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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等谁呢?”
“燕飞,您认识不?”
“嗐!你说新来的那个小伙子阿,他出不来了,他就住在后面办公室。刚才我上去巡检,他屋里灯都黑了,八
成睡下了……嘿!你跑那么快干嘛?回来!要进去先登记啊!”老头冲着王其实的背影不满地唠叨:“没规矩!”
王其实听话地回来了,态度非常诚恳地承认了错误:“那什么……嘿嘿,他,住哪间办公室?”
……
王其实差点没把门砸烂了,燕飞终于开了门,乱糟糟的头发,惺忪的睡眼,黑沉沉的脸,皱巴巴的白大褂——
显然,已经睡了不是一会半会了。
“干什么!”燕子的火气很大。
“你说我干什么!巴巴地等了你一天,结果你小子居然给我睡下了!TNND你涮人也没这么涮的啊!到现在
老子连饭都没吃呢!”王其实火气更大。
燕飞眨巴了半天眼睛,迷迷瞪瞪地问了一句话,几乎叫王其实背过气去:“你是谁啊?”
“你说我是谁!去,把眼镜给我戴上,仔细瞧瞧!”王其实恨不得揪住燕飞的脖子用力摇一摇。
燕飞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呦!瞧我这记性!怎么把你给忘了,等我一会儿啊。”说完砰地把王其实关在了
门外。王其实这个恨哪!
好在这一次没让他久等,不一会儿燕飞就开了门把王其实让了进去:“进来吧。”
燕飞已经洗了一把脸,梳了头发,戴了眼镜,脱掉了白大褂,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不少。“不好意思啊刚才没睡
醒,没认出你来。加班弄得太晚了,困得不行,弄完就睡下了,忘了你还在外面呢。坐,喝茶不?”
“不喝。”王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燕子居然能把他给忘了,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饿了吧?我这儿只有速食面,吃不吃?”燕飞找出酒精炉,拿出一包康师傅。
“吃!饿坏我了。”王其实心有不甘地直嘟囔:“就算你没带眼睛看不清楚,也不至于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吧?亏得我大老远地跑来,别的不说,你都对不起你鼻子上头那副眼镜!”
燕飞的金丝眼镜架是王其实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当时燕飞因为用眼过度导致视力大滑坡,王其实听说以后
赶紧去商店挑了副最好的眼镜架给他寄过去,现在燕子戴的就是那一副。燕子曾经在电话里抱怨说没见过这么俗气
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是暴发户用的……却还是一直戴到了今天。
燕飞随手塞过来一杯热茶:“得了,别生气了,算我不对还不行吗?”
“什么叫算你不对?本来就是你不对!”王其实接过茶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好烫!
燕飞看他一眼:“王其实,几年不见,你学会撒娇了?”
一句话把王其实闹了个大红脸,悻悻地别过头不说话了。
燕飞用酒精炉子打了个荷包蛋,煮上速食面,洗了一小把豌豆苗扔进去,出锅的时候撒上胡椒粉、味精、香油
,还有厚厚的一层香菜末:“我记得你爱吃香菜的,是不是?”
“是,难得你还能记得!”王其实语带嘲讽地接过碗狼吞虎咽。
三口两口吃完面,王其实把手一伸:“好吃!我还要。”
“没了,我这儿就一包,还是上次别人忘在这儿的,连这些个香油味精什么的都是人家的。”燕飞把碗接过去
要洗,王其实赶紧夺回来:“那什么……等我把这点汤喝了。”
把碗舔干净了王其实才想起来:“燕子,你吃晚饭了没有?”
“没,这就吃。”燕飞洗了碗,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居然是个肯德基套餐,王其实的哈喇
子刷地就下来了。
燕飞斜他一眼:“别拿那种眼神盯着我,没你的份。”
眼巴巴地看着燕飞拿着汉堡包吃得津津有味,这要搁在从前,王其实早就恶虎扑羊冲上去开抢了,可是现在,
不知道怎么的,愣是一动不敢动。眼看着汉堡包越来越少越来越少,连最后一点也进了燕飞的嘴里,王其实大大地
叹了一口气:“唉,我这……是不是就叫做自作自受啊?”
