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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问些什么?”阿盖耶夫警觉起来。
“各种各样的事,都问……还问起过您……”
“嗯,那么你挺住了吗?没说吧?”
“怎么能挺得住呢?若是一下子就死了倒好,可是……”基斯列亚科夫呻吟着说完,便不再作声了。
“是这——样,”阿盖耶夫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们的案子里又出现了一个更坏的转折。当然,表面看来,对于他们这些注定不久即将死去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更好更坏可言了。要知道,对于他们,连整个美好世界都变得不那么可爱了,他们对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和不走运的生命都失去了兴趣,但是他终究变得更加痛苦了。阿盖耶夫知道,他本人挺得住,不会玷污任何人的良心,但不幸的是他不是—个人去死,而是连同其他人一道。而其他这些人可能受的罪更多些,更重些。比如基斯利亚科夫就没有经受住,向警察或者德国人供出了些什么,正因如此,阿盖耶夫感到自己的良心完全朗然失色了。良心啊,这种柔弱、细腻的东西受到多少事物的左右啊,保持它的纯洁无瑕该是多么困难哪。何况是在这场战争中呢。
“他们象一群野兽似的糟蹋他,”兹利说,“手指头被 子 烂了。后来,您知道,他一跌倒……嗐,生殖器被人用鞋跟踩碎了。就是他们那个局长……可怜的外甥,”兹利声音哽咽地说完。
“活见鬼!就是说,我还算走运,”阿盖耶夫心想,“然而并末感到欣慰。“也许是因为我被抓来不久?或者很快就得移交
给保安处?或者德罗兹坚科明白,他碰到的不是那种孬货?也有可能是我的罪证已收集齐全,他已经足够用来将我枪决了?那么基斯利亚科夫呢?……”
“兹利,后来您没再见过这个姑娘吗?”阿盖耶夫问。他心里抽搐地等待回答。
“见过。同她当面对质过。可是,我能说什么?我在过路口是头一回见到她,她也是头一回见到我。”
“后来呢?她怎么样了?”
“这可不知道。也许把她移交给德国人了吧?也有可能枪崩了……”
“您怎么样,没挨揍吗?”阿盖耶夫忽然想到另一件事,问道。兹利天真地回答说:
“揍了!不过,您知道,都是熟悉的警察。我能说些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阿盖耶夫心潮难平,拿不定主意,不知该怎样应付这个多嘴多舌的兹利,该信任他到什么程度。他的天真纯朴倒是令人亲切。但是……这种天真纯朴可能是伪装的。阿盖耶夫非常想和基斯利亚科夫谈谈,哪怕仅仅探听一下他是因何被捕的。但是这个兹利总是制止他。阿盖耶夫用一只手肘支撑着身子,坐到热得神昏 语、辗转翻身的基斯利亚科夫身边,不知怎样开始同他谈话才好。一般说来,可以同他谈话吗?小伙子情况很不好,这在黑暗之中都能感觉得到,忽寒忽热的呼吸声时断时续。
“还是得要些水来,”阿盖耶夫说,“请您去敲敲门,告诉他们。”
然而,还没等兹利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从地下室入口处便远远传来一阵喊声和嘈杂声。声音很快就靠近他们的囚室。
第七节
“别推我!不要推,你这个坏蛋!我也这样推推你看!”
“走吧,走吧!……”
阿盖耶夫仔细倾听,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莫洛科维奇。他那指挥官的洪亮声音在这里显得既气愤,又绝望、门打开时,借助从走廊射进的电筒光亮,阿盖耶夫看到门槛处站着自己的前线战友。莫洛科继奇上半身几乎完全裸露着,只是在胸膛遮盖着一片撕得粉碎的肮脏背心,长时间未理过的头发四面披散着,脸上有几块又青又紫的斑痕和结痂的创伤。但是这位排长的精神似乎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
“卑鄙无耻!德国人的走狗!”
莫洛科维奇被凶狠、重重地推过门攒,一下子撞到了墙上,险些没有踩着躺在地板上的三个不幸的人。
“谁在这里?兹利……”
“除了兹利,这里还有几个人,”等门关上之后,阿盖耶夫说。
“是您?”莫洛科维奇奇怪道。
“还有基斯利亚科夫,”阿盖耶夫悲哀地告诉他。
“好啊,合唱团都聚在这儿了!”莫洛科维奇气愤地说了一句,接着便激动地讲起,“这些畜生,真下了一些功夫,找到了一大批啊!还又推又搡,下流坯!还是个朋友呢。还在一个班同过学呢。”
“你说的是谁?”阿盖耶夫问。
“就是这个帕霍穆。警察。打自己的同学,邀功请赏,坏蛋!”
