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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进了谗言,告了密。现在,向他们解释吧。
阿盖耶夫走近帐篷,解开门帘,趁中校等人还在爬坡的时候,从衣物下面找出背囊,掏出一只塑料包,那里面有他为防万一而随身携带的证件。在众多的书籍和文夹中,他捡出了参战证明和科技副博士证书。他认为,这两份证件也许会对官气十足的中校产生某种印象。
他把证件递给走上前来的中校。中校不慌不忙地翻着上上下下的衣袋,从中摸出一副窄边眼镜,架到两耳上,接着又用手中的凉帽扇了几下,此后才开始验看证件。他不紧不慢,看个没完没了。
沙布尼亚也想看个究竟,但很快就放弃了,低声嘟嚷说:“不戴眼镜,什么都看不清。”说完,朝阿盖耶夫狡诘地挤了挤眼睛。
站在一旁的科兹洛娃专注地盯着阿盖耶夫的脚下,一副冷漠的神情,显出他对阿盖耶夫的反感。
“证件没问题!”中校终于语气坚决地宣布说,“参加过战争,副博士。不过,请问,您在这座坑里寻找什么呢?为什么没有地方政府的许可?”
“有政府的许可,”阿盖耶夫振作起来,说道,“同别兹波罗季科同志谈过。”
中校同沙布尼亚高深莫测地对瞧了一眼。
“别兹波罗季科不在区执委会工作了。一个月前由于违法乱纪他被免职了,”中校阴郁地说。
“完全可能,’阿盖耶夫附和说,“不过这跟我毫无关系。”
“是没有关系,但是我要您的书面许可。”
“什么书面许可?”
“从事土地发掘的许可。”
“什么发掘?‘阿盖耶夫有些明知故问,“这难道算发掘吗?”
“那么请问,该算什么呢?”中校装腔作势地舞动一下薄薄的公文夹,随即解开绊绳。“听着,您开始于7月8日。7月19日使用过推土机。时间从上午8时30分到12时20分。机械化发掘总共进行3小时50分钟。”
“记得不呀!则推土机正是干了这么多,”深感诧异的阿盖耶夫暗想:“计算得很耪确,象捏着秒表似的……”他实在不想向他们说明对砂坑发生兴趣的任何真正原因。但是他明白,想蒙混过去也是难上加难。中校紧紧咬住不放,想摆脱他可不太容易。
“请听我说!”阿盖耶夫的口气有些缓和了,“事情是……事情是1941年秋天在这座坑里枪毙过一个地下工作小组……”
“这我们知道。在镇中心为他们立了纪念碑。”
“可你们知道吗,这里总共埋过几个人?”阿盖耶夫冷冷地问。
“三个呗。”
“可是,”阿盖耶夫指着土坑说,“一共枪毙过五个人。”
“什么?”沙布尼亚不甘示弱地说,“埋了三个,我亲眼见的。我参加过葬礼,正赶上我从林子里出来。一共三口棺木……”
他那善良的、布满细纹的面孔,面出一副狐疑、气恼的神情。看来,他是准备为澄清任何胡言乱语而赴汤蹈火的。
“我不想争论。那里确实埋着三个人。不过……站在你们面前的是第四个……”
“啊!”中校含糊不清地惊叹一声。
“是吗?!”沙布尼亚惊叫道,科兹洛娃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不知是惊奇还是怀疑。阿盖耶夫没有继续叙说详情,他已经说得太多了。
“真是怪事!”沙布尼亚迟疑地说,他把鸭舌帽推向后脑勺,露出一圈末被晒黑的、白白的额头,“第五个在哪儿呢?”
“我找的就是这第五个,”阿盖耶夫说。
他再次激动起来。当他把证件塞进背囊时,他那变粗了的、布满新鲜厚茧的手指令人讨厌地抖动着。
中校正在紧张地思索着,虚胖的大脸上有一种痛苦的表情。终于,他重又镇定如常了,并且提出一个意科不到的问题。
“您有证据吗?”
“什么证据啊?”阿盖耶夫不解地问。
“证明您就是第四个,证明还有第五个。”
“我根本就不想证明什么。我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我不请求谁帮忙。”
“那于吗要挖掘呢?”
“挖掘跟你们什么相干!”阿盖耶夫开始失掉自制了,“怎么,你们舍不得那些垃圾,还是合不得那些脏土呢?”
