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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趟;得到同意后他转身走人,在城里呆了一个礼拜,直到确信华云已经回了学校,才重新返回了海牛岛。
因为范江南当过海牛镇党委书记,与年传亮有过一段情谊,这次下来,围绕范江南的处境出路,两个人经常一拉就是半宿。年传亮几次向县和地区跑,找了不少人要帮范江南说话。范江南反倒沉得住气,说:“时候不到找也是白找。咱们还是抓紧干点正事,把村里的经济发展起来吧!改革开放几年,老是这么副模样不要说对不住别人,连自己也对不住了!”
那话说进年传亮心里。撇开近几年不少村子的书记当上董事长总经理,坐上小汽车不说,单是卓守则由一个可怜虫变成风云人物,闹得自己不得安生,年传亮就放不平那颗心来。论文化,卓守则小学只上了三年自己是个初中生;论能力,卓守则当了半辈子“靶子”自己当了半辈子打靶子的“枪手”;论本钱,卓守则进城时背的那床线毯还漏着三个窟窿,自己背后是一个大渔村和几十万的集体财产;卓守则能办的事儿自己就办不到?卓守则能赚来的钱自己就赚不来?钱和财富如今就是地位和权势,长此以往,卓守则会不会把脚踩到自己头上也就难说了!
“发展当然要发展,可怎么发展?总不能跟卓守则一样去倒腾股票吧?”年传亮说。
范江南说:“海牛岛的主业是在海上,前途也在海上。可海上需要大钱,现在肯定不行。我和小展听说村里有几个大干部在外边,要是从这些人入手,让他们给村里办点事儿、来点钱,然后再说海上的事儿就好了。”
年传亮说:“你这个想法好。鞠也凡的二伯文革前就是北京的部长,现在更不得了。就是咱跟人家断了联系,这会儿……”
展重阳说:“不是断了联系,是文革时你们斗了人家的母亲,人家母亲死时,想要个拖拉机你们也没给派吧?”
年传亮说:“事是有,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的话。那时候他妈是富农分子他是走资派,群众要斗我有啥法?再说那天码头上的拖拉机确实是坏了,又不是故意难为他。”
范江南说:“这一说就更得去了,事不说开,人家得恨你一辈子。”
年传亮说:“就这么个关系,说开了人家就帮咱了?”
展重阳说:“不是没有别的门路嘛。咱们自己想发展,不去求人家还想让人家来求咱?”
范江南说:“我看这个事儿不找是不行;找,单靠你也不行。哎,那个鞠也凡不是表现不错吗,让他领着去不行吗?”
展重阳说:“哎,这倒是个法儿。”
年传亮说:“去也行,不过你县长得亲自出马。”
范江南说:“我这县长在人家那儿还不如一个扫大街的,你大小是他的父母官,比我可强多了。”
年传亮说:“人家认咱这父母官?反正主意是你出的,你要是不去,我连退堂鼓都用不着敲。”
范江南说:“也行,小展在家坚守,咱俩去跑一趟试试。”
事情说定,第二天年传亮、范江南便带着鞠也凡上了路。鞠也凡三十二岁,身子挺挺的脸面圆圆的,高中毕业一直在养殖场当会计,是个既懂事也机灵的人,可听说让他领着去找大干部还是紧张得不行。去北京拿的是大干部六年前的地址,下火车后,三个人先在火车站旁一个地下旅馆落了脚儿,然后按照地下旅馆服务员画的路线,找到一条灰砖灰瓦的小街上。认准门牌按下门铃,出来的是一名警卫战士;问准要找的人和鞠也凡的名字身份,接着出来的是一个脸上有点浮肿的女人。鞠也凡也顾不得认识不认识,上前叫一声“二婶”,把范江南、年传亮推到面前。二婶理也没理范江南、年传亮,只把鞠也凡打量了几眼说:“你叔没在家,你以后再来吧。”就把铁门给关了。
