚”的一声,摔了个嘴啃泥。娄小娄想把他扶起来,这个人却自己站了起来,伸手在半空中摸了一圈,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王八蛋!你敢挡我的路,怎么不敢现身?胆小鬼!”
说完,扶起自行车,骑上去,摇摇晃晃地走了。
娄小娄傻了眼——他又成了隐身人!
后来,娄小娄渐渐摸出了一个规律:每天午夜十二点,他都会准时显形,时间仅仅是一分钟,然后就会再次消失。
有一次,他站在镜子前,拿着手机对照了一下时间,发现手机快了三分钟。
在这家宾馆里几天之后,娄小娄发现了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有个老头,一直在这家宾馆里住着。娄小娄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住在几楼。每天半夜的时候,他就在楼道里出现了。
娄小娄第一次看到他,是一天半夜,他躺在房间里快睡着了,就听见有人敲门——不是敲他的门,而是敲别的房间的门。这个人似乎很有礼貌,敲得小心翼翼,每次三下,隔好长时间,才会轻轻再敲三下。那个声音在深夜里很清晰。
没有人开门。
这个人就换一个房间敲门,还是敲得小心翼翼。
依然没人开门。
这个人于是再换一个房间敲门。
娄小娄觉得十分奇怪,就站起来,透过猫眼朝外看——走廊里亮着灯,空荡荡的,有个老头,上面穿一件白色背心,下面穿一条灰色衬裤,趿拉着一双宾馆的白拖鞋,手里端一个茶壶,正在敲对门。
他应该有七十岁了,驼背,头发半灰半白。娄小娄觉得,他很像火车上的那个热心老头。
对门没人应。
老头就弯弯腰,从黑糊糊的猫眼朝里看看,就走开了,走到下一个房间的门前,再敲。
他小心翼翼地敲过三下之后,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很高大的男人,他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说:“深更半夜的,你找谁啊!”
老头友好地笑着弯弯腰,说:“我也是住店的,来给您送点儿茶水,我泡的,尝尝。”
那个男人有些疑惑得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头,说:“我都睡了,不喝茶。”然后嘟囔了一句什么,就把门关上了。
老头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走到下一个房间门前,小心翼翼地敲……这个楼层里大约有二十个房间,一些房间有人,一些房间空着。他不知道哪个房间有人,哪个房间没人,于是就一扇挨一扇地敲。
老头一扇扇地敲过来,终于敲到娄小娄左首相邻的房间了。娄小娄开始琢磨,给不给他开门。他马上意识到,即使给他开门,他也看不到自己的。
左首相邻的房间没人。老头就走过来。娄小娄没想到,老头在他的门前并没有停,而是慢慢走了过去,停在了他右首相邻的房间门口,开始轻轻地敲……娄小娄觉得更奇怪了。
为什么他单单绕过自己的房间呢?
右首相邻的房间也没有人。
除了娄小娄的房间,老头敲遍了这个楼层的每一扇门。只有一个房间要了他送的茶水,娄小娄听得出,那个房间的几个人正在打牌。他们给老头打开门之后,听说他来送茶,很高兴地接了,还连声说“谢谢”。
老头温和地说:“都是异乡客,不用客气的。”
那个房间的门关上之后,这个老头就离开了,娄小娄只能听见他走楼梯的声音,却判断不出他是上楼了还是下楼了。不知道他是继续给其他楼层的客人送茶水去了,还是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从这以后,几乎每天一到半夜,这个热心的老头就会端着一壶茶水出现。他穿着背心和衬裤,一扇接一扇地敲门,送茶水。走廊里铺着地毯,宾馆的拖鞋又很柔软,因此,老头走路无声无息。
每一次,他都会绕过娄小娄的房间,从没有敲过一次。
第三章 回到从前 4 跟踪桑丫的妈妈出差之后,娄小娄第二次跟踪桑丫。
走进那条静悄悄的小巷,那辆婴儿车又出现在了他和桑丫之间。它依然在前面挡着他,不让他前行。
他逮个空当冲了过去,然后转身用手抓住了这辆婴儿车。它似乎被什么驱动着,动力还挺大。娄小娄一只手用力挡着它,一只手掀开了那个纱帘……纱帘里的情景让他魂飞魄散——里面哪里是什么婴儿!一个小小的身体,却长着一颗大脑袋,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双眼像死鱼一样浑浊,皱纹密密麻麻,寿斑深深浅浅。
这辆婴儿车其实是一辆有篷的轮椅,老人用两只小手在转动轮子。他见娄小娄把纱帘掀开了,看着娄小娄,突然用婴儿的声音咯咯笑起来。
当时,桑丫听到的却是婴儿的哭声。
娄小娄吓得一下就松开了这辆婴儿车,纱帘于是又挡住了老人的脸,娄小娄转身跑开了……这一次,娄小娄跟着桑丫走进了她的家——和桑丫在一起,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进屋之后,桑丫去卫生间洗手了,娄小娄乘机坐在电脑前,查看了一下她的QQ。他发现,自己的QQ竟然在线!