莫洛科维奇神经质地哆嗦个不停,屈辱、仇恨燃烧着他的胸膛。但是,他受的毒打似乎比别人轻些,也有可能暂时还忍受得住,还不愿让人瞧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阿盖耶夫安慰他说,“坐在这儿吧……”
“怎么没关系?!”莫洛科维奇尖声叫道,“你们知道吗,明天就执行死刑。将挨枪毙……”
“这并不是最坏的,”阿盖耶夫说。
“不是最坏的?您算了吧!还有什么能更坏?要知道!我们要死了!象—群最笨的笨蛋,弄出事了,全给抓住了。一下子全都没剩!瞎,都是些没脑子的母鸡!难道能这么干?还有您……”
“我怎么了?”阿盖耶夫警觉起来。
“怎么了?您还问?就是您把事弄糟的!”莫洛科维奇按捺不住,几乎是大声喊道。
“我怎么弄糟的?”
大概,解释这些事情,在这里时间和地点都不适宜,但是阿盖耶夫已不能克制自己。况且,他们是否还会有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
“就是这么弄遭的!您为什么相信这个……这个玛丽亚?她是什么人?关于她您都了解些什么?”
阿盖耶夫又一次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对答,他预感到在这儿会出现比德国人死刑更坏的责罚。
“关于她有什么……必须了解的?”
“必须了解一切!”莫洛科维奇激愤地说。“可是让她带去……带到哪儿?交给谁?她在这儿不认识任何人,直接碰上了个警察。他就把她抓住了!筐篮!从市场来!筐里放的是什么?肥皂。只有混蛋才信这是肥皂!这个捷连科警察,一眼就认出了这只筐篮——去年冬天,掉了把手,巴拉诺夫斯卡亚拿去修理过。就是他给修的,还用红布条缠了把手。嗯?警察局还需要什么?猎物自己找上门来了,简直是白捡的!”
阿盖耶夫沮丧地沉默着。莫洛科维奇从根本上把他击倒了,尽管打击不是来自阿盖耶夫料想的那个角度。原来坑害了玛丽亚的还是他本人,这已经昭然若揭了。可是她没有出卖任何人。何况,除了阿盖耶夫之外她还能出卖谁呢?
“当时我的处境别无出路,”经过长时间的难堪沉默之后,阿盖耶夫低声说,“失去了联系。基斯利亚科夫失踪不见了,
这你也知道……可是,这时来了这个转交任务……”
“于是您就着急了!”莫洛科维奇打断他,“您忍不住要表白自己,消除怀疑。是不是有过怀疑?”
“什么怀疑?”阿盖耶夫怪道。
“您想想是什么怀疑。难道您忘了?”
不,阿盖耶夫没有忘记不久前还折磨他的怀疑,他不过是不再想它罢了。炸药已经为他结束了这些怀疑,他不久便觉得他的所有担心都是庸人自扰,臆想出来的。怎么能怀疑一个办一切事都凭着良心,尽最大热忱的人呢?而且他已被判枪决,就关在这里呢?他没出卖任何人、任何事,甚至连想都没想到过要出卖什么。
“还有基斯利亚科夫!”莫洛科维奇忽然又近乎喊叫起来,一面从地板上跳起,“是他出卖了我!”
全屋一下子沉静了。在这死寂当中听得到莫洛科维奇激愤的呼吸声和阿盖耶夫心脏的狂跳声。
“怎么?”阿盖耶夫惶惑地问。
“非常简单!他说出了我的名字!把我列在他的同志之内。我现在不是你的同志了,懂吗?”
