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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知道了……”
唐小麓肯定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话都说不成句子,牙齿打战的声音清晰可闻。
于奎又问:“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是小……小……老头儿,秃顶,驼背,一笑满脸是褶子……我不说了……我再也不来你们这儿了……”
于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就是在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于奎可能认识这个秃顶的老头儿。上次我跟他说在电梯墙壁上看见一个没有头发的人脸,他的神色也是变了一下。
于奎把我拉到门外,小声说:“我怀疑真是有什么鬼怪,纸板和电梯墙壁几乎没有空隙,不可能藏着人。而且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只有这姑娘一个人躺在里面。这样吧,我和你出去买点儿香烛纸钱什么的,咱们晚上趁着人少去祭拜祭拜。马上要交房了,吓着业主可不是好玩的。”
我说:“你去吧,我都不想在这儿干了。”我的眼泪虽然已经擦干,可浑身的冷汗还在出,凉飕飕的。
“别瞎说,那鬼是冲着你来的。为什么那么多人看不见就你和这姑娘看得见?你不去这个孽缘解不了。再说了,这儿以前是个娘娘庙,周围高人不少,没准咱们能访个什么大师出来,给解解迷津也成啊。”
“那她怎么办?”我指指屋子里的唐小麓,“她是不是也被缠上了?”
于奎看了一眼,说:“我跟她说说去,愿意就跟咱去,不愿意那就让鬼以后缠她一个。这女的不是善茬儿,鬼怪就喜欢她这样的。”
“我不去。”唐小麓听完于奎的话就说,“我还得赶个新闻发布会呢,没时间和你们装神弄鬼。”
“别啊。”于奎说,“你忘了那家伙是怎么吓唬你的了?他要是跟你没完怎么办?”
“我又没得罪过谁,他凭什么和我没完啊?”唐小麓固执起来,“老实告诉你们,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你们这个鬼地方,我还会跟全城跑房地产的记者说,你们这儿闹鬼。”
7
我们大厦面前,是一条不宽的马路,对面就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区,从小胡同里穿过平房区,是一个集贸市场,那里就是古时候娘娘庙的所在地。市场是以前赶庙会时就有的。
这片平房区在最早的时候属于某工厂的家属区,后来工厂倒闭搬走,工人和家属都留了下来,有很多就靠出租房子为生。所以,这里很乱很嘈杂。但也不知道政府是怎么想的,非要把这里规划成一个商业中心,所以就有了我们大厦。于奎跟我讲过,当初拆迁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多人不搬,房子就是强拆的。我想,迟早,对面这片低矮的平房也会被夷为平地,然后盖起高楼。
我跟着于奎,就像挨了打的小弟跟着大哥一样,我们几分钟就走到了那个混乱的市场上,这里卖菜的,卖肉的,卖水果的摩肩接踵。于奎带着我走到最后一排,那儿有一间低矮的小屋,卖各种杂物。
外面阳光灿烂,屋子里却很黑也很冷,于奎从一大堆货物后面把主人找了出来,那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胖女人,胳膊上还有套袖。于奎说:“高师傅,我们这是真的没辙了,所以又来找你了。”
于奎这么说,显然是以前就找过这位高师傅。
高师傅抬头看清楚是于奎,叹了口气,又看看我,开始摇头。于奎立刻央求她说:“高师傅,你可无论如何给我们想想办法,现在闹得越来越厉害,我们都没法正常地工作了。”他说着就给高师傅上了根烟。
高师傅嘟囔了一声,说:“作孽啊。”叼着烟坐在小板凳上,招呼我说,“你过来,我给你看看。”
我走过去,高师傅就问生辰八字。我哪儿记得清阴历,只好把阳历的生日报了出来。高师傅的眉头马上皱了,换算了半天。
高师傅说:“你没什么太大的事,正好是冲太阴,那个鬼魂看见你,不由自主地就会出来。你们小心点儿,今天晚上子时,一定得烧点儿纸,心要诚。此后,就不要单独去那里了,更不要两个人一起去。”
她接着又对于奎说:“根源还是在你那儿啊,你得想办法消孽。”
于奎诚惶诚恐地说:“高师傅你说,我该怎么做?我一定一点儿不打磕巴地做。”
高师傅转过身去,在身后一只破旧的木箱中翻找着,拿出了一个破塑料袋,里面是印制粗糙的冥币,还有看上去就放了不少年头儿的香烛。她对于奎说:“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你和他一起去闹腾的地方烧点儿纸钱,多念点儿地藏经,不会念经的话,佛号总会念吧?但你不要和他在一起,离他要远一点儿。”
于奎问:“为什么要远一点儿?”
