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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燕飞淡淡一笑,没接茬。王其实搭了腔:“燕子唱得好着呢!你不知道吧,燕子她妈妈当初是咱们市京剧团的
台柱子,我爸我妈都是她的戏迷,要不是因为车祸……”
王其实说得顺了嘴,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出溜出来了。
燕飞瞪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女孩笑咪咪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燕飞,能不能唱一段啊?我还真没听人唱过戏呢。”
王其实心里咯噔一下子,燕飞可是轻易不唱的,不但不唱,还经常一口回绝弄得人家下不来台……刚要开口把
话题岔开,没想到燕子居然很痛快:“好啊,我唱段《武家坡》吧。”
一马离了啊——西凉界……
王其实见缝插针喊了一嗓子:“好!”
燕飞没理他,接着唱下去:“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那王
允在朝中官居太宰,哪把我贫苦的人放在胸怀……”
女孩听得津津有味,王其实在旁边如坐针毡,这段戏他早听燕子唱过无数遍,戏词自然是滚瓜烂熟——燕飞分
明把‘那王允’唱成了‘那王子’,也不知道是存心还是口误……
那以后王其实再也没有听燕飞唱过那折《武家坡》,那一声西皮原板,满是孤独的一句‘孤雁归来’。
第二章
“你为什么不能像快乐王子一样呢?”一位明智的母亲对自己那哭喊着要月亮的小男孩说,“快乐王子做梦时
都从没有想过哭着要东西。”
——王尔德著《快乐王子》
那个暑假王其实基本没见着燕飞的面,一是要陪女朋友,二是燕飞整个暑假都窝在家里看书不出家门一步。
燕飞打算考研的消息居然是王妈妈透露给王其实的,她老人家的原话是——你看人家燕飞多懂事多上进多有出息,
哪像你,就比猪少长了一条尾巴!
王其实就夹着尾巴溜了出去。
刚出院门就碰见燕飞从外面回来,冲他点了点头要进去,王其实赶紧伸手:“哟!难得看见你出来,干吗去了
?”
燕飞扬了扬手里的车票:“买票,我过几天就回学校。”
王其实一愣:“怎么这么急?你才刚回来几天哪?”
燕飞苦笑了一下,“没办法,老师打电话催我回去,有急事。”
“那说什么咱们今天晚上都得好好聚聚!走,我请客,喝酒去!”
就在这个时候腰里的BP机响了,王其实手忙脚乱地冲燕飞说了声“等一下!”,钻进大门外边的电话亭煲开了
电话粥——不用说,是女朋友打来的。
足有20多分钟王其实才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抬头一看燕飞早没影儿了。王其实忽然童心发作,抬起头冲二楼
喊了起来:“燕子!下来,我当警察你当小偷!”
燕飞推开窗户没好气地扔下来一句:“你还小啊?!瞎嚷嚷什么!”
晚霞映在玻璃上,映红了燕飞的脸。
二十分钟以后两个人推着单车登上了路口的过街天桥,斜阳把两道人影拉得长长的,晚风轻拂着头发,远远地
传来鼓楼的钟声,两个少年嬉笑追逐着从面前跑过去……燕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王其实转过脸迷惑地望着他,阳光在燕飞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燕子,你叹什么气啊?”
“我在想,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老是在想从前我们……其实,人总是要长大的,谁和谁会是一辈子呢?我有
的已经够多了,不该太贪心……”
王其实干笑着把话题岔开:“燕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听不懂啊?呵呵……哟!时间差不多了快走吧!”
燕飞身不由己地跟着走,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两个人就这么来到了新华电影院门口,女孩从对面跑
了过来:“你们怎么才来我等了大半天了!”
燕飞的脸刷地就青了,转身骑上车就要走,被王其实死皮赖脸地拉住了——“燕子别生气别生气!一块儿玩一
玩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不认识。”
“是啊是啊,你看我票都买好了。”女孩笑咪咪地扬了扬手里的电影票。
燕飞挣了半天没挣开,无可奈何地投了降:“你们两个人约会,我跟着掺和算是怎么档子事?”