燕飞没回答,轻轻地跟着叹了一口气。
两个人忽然就这么沉默了下来,谁也不再说话,只有头顶上古老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杂音,让人心烦意乱。燕
飞吃完了汉堡包,拿出纸巾擦了擦嘴角,把剩下的薯条和鸡块推了过来:“你吃吧,我饱了。”
王其实接在手里,慢慢地吃起来,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刚才还馋得直流口水,这会儿却是味如嚼蜡,满嘴的苦
涩。
第七章
吃完了东西王其实打开小电视看起了球赛,燕飞靠墙坐着,闭上眼睛打盹。解说员挂聒噪的声音叫的脑子都乱
了,王其实心不在焉地盯着荧幕,思绪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似乎是梦里有过这样的场景,两个人静静地靠在一起,看电视,睡觉,吃饭——即使是一碗再简单不过的速食
面。梦里的两个人靠得那么近,而现在,却好像远的隔了一座山。
看完了上半场,插进广告,一个大黑胖子跳出来咧开大嘴使劲喊:“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燕飞被惊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几比几啊?”
王其实愣了半天:“好像是……忘了。”
燕飞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表:“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非得我赶你啊。”
王其实伸了个懒腰:“不走了,今儿晚上我就睡这儿了,反正明天是周末。”
“不行,睡不开。”燕飞把钱包扔过来,“你打的回去吧,我出钱。”
“我今天就不回去。”王其实把‘就’字咬得很重,十足的无赖口吻,“咱俩挤一挤就凑合了,以前又不是没
挤过。”
“不行,那张行军床不结实,一个人睡上去都叫唤得跟什么似的。”
“那我睡桌子,几张桌子拼一拼就成。”
“不行,我这儿没多余的被子。”
“那就咱俩一块儿睡桌子!你再敢说个‘不行’试试看,信不信我把你裤子扒了让你睡大街去!”王其实忍无
可忍揪住了燕飞的脖领子。
燕飞一脚把他踹开:“滚!”
……
明晃晃的月光透过天窗照进来,照得地面白花花的一片。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两个人睡在用桌子搭成的
床上,硬邦邦得很冷,冷得身上直哆嗦。王其实试探着往里靠了靠,燕飞紧闭着眼睛,没动。
王其实偷偷地乐,燕飞还是老毛病,总是装作睡着了,可是总也装不像,眼皮直发颤。
王其实于是得寸进尺地伸展开手脚八爪鱼一样地搭在了燕飞身上,燕飞还是没动。王其实得意地要再往里挤,
却看见燕飞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瞪着他。王其实尴尬地咳嗽一声,收回手脚,转过了背。燕
飞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老实睡觉!不然我让你睡解剖台去!”
王其实吓出了一身冷汗——别说,还真是暖和多了。两个人背靠着背,盖着同一床被子,枕着同一个枕头,想着却
是各自的心事。明明靠得那样近,心事却是那样远,彼此捉摸不着。
很久没有这样了,就像两只布袋熊一样,紧紧地靠在一起。曾经多少个晚上,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承诺——永远
是兄弟,永远在一起,永远……什么是永远?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怎么可能懂?只是年少轻狂时候轻率地许下的
一个承诺,却有人,认了真,一要就是一辈子,少一天,少一时,少一分一秒,都不可以。是执著,还是太傻?情
窦初开的懵懂少年,不会懂。
“燕子,回来这么些日子了,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联系?”
