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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已经十岁了。”奔尼抬高下巴，笔直的小鼻梁挺挺的，这个动作大概是跟杰克这两天学的，但也有可能是往日杰西仰望长空的样子被奔尼看到偷偷模仿，“我现在比当年你开始独自照顾我时还大两岁呢。我能管好自己，一点也不会妨碍哥哥。”
“奔尼……你从没妨碍我。如果没有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我……”
“我就知道。”奔尼挺起小胸脯，“我会继续照顾哥哥。”
“……奔尼，”杰西低下头，捧起奔尼刚才握枪的小手，细细地来回摩挲，咋看倒类似想捋平衣服上一经烙下就难以抹去的褶痕，“……我不是个称职的哥哥。”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奔尼，我的兄弟……”
“快去吧！”奔尼帮杰西抓起军帽，带在他头上，充满信赖地望着杰西，“哥哥，你放心，我会乖乖坐在这里，等着秀刀哥哥来接我去坐大飞船。秀刀哥哥说哥哥吩咐他啦，要带我一直飞到天上最明亮的那颗星星上面去。”
＊＊＊＊＊
杰西一路全速奔跑，赶回御书房。进了房门，皮特四世仍在地上昏迷。房间里的一切，连空气中昏黄的灯光和血腥气味，都跟刚才杰西抱着奔尼离去时一样。
远远望着皮特四世在地上的脆弱肢体，杰西脚下僵持几秒，没往前走，却回过头，视线浏览过方才奔尼伫立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却又似乎有个瘦小影子。
杰西终于提起力气走去，托起皮特四世的头，从兜里拿出瓶药水，往他嘴里两滴，“这是兴奋剂，能帮你提神。”
在液体滴进嘴角后，皮特四世虽仍脸色苍白失血，但眼神又清晰起来，手上也似乎被注入能量，这让他能抬起手，茫然看了会杰西后，问，“……你在救我？”声音也迅速连贯回去，“快叫御医来救我！”
杰西把皮特四世抱到旁边沙发上，却没说话。
皮特四世紧紧读着杰西脸上的表情，突抓住杰西的腕子，“你检查过了，我一中枪就检查过了！那枪是致命的？你现在只能用药物让我多撑一会？不！我不信！快叫御医！快叫啊！”皮特四世飞快许诺，“放心！我知道那只是走火！我会下旨！赦免你弟弟！快点！快叫御医！”
“奔尼……不需要……你的……赦免……”杰西终于自语出声。
“……那为什么要回来？你不是喜欢观看垂死者的食腐者。为什么回来？……是给我临终忏悔的机会吗？”皮特四世推开杰西，偏头不再看他，“……其实我也知道，这个帝国在坐吃当年银河大战的胜利果实，如今只是吃到尽头……不过，先人血战传下的皇冠，叫我又能怎办……？”
杰西没想到，皮特四世恢复神智后，居然说的头句话是这个。
“吓着了吧？”皮特四世转回头，脸上居然满是偷偷恶作剧的顽皮笑容，“原来临死这种时刻也不是全没好处，起码能把以前不好意思告诉人的悲观念头大大方方说出来。”
杰西战栗地避开皮特四世刺眼的笑容，似乎正要死的人不是皮特四世，而是他。
“谢谢你给我这个忏悔的机会，可是，”皮特四世猛然更紧地抓住杰西的手腕，“你日后临死前，又去找谁忏悔？这一枪打出来，我的血只是个开场，后面还不知要流光多少星域的血。”
73。
皮特四世的话似乎正打中杰西心里的扭结，杰西挣扎着想甩脱皮特四世抓着他的手，却全身发软，竟无法摆脱垂死者。
