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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
“不应当听任占领军摆布。”
“不听任摆布——这当然好。可是怎么干?犹太人全给杀了。他们能不听任摆布吗?要是不服从,就得有力量。犹太人的力量在哪儿呢?”
“那么依您说,该怎么办呢?”阿盖耶夫问。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答不出对方的问题。
“要是什么都干不成,那就应当集中力量,使自己成为自己。不要昧良心,就象有些别有企图或者吓破了胆的家伙那样。我就想成为我自己,我要按照基督精神去帮助别人,帮助您或者沃尔科夫,因为您需要帮助,上帝赐予您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此外,我也无法忘记,我属于哪个民族,忘不掉我丈夫在上次尼古拉战争①中所经受的苦难。我不能不记得,我的堂弟死于谁手。我看着目前发生的一切,又怎能无动于衷呢?”
“可您明白这要担多大的风险。”
“感谢上帝,我不是小孩子。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听天由命好了。同命运是无法抗争的。这句话不够聪明,但却令人心安理得。人是需要心安理得的。”
“这当然对,”阿盖耶夫说,“实在说,以前我真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许是担心我是神甫太太吧?”
阿盖耶夫没有正面回答,但女主人明白了,一声叹息,低声说道:
“当然。这使我伤心,尽管我早就不是神甫太大了。上帝宽恕您,我理解您。”
尼古拉战争:指第一次世界大战,此处尼古拉指把俄国推入战争的沙皇尼古拉。
“请您原谅我说了这一切,”阿盖耶夫说。他为自己提起的话头感到后悔。不过也好,他们谈清了主要的事情,尽管他没把一切都完全弄清,但是一直折磨他的疑团已经冰释了。看来,她是可以信赖的。观点坚定的人永远值得尊敬,值得信赖。他想,能够碰上这样一位女主人,是他的幸运——尽管对此他还没有充分的信心,但时间会证明这一切的。
他吃完土豆,女主人首先站起来收拾餐具。
静了一会儿,她说:“我得出去三四天,到一个地方去。我想,没有我,您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沉着,但在沉着之中透出一种紧张。阿盖耶夫也随着紧张起来。
“我想,您能自主了。现在您是开业的鞋匠,饿不着了。基里尔神甫靠修鞋生活了一年半。”
“不要管我……请便好了,该办的事情就得办,”阿盖耶夫匆匆答道。他还在等待女主人进一步说明这次不合时宜的远行。
但她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说:“您可以到房间里睡,如果外面冷的话。”
“是的,是的。谢谢。”
“土豆到园子里挖,随吃随挖。面包是我在科兹洛维切夫家买的,就是街对面那家。他们也愿意赊帐。我都讲妥了。”
“好的,谢谢。”
阿盖耶夫轻轻地从餐桌旁站起来,在黑影里摸到自己的桃木手杖。腿仍然疼得厉害,他想,明天该重新包扎一下了。仓房里还剩有一些干净的布条,可能还够用一次。
“呐们还能见面吗?”他走到门口时问。黄昏中, 巴拉诺夫斯卡亚正用毛巾擦拭盘子,迅速转身朝他说道:“当然!那还用说。上帝保佑,会见面的。”
阿盖耶夫停了一下,知道女主人误会了他的意思。他问的是,在她远行之前还能否见面,但他没再解释什么。如果对方没有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的愿望,那又何必去纠缠不休呢。后来,他不止一次为此后悔不迭,但却悔之晚矣。阿盖耶夫道了晚安,来到院内,在漆黑的夜色中稍站了一会儿,便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小仓房。从第二天起开始了他的新生活——是为了糊口还是为了掩护,反正开始了鞋匠的生涯。究竟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战争愈来愈把他逼上绝境。谁知道能否找到出路呢?
第二天清晨醒来之后,,阿盖耶夫又继续躺了一会儿,照老习惯倾所外面的动静,但没有发现不祥的或值得警惕的响动。邻居的鸡群在墙外牛蒡丛里发出低低的叫声,大概是猫儿古利泰捣的鬼。还能分辨出邻居们的微弱的交谈声。总之,安静如常。小镇经历了不久前的动荡之后,复归寂然,似乎在难以预见的命运面前感到战栗,日夜都被德军的猛苛吓得魂飞魄散。稍有不轨便遭枪决,稍有冒犯便被镇压。阿盖耶夫同往常—样,仍在倾听女主人起床后发出的声响。通常,巴拉诺夫斯卡亚先是在园子里干活,在井旁收放锁链,或者劈柴,发出审慎的咚咚声。阿盖业夫不愿过早地打搅女主人,总是听到这类声音之后才起床。今天除了上述原因之外,阿盖耶夫还想请女主人帮他看一下伤势,帮他包扎伤口,因为他不知道该对女主人发明的药物——猪油如果处置:是换新的,还是干脆不必再做了。但是,代替女主人那种小心冀翼的动作声。
第六节
阿盖耶夫忽然听到一声令人心悸的吼叫:“这里到底有人还是没人?!”