“……”
“燕子,我知道你在怪我,我不该……其实我也后悔,真的!这么些年,你不回来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回来了
,却连个招呼都不打,燕子,你好狠。”
“……”
“你好狠,要不是我哥哥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我一趟一趟地给你打电话,总是说你不在,你出去了,你
忙。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两次找到你了,说不上三句就没话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咱么多好啊,有说有笑的
。说好了要做一辈子朋友,一辈子兄弟,你倒是说说看,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嘛!”
燕飞还是没说话,王其实激动地转过身要问个明白,探头一看,原来燕飞早就已经睡得四平八稳的了。王其实
恨得直咬牙,一赌气,叉开腿往燕飞身上一搭,枕着燕飞的胸口,我让你睡!压死你!
很快地,呼噜声响起来,那个头戴着柳条框摇摆这杨柳枝的小男孩,轻轻跳进了梦里,笑眯眯地又唱起了《小
放牛》:“牧童哥,你过来,我问你,我要吃好酒到哪儿去买呀?咦得呀得咦的呀得喂……”
……
早上王其实是在油烟味里醒来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燕飞正用酒精炉子煎鸡蛋,头也不回地说:“醒了?
桌子上有毛巾和牙刷,新买的。鸡蛋马上就好,馒头在微波炉里,柜子里有牛奶。”
王其实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行啊燕子,小日子过得蛮滋润嘛。牛奶、鸡蛋,有吃有喝,营养够丰富。”
燕飞把鸡蛋盛在碗里,弯下腰打开微波炉拿馒头:“对啊,既然注定只能是一个人,那就不能亏待了自己。”
王其实没了话,乖乖地刷牙洗脸啃馒头。
“燕子,这个荷包蛋……好咸。”
“盐搁多了,你凑合吃吧。”燕飞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再煎一个嘛,好难吃。”
“自己煎去。”
“不!我就要吃你煎的!”
燕飞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馒头:“TNND!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酒精炉子上,金黄色的荷包蛋被油煎得滋滋作响,燕飞小心地转动着小锅,用铲子把鸡蛋翻了个儿,轻声叹了
一口气:“什么时候,你能给我做顿饭?哪怕只是蒸个鸡蛋羹呢。”
“这个……嗬嗬,燕子,就怕我做了你也不敢吃。”王其实嬉皮笑脸地耍赖,捧着牛奶大口大口地喝。
“也是,说不定会毒死人呢。”燕飞笑着斜了他一眼。
“也不至于,最多是拉拉肚子。”王其实心口忽然乱跳了一下,妈呀,燕子的眼睛带电!
燕飞冲了杯咖啡,放起了音乐,静静地坐下来,就着早晨的阳光,喝着咖啡,听着音乐,翻着书。音箱里幽幽
流淌着的是云南民歌《小河流水》——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山
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燕飞的双眼,伴随着委婉的曲调,蒙上一层蒙似的幽光。齐肩的长发被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来脖根处一颗绿
豆似的小痣,显得很俏皮。
“燕子,怎么还留着长头发?当心厅长看见了,一个不高兴,那剃头推子给你剃个秃瓢儿。”
“剃就剃吧,我估摸着我迟早得有那么一天。”燕飞不当回事地翻着书,音箱里换了一支歌,熟悉的男声带着
寂寞的苦涩——我会将头发长长的留,把往事一束全都垂在脑后……
王其实心里一悸,隐约觉得燕子的话怪不吉利的,却又说不出什么来。甩甩头,换了个话题。
“燕子……你皮夹里的那张照片,是谁啊?”
“我老师,你见过的。”燕飞低头看着书,手里拿着笔写写画画。
“是……吗”我怎么没印象了,你把老师的照片放钱包里干嘛?”