“谈不上舍不得,阿盖耶夫同志。不过,要是大家都想在哪儿挖.就在哪儿挖,结果又会怎样?天下大乱。社会人士的任务就是维护秋序。任何行为都得经过允许。而您没有书面许可。因此我们要做一个记录。违章记录。”
“随您的便。记录好了,”阿盖耶夫冷冷地说。他走向一边,坐到倒扣的塑料桶底上。他没有为客人张罗坐席,随他们去吧。他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四周景物再次飘浮不定。他眯起眼睛,尽力克制自己,不想当着客人的面服用伐力多。幸好,心脏发作持续时间不长。他再次抬头看客人时,见他们已退向坟场栅栏,在石座上打开文件夹,准备做记录了。社会工作者科兹洛娃站在一旁,闷闷不乐地看着同伴。
“您的名字、父称?”中校从远处问,目光从眼镜上方落在阿盖耶夫身上。
“阿盖耶夫,巴维尔·彼得罗维奇。”
“常住地区。”
“明斯克。”
“通讯处?街道?门牌号码?”
这是干什么?审讯罪犯吗?阿盖耶夫非常想对这位秩序维护者刺上几句,但是经验告诉他,逢到这种情况最好逆来顺受,别惹麻烦。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上算——他的老同学瓦列里·西尼增就这么说过。
记录又长又臭,中校不得不几次中断工作.气喘和汗流显然在折磨他,他几次摘下凉帽,扇着,嘴里念叨着:“进行……进行发掘……不行!从事发掘。这样比较得体,对吗,沙布尼亚?”
“是啊,比较得体,”沙布尼亚不很有把握地同意说。
“……留有记录……不成!留此记录!”中校自我纠正着。
沙布尼亚附和着:“对,留此记录……”
“好啦,该签名了。请您签名,’中校探身说道,目光重又越过镜片盯在阿盖耶夫脸上。
“你们真是没事干了!”阿盖耶夫气恼地说,心脏的发作仍末完全消失。他站起来,艰难地迈动双腿,走近石栅。“我在这挖掘碍着谁啦?”
话一出口,一直沉默不语的科兹洛娃立刻做出了反应。她那沙哑的、男子般的嗓音听来十分熟悉。阿盖耶夫立即猜到,她就是大路对面那所浅黄房舍的女主人。唉,怎么没有立刻猜到,这就是她呀!……
“当然碍事啦!”她拖长声音说,“你占用了草地,安了帐篷……鹅群只好进庄稼地去。不敢到这里来,害怕你……只好进庄稼地。”
“啊,鹅群!……”
现在真相大白了。确实,他装好帐篷不久,有天早上从大路那边走来一群鹅,打头的是一只漂亮的公鹅,只见它在帐外突然停住了。阿盖耶夫亲切地招呼它,可它一声低吼,转身就走。整个鹅群跟随首领绕行砂坑一周,也向后转,大概是进了庄稼地。这么说来,阿盖耶夫得为此负责了。
阿盖耶夫接过公文夹,夹里的记录写得密密麻麻,字迹大小不一。本来,应该读一遍,看看中校写了些什么,但阿盖耶夫不戴眼镜读起来同样异常吃力,可他又不愿到帐篷里去取,于是只好草率签名了事。他的名字上面,是记录人精心勾勒出的“完结”符号。
‘请吧!”阿盖耶夫说,使劲地戳着圆珠笔。
中校把记录收进文件夹,摘下眼镜,藏进胸前衣兜。突然,他以一种很奇怪的、近乎请求的语调问道:“您玩象棋吗?”
“什么?”阿盖耶夫有些膛目结舌了。
“我问,您玩象棋吗?”