“现在整个银河系，各种力量关系复杂，而我这个深受好评的庄家，就是中间那个制约所有力量的平衡点。如我一死，平衡打破，有着正常人类欲望的家伙，都会跳出来试试运气吧？”在兴奋剂的帮助下，皮特四世恢复神采，灰眸炯炯凝视杰西，“会死很多人呢！我是第一个流血的。第二个，第三个，第千百万个，又是谁？他们中间，说不定会有你心爱的人！”
杰西的脸色已比皮特四世还要无血，“……这是我的罪……”
“这确实是罪，在地狱中焚烧千万年也无法炼化的罪！”
在皮特四世步步紧追的犀利目光下，杰西脸色灰白，“这确实是罪，在地狱中焚烧千万年也无法炼化的罪。所以……我选择由我亲手犯下它……为了众星下的挚爱……”
“……为了众星下的挚爱……？”皮特四世细细品嚼这句话，片刻后，竟蓦然扔开安详对待死亡逼刺杰西的表情，语调又急切开，“不要让我死！我也有我的挚爱！让我活下去！开什么条件都成！赐给所有米法斯奴隶自由吗？我可以照做！要我退位让给你吗？没问题！”
“……”
“……”
“算了，难怪你不肯信。”皮特四世最先放弃和杰西对视，重新闭眼。
杰西又往皮特四世嘴里滴几滴兴奋剂。
皮特四世睁开眼，“把那瓶都给我滴下去！让我再多活一会！”
“……这也不过是多增加一小会……”
“滴下去！快点滴！”
杰西没拒绝这个面临死亡时的要求，依言照办。
皮特四世注视着杰西给他喂完药，把他的头重新平放在沙发靠枕上，习惯性地找来纸巾帮他擦去嘴边残留的液体，却思索开，“卿真是位很矛盾的人呢，这么会照顾人，却是回来照顾一个等同被卿杀死的死人？——回来是为了什么？一直都不说出来，朕反倒被卿勾起好奇心了。”
在皮特四世又放射出犀利帝王光芒的灰色眼眸注视下，杰西不禁再次回头，望向刚才奔尼曾伫立的地方。
“令弟不在那里。难道一个十八岁已成年的军人，还需要幼童代办最黑暗的事？”皮特四世一语道破杰西的心绪，打个哈切，“想不到朕是死在个懦夫手里。”
“……我也才发现……自己如此无能……原来有些事，计划是一回事……但行动，却是另一回事……”杰西深深埋下头，过片刻，却徐徐抬起，“……你在这样的时刻，仍能做到去掌握对手，予以打压。这样非沙场的对抗，其实必须具有和沙场对抗相同的冷酷心肠——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皮特四世没急于回答杰西，只紧盯着观察他。
杰西听到自己继续这种刚刚控制他声带的说话语气，“皮特四世先生，我愿意再给你和你的帝国一个机会，立下你的继承人吧，你认为能阻止银河系流血的人。”
“……真是个信心膨胀的家伙。”皮特四世终于撇撇嘴角，“不让临死的人安宁，却提供赌博机会来诱惑。是认为朕就算在地狱里也要输个精光吗？还真是卿那话——时刻对人摆出沙场上的冷酷心肠。朕本以为，只有保罗才做得出这种事。”
刚才的那句话，已消耗杰西全部心脏能力，这让他在指责下毫无辩解。
“可谁能保证朕一定会输？”皮特四世灰色的眼眸放射出帝王的骄傲锋芒，“如果朕是卿，就不会给朕立下继承人的机会，让朕身后留下的银河帝国越乱，才越对卿这个谋逆者越有利……否则，卿今天就全白做了。”
皮特四世凝神推算，“朕没有子嗣。有皇位继承权的，首推大贵族克里斯曼公爵家和勒姆士公爵家。如果把帝国交给宰相勒姆士公爵，凭他那个笨脑筋，大概第二天就会送给别的野心家吧？他的儿子威廉倒是可造之材，如卿再晚五年杀朕，朕说不定会选他，但现在……”
皮特四世叹口气，“下个就是瑞恩•；克里斯曼，他父亲死前告诉朕保罗是奴隶所生，叮嘱朕在瑞恩年满十八岁后让他继任克里斯曼公爵，以保持克里斯曼府血统纯正。可如今瑞恩岁数太小，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杰西，卿在看朕的笑话吧，以为朕找不到人跟卿打赌？但朕还有一个人，”皮特四世猛抬起头，灰色眼眸发出珍珠般晶莹光芒，“——他有能力。需要谋略时，他软硬兼施把敌人也掌握在手中。需要决断时，他的冷酷铁腕无人能及。