他惊愕了。
他不在北京,那么,坐在千里之外那台电脑前面的人,是谁?难道是自己?是2007年的自己,还是2006年的自己?
那个自己和桑丫在QQ上联络,应该是2006年的事。就是说,现在的北京依然是2006年,至少在桑丫的世界里,网络另一端,娄小娄的时间是2006年。
他和她刚刚认识不长时间。
本来,娄小娄活到了2007年,却被某种神秘力量抛了回来,来到了2006年,而2006年的娄小娄和桑丫正在按部就班地交往,现在的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他要阻止桑丫和这个旧的娄小娄交往。
有两个原因:第一,他成了自己的情敌。
第二,因为娄小娄,桑丫才考到了北京,才住进了芍药地那套房子中,才在死胡同被雷劈死。如果,她现在和娄小娄中断了交往,那么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一切。
只要桑丫能活着,他宁可放弃未来和她有任何关系。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桑丫要出来了。娄小娄迅速地把她QQ里的娄小娄删除了。
桑丫回来之后,很诧异。这时候,娄小娄就站在她的身边。
她又加上了他。
在桑丫去刷牙的时候,娄小娄再次将娄小娄删除。可是,她又加了他。
接着,他们开始聊天,几乎和2006年他和她的聊天内容一模一样。他们在重复过去。
娄小娄:你准备考什么大学?
桑丫:不管什么大学,我只想考到北京去。
娄小娄:我等你。
桑丫:在你心中,对我是女儿的感觉,还是女人的感觉?
娄小娄:女儿和女人之间。
桑丫:偏重于女儿还是女人?
娄小娄:你的内心很成熟。我和你认识之后,一直用文字聊天,我一直在跟你的内心对话,因此,我对你的感觉偏重于……女人。
桑丫:这是我喜欢听到的答案。
娄小娄:但是,你毕竟只有十六岁,等我们见了面,我对你的感觉就会变成女儿。我给你做干爸吧。
桑丫:人家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娄小娄:这个说法很浪漫。
桑丫:我不希望是这样。
娄小娄:你希望怎么样?
桑丫:我希望女儿是父亲来世的情人。
……站在一旁的娄小娄心里涌上一阵悲凉。他有些绝望,命运似乎是不可以更改的……他第三次删除了娄小娄。
桑丫有点儿察觉了他的存在,显得很害怕。
晚上,她睡进卧室之后,娄小娄实在太饿了,就轻轻走进厨房,拿起面包,大口吃起来。
吃完之后,他轻轻坐在沙发上,在黑暗中开始胡思乱想。
离开北京的时候,他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母亲,她还问他桑丫被雷击的事,说明那时候还是2007年,是正常的。那么,娄小娄从什么时候进入了过去的时间?应该是上了火车之后。
可是,他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却看到了桑丫,不然他也不会来花都。
如果那个节目不是重播,就只有一种解释:那时候他已经接近了另一种时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