基斯利亚科夫躺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似乎想说些什么,结果只是嘎哑地说出:
“原谅我吧……”
“他们揍他,往死揍,我听见了,”兹利在暗处乱动起来。“他们把他,嗐……用鞋跟把他的生殖器踩烂了。”
莫洛科维奇似乎开始安静下来,不再说话,慢慢平息自己的激动心情。现实为他们准备下了他们可能遇上的最可怕的事情,必须鼓起勇气来迎接。阿盖耶夫靠近基斯利亚科夫躺下,他的舅舅兹利坐在他的身旁。莫洛科维奇也在稍远的暗处静了下来。刚才所到的一切,仍旧在心中翻腾,阿盖耶夫又想到了玛丽亚,想到了她的命运。现在他明白玛丽亚出事的原因了——这不是哪个人的罪过,而是多种恶劣情况巧合使然,是诸如筐篮和一年前修理过它的那个警察等毫无道理的偶然情况造成的。如果没有这些巧合,一切可能都会安全顺利,甚至能完全成功,而他们至今也会仍然自由和为自己的成功作为感到骄傲。但是,出现了这些可怕的偶然事件的干扰,一切都落了空。炸药、重大的破坏行动及他们年轻的生命——全完了。不过,抱怨偶然事件有什么用,很清楚,他们参加其中的斗争本身就是由层出不穷的各种偶然事件组成的,就是由各种毫无道理的情况编织而成。正象这个兹利所说的,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实际上,他们从这些糟糕透顶的环境中活着出去的可能性根本没有。全部区别仅仅在于有的人死得早些,有的人晚些,他们同样都是注定要死掉的。
他带着这些很少令人宽慰的想法不觉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忍着疼痛,背朝墙壁翻身卧倒,打起了盹。难友们也都默不作声。似乎只有兹利一人仍在外甥身旁忙忙碌碌:时而调整外甥枕在他膝盖上的头,时而用手掌给他那发烧发烫的脸扇凉。不论他们这些人在警察局的囚牢里受了什么罪,基斯利亚科夫无疑遭的罪比别人都多,所以阿盖耶夫不愿严厉指责他。如果他本人也经受与基斯利亚科夫所受过的折磨,而且挺住了,那么他才有权象莫洛科维奇一样严酷地谴责这个不幸的人。阿盖耶夫挨过毒打,但只有一次,而且已逐渐恢复了神智,不象这个大学生,他现在哪怕能熬到天明呢。阿盖耶夫已经明白,虽然人的精神潜力几乎无可限量,但它与人身体的微薄力量相差却过于悬殊。身体总是不够结实、牢固,尤其是应付战争这类事时,更是如此,它比别的什么给人带来的操劳和痛苦都多。不错,基斯利亚科夫没能挺住,他的整个罪过就在于他未能适时死去和他们从他口中逼出了些什么……
第八节
他们被一个一个地带出去.当从地下室往外施出一个人时,先出来的人顶着刺骨的寒风站在教堂院内等候。
是个黑夜,下着冰冷的小雨,狂风刮起时,雨点残忍地击打这些注定死亡的人的裸露的肩膀、脸部和未戴帽子的头。
最后拖出的是基斯利亚科夫,他已经完全站不住脚,所以被扔上放着两捆稻草的大车。
这里的警察共有七个,都听从德罗兹坚科的指挥。警察局长手拿电筒,在教堂附近来回走动。电筒中的电池显然电力不足,落到地面的光斑模糊不清。德罗兹坚科破口大骂,既骂警察,又骂囚徒。他显然情绪不佳。
远离大车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披长雨衣、头戴德军制帽的人。他在观察这场紧急集合。他一声不吱,所以阿盖耶夫不知这是什么人。看来,是来自保安处的。但不是科维什科。遗憾得很,不然阿盖耶夫临别之前会向这个同乡说上几句厉害的、令他永远难忘的话语。
他感到惊奇的是,他此时觉得自已比夜里好多了。虽然腰部仍疼,下颚依旧剧痛,膝部肿胀的伤腿也在酸疼,但是气力却好象增添了,这是临死前最后的一些气力。他自己登上阶梯,一跛一拐地走到栅门。在这里需要等待。
警察们捆绑他们的手臂,在拉基斯利亚科夫的大车旁推来挤去,忙成一团。另一些警察站在远处,手持拉开枪栓的步枪,以防有人逃跑。但是,有能力逃跑的大概只有兹利一个人。莫洛科雄奇说不定也能够,尽管在出门时他当胸挨了狠狠的一拳,打得他至今直不起腰来,站在大车旁咳嗽不止,不时往草地上吐唾沫。只有兹利外表上看若无其事,甚至看不出他挨过毒打,所以阿盖耶夫不止一次想到:难道他也要被枪毙?他好象是他们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他同死囚分离开的。
可是,暂时没有分离开他,他的双手也被捆在背后。他们这个人数不多的行列开始行动,穿过夜里无人的集市广场。并排走在前面的是德罗兹坚科和那个一直没作声的德国人。跟在他们后面走着一匹马拉着的大车,还有一口气的基斯利亚科夫躺在车上,随着大车左右摇晃。在车上还坐着已经认识的那个姓切列米辛、身穿军大衣的警察。阿盖耶夫跛脚跟在车后,与他并排走着兹利。兹利总想冲上前去靠近自己的外甥。在他们背后听得见被剥得只剩一件背心的莫洛科维奇的嘶哑喘息声。不过,除了兹利肩上还披着一件没有钮扣、敞怀的上衣以外,他们所有的人都几乎赤裸着身体,在过凄风苦雨之中备受熬煎。
“把咱们带到哪儿去?”大车走出广场,开始绕过街心公园时,阿盖耶夫轻声问道。
“大概到坟地去,”兹利耸耸肩膀,“也有可能去砂坑。”
阿盖耶夫暗中盘算,最大可能是到砂坑去,要知道,他们不喜欢挖坑,填坑……尽管挖坑可以强迫死囚去干,可是填坑却不得不由他们亲自动手。这可是桩苦差事。所以说,是到砂坑去。
在这人世间最后的路程上,他还想到些什么,还同什么诀别呢?