“保罗•；克里斯曼！朕我指定保罗•；克里斯曼作朕的继承人！他一定会做得比朕好！”
“……可他按照血统是个奴隶。”杰西听到他的声带又带着自己的力量在震动。
“原来卿从一进门打下伏笔，就是在等朕说这句——？那又怎样？朕当初不也亲自授封卿为准将？”皮特四世扬起唇角，“还真当回事啦，那些规矩条框，不是朕被它困住，而是它被朕掌握。改变它，就象今晚晋封卿为贵族一样，不过是由朕说句话。”
“……可你知道别人一生都会因此改变。”
“那本来就是帝王的职责。”皮特四世用着责怪不懂事小孩的眼光瞅杰西。
“想不到，原来让你选择保罗是这么容易。我本还以为你要挣扎一下。”杰西发现他不想再去看皮特四世一眼，只立身找出御用文书，替皮特四世快速起草完毕传位诏书。
皮特四世抬起虚弱的手接过御笔，在杰西递来的诏书上签字。
最后，杰西拿起御玺，重重盖上诏书右下角。
“……那么说……”皮特四世望着那张纸，用在兴奋剂下原本能发出更响亮声音的喉咙，悄声问，“……朕是真的……要死了……？”
第074…075章
74。
保罗躺在小休息室里，手抚额头。
门突被“碰”的大力撞开。
“瑞恩，是你？”保罗根据这种毫不控制心情的莽撞态度猜测，剧烈的头痛让他暂时没睁眼，“回来就好，陪我坐一会。”
来人没出声。
保罗感到那个人影迫近，站到自己所躺沙发前。
“杰西？”保罗用耳朵准确分辨出对方走路的姿势和动作，发现不是瑞恩，而居然是一向自我克制的杰西，他睁眼起身。
那人仍不出声。
休息室里黑漆漆的，因头痛而视线失焦的保罗什么也看不清。
“咔嗒”，空气中传来一下非常轻的金属撞击声。
多年的军事训练让保罗猝清醒，这是打开激光枪保险的声音。保罗的身体在大脑反应前腾闪翻身。
同一时刻，激光枪的射击声响起，同时还有来人方才压抑在喉咙下而此刻陡然爆发的火山宣言，“为了我的兄弟！”
保罗感到腹部火辣辣一热，痛得跪下去。
——是中枪了。
枪声立刻招来附近的宫廷侍卫，门外喝问，“什么人？”
保罗也借着方才激光枪刹那间发出的光芒，扑捉到来人的轮廓，“杰西？”但保罗立刻反应过来，来人脸上没疤，是杰克。
门被赶到的侍从推开，“保罗公爵？”
光线也随之从门口照入。
杰克迅速见机行事，扔下抢，推开另一向侧门矫健逃出。这排休息室都是一侧门对着外面大厅，另一侧门对着通往皇宫内部的通道。
保罗瞅瞅地上的枪，从规格看属皇宫侍卫所佩，看来是杰克用或偷或抢的方法搞到，也正好掩盖了他的身份。
“糟糕！”侍从冲着杰克推开的门大叫，“刺客向御书房那边跑去了！”
保罗捂住流血的腹部，挣扎站起身，叫住就要动身追拿杰克的侍从，“你是文职，没枪过去干什么？快去找些带枪武卫来。不要声张。”
“呃？是，保罗公爵。”侍从匆匆跑开。
保罗望着那条通往御书房的空旷明亮通道，蹙起眉，神情复杂，“倒凑巧没有人……”
此时，一个人影从通道内部闪身飞出，竟是杰西。
杰西见到保罗从小休息室门口向通道张望，脸色一变，反射性地去看腕表，低声暗道，“——糟糕，晚赶回半秒钟。皇宫保全系统已恢复正常。”
“杰西？”保罗同样神情变化，“原来你跟杰克在一起？”
杰西先是莫明其妙，然后看到保罗捂着腹部的手正往外渗血，“你受伤了？”
“你和杰克不是一伙。”保罗马上分析出情况，再问杰西，“你从那边过来时有没碰见杰克？”
“杰克刚才从这条路过去了？”杰西的心脏扑腾一跳。
“咚咚咚”，对着大厅的门侧传来急切的敲门声，是方才那个侍从带着一小队佩枪武卫赶到。
保罗沉声吩咐，“你们去守护陛下，这事不要声张。小心宾客众多，造成不必要的混乱。”
佩枪武卫得令而去。