年传亮、范江南愣住了,心想你大干部再了不起家乡来了人也不能这样啊!就算村里得罪过你,鞠也凡也是你亲侄子啊!天底下哪有这种……两人想再按门铃,手摸着到底也没敢按下去。不敢按就只有走。三个人走一路骂一路,把大干部骂了个豆子不出芽丝瓜不长蔓儿,临到地下旅馆时才忽然想起:几千里地赶到北京,烧的就是人家这炉香拜的就是人家这尊菩萨,三条汉子空着六只手算是哪一门的事儿呢!不要说原先得罪过人家,就是没得罪和换成了咱,怕也装不出好脸子来的!这样想你骂一句我、我骂一句他、他骂一句你,算是把事情看明白了。明白了就重来吧。第二天三人全狠了心,花三百多块钱买了两斤大海参、五斤大海米外加一瓶贵州茅台和一只大王八,正而八经地再次按响了那个门铃。这一回二婶话没说一句先开了门,可进屋一杯水没等喝完,二婶说了句“老鞠没在家,你们就不要等他了吧”,就下了逐客令。鞠也凡连忙按着来时想好的“下策”,把一封以自己的名义写好的信留下了。信的中心意思是让大干部帮着村里买五十辆拖拉机。拖拉机是紧缺物资,倒倒手就能赚钱;五十辆少说也能赚十几万,有了十几万发展也就有了本钱。因为信里写了旅馆电话,写了在北京只能住三天,回到住处后三个人一边轮着出去逛故宫看北海,一边等回音。想着那三百多块钱的大礼,想着五十辆拖拉机不过是提起笔批几个字的事儿,三个人都沉浸在喜悦里。第三天中午服务员喊鞠也凡接电话时,鞠也凡的得意一下子冲上了头发梢儿。可没等电话接完人就蔫了,说是电话是大干部的秘书打来的,念的是大干部在那封信上的一行批示:“我是全国人民的服务员不是哪几个人哪个村的服务员,拖拉机是国家计划物资我不能批。以后有困难找当地政府,不要再到北京来了。”
天大的希望破灭了,年传亮、范江南和鞠也凡只得灰头土脸地回了海牛岛。那使展重阳也觉出了悲哀,当晚回家就把事情跟柳楠学了。柳楠说:“你们还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啊!”接下把地区妇联主任如何如何说起物资部正在海州开一个会,往年一到这时候好多单位如何如何请客送礼要东西,今年因为刚刚下了一个严禁请客送礼的通知,会议开得如何如何冷清,主持会议的一位副部长如何如何恼火的情形学了一遍。
“这可是个机会!”柳楠说:“你们要是敢把会议代表请到村里撮一顿,保险比去北京强多啦!”
展重阳知道这一次上边对刹住请客送礼的不正之风是下了狠心的,无论年传亮还是范江南都没有迎风而上的胆量,但他回村后还是把柳楠的话学了;学过果然没有吱声的,展重阳只得长叹一口气说:“真是赶的不是时候,要是没有请客送礼这一条就好啦!”
范江南说:“你想得美,没有请客送礼人家凭什么到你这儿来?凭什么把东西送给你呀?”他嘴里这么说脑子里忽然一动,对年传亮道:“你还别说,咱要是换个思路,变成参观考察,这事儿你看是不是……”
年传亮说:“海州什么没有,人家到咱一个村里来参观考察得个什么劲儿!”
范江南却理出头绪来了,说:“不对啊!咱们这儿要风光有海牛顶,要民俗有渔村、码头,想钓鱼能钓鱼想上船能上船,想吃个渔家饭也随着便儿地来,谁到哪儿能找这么个地方去!”
年传亮大腿一拍,说:“还真是这么个事儿呢!了不起不就是不让干了?真那样,说不定我早把卓守则那小子压到屁股下面了呢!”
接代表租的是两辆大客棚,头天晚上去的海州,六点一刻准时到达海牛顶。站在海牛顶上,代表们先自感叹了一番海阔天高。听着海牛和雾号的传说,看着太阳一涌一涌,从一条细线变成一只出窝的火凤,众人一片喝彩,领队的副部长也大声夸耀说:“壮观!这儿的日出我看比泰山黄山还要壮观!”
