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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景霄真人励精图治,势要将第一从玄冥宫手中夺回,以能好生羞辱一番玉虚真人。
这日子夜时分,太璇峰上忽然响起一声长啸,其声清如凤鸣,历久而不散,方圆百丈皆闻。黄星蓝正和景霄真人在灯下弈棋,闻听之后登时面有喜色,道:这是殷殷的声音!走,看看去!
气动开声,直上九宵,乃是三清真经修至太清真圣境时始有之象。
须臾间景霄真人夫妇已然出现在张殷殷所居的院落中,正好看到数个丫环从房中狼狈奔出,紧接着又有一个大花瓶从房中飞出,呼啸着追袭而至。太璇峰上,纵是寻常丫环也有道行,她们略一侧身,就让过了这个花瓶。但既然张殷殷要砸东西,那就谁都不敢去接,眼睁睁地看着这价值不菲的前朝花瓶在青石路面上摔得粉碎。
滚!都给我滚出去!房中的张殷殷显然怒不可遏。
黄星蓝急忙走进正房,见张殷殷单手举着一座重逾百斤的红木书台,就要向门口砸来。
张殷殷见进来的是黄星蓝,先是一怔,然后将红木书台一扔,猛然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
黄星蓝又是吃惊,又是心痛,忙一把抱紧了张殷殷,急问道:殷殷,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你告诉妈,妈给你出气!就算是玉虚那老杂毛的弟子惹了你,妈也先把他抓来太璇峰关上半月再说!嗯,不用说了,我看多半就是玉虚老杂毛干的好事!别宫弟子谅也不敢欺负你!你等着,我这就找玉虚理论去!
她越说越怒,到最后一句时,声音中已带了一丝杀气。
景霄真人虽未出家,可是太璇峰弟子中道士仍占绝大多数。黄星蓝急怒之下,左一句杂毛,右一句杂毛,可是几乎将太璇峰上上下下给骂了个遍。别的不说,光是此刻立在院落中的几位师兄师弟就均是道士。听得黄星蓝所言,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惟有苦笑,没人敢多言一句。
在这太璇峰上,素来是宁可得罪景霄真人,不能招惹星蓝夫人。
奇怪的是,一听黄星蓝的话,张殷殷忽然不哭了,只是死活赖在她怀中不肯出来。黄星蓝一见即心知有异,于是先将房中众人都轰了出去,然后才向张殷殷低声相询。
张殷殷支吾半天,方道:妈,还有一月就要岁考了…
黄星蓝望着张殷殷,静等下文。张殷殷目光偏向一旁,似是不敢与黄星蓝对望,只是她素来不善说谎掩饰,要么就说实话,要么就是打死不说。此时她犹豫许久,才道:嗯…那个…我修进太清真圣境了…
黄星蓝一怔,心道这可是好事啊,何以张殷殷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又要大哭?难道是炼出了岔子?她赶紧仔细观瞧一番,那张殷殷气血充盈,神完意满,状况可是好得不能再好。
当下黄星蓝又细细询问,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心底更是疑惑,于是安慰张殷殷一番后,就此离去,要找张景霄好好参详一下,看看其中究竟有些什么问题。
岁考如期而至。
这一年的岁考四平八稳,谈资不多。惟一值得一看的是明云、李玄真和尚秋水的连环大战。今年的胜败刚好掉了过来,李玄真胜了明云,明云胜了尚秋水,尚秋水胜了李玄真。
纪若尘初入太清神圣之境,本来不为人看好。但他有诸多克制别宗弟子的手段,对于无特别道法克制的北极、玄冥等宫弟子,他也有高明手段,或是依仗大量上品符咒压制,或是依靠先天卦象死守。
相较于他的咒符战法以及层出不穷的道法秘术,别宫弟子倒是更怕纪若尘的先天卦象。一旦遇上这等只守不出、滴水不漏的无赖战法,别宫弟子惟有脱力而倒一途,个中过程实在是苦不堪言。而且纪若尘在岁考前突然道行大进,与别宫弟子相较,真元上也不吃亏。
明心也刚刚修入太清神圣之境,与纪若尘较技之时,纪若尘懒得麻烦,抬手就是一张殛电隐雷符,将他击晕了事。
然而张殷殷修为又进了一层,他也就没了与她相见较技的机会。在击倒最后一个对手的刹那,纪若尘不知怎地,心头竟隐有失落之意。
这年岁考,纪若尘战无不胜。
正月月底,李玄真忽然来到太常宫,兴冲冲地拉了纪若尘就走,说到好不容易凑准了时候,要介绍尚秋水这妙人与他认识。纪若尘一头雾水,还未及多想,就被李玄真强拉出房门,一路向太上道德宫后山奔去。
自李玄真初次说要介绍尚秋水至今,已近一年。只是山中无日月,修道多长生,一年时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后山一座三面临空的石台上,早已立了一个身影,风姿如仙。石台上另放了一张八角游仙桌,摆着两张松柏长青椅,桌上放着几盘果品,一把青瓷酒壶。
感应到李玄真纪若尘到来,那人即转过身来,含笑道:玄真师兄,此次把酒言欢,你可是让我足足等了一年啊!