留下的侍从禀报，“客人现在大部分都被吸引到花园去。泰坦星州的米歇尔•；金山子爵正跟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少年捉迷藏，跑来跑去，搞得乱七八糟，弄得不少人去看热闹。否则也不会只有我们几人赶来。”
“泰坦星州的米歇尔•；金山子爵……？”保罗沉吟。
杰西跟着想起，方才看到米奇和无双正谋划什么，如果杰克也参与其中——那么保罗腹部的伤……而据说杰克刚从这个方向逃走……
杰西心里一激灵——他们计划的就是行刺保罗，杰克曾说过类似的话。现在杰克是执行人，米奇和无双则负责打掩护。那么说无双得到杰克的消息，应会设法带奔尼尽快随泰坦人脱身——只要能在皮特四世遇刺的消息传出前走脱，就有希望。
杰西紧盯保罗——保罗能否猜出外面的米奇、无双和刚才的杰克之间的联系呢？
保罗却捂着腹部找把椅子坐下，冲侍从挥手，“让宾客接着玩去吧。我只是受点小伤，没必要打搅他们。”
“我去给阁下请御医。”侍从告退。
杰西关上门，过来察看保罗的伤口，同时试探地问，“……是怎么回事？”
“双胞胎不是有心电感应吗？”保罗漠不关心地瞅瞅仍在冒血的腹部，“在杰克刚才射击时，难道你没有感受到扣动扳机的心情？”
杰西手腕一哆嗦。
“盯着我干什么？是杰克要杀我，不是我要杀他。”保罗闭上眼，“放心吧，我不会，毕竟，他是我的……”保罗说到这里，却突又手扶额头，无法继续后面的话，“我的……”
“怎么？”杰西扶住保罗。
保罗半晌没出声，然后才艰难地新吐出一句，“……他跟瑞恩在一起，我不会让瑞恩难办。”保罗的症状这才好转。
正此时，“碰”的一声，对往皇宫内侧的那道门未经禀报就被撞开，派去皇帝御书房的佩枪侍卫小队队长惊慌失措跑进来，“保罗公爵！不好了！皇帝陛下遇刺！”
等杰西扶着坚持不肯先包扎己身伤口的保罗赶到，御医已堆满御书房。
保罗当即下令让所有御医都围到皮特四世身边诊治，只随便招呼一个幼年护士学员兵帮他包扎腹部。
那个幼年护士学员并本就没有临床经验，再加初遇大场面，手抖个不停。
杰西干脆叫那个幼年护士学员让开，亲手给保罗料理伤口。
“……杰西，”保罗望着杰西，“……你可越来越不象你了……”
杰西小心翼翼完成最后一道包扎手续，直到手边再没其他事可做借口，才自进门后首次把目光点点飘到皮特四世那边，“……保罗，你现在头脑似乎恢复不少……这对你有益，你现在需要健康的身体……”
正这时，旁边传来皮特四世悠悠醒转的声音，“保罗在哪……？”他第一个叫的就是保罗。
75。
御医连忙劝皮特四世，“陛下，您现在的身体不适合……”
皮特四世不理他们，“快召保罗……！”
御书房外又响起仓皇的脚步声。
侍从通报，“宰相勒姆士公爵求见。”
勒姆士的声音已从门口传来，“陛下？陛下怎样了？”
跟在勒姆士后面的，除了他的长子威廉和同伴张秀刀伯爵长子外，还有粘来的上杉伯爵和上杉的影子奴隶准将夏木。
威廉担心地冲到皮特四世床侧。
皮特四世却已在人群中迅速定位保罗，“保罗爱卿，朕已下诏立卿为皇位继承人！桌上放着刚由朕亲笔签署的诏书！印鉴齐全！快去接旨！”
“什么？立保罗为皇位继承人？”勒姆士忙道，“这怎成？他行事莽撞！刚愎自用！帝国必须交给更稳妥的长者。”
皮特四世没去瞅勒姆士通红的老脸，仍盯着保罗，“快去拿继位诏书！”
“不……”保罗呢喃，额头冒汗，双手使劲摁住太阳穴，猝然做出后退这种不符合他给人惯常印象的举动，“陛下，不，帝国应传位给血统纯正的……”
“保罗爱卿！”皮特四世飞快打断保罗，“卿就是朕心目中能统帅起这个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