高师傅叹口气:“那家伙实际上是冲你来的,捎带着他也是为了引你出来,你离他远点儿,安全。他不会有什么大灾,你可是要有血光之灾的。”她又掐指算了算,嘀咕道,“不对啊,应该还有一个人啊?”
“对,是还有一个人被吓到了。”我插嘴说,“不过那不是我们公司的,人家已经走了。”
高师傅摇摇头:“不去解这个孽缘,会走很长时间的霉运。”
于奎问:“这样就真的管用吗?”
高师傅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符来,和塑料袋一起交给于奎:“符不要轻易用,只能用来救命。管用不管用,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只能另寻高人了,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让你们防护一下,看那家伙愿意不愿意饶你。多小心就是。”
这时外面有人喊高师傅,是来买劣质卫生纸的。于奎赶紧摸出一张百元大钞给了高师傅,带着我走了出来。
外面暴土扬尘,我和于奎站在路边,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8
夜里差五分钟十二点,我和于奎拎着家伙站到了电梯里。我们不敢不去,我们担心鬼缠身,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担心饭碗砸了。这个地方虽然凶险,可上司对我们还不错,要是想再找一家这样的公司也难了。所以,对于电梯和地下停车场的古怪,我们都抱着希望,那就是能解决最好解决了。再说我们都是男的,被鬼怪吓跑也太说不过去。
电梯里那块儿露出的不锈钢墙壁已经被遮挡。但是明天,那些硬纸包装什么的都要撤去,这也是我们决心今晚解决问题的原因。
电梯哼了一声,平稳下降,我和于奎都不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我们也不敢看别的。
地下依旧很黑。依照高师傅吩咐,我打着手电走在前面,于奎走在后面。走了大约二十米,于奎找了根大柱子停下来,而我继续向前。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两条腿都在哆嗦。
我走到那块写着“安全出口”的墙壁边,大概离于奎已经有五十米了吧,就把脸盆放下,把香烛点燃,在盆里烧纸,跪在盆前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叨着南无地藏王菩萨。念叨了几十遍,周围没有任何动静。纸烧完了,盆里的火焰逐渐熄灭,蜡烛光还在摇曳,这情形实在太诡异。我想,要是再这么待五分钟,我一定会崩溃。
我突然看见一个佝偻着身体的影子,在墙上晃悠着。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个影子不是一闪即逝,而是停留在那里。光影浮动,我乍着胆子回过头去,身后却没有一个人。
鬼没有影子,影子就是鬼。
我问:“尘归尘土归土,你为什么在这里?”
黑暗中声音飘过来:“这就是我的家。”
我说:“你怎么才能走呢?我该怎么做?”
飘过来的声音说:“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害怕,该走的时候我自然就走了。”
影子逐渐清晰起来,我看到了秃顶,看到了那个老头儿的完整轮廓。他的脸从墙面上扭过来,满脸皱纹。他说:“我是电工。”
我大致明白了,他好像是要提醒我什么。胆怯开始一点点退去,我说:“你有话就说吧。”
“停车场的电路有问题,你们千万不要合闸。”他说,“有些线接错了,会短路的,会烧到燃气管道,你看看你们的燃气管道都露在外面,一旦烧起来后果不能想象。我真不知道现在的房子为什么盖得那么糙。其实,这大楼烧了我才高兴,可是,我是电工,还是忍不住和你说了。看你可怜,提醒你一声。”
“那该怎么做?”我有点儿犯晕,“再过两天这就要启用了。再说我有什么证据说电线接错了?我不能像你一样钻到墙里去看。”
秃鬼叹了口气,说:“那你就什么也别做了。”
我接着问:“您老这么吓唬我们,是不是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
“也不全是。你别问了,以后不吓唬你就是了。”他说,“别再烧纸了,小心着火。还有,你不要和那个保安头子提我,我和他是有账要算的。”
我还想再说什么,一阵风吹过,浑身打了个冷战,香烛全都灭了。
我收拾好东西,回头去叫于奎,这家伙居然坐在柱子边睡着了。我晃悠醒他,说:“走吧。”
于奎一个激灵醒过来:“我怎么就睡着了?你看见什么了?”