他乍见李玄真身边还有一人,不由得一怔,脸上立时有了些不豫之色。
纪若尘此时见了他,也不由得一怔。
这人虽是一身道装,然则面如凝脂,唇如点朱;双眉如剑,决绝中隐有三分荡气回肠;眼若晨星,剔透处另现万倾烟波荡漾。举手投足,均让人回味无穷,含笑若朝花带露,不语时恰似玉盘凝霜。
纪若尘实在想不到天地间竟还有如此人物,一时间,竟有些看得呆了。
李玄真笑道:秋水师弟,来来来,我为你引见一下。这位即是纪若尘纪师兄。若尘师兄入道虽晚,然则实有经天纬地的大才,单看八脉真人均对他另眼相看,就可想而知。更难得的是若尘师兄丰神如玉,胸襟若海,那种气吞山河的大气概,我实在是自愧不如。
纪若尘脸皮虽厚,听了李玄真如此一番恶狠狠、**裸的夸奖,老脸也不禁红了一红,急忙摇手道:我道行低微,哪当得起玄真师兄夸奖?秋水师兄可要见笑了。
尚秋水一双星眸盯着纪若尘看了片刻,方才展颜笑道:玄真说得没错,若尘师兄道行虽低,但那是因为入道太晚之故。师兄道法玄奇,虽源于三清真诀,然则真元之中却大有古拙质朴之意。这一番境界,可就不是我能够领会的了。师兄果然好人才!来来来,今日恰好云开天清,咱们凭崖把酒,不醉不归!
李玄真当即入座,拿起酒壶嗅了一嗅,笑道:这一壶玉露天浆看来足有六十年,你可真下本钱!秋水啊,你偷了太隐真人的酒出来,就不怕回去受罚?可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哈哈,哈哈!
纪若尘眉头微皱,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他年纪虽轻,但在人情世故上已可称得上是老奸巨滑,早看出来李玄真爽朗笑声之后,竟然有好不容易松一口气之意。
尚秋水微笑道:玄真,这你可就错了。我今年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拿了个岁考第一,太隐师祖方才赐了这一壶酒。从你们两人手中抢这第一,十成十是要靠运道的,与那龙口夺珠实也相去无几了。
石台上仅有两张椅子,尚秋水将余下一张椅子让了给纪若尘,自己袍袖一挥间,已有一道清风从远处托来一块巨石。他权以石作椅,盈盈坐定。
三人谈笑风生,说的都是些神仙传说、宗内逸事,纪若尘拣了几件上山前的趣事说说,也让从未下过西玄山的尚李二人听得津津有味。
顷刻间日薄西山,酒尽盘空,三人这才散了。
纪若尘独向太常峰行去,一阵山风吹来,猛然觉得身上一阵冰冷,这才发现贴身衣物已然湿透,贴在身上又粘又冰,说不出的难受。
原来在那双如水眼波注视下,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汗透重衣。
章十一 陌路 上
岁考所向披靡,诸真人对纪若尘均是赞许有加,就连向不轻易许人的太隐真人也破天荒地鼓励了他几句。在太隐真人眼中,纪若尘不论道行进境多快、秘法多么玄妙,都不值一晒,惟有他以先天卦象为源发展出的龟缩**,实是发前人所未发,颇为难能可贵。
其实道德宗可以上溯三千余年,厚积而薄发,门下弟子随着三清真诀修为日益深厚,凌厉攻击手段也不知道有多少。等入得上清之境时,纪若尘再这般死守不出,早不知被对方的飞剑法器给穿多少窟窿了。
纪若尘心中另有计较,岁考甫一结束,他即埋首苦研丹鼎与先天卦象。紫云真人和守真真人大喜,悉心指点之余,又与了他不少天材地宝,供卜卦炼丹之用。丹鼎之学不必多说,无葯不足成丹。虽然道行深时也可以真火为引,以灵气入葯,此种丹葯一旦炼成,必是风云变色、天地惊动。但这种炼丹方法,就是紫云真人也不敢轻试,纪若尘自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运用。他初学丹鼎,当然要耗用大量材料。
而守真真人的先天卦象穷究到深处,实可堪破天机,其中所费法材仙品,丝毫不比丹鼎之学少了。因此若非象紫云真人和守真真人那样穷一生之力精研,单是收集材料一项,就足以令许多修道者望而却步。
此时纪若尘既然醉心于此,两位真人自然有求必应。尽管他失败次数实在是高了些,但两宫数千年珍藏,这点材料不过是九牛一毛,哪会放在眼里?