阿盖耶夫摇了摇头——哪还顾得上玩象棋呢?难道说,这位护法神在完成了神圣使命之后,真的要跟他来上一盘吗?但是中校没有这样建议,只是怏怏地叹了口气,说:
“请您……别生气,阿盖耶夫同志。秩序就是秩序。一切都得照章办事。”
“当然,当然,”阿盖耶夫急忙表示同意,根本不想再横生枝节。
全权特使和社会人士们不知为什么再次走向坑沿,查看了砂坑。动作敏捷的沙布尼亚不仅围着砂坑转了一圈,而且还下到了大坑的半腰上。他边走边比比划划地解释着什么,但阿盖耶夫根本没听,也没动身送送客人,只是重又坐回到桶上。
第三节
每到傍晚,他都是这样坐到小篝火旁,倾听树海涛声,耽于沉思之中。现在,他的思绪跟他的心情完全一致。他想,要想败坏一个人的情绪是何等轻而易举,而要使人的心情好起来又是多么困难。比方说,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只是几个不请自来的“社会人士”的无端干扰而已,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他确信,自己的行为没有什么可受指摘的。可他就是心绪不佳。阿盖耶夫根本不相信,有谁会理睬他们的混帐记录。再说,他在这座坑里顶多不过再挖几天,然后就一走了之。很可能他最终都得不到答案,解不开谜团。是啊,四十年光阴茬 ,旧事重寻谈何容易。刚才,他向来人透露了从未向别人讲过的事情。他为什么未能始终守口如瓶呢?只有他自已经历过那段往事——当然,述有她。他只对她负责,此外,对谁都无须负责。但是,她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甚至已经尸骨无存了——早就在达豪或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焚化室里变成灰烬了。可他还在寻找。当然,要做别的设想,首先必须确知,那年秋天她并没有葬身人坑。只有排除人坑之后,才能设想她还有别的下落。要是阿盖耶夫做不到这一点,要是她确实死在这里。那么,一切也就完结了。正象他的同学西尼增的口头禅的那样:喜剧演完了,该收场了。”
稍感轻松之后,阿盖耶夫再次下到坑里,打算继续挖掘。但他今天实在无力再干了,胸口发闷,浑身乏力。他站了一会儿,再次捡起早上发现的女鞋,拭去泥土,在水里洗了一下。这不是她的鞋——他终于得出了结论。从保存比较完好的一块皮面上,可以看出这鞋原是深色的,而他记得很清楚,她的那双船形鞋颜色很浅。
不过,他没有把鞋扔掉,回到帐篷以后,把鞋挂在绳子上,想晾干它,这时,上午不知不觉过去了,中午来到了。尽管没出太阳,但是暖和了,潮湿的地面升起一团团热气。空气沉闷,气压很低,阿盖耶夫从自己心脏的跳动情况就能觉出这一点。心脏跳动很是吃力,时而心律不齐;他想等发作过去再动,也许应该静养一会儿,钻进帐篷躺躺。但他仍在账外坐着,想着。他想起夜里的梦,不禁苦笑起来:一切都应验了,正好在上午。发生了倒霉的事。他应该到镇边的院子里去拎点水,可不想动,不想用力,看来他今天失掉了行动的能力。他继续在帐外坐着.又过了一会儿,从大坑对面的田野里吹来一阵清风,驱散了闷热,撩拨得坟场的树木沙沙作响。阿盖耶夫吃力地站起来,提起塑料桶要去打水。但他刚刚抬脚,就看到谢苗从坟场栅栏后面拐了出来。谢苗迈着大步,挥动独臂,身上还是那件黄色短袖针织衫,下摆用裤带扎着,但极不整齐,勉强裹着瘦瘦的腰身。
“你好!怎么不挖啦?正在歇气吗?”谢苗蛮有精神地问。
“正在歇气。”
“太好了!我也是。从早上起就干个不停。刚才婆娘要我去买面包,可是不巧,碰了门锁。听说午饭就能来货。我想,那干脆趁机骝骝好了。”
“想法不坏呀,”阿盖耶夫不紧不地说,用脚推动着水桶,“坐下来歇会儿吧。”
“你坐吧。我原地就坐。”
谢秒笨拙地挥动着残臂,根本没有细看,一屁股坐在已经晒干的矮草地上,习惯地盘起两条长腿,脚上是一双走了样的凉鞋。坐下后,就用独臂去掏烟草。
“来过一个委员会,”阿盖耶夫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委员会?”
“退休中校,还有区公用事业局的人和邻居女人科兹洛娃。”
“他们来干吗?”谢苗惊异地问,—面用打火机点烟。
“挖掘没有许可,作了记录。”
“啊,是那个叶甫斯季涅耶夫呀!他老是写记录。带个公文夹,是吗?”
“是的。”
“这个人呀,只知道记录,记录。谁在蓝色多瑙河酒馆吵架了,给他作个记录,谁家门前的街道没清扫,给他作个记录。大事小情都得写记录。”
“为了啥呀?”