我摇摇头:“什么都没看见。我觉得那个高师傅是个骗子。”
9
我是早晨才知道地下停车场要试电的。我担心出什么事,但又不好明说,就借口给唐小麓的报社寄表扬信去了邮局,反正这也不是我职责范围的事情。我从邮局出来的时候,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心里就是一紧,连忙往回赶,一到公司就听说于奎出事了。
于奎早晨例行调看监控录像,实际上是想把我和他半夜下电梯那一段给抹去,因为这东西留着的确不好解释。他在看录像的时候,突然发现地下车库他靠的那个大柱子上面的节能灯泡掉了下来,就垂在半空中晃悠着。当时电工还没来上班,他就带着人和梯子下去,心想不就是安个灯泡吗?没想到那个灯泡就那么寸,即使登到梯子顶端也还是够不着。于奎个子高,说那我来吧。结果他够着了。
据保安们讲,于经理手一接触到灯泡,全身就开始放蓝光,整个地下车库的灯都闪了一下。大家都傻了,因为按道理来说车库的电路是不该带电的。于奎就那么在空中挣扎着。还好有一个保安胆子大,一脚踹倒了梯子,于奎重重地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头也破了。
总经理这才意识到车库的电路跑电。他简直快气疯了,当即把刚赶到的电路工程师连带工程部经理臭骂了一顿,接着通知财务停止给工程公司付尾款,要求他们在一天之内全面检查电路。到了中午,想起应该去看看于奎,才叫上我,开车奔医院了。
除了骨折,于奎也没什么大事,但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目光也不那么果决,而是显出呆滞来。他嘴唇哆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总经理安慰了他半天,说是要多发他一千块钱奖金。于奎只好点着头,说自己没什么事。
总经理对我说:“我还有事得先走,你在这照应一下,看于经理有什么需要。然后快点儿回公司,还有一大堆活儿呢。”
我点点头,把总经理送到楼梯口。回到病房中的时候,竟然看到于奎在哭。
于奎说:“我可真够倒霉的,招了邪了。”
我心里自然明白,这些都是那个秃鬼做的手脚,但我不能说。于是我问他:“我总有一种感觉,你是不是认识那个秃老头儿?”
于奎点点头:“兄弟,到这份儿上我也不瞒你了,我是认识那个老家伙,而且,也算是我要了他的命。”
这话说的,于奎怎么和人结下了性命仇呢?
据于奎说,当初我们公司在这块地方做拆迁的时候,就很不顺利。原来的这些住户,大多是一个工厂的工人,彼此通着气,所以心特别齐,谈判进行得相当困难。公司董事长看见这种情况,大发雷霆,要求在一个月之内彻底解决。
总经理苦着脸找于奎想办法。于奎说,他已经观察了有一段时间了,他发现这些住户的头子,是一个叫周全的秃顶老头儿,这家伙原来就是工厂里的工会主席,和开发商与拆迁公司对抗,就是他的主意。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想事情获得突破性的进展,就得把周全给制住。
总经理就问,能有什么好办法?于奎拍着胸脯说:“看我的。”
当天晚上,于奎就带着几个保安,开了辆车,在周全家门口等着。周全的规律他已经摸清楚了,一吃过晚饭就去各家串,到了将近十一点才回家。这天晚上十一点刚过,就看见周全溜达着往这边走。于奎咳嗽一声,几个保安不由分说,架起这老头子就上了车。
老头儿刚开始还嚷嚷,于奎二话不说,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大嘴巴,这回老头儿不吭声了。汽车上了三环路,从立交桥上一直往郊外扎去,保安还拿黑布把周全的眼睛蒙上。老头子没见过这架势,吓得手脚冰凉,以为这帮人是要把他拉出去活埋。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到了远郊的山里。于奎他们把车停下,一脚把周全踹到车下面,然后扬长而去。
“那还是冬天。”于奎说,“据说老头子自己在山里,直转悠到天亮才搭上车,第二天下午才找回了家。当时他们家里人都急疯了,哭着求老头子别再管拆迁的事儿。连惊吓带风寒带累着了,老头子就病倒了,说是心脏病发作,过了一个星期就死了。再后来,拆迁的事儿就顺利多了。政府也派人来做工作,说这儿的商业中心是重点规划。你想,大家没了主心骨儿,又加上政府出了面,谁还扛着啊?”