似乎再没有想别的什么,也没作任何诀别,他的全部力量都用在对抗寒冷上,用在控制自己,使自己不致忍耐不住,怒火发作出来,使自己保持住自持力上面了。
身后和左右两侧,是押送人员船淌水拖泥走动着,其中有已经在刑讯时认识了的督察:帕霍穆、斯塔谢维奇、列乌诺夫、苏特契克。他们都警惕万分,腋下夹着步枪,但是终究好象有些心虚胆怯。
这个逐雨连绵的秋夜,街道两侧的房项、板障,镇内房舍的山墙,小花园里的树木叶冠都淋得发黑;前面山坡上现出黑黝黝一片墓地的参天古树;再远处传来几声凄厉惊恐的鸦啼。天空上看不见一颗星辰,那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小雨时下时住,冷风却刮个不停,吹走了他们受伤身躯上仅存的一点点热量。
当这行人走下山坡,来到横跨谷地溪流的小桥时,德罗兹坚科走到路边境沟旁,等待大车过去之后,跑到每一个警察跟前,提醒和下达什么命令,也有可能是在给他们鼓劲。靠近阿盖耶夫时,他恶狠狠地咬牙切齿说:“怎么,如愿以偿了吧?”
“你也会如愿以偿的,同我一样。”阿盖耶夫以同样腔调回敬一句,“坏蛋!”
“嗳嗳,别太过分!莫非你忘了有什么握在我手里?在记事薄上……”
阿盖耶夫想喊叫些侮辱性的脏话,意欲当着站在壕沟旁正注意听他们争吵的德国人的面贬斥这个警察局长。但是,他没有喊。
他们象送葬似地缓缓走过谷地,绕过墓地。乌鸦仍在悲啼——它们由于群栖枝头,拥挤不堪,为争得立足之地而吵闹不休。群鸦鼓噪犹如送葬乐曲久久地陪伴他们走完这最后的夜路。不过,阿盖耶夫已全无所谓,他只在思索,对于他这个走在一去永不复返的最后之路上的人来说,那个愚蠢的字据如今又有何意义呢?可是,以前却束缚着他,剥夺了他的意志……
在墓地后面,他们停下脚步,站了不长时间。德罗兹坚科同德国人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趟——沿着墓地围墙走向一个小丘。在此期间,他们只好立在那里等侯。 阿盖耶夫已经全身冻得麻木,而内心却一直终痛——既因为遭受了毒打,又由于寒冷侵袭,面颊连同脸的下半部已经完全丧失感觉。头发被雨水浇得粘成一团,冰凉的水滴从耳后淌下,顺着脖颈流淌到冻得发木的后背上去。
“这样会冻出病的,”饶舌的兹利含着泪水开起玩笑来。
“啊哈,感冒!”莫洛科维奇恶狠狠地反刺一句。他一直落在后面,似乎避免同阿盖耶夫走在一起。
阿盖耶夫也想:随他便好了!也许这样对两个人都好些。他并不生中尉的气,可是中尉即使在这种时刻却有什么事不肯谅解他。
大车拐下大路,顺着墓地穿行泥泞的草地走向小丘。他们被驱赶着跟在后面。前面在小丘上晃动着德罗兹坚科和穿着雨衣的德国人的身影。当他们来到近处时,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