这是男人的烦躁的喊声,前后喊了两次。阿盖耶夫立刻明白了来人是谁。只有属于强大而又所向无敌的德军当局的人,才会这样颐指气使。
睡意朦胧的阿盖耶夫从床上一跃而起,不慎碰疼了伤口,胡乱穿裤子,许久都没能把那条健康的腿塞进裤筒。虽然只耽搁了一会儿,但却是不可饶恕的怠慢。阿盖耶夫边走边扣着衣知,一瘸一拐地走出畜棚,连手杖都忘记了拿。天色已经大亮。鞋亭旁边一个手执柳条的高个子花花太岁,叉开双腿,脚登铬鞣革皮靴,下身穿一条镶红色牙条的贡斜纹军官马裤,上身是一件深蓝色吊兜坦克军官服,但低矮的领口上已经没有了领章,只遗有痕迹。在他身后,院门外站着一个上了年岁、几乎是 老者的军官。他身披灰色斗篷,双颊剃得精光,但皮肤松弛,宽大的制服领口衬着一根皮肉松懈的脖颈。他的头上傲慢地高耸着一顶军官制帽。阿盖耶夫偷偷投去一瞥,按军人习惯扫了一眼对方的肩章。闪着暗光的、用银丝编成的军衔符号,似乎烫了—下阿盖耶夫。看来,这个德国老头儿官阶不低。阿盖那夫心里充满不祥之感。此外,街上还站着五名德军和戴袖标的警察。
只听身穿马裤的警察,用柳条急躁地拍打着自己的皮靴,说道:“你是鞋匠吗?来,为长官效效劳!他的靴子有点儿毛病……”
阿盖耶夫觉得,眼前一场噩梦在慢慢散去。他瘸着腿走进鞋亭,坐到凳上。长官也坐到械树下的长凳上。一个身着紧梆梆的开襟军服的德国兵,翘着肥大的屁股,轻轻地、诚惶诚恐地从长官的瘦腿上脱下皮靴,交给阿盖耶夫。靴子是上等的,几乎全新,靴筒又挺又亮,靴跟非常硬实,从靴筒里散发出一股上等皮革的辣味儿。在靴尖里有一只钻出来的钉子,阿盖耶夫不觉松了一口气,——把钉子打倒,其实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在他把靴子套进钉拐、打倒钉尖的时候,老头子军官、穿坦克手马裤的警察和所有在场的德军,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阿盖耶夫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啊,要是现在给他们甩一颗手榴弹嘛!当然,他只是这样想想而已,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似乎怕被德国人看穿他的心思。
只用了几榔头就把钉子打倒了。阿盖耶夫把倒霉的靴子递还给军官,但是却被传令兵伸出戴满戒指的手一把接了过去。传令兵狐疑地用手摸了摸,终于说“好了”,俯身侍候长官穿上。长官挺直身子坐在长凳上,绷直脚尖,由俯首贴耳的传令兵把靴子套上。长官在地上跺了跺脚,叽哩咕噜说了一阵德语。
“起立!你听见吗?”穿马裤的警察吆喝道。阿盖耶夫慢慢站了起来。“过来!过来!站到长官面前来。”
阿盖耶夫竭力克制,不露出腿瘸的样子,离开鞋亭,又迈了三步,挺身站着。他想,这位长官可能要对他说两句感谢的话。果然,长官闪动着一双似乎睡眠不足而发红的眼睛,一张老脸似笑非笑,但是突然,笑意凝固了,侧身对警察厉声地说着德语。警察全身一震,伸长脖子,也用德语简短地回答着。阿盖耶夫很觉得新奇:瞧,这家伙也说德语呢!不过他立刻觉察出,他们谈的正是他阿盖耶夫。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长官大人问,你是红军吗?”
“我?不是。我是铁路员工,”阿盖耶夫泄气地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讨厌的腔调回答说。他心想,完了,上当了!