“怕什么!”王其实不由分说把燕飞拉了进去。
影院里人不多,三个人找了排靠后的包厢坐下来,王其实自然是和女朋友坐一块儿,燕飞坐在了隔壁。女孩买
了不少零食,瓜子、巧克力、爆米花,仨人边吃边看,倒也少了几分尴尬。王其实最爱看的枪战片,看着一帮黑社
会抗着冲锋枪扫射,真是全身都在分泌肾上腺激素——过瘾!
在轰轰烈烈的大爆炸中影片终于完美落幕,灯光亮起来,王其实这才发现隔壁的包厢早空了。
顾不上身边的女孩子,王其实急冲冲跑了出来,一眼就看见燕飞正站在路灯下,手里是一根点燃了的香烟。
王其实有点心虚地凑过去:“燕子,干吗呢?”
燕飞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咳,咳咳,咳嗽得脸通红。王其实笑了起来,吹着口哨进了
停车棚,找自己的那辆单车。
燕飞盯着他的背影,紧锁着眉头。
过了好半天才看见王其实推着车出来,气急败坏地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说!是不是你干的!”
崭新的捷安特这会儿看上去比它的主人还要狼狈,龙头歪了铃铛摘了坐垫烂了,最惨的是轮胎——连肠子都流
出来了,王其实心疼得直抽凉气。
燕飞吐着烟圈看着天:“干我什么事?有证据么?”王其实气得无话可说,气哼哼地抗起车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把单车扔进了后备厢,和女朋友钻进车扬长而去。
燕飞呆呆地靠在路灯桩上,抽出烟拼命咳嗽,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几天后燕飞从学校给王其实寄来了一百元钱,附言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对不起。王其实瞪着这简简单单的三个
字,一直瞪了一晚上。
开学的时候,王其实和队花分手了——这在学校是很正常的事情,年轻人嘛,谁不是朝三暮四的?队花的新男
友是局长大人的二公子——仅凭这一条就足以把王其实比个天上地下了。
那以后王其实照样过得很开心,该吃吃该睡睡该干什么干什么,打架、喝酒、泡马子,到处惹是生非——只是
再没交过女朋友。倒不是所谓心理受了创伤,实在是因为交女朋友太累,忒累!不过他倒是借着心理创伤的名义逼
着杨柳请了好几次客,直把杨柳吃得差点没当了裤子——事实上如果裤子能当出钱来杨柳八成就真的去当了,总而
言之,交友不慎,活该。
那一学期过得飞快,几乎是眨眼之间,又是冬天。快到年底的时候,学校领导们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不晓得从
哪里请了个所谓的专家来做报告,报告的内容居然是“关于中国同性恋”……
这件事情在全体师生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同志们就差没上街游行来表示自己的反感和抵制之情了,不过没用
,领导们说了——听不听由你们,报告是肯定要做的。
出乎领导们意料的是听报告的人居然空前的多——当然了,这里面大部分人是抱着一种好奇和看戏的恶趣味走
进会场的。报告在一片咒骂和倒彩声中艰难地进行,好在警校学生有着严格的纪律性,否则那位所谓的专家肯定得
顶着一脑门的臭鸡蛋下台。王其实是在报告进行到快一半才偷偷溜进去的,他站在最后面两手插在兜里,玩世不恭
的样子。见到熟人点点头做个鬼脸,表示一下对台上的那个专家的不屑一顾。不过两只耳朵倒是竖得尖尖的一个字
也没漏下,报告刚结束他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出来,手从兜里掏出来,全是汗。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燕子,在梦里,燕子笑得很甜。
报告后的没几天就是元旦,学校照例是要放电影的。学生会的头头们神通广大,居然搞来了那部著名的《霸王
别姬》。片子真是好片子,什么都好,情节好、内容好、演员好,连服装布景和道具都透着那么好,把大家伙看得
如痴如醉。
那几天全校男男女女们念叨的全是李碧华张国荣程蝶衣,满嘴里哼哼着荒腔走板不伦不类的京白京韵,直把个
好好的学校闹成了戏园子。
王其实差点没烦得投了河——走一步一个楚霸王,走两步一个虞美人;左一句‘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
若何’,右一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若是唱得好也就罢了,偏偏怎么听怎么像‘万户萧疏鬼唱歌’,
让人倒足了胃口!