其实纪若尘在卦象和丹鼎上十分有悟性,绝非表现出来的那样笨手笨脚,否则他又怎能从先天卦象中悟出龟缩不出之法?但明明能一次成功的丹葯和卜卦,他定要分成三次去做。那失败两次中的大部分原料,实已被他悄悄解离,用以填补自身元气去了。
诸真人给纪若尘的材料,哪一样不是灵气充溢之物?纪若尘有了补充,道行进境慢慢地就追了上来。可是回首望时,身后虽有弟子无数,但在他前方,姬冰仙等人却越行越远,修行进境上的差距,竟还是一点一点地拉开了。
纪若尘知各人天资机缘不同,此事无法强求,颓然之余,也惟有长叹一声。
每日都在忙碌中过去,直到又见瑞雪纷飞,纪若尘这才惊觉,原来又是一年过去了。
岁考在平静、重复而又有些枯燥的日子中临近。纪若尘中夜打坐,心中本如月下平湖,其明如镜,片澜不生。
悄然间,一个少女的身影徐徐从湖中升起。她垂首不许,双手在身前绞来绞去,显然心乱如麻。而纪若尘正立在她侧后方,手中高举的木剑微微颤抖,不知是否应当打下去。
一轮明月冉冉升起,为湖面镀上一层银色。
纪若尘终于一剑击落,可是月下湖上,她是如此婉约,哪有半分娇纵蛮横的影子?而那纤纤背影中,分明还有些别的东西在。纪若尘心下一颤,手一抖,木剑初时凌厉,后来虚乏,终于有气无力地在她臀上拍了一记,原本十成的责罚,就此变成了一分责罚、九分轻薄。
她如遭电击,蓦然回首,目光相接处,似有电闪雷鸣。少女一言不发,突然转身跑开,其惶惶之态,若受惊白兔。
惟有纪若尘持剑呆立。
他蓦然从幻境中醒觉,这才知道自己此刻仍然在打坐修道,温养真元,万不可轻动妄念。
纪若尘暗叹一声,细细一算,原来竟已是两年过去了。两年之中,张殷殷再未在他面前出现,他又与太璇峰弟子不睦,没什么借口去太璇峰一游。太上道德宫占地极广,分毫不比凡间大城小了,要想在路上偶遇,也几乎全无可能。
纪若尘一念及此,心头激荡不已,月下平湖波澜涌动,顷刻间已化作涛天巨浪!蓦然间,他泥丸一动,涌出一滴碧色水滴,徐徐下落,降于玄窍之上。刹那间纪若尘异香遍体,眼前大放光明,胸中真元如涛,不由自主地一声长啸,其声如龙,当中又隐有钟动鼎鸣之音。啸声直冲云宵,一时间太常宫满宫皆惊!