“不干嘛,喜欢。”燕飞的口吻很欠揍——至少在王其实听起来是这样的。
“那咱俩的那张照片呢?怎么没见你搁钱包里。”王其实恶狠狠地咬着馒头加鸡蛋。
“因为……”,燕飞合上书,笑眯眯地对上王其实,“我老师长得比你帅。”
……
那天早上的阳光很好,暖暖地从破旧的办公室的天窗上照下来,斜斜地投射在燕飞的身上。燕飞坐在老式的旧
藤椅上,全身都是阳光,脸上是天使一般的笑容——这一切一切都让王其实不适应,似乎完全不一样了,不光是人
,还有心情。王其实觉得,燕子,似乎是真的要离开,要飞走,再也不回来。
[燕子,燕子,小燕子。]王子说,[你不愿再陪我过一夜吗?]
——王尔德著《小王子》
……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吧,你找我,不是为了叙旧吧?”燕飞的一只手离开了书,逆着阳光的方向伸
出去,像是想把光线抓在手里。
那是一个飞翔的动作。
“你这叫什么话……”王其实打着哈哈,虽然燕子说得没错,自己的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不知道为什
么,王其实觉得,那些都不重要,自己想要的,其实不过就是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听听音乐,看看书,聊聊天
。
“是你哥叫你来的吧?难得啊,你怎么会那么听话了。”燕飞掏出烟盒抖一抖,扔过来一根烟。自己也抽出一
根点上,轻轻吸一口,再慢慢吐出去:“告诉他,死了这条心吧。”
一句话,直接而冷酷,王其实的脸火一般地烧,如坐针毡。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过江来劝降的蒋干,什么都被
人家一眼看穿了,自己却还蒙在鼓里,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我是不可能去市局的。从小在那儿长大,我待腻了。”燕子看着自己的手,追逐着那一缕光线。
“那……如果,是我呢?”
王其实定了定神,郑重其事地看着燕飞。
燕飞的手停在了半空:“你?”
“对啊,我。我想你回来,燕子,你来市局吧,好吗?燕子你就回来吧,我想你,真的,很想你。”
“开玩笑,”燕飞愣愣地望着他,不相信地摇着头:“你明明……”
“我明明把你当成最亲的哥们儿,最亲的朋友,最亲的兄弟!”王其实打断了燕子的话,“我想要你回来,咱
们还像以前一样,形影不离的该多好。做一辈子好兄弟,永远不分开,该多好……”
燕子的手微微地有些颤抖,又拿出一根烟,却怎么也打不燃火,折腾了好半天。终于,他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
,抬起眼深深地看着王其实,苦笑了一声:“我以为,你根本就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燕子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王其实差点没跳起来。
燕飞慢慢地吞吐着烟雾,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想回去。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我在那个地方失去了我所有的
……所有我不想失去的,全都失去了;而所有我想要的,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王其实低下了头,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血淋淋地剖开了燕子的伤口,逼着他面对全部的伤害。
“让我再考虑考虑吧,反正离实习期结束还有一点时间。”燕飞站了起来,扔掉了书,“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过
这个周末吧。”
“燕子,你说,想干什么我都奉陪,呵呵。”王其实轻松地笑了起来,如释重负。
“我无所谓啊,去哪儿都成,只要——”燕子伸出一根手指头,“别再提让我回市局的事儿。”
……
那天他们去了地质礼堂的保龄球馆,打了一整天的比赛。燕子的体力和王其实没法比,准头却不错,一开始就
连赢了王其实三顿饭。后来就坚持不住了,频频失手,累得手脚都软了,一个劲地挂免战牌,到底让王其实把三顿
饭全赖掉了。
两个人在[马兰拉面]吃的晚饭,吃完了王其实提议去看电影,燕飞一听脸色就变了,什么也不说就是摇头,
王其实只得作罢,有点扫兴地和燕子在街头分了手。
走上天桥,红红的残阳如血,燕飞的长发随着风一上一下地翻动,就像那本古老的童话书里描述的:“有天夜
里,一只小燕子从城市上空飞过。”
王其实呆立了很久。
回到家里的王其实径直钻进了房间,躺在床上发愣。他哥凑过来问结果,王其实冷冷地回答:“你就放心吧。
”
“真的!?”王志文很兴奋,“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