晚上熄灯以后王其实趴床上跟杨柳发牢骚,TNND他们唱得那叫什么玩意儿啊!京戏要真唱成那个味儿还叫人活
不活了?杨柳躺在床上摇头晃脑:“力拔山兮气盖世……切!你小子指着和尚骂贼秃是吧?我唱两句碍你什么了!
”
“你说碍我什么了!有你们那样唱戏的吗?唱戏得那样,得像……那样……”王其实说不下去了。
“得像谁那样?你说啊!”
“去!懒得跟你说了,对牛弹琴!睡觉!”王其实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半睡半醒之间,头戴着柳条框的小男孩,轻轻摇摆着杨柳枝,笑眯眯地唱着《小放牛》:“牧童哥,你过来,我问
你,我要吃好酒到哪儿去买呀?咦得呀得咦得呀得喂……”
早上起来,王其实对着狼籍一片的床单欲哭无泪,天天做梦已经够糟糕的了,没想到连个《小放牛》都能‘放
’出这么大的麻烦来……都是那个报告和那个电影闹的!混帐的专家!混帐的电影!混帐的霸王别姬!混帐的……
算了不想了。
收拾了床单要洗,随手一翻床垫,就看见了那团揉成烂抹布的领带。
高三那年,燕飞参加市里的生物竞赛,拿了实验项目的第一名,那两条领带就是用奖金买回来的。记得当时,
燕子兴奋得眼睛直发亮,一边一本正经地系着领带,一边得意地夸功:“你知道我怎么会得第一的?哈,我胆子大
啊。那个实验用的癞蛤蟆,足有脸盆那么大,他们谁都不敢动手……”
那个时候的燕子,是那样地快乐。
王其实甩甩头,把领带和床单一块扔进了洗衣盆里。等放了假,燕子回来,我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王其实
对自己说。
可是,终于等到放了假,燕子却没回来。
眼看着春节一天天临近,王其实沉不住气了,算算日子政法大学应该早就放假了,燕子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
王妈妈更是发慌,三天两头地跟儿子打听,燕飞怎么还没回来啊?是不是回来了没告诉你啊?你们俩闹别扭了
吧?哼肯定是你欺负他了不然他为什么不理你?你没长脑子啊就不会打个电话?放屁什么打不通肯定是你不愿意打
……王其实说妈!妈!您就别唠叨了我这就上他们学校我逮他去!
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车,王其实打听着到了政法大学。一进校门就懵了,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找?
好在王其实脑袋瓜子机灵,直接奔了学校保卫处,亮出了证件请人家帮忙。保卫处的人一看是警校的,很客气
,三下两下翻出了燕飞的资料,还很热情地派了个干事陪着他一块去找。王其实倒也识相,点头哈腰地一口一个谢
谢,亦步亦趋地跟着人家来到了实验教学楼。
门卫用喇叭把燕飞叫了下来,保卫干事问了问情况,确定了王其实的身份后,叫他登了个记。燕飞没有一点惊
喜的样子,反倒是有几分不耐烦:“你怎么来了?”
王其实顿时大感没趣,兴冲冲地跑来想给燕子一个惊喜,没想到人家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那叫一个透心凉啊
,简直从头凉到脚!摸摸鼻子,讪讪地开了口:“这个,这不是眼瞅着过年了嘛,我妈叫你回去……”
“我今年不回去了,功课挺忙的,还有好几个实验要做。”燕子低头看了看表。
“那怎么行!”王其实登时就急了,“大过年的,哪有不回家的道理?”