上午登码头、上渔船,参观海上养殖区和登鸟岛。下午则是赶海和捞海参。赶海是自由活动不需多说,捞海参则先看的是水鬼表演,接下是亲身体验。亲身体验在龙头石外的海参窝里,脱了长裤长褂端着一只脸盆下去,要不了半小时就能捞出大半盆子。那些代表们只知道海参好吃、营养高,哪儿见过这情形;体验着体验着,就大呼小叫,乐得跟孩子似的了。
副部长也到海参窝里去试了一通,试过对年传亮说:“这一回是没工夫了,有机会我可是还要来的!”年传亮说:“部长什么时候来我们什么时候欢迎就是了呗!”副部长说:“我来可不白来,捞的海参我得带走!”年传亮说:“这一片的海参部长要是都能捞走,我才服了你!”几个人于是哈哈大笑。
参观考察也罢体验渔村渔民生活也罢,肚子总不能空着。早餐一碗打卤面两个鸡蛋几根油条。午餐则是海珍品展示会鉴赏会,凡是名声大味道鲜和打得着买得到的全上了。为了避免有请客和大吃大喝的嫌疑没有上酒,但每一桌旁边都摆着两瓶五粮液、两瓶金奖白兰帝和一箱青岛啤酒,愿意喝的算饮料,不愿意喝的也没人动员。晚餐是大豆子粑粑熬鱼外加蠓子虾,喝酒的事儿就更是听凭自便。那些代表多数来自内陆城市,鉴赏起海珍品和渔家饭菜,情绪就一股劲儿地向上冒,到活动结束时,那得意和兴奋就把偌大的海湾全给填满了。
那使副部长容光四放映红了大半边天空,他把年传亮、范江南叫到面前说:“这一次我寻思着是拿着猪头找不着庙门了。干物资二十年我还是第一次栽这么大跟头!行,算是你们救了我一把。需要什么说吧!”
年传亮、范江南壮着胆子提出了五十吨钢材、一百吨水泥、一百方木材和五十台拖拉机的要求。副部长说:“木材这一次没剩下,以后再说;钢材还可以增加五十吨,水泥还可以增加一百吨;拖拉机不归我管,不过我说了也算数,也增加五十辆凑个整数吧。”
年传亮、范江南咧着大嘴,连笑也不会笑了。
副部长说:“小意思!我就是要让那些没长眼珠子的人看看,我物资部是什么气派!好,这还没什么事儿就晾起我的台来了!这种人我就是有座金山,往后他也别想沾我一根毛儿!就是这话,你们出去尽管宣传,宣传得越多我越高兴!”
一百吨钢材、二百吨水泥、一百辆拖拉机,不到一月全部到货。县里地区里急了,压着抢着非得分一份不可。年传亮说:“咱们冒着风险他们倒吃现成的,门也没有哇!”范江南说:“这一次你当铁公鸡,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要我说,干脆来个等价交换:二十吨钢材五十吨水泥换一百方木材,四十辆拖拉机换十条渔船。同意,也省了你出去买;不同意,也就怨不得你一毛不拔了。”年传亮依计行事,厚着脸皮咬着牙根,硬是把一百方木材、十条渔船换回了家。这一来码头扩建、道路加宽、渔船更新,“海牛水产总公司”亮出招牌,董事长兼总经理的桂冠理所当然地戴到年传亮头上。又过了不到一年,海牛岛就成了全省渔业战线改革开放的旗帜,年传亮就当选为省人大代表。那是海牛岛从未有过的荣耀。消息传来,年传亮与范江南、展重阳一晚上喝干了两瓶茅台一瓶五粮液。
第九章
年传亮当上省人大代表的消息传进卓守则耳朵时,他正在村西小洋楼里,与新媳妇麦香摇着一对铜铃,逗着刚刚四个月的儿子笑作一团。
新媳妇的第一人选绝对是华云。在他心目里,真心喜欢华云、娶华云当新媳妇,与振兴卓家没有丝毫矛盾。不错,他与年传亮和年传亮的父亲有着难以开释的宿怨,可那与华云无关,华云天生是年家的叛逆卓家的恩人。而振兴卓家,不仅对于他卓守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即使摆到大庭广众面前也是无可厚非的,华云怎么可能不赞成呢!结婚在即华云突然回村,他以为顶多是三五天的事儿;华云一直没回他急是急,却认定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一步,即使结婚推迟几天也没有什么的。开学时卓守则是特意打回电话说要来接人的,回到村里时华云却与丹露去了学校,住进了四人一间的学生宿舍。这一次华云是留了信的,信上只有一行字:“看来咱俩今生无缘。望你好自为之吧。”看着纸条他嗡地一下懵了。什么叫今生无缘?眼看就要结婚了那缘怎么就飞了,而且一飞就是一个“今生”?二十年的感激思念,十几年的追求期待,眼看就要实现的人生理想和目标,一句“望你好自为之吧”就结了?他惊疑满腹,拿定主意到学校去问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到底我卓守则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儿,值得让你做出如此决绝和难以想象的选择?