就为这件事,公司给了于奎两万块的奖金。于奎就拿着这个钱,回老家把婚给结了。
“我哪能想得到这老东西阴魂不散啊。”于奎说,“我心里也含糊过,琢磨是不是会遭报应,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10
出了这件事情以后,我坐电梯再也没遇到过直接到地下的情况。那几天地下又跟炸了营似的重新施工,但车库最终没能按期完成。
交房的那一天,好多业主都为这个事找茬儿,他们操着南方话在那儿嚷嚷,也听不太懂。于奎不在,总经理只好亲自出马,保证了无数次,说一周之内一定交付使用,说得嗓子冒烟,当了溜溜一整天的孙子,这才安抚下了业主们的情绪。
没多久,公司的董事会就决定撤换总经理。我想,这也是一种报应吧。
于奎一个多月以后出院了,腿有点儿瘸,但精神还好。他老婆即将生产,他说得请个长假,新来的总经理没打磕巴就同意了。于奎走后,到现在我还没和他见过面,也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们公司的表扬信寄到唐小麓的报社,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封举报信,上面列举了很多唐小麓要红包的蛮横要挟行为。我听说这件事情后头都大了,赶紧把唐小麓留下的U盘找了出来看。别说还真是的,名称是表扬信的文件,里面却是一封踏实的举报信。我那天被吓糊涂了,看都没看就去打印盖了章。可这也怨不得我,要说搞错,也是唐小麓先搞错的吧?也许就是在报社,被人在文件里做了手脚呢。
唐小麓他们报社的领导立刻决定把她除名。房地产是报社的广告大户,报社也不敢轻易得罪,对房地产商耍态度,砸的可能是整个报社的饭碗。
唐小麓给我打电话,问能不能在我这儿找个工作。我说:“没问题啊,只要你敢坐我们的电梯就行。”
唐小麓不吭声了,此后就与我失去了联系。我想,秃老头儿说得没错,唐小麓走背字了。人得尊敬别人,干什么都得讲个规矩,讲个道义,老觉得自己是根葱,四处招摇着,迟早有一天就得把自己折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接到了于奎打来的电话,说现在他在老家开了个饭馆,让我有空去找他玩儿。“这儿的人都没意思透了。”他说。
我问他:“你生了个儿子还是闺女?”
于奎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压低声音对我说:“那个秃鬼还真的不饶我,准备缠我一辈子。”
于奎的老婆生的是儿子。奇怪的是,这孩子一生下来连胎毛都没有,满脸是皱纹,到了现在满月了,还一根头发不长,一条皱纹不少,于奎怎么看怎么像周全。
我笑了,欠的总是要还的。
我们的电梯后来还是出了点儿问题,通风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电梯公司派人来修,我一时好奇,就过去看。
看着工人在那里拆卸,我随口就问:“有时候电梯总会自动降到地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这电梯先进啊。”工人回答,“它可以设定安全模式,在特定的条件下,人一上去就会降到地下去,不管按的是几层。这么做的原因,是一旦发生意外,可以以最快速度逃生。”
工人还给我指那个安全模式的按钮,就在墙壁的一侧,有个小扣门,上面还有锁。“电梯出厂的时候就是安全模式的,我们安装的时候忘了改了。”他们说。
不过我还是觉得,用周全老头子的鬼魂来解释这件事情更合理些。一个为了自己的家被吓死的老头子,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