“长官大人问,那你为什么瘸了?负伤了吧?”
“不幸事故,铁路上的,”阿盖耶夫的信心增强了,挺了挺胸脯,就象回答上级的问候似的。但他随即放松下来,一只手插进绣花衬衫的腰带里,表示他跟军队那套规矩从来没有缘分。只有他那条镶红牙条的斜纹军裤在故意同他作对,说明他是个军官。阿盖耶夫心里再次紧张起来,拿不准眼前这个长官熊否猜出他的身分。不过,长官再也没有正眼瞧他一下,只是火气越来越大,厉声训斥着穿马裤的警察。警察把靴跟碰得咔咔作响,斗鸡眼似的双眼狠狠盯住阿盖耶夫,嘴里不停地重复,’是,是!‘。阿盖耶夫不明白他俩说些什么,但是知道谈的是关于他的事情,他只好紧张地听候发落。终于,德国人说完了,火气也小多了,从裤袋里掏出一只亮闪闪的镶花烟盒,用纤细的手指拿出一支香烟。当他向大街迈动步子时,随从们立即闪向两旁,尾随而去。一辆灰色帆布篷小轿车正等侯在篱栅外面的邻舍附近。阿盖耶夫呆立在亭旁,用眼角窥伺着,看着他们坐上汽车,心想:也许,危险过去了?但究竟过去没有——他还不敢肯定,他见德国长官伸着手指威胁穿马裤的警官,训斥他,而警察则用德语简短地答应着,又象是在为自己辩护。阿盖耶夫觉得这一切拖延得没完没了。直到德国人离开以前,阿盖耶夫—直觉得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莫名的恐惧一直在困扰他。也许,他这是头一回意识到,干了这门修鞋行当,他是走上了多么艰难的道路。当他看到汽车扬起一阵尘埃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可是立刻又气恼地骂了一句,——三个警察没走。他们等汽车拐过街角之后,转身又朝阿盖耶夫走了回来。
走向前面的,是那个穿马裤的大个子警察,他脸上那副唯唯诺诺的表情不见了。
“喂,明白了吗?”警官盯着阿盖耶夫厉声地问。阿盖耶夫摇头表示不明白。“不明白?蠢家伙!命令送你进集中营!作为战俘!”
阿盖耶夫脚下的石头路似乎摇晃起来。他朝街上望着,但两名持枪的警察已经堵住了出口。
“感谢我吧!我为你担了保,明白吗?”警官说完,不紧不慢地朝院子深处踱去。
“那当然,多谢,”阿盖耶夫勉强地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该想什么都不知道。
“这才是!怎么,你以为这是轻而易举的吗?你以为,他一下子就相信了?”警官转身说道。
显然,同德国军官的不愉快交谈,仍然使他耿耿于怀因此仍在继续踱步。阿盖耶夫站在原地等待着。这下他明白了,今天的考验仍未结束。好戏还在后头呢。终于,警察扔掉手中的柳条,一屁股坐到槭树下的长凳上。
“好啦,见他的鬼!你呀……把我的靴子顺便也给看看。”
他一抬手,从脚上拽下一只皮靴,塞给阿盖耶夫,阿盖耶夫走进鞋亭,回到坐位上。警官翘起二郎腿,注视着阿盖耶夫。
“你很久了吗?”
“什么?”
“什么,什么……我说,你受伤很久了吗?”警察不满地说,“装假……”
“你聪明,见你的鬼去吧!”阿盖耶夫恶狠狠地想,嘴上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关于受伤的事,看来只好如实作答了,想蒙混过去不那么容易。
“不久以前,红军……撤退的时候。”
警官一声冷笑:
“红军撤退的时候。你自己是什么人,莫非是白军吗?”
“我?怎么说呢……”
笑容顿时从警官刚愎自用的脸上消失了。他瞧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两名警察正站在栅外,伸长脖子倾听他俩的交谈。
“少兜圈子!当是瞧不出你的身分?!你以为,不刮胡子,别人就认不出来了?军官吗?”警官突然问,尖利的目光直盯着阿盖耶夫。“当然,是个军官。单是头发就够了。列兵是不准蓄发的。”
阿盖耶夫默不作答,只是从工具箱里寻找工具,但心里却在盘算,该如何对付,说自己是谁?证件上写着他姓巴拉诺夫斯基,铁路员工,这是他早巳想好的对策,但警察却根本不要看他的证件。显然,警察是个老练的家伙,一眼就看出阿盖耶夫是个军人。抵赖是危险的,只能越陷越深,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算了,”警察过了一会儿说,“我们来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鞋匠。给我打上斜钉,象德国人那样。一走起来,要从老远就能听见,这是警察局长来了,而不是随便什么狗杂种。明白吗?”