太常宫弟子众多,闻听中夜啸音之后,知道又有一人修进太清真圣境界。此事大家早都习以为常,都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做事去了。
太常宫中另有两位元老耆宿,乃是紫阳真人师弟。他们一在读书,一在炼丹,听得啸声后,均是面有疑惑之色,然则思忖片刻之后,即又继续品书炼丹,未有深究。
云风道长本来在静室清修,猛然间被纪若尘啸声惊醒,也是面有讶色。他若有所思,披衣下床,来到外间,开始在满架的道藏中细细翻找,片刻后抽出了一本《地仙纪传》,仔细研读起来。
紫阳真人则手捧一本道藏,正自一边踱步,一边品读。当那如龙啸声穿窗而入时,他一脸愕然,手中道藏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这一夜,离岁考还有三日。
纪若尘没有想到,岁考第一场就会遇上张殷殷。而直到纪若尘步入较技场中,张殷殷才知道自己刚刚没有听错主试道长叫的名字。
两人相对而立,对望许久,一时间谁都忘记了动手。转眼间,旁边较技场中已有些场次分出了胜败,纪若尘和张殷殷仍在呆立不动。主试道长发现了这边的异状,眉头不禁一皱。但一个是八脉真人共同授业的高足,一个是景霄真人的爱女,哪一个他都不想得罪,于是干咳数声,以示提醒。
纪若尘这才惊觉失态,于是提剑抱拳,道了声:殷殷…
哪知他一声场面问候还未说完,张殷殷就如受惊一般,木剑骤然提起,瞬间震了九次,每一次震动,剑上都会泛起一层水蓝光华,到第九震时,剑身已完全被水色光华罩住。
纪若尘一惊,完全没有想到她竟已修成如此强横的葵水剑气。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已全是一片蓝色光华,张殷殷竟然以身驭剑,合身冲来!剑尚未至,凌厉杀气已激得纪若尘鬓发飞扬!
纪若尘万没想到两年后重见,张殷殷竟然见面就是拼命的架式!
他不及细想,本能而动,一低头间已让过了张殷殷的木剑,而后身形如烟,无声无息地绕到她身后,木剑抡圆,就向她后脑敲下!
直至木剑将将触到张殷殷后脑时,纪若尘这才省觉,手上急忙运了狠力,硬生生地止住木剑去势。
木剑离张殷殷如云秀发不过数分之遥,她黑发挽起,插着一枝紫金飞凤珠钗,凤口中一颗浑圆珍珠轻轻地撞上了木剑剑锋,又弹了回去。
张殷殷冲势不止,尽管发现前方已无纪若尘身影,但仍前冲数丈,这才停住脚步。她愕然转身,头上珠钗突然断成十余截,一头秀发,就此如瀑垂落。
张殷殷小嘴微张,唇上了无血色,星眸中已隐有水波闪动。纪若尘也没想到张殷殷竟会在一招间落败,一时间呆立于地。
张殷殷忽然抛下木剑,掉头飞奔。她秀发飞扬,裙袖舞动,若一朵彩云,冉冉而去。
主试道长高声道:纪若尘胜!下一场较技开始!
另一个弟子下到场中,向纪若尘抱拳施礼,连叫了数声若尘师兄,这才令恍惚中的纪若尘听见。纪若尘一转身,就见这弟子尽管礼数周全,然而眼中隐有不屑之意,笑容中又似带着讥嘲。
还请若尘师兄手下留情…那弟子道。可是他话中又哪有半分谦逊意思?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张咒符。咒符其色暗黄,显是以天机草制成的上品符纸为底,其上符咒颇为繁复,一看即知乃是一张威力不小的天心正符。
纪若尘心中正纷乱如麻,见这人如此傲慢且敌意十足,登时怒意上涌,当下也不多话,还礼之后,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
那符纸色作金黄,水蓝描边,上面书满了密密麻麻的朱砂符咒,正中又盖了一张暗红篆印。符面上血色流动,火光若隐若现。
那弟子大惊,马上叫道:若尘师兄手下留情啊!…
一道火光闪过。
纪若尘胜!主试道长先高唱一声,然后走到纪若尘身边,低声道:若尘啊,你这些上皇金符还是不要用的好,这只是太清真圣境的岁考啊!
纪若尘看着那一身焦黑、被抬出场外的弟子,木然道:上皇金符不能用?那也罢,我还备有十几张守虚玉符。
主试道长又是一惊,忙道:这也用不得!挨着一下就有可能重伤!
这一次倒是轮到纪若尘小吃一惊,反问道:怎么,真圣境界的弟子连守虚玉符也挨不得?
主试道长暗骂一声,忖道你受真人们宠爱,当然挨得守虚正符。其它的年轻弟子又哪有可能象你这般满身都是护体法器?
但他面上仍是恬淡微笑,抚须道:若尘,我知你在符录上天资独具,但为防万一,你还是只用天心正符就好。
纪若尘点头应了。但当下一个对手入场时,他面如寒霜,身上杀气又起。
这一年岁考,纪若尘负伤十七处,依然战无不胜。
岁考之后,纪若尘的法宝材料又多了许多,那有三间房屋的院落已显有些拥挤。
正月月底时分,纪若尘奉紫阳真人之命,送一小盒葯材给丹元宫玉玄真人。玉玄真人收葯后十分欢快,干脆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