“家?”燕飞哼了一声,抬起头有些好笑地看着王其实,“我哪儿还有家啊?”
王其实像点燃的炮仗一样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呢你!什么叫你没家?早跟你说了我家就是你家我妈就是你妈
!咱妈那儿可是巴巴地等着你回家包饺子呢,你小子再敢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忽然一个学生从楼上跑下来:“燕飞你快点!苏老师都发火了。”
燕飞答应了一声,匆匆地跟王其实交代了一句:“我正忙着呢你先回去吧,回去替我跟你妈妈问个好。”
“喂!你别走!你给我站住,咱们还没说清楚呢……”
燕子果然站住了,王其实松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又被燕子打断了:“对了你回去的时候往右拐吧,从南门出去
,坐车比较方便。”
“嘿!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回去了……燕子!燕子你给我回来!”王其实差点没背过气去。
燕飞一直在实验室忙活到了晚上,走出教学楼,天空飘起了雪花,王其实站在路灯下哆哆嗦嗦地呵着手,接二
连三地打喷嚏……啊——啊嚏!转过身,燕子已经站在了身后,黑漆漆的眼睛映着雪光。
“你怎么还没走?”
“咱们话还没说完呢。”
燕飞苦笑一声:“我今年真的不能回去,功课特紧……”
“没关系!不回去就不回去,你不走我也不走,咱们一块在这儿过年,怎么样?”
燕飞糊涂了:“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那儿有空床没有?没有也没关系,我和你挤一挤就行了。”王其实笑了起来。
“干什么啊你?”燕飞有点明白了,“你要留在这儿过年?”
“是啊。就许你跑我家跟我挤一张床,不许我到你这儿跟你挤一张床啊?”王其实很得意,自己能想出这个主
意真是天才!
“去!什么许不许的?走吧。”燕飞紧了紧衣服,走在了前面。
第三章
可怜的小燕子觉得越来越冷了,但是他却不愿离开王子,他太爱这位王子了。……
——王尔德著《快乐王子》
燕飞的宿舍很干净,干净得不像是男生宿舍。同宿舍的同学都已经回家走了,燕飞指了指靠窗的铺:“你睡我
的床吧。”
床上的陈设很简单,一个枕头一张被子一张毛毯,墙上贴着学习计划表,床头有个小闹钟。王其实轻车熟路地把手
伸到了枕头底下,摸出来一张过塑的照片,照片上,两个男孩子手搭着肩,笑得露出两口白牙。
“我说,燕子,咱们哪天再去合个影吧,你看这张照片都好几年以前的了,该换换了。” “没工夫。”燕飞埋
着头收拾东西,一口拒绝,“这张就挺好的,换什么换。”
“哼!你当然觉得好了,那时候你比我高一头呢,你看看现在,我比你高多了。不行,说什么也得重照一张,
不然我亏大发了。”
“跟你女朋友去照吧,爱照几张照几张。”燕飞端起脸盆去了水房。
“我……早就吹了啊……”王其实的话被关在了门背后,燕飞已经走远了。
熄灯以后,两个人躺在床上聊天,中间隔着张桌子,谁也看不见谁。
王其实很兴奋,好久没和燕子这样单独呆着了,简直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燕飞很夸张地打了个呵欠:“啊…
…好困,睡吧。”
“燕子,我……我和那个女孩,吹了,都好几个月了。”王其实赶紧说出来。
“嗯,知道了,睡觉吧。”燕子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嘟囔。
“燕子你听清楚了没有?我说,我和那个女孩吹了,你走了以后我们就分手了。”
“听清楚了!你们分手了,你失恋了,所以你上我这里散心解闷来了!”燕子不耐烦地坐起来,“你还有完没
完?你要不是跟人家吹了,能大老远的跑我这儿来?我今天一看见你就猜着是这么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