“明白了,”阿盖耶夫从容地回答。这时他已想到,眼前这个人可能就是莫洛科维奇提到的那个德罗兹坚科。真妙,他的第一批顾客竟是法西斯军官和他们的奴仆。嗐,要是事情就到修鞋为止就好了。“糟糕!没有新钉子了!”呵盖耶夫说,一面在铁盒里搜捡着钉子。最后,他捡出三只生锈的、显然是用过的旧钉子。“旧的成吗?”
“好吧,将就吧,”德罗兹坚科说,再次凑过去,仔细打量阿盖耶夫的面孔。
阿盖耶夫故作不见,继续把鞋钉放在警察局长磨偏了的鞋跟上比划着。
“你的军衔是什么?”局长的胳膊肘拄着没穿靴子的大腿,突然问道。
栅外的两个警察——一个已上了年纪,浅黄头发,头戴德国船形帽,另一个是戴鸭舌帽的棒小伙子——这时都竖起了耳朵,但局长朝他们投去严厉的一瞥。“喂,你们干啥?给我去弄点牛奶喝……”
两个警察应声咚咚咚地朝院内跑去,但德罗兹坚科粗声喊住他们:“别到这儿来,笨蛋!这儿什么都没有!到邻居家去!……”
等两个小警察冲进邻院以后,德罗兹坚科再次转向阿盖耶夫问:“什么军衔?中尉?上尉?”
“上尉,”阿盖耶夫答。
“不是政工干部吧?”
“不,不是。军需主任。”
“噢——嚯!武器专家。我是坦克部队的,营参谋长。”
“啊,官儿不小嘛,”阿盖耶夫咕噜道,心里直骂这个厚额无耻的交谈者。他狠命地钉着掌钉,震得钉拐子上的皮靴一颤一额的,每次捶击都震得伤口疼痛不止。局长燃起一支白海牌香烟,朝鞋亭里喷着烟雾。阿盖耶夫贪婪地闻着熟悉的烟昧——尽管他自己从来不会吸烟。
“过去的事了!”德罗兹坚科长叹一声说,“当过官儿,可那都过去了,象炊烟,象晨雾。现在当了另一种官儿,德国人的。谁能想到啊?要是一年前有人对我说,我要给德国人当警察局长,我会吐他一脸口水。可现在竟然当上了。为什么呀?就因为我不愿意替别人去死。喂,你是哪里人?”
“我?远着呢,”阿盖耶夫谨慎地说,“您呢?”
“我是本地人,镇子上的。你有什么计划呀?”
“哪里有什么计划。看,这条腿!”阿盖耶夫动了动膝盖,皱起眉头。
“怎么,伤势挺重吗?”
“挺重,”阿盖耶夫说着,把皮靴递过去,“您瞧瞧,行吗?”
德罗兹坚科接过靴子,用挑剔的目光看了一遍,突然恶声恶气地斥责说:“你是骗子,不是鞋匠!有这样钉的吗?得垫一块皮子。看,歪的!”
“要是我有皮子还说什么呢,”阿盖耶夫摊开双手说。确实,他翻遍神甫的箱子,也未能找到一小块钉靴跟的皮子。
“嗯……算了,把这只也钉上吧。总不能只钉一只吧。”
栅外出现了那两个小警察,身挎步枪的那个留在门口,另一个手捧一罐牛奶,毕恭毕敬地递给局长。
“请吧,刚挤的,还冒气呢,”浅黄头发的警察 笑着说。德罗兹坚科双手接过瓦罐。
“好,就喝冒气的。听说对健康有益。”
“非常有益,”小警察把嘴咧得更大,接过话头说,一面正了正滑落的步枪背带。
德罗兹坚科突然直视着他,吼道:“你尝过了?连嘴巴都还没搽呢,你这个猪猡!”
小警察这才狼狈地抹了一把厚嘴唇,局长嫌恶地放下罐子。
“瞧,我得跟一群什么样的家伙一块儿干!”局长向阿盖耶夫抱怨说,“一群偷鸡摸狗的下流坯。他根本没在军队干过。没干过吧?’
“健康不合格,”小警察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