汽车发动,卓守则迈腿上车时,忽然发现四叔直直地站在车前。
“四叔,你这是……”自从小洋楼盖好,四叔还是第一次进到这个院里。
“你不要去……不要去……”四叔干瘦的手用力地抓住卓守则的胳膊。
卓守则吃了一惊,不明白四叔怎么会了知他的心事。“你放心,我不是去……我是有点急事要出去一下。”卓守则当然不能让一位老朽多病的四叔阻挡了自己的行动。
“她不是咱卓家的人!不是!”四叔喊着,“她不会跟你一条心的!不会……不会给卓家当老母猪,下好多好多崽儿的!”
卓守则惊住了,一个好多天来一直没能解开的谜团倏忽间被揭开了。是了!是了!华云之所以突然回村,华云之所以没有再回海滨风景区的那所新房,华云之所以说出“今生无缘”和“好自为之”的话,全是因为这了!全是因为他把振兴卓家当成后半生的使命,把多生孩子生好孩子当作新媳妇不可推诿的职责和义务了!
可卓家,一个被压制摧残了三十几年的家族,一个差一点断了根儿绝了种儿的家族,不应该振兴吗?一个真正有良知和道义、爱心的人,怎么可能对这样的责任和使命抱有异议呢?
一个不肯和不愿意理解他的使命的女人,一个不肯和不愿意为完成他的使命作出牺牲、付出代价的女人,卓守则是不能引为知己、当作终生伴侣的!哪怕她曾经救过他的命!哪怕她曾经被视为心中的圣女、人生的理想和目标!
卓守则没有再去青岛。卓守则没有去向自己真心爱过的女人解释什么乞求什么,而是用两个月又九天把二十九岁的麦香娶进家门,又用了九个月零三天,让麦香为卓家增添了一个乖儿子。
搂着年轻恬静的小新媳妇,逗着聪明伶俐的大胖小子,卓守则品到了人生的甜蜜。如果没有年传亮的那条恼人的消息,他是宁愿在村西的小洋楼里守上几年不出门的。
像不少腰包鼓起来的人一样,几年来卓守则为政治地位、社会地位方面的事花费了不少心思。半年前听说县人大政协要换届,不少人都在活动着要当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他就带上两斤西洋参两斤大海参,找到海州日报满主任家里。满主任告诉他人大代表好是好,多数都是领导干部和劳动模范、国营集体的厂长经理,像他这种个体私营经济的代表眼下要进很难;政协委员虽然没有选举县长和逮捕要经过批准的特权,也是荣誉性的,上上下下高看一眼的。卓守则就把目标定在县政协委员上。县政协委员提名归统战部,东沧县委统战部一个熟人没有,满主任只得介绍卓守则去找宣传部一位副部长。宣传部那位副部长说,政协委员讲的不是谁的钱多钱少,而是特殊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影响。
“海外怎么样,有点特殊关系没有?”副部长问。那说的无非是当年逃出去的亲属。退回十几年,一个这样的亲属是足以毁掉一家人、几家人的,如今却成了不少人的“资本”。
卓守则说:“俺大伯、三叔都是四几年出去的,原先说是一个去了台湾一个去了香港,眼下说是一个去了美国一个去了香港。”
“原先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副部长年纪小,并不知道卓家的那段历史。
“一个当过上校师参谋长,一个当过县教育科长。”
“现在呢,现在干什么?”
“现在……”早在两年前,卓守则就与从台湾移居香港的大伯卓立业和从香港移居美国的三叔卓立家接上了关系,但他从没对外人说起过,现在也不想说得太多。“他们都那么老了,估计……”
“他们的子女呢?有没有特殊地位、身份的?”
卓守则摇了摇头。大伯、三叔尤其是大伯,给他和卓家带的灾难是够大够多了,即使今天他也并不情愿把大伯当做“资本”:他很清楚,大伯在家乡留下的并不是好名声,眼下虽说没人提了,他也没有必要去沾那个腥臊气味。
“这可以算一条。就是好像还不够,要是再有点现实贡献和影响就好了。”副部长问准卓守则经济上确乎有点实力,便建议能不能给山区小学捐点款。“你想想,海外关系你占了,如果再有这么一个举动,统战部那边的话不就好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