“向领导汇报呗!每写个记录,就到镇执委会跑一趟。再不就去民警局或者同志审判会。为秩序而战,忙得不可开交。闲不住啊。没要你玩象棋吗?’
“说过,”阿盖耶夫想了想,惊奇地回答说。
“该跟他玩一盘,得输给他。做梦都想赢棋,可惜,很少赢。只有斯科罗霍德例外,但他有自己的打算,想拍他的马屁。斯科罗霍德也算是本地的象棋爱好者,”谢苗看到阿盖耶夫迷惑不解的样子,解释说。
“是这样啊。还有个叫科兹洛娃的。”
“科兹洛娃?她来干什么?“这回该谢苗迷惑不解了。
“说是妨碍她放鹅了。”
“放鹅的事呀!明白了!不论你干什么,都碍她的事。这种人太贪得无厌。过分了。我跟你说,人们都疯了,似乎世界末日到了。大家都你争我夺,拼命地搂。什么都想要,好象在挖金银财宝。一年前,刮了一阵抢购风,站大队,你推我挤,镇子里、城里都一样。我亲眼见的。每个婆娘都大包小包的抢购。干吗呀?一年刚过,风平浪静了。百货公司里货物堆积如山,想买多少就买多少。没人买了。这是怎样了?正常需求吗?”谢苗忿忿地说,倒象在朝阿盖耶夫发火,“我告诉你,婆娘给惯坏了,坏事都是她们干的。对她们太纵容了。”
“你对自己的老婆也纵容吗?”阿盖耶夫问。
“别无办法呀?”
“她厉害吗?”
“那还用说!”谢苗斩钉截铁地说,猛力吸了一口烟。
“听我说,咱们男人纵容她们,可能因为咱们本身也不干净——在家里,在班上。她们就抓住这点,批评咱们,”阿盖耶夫想开开玩笑,说道。
“噢,批评咱们!”谢苗认真地接过去说,“批评要是可以无所顾忌,干吗不批评呢。来而无往嘛。试试给她们来个反批
评吧!她会马上跑到镇委会、党委会、民警局去,还会跑到邻居、女友、亲戚那里大叫大嚷一通。人们就信她们的。可你找谁去呀?没人听你的。婆娘们动不动就会大减大叫:男人酗酒!一提酗酒,你就一筹莫展。我是爱喝点,这不假,但我比她们加在一起还要诚实得多。唉,这群该死的,”
“你说的完全可能,”阿盖耶夫叹气道。
阿盖耶夫再次感到胸口发闷,只好坐了下去。他怕摔倒在地,让客人不知所措。但心脏发作并不见轻。于是他从臀部口袋里掏出一只装药片的金属小盒来。
“怎么,心脏不舒服吗?”谢苗担心地问。
“有点儿……”
“要请大夫吗?要的话,就说一声。我一去就成。医院里我有熟人。”
阿盖耶夫把一片不甚好闻的伐力多放到舌下,安静了一会儿。
“也许,一会儿就会过去。你最好给我弄点水来。看,那个院子里。”
“我知道……”
谢苗抓起塑料桶,二话没说就朝大路跑去。阿盖耶夫忍着疼痛,呆瞧着,慌乱地想:看来,运气不佳啊。他凭经验知道,这次发作不会很快过去,要么躺倒休息,要么去看医生。可这两条办法对他都不合适,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很快拿回一块白布,动手撕成条条。
‘喂,我说……我想,您还有些猪油吧?”
“有呵,”阿盖耶夫回答,目光落在箱子上。那儿有—块用纸裹着的猪油,是莫洛科维奇带来的。
“咸的吗?”
“好象是。”
“我记得,上次战争以后,人们都用猪油治疗疥疮。我自己也试过。”
行啊,猪油就猪油吧。阿盖耶夫准备采用任何方法,只要能快些治好这该死的伤口就行。这块把他撂倒在床的伤口,可真是“不识时务”啊。巴拉诺夫斯卡亚在纸上切出一张张薄片猪油,把它们敷在肿胀、溃烂的伤口上。伤口的折皱里蠕动着小小的白色蛆虫,阿盖耶夫不由嫌恶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疼吗?”
“蛆虫……”
“蛆虫并不可伯,它们危害不大,叶夫谢耶夫娜不是说过吗。”
阿盖耶夫不信任地哼着,看着女主人往伤口上铺敷猪油片,然后俩人一起用柔软的绸条把伤腿包扎得严严实实。还有些疼,但活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