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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多小时过去了,除了一连串的小型爆炸,什么也没发生。这些人都已经放松了。保险箱全炸开了,从中取得的物件堆满桌子:有些好珠宝、两只装着金牌拿披它豹麻袋,还有现金——一堆钞票,全集中在一起,塞入信封,再用粗橡皮筋绑起来,有法国法郎、瑞士法郎、德国马克,还有美金。他们没有人见过这么多钱,每回经过桌子,他们都忍不住碰一下。
毁损的保险箱、信封与文件,散置一地。有房地产契据、股票凭证、遗嘱、情书及瑞士银行声明。警察在检视这些银行客户私人甚至不法的物件时,应该会度过一段满有趣的时光。那位整齐而诚实的银行经理米勒先生,很可能会因此丢了饭碗,被调到位于加彭的支行。安置这坚如磐石的保安系统的业者,一定会挨告,除非他们吐出钱来。而保险公司也会以一般正常营运保险公司的方式,撇清责任。这些想法,如果曾经浮现在保险室的七个人的脑海,只是徒增他们把手指弹在创国者的鼻子上(意指钞票上的肖像)的快感。
现在,只能等待了。
那些人在房间里恣意地伸展,漫无目标地徘徊,真希望自己能抽烟。巴希尔不成音调地吹着口哨,克劳德弹弄他的手关节。乔仔感受到,早先的兴奋之情已然消褪,心里盘算着如何让他们打起精神。这是领导人所应该做的。就是土气!这个字是将军一再提起的。
乔仔说:“好了,现在我们已经拿到东西了,该如何处理?”其他人看着他,口哨与弹关节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我呢,要去马提涅克,在海滩上弄个不错的酒吧有便宜的莱姆酒喝,再也没有寒冬,还有身材火爆的草裙舞女郎……”
费尔南说:“那是大溪地,那儿的女人才穿草裙,我经在PTT的月历上见过。”他对着博雷尔兄弟点点头,“那才是那两个带着割草机的兄弟应该去的,博雷尔,如何?”
博雷尔兄弟中的哥哥笑着摇摇头。“我不喜欢岛屿,太多沙,如果你有小麻烦,就无法脱身。不,我们想到塞内加尔看看,在那儿有好土地,你可以在那儿种松露,白色的那种。再把他们染成黑色,运到派瑞格,一公斤可以卖三千法郎……”
“那得在肮脏的地方待上五年的时间。如果我是你,宁可种茄子。何必冒险呢?”
克劳德靠了过来,拍拍尚的胸膛,“你的心里想什么?说来听听。”
“蠢货!这是生涯转换的机会。”
“巴希尔呢?”乔仔转过身,向着安静坐在角落的黝黑男士说:“那你呢?”
一个露出白牙灿烂的微笑。“我会回家,买个老婆,很棒的老婆。”他连着点了好几次头。“一个年轻丰满的老婆。”
几个小时过去,大家彼此交换对未来的想法,乔仔才发现。他们之中,包括他在内,都没啥大野心。他们要的只不过是床垫下多一些钱,生活容易一点,不要太过粗扩。他们都提到的是——自力更生。不要有老板,不要被人告知做这个做那个,不再被当做无用之人看待。就是这样的自立。而自立此刻就堆在桌子上。
星期天的早晨,卖旧货的早就出门了,在阳光恣意散发威力时,把摊子摆好,太阳也把河上的雾露蒸发得无影无踪。折腾到很晚、睡眠很少的服务生,一正整理着咖啡馆外的桌椅,把面包店装面包与可颂的纸袋搜集起来,希望能收到前所未有的小费。兜售乐透彩券的人,在咖啡馆坐将起来,点了今天可能要消耗掉五六杯浓咖啡中的第一杯。载着比萨、肉品、乳酪与鱼的拥型车,在窄小的巷道中穿梭,朝某个特定的地方驶去。带着柠檬与大蒜的吉普赛女郎,为着黄金地段几乎吵了起来。慢慢的,依斯勒一上一索格准备好迎接另一个炎热而丰收的市集日。
八点一过,观光客、早起者与专买便宜货的行家纷纷来到,在其他家庭的旧物中随机地拣取观看——有旧书、旧照片、年代久远而显得雾漆漆的玻璃杯、桌脚和椅脚并不相配的桌椅、松弛的藤椅、因年久被遗忘的战役而获颁的奖章、镜子与亚麻、花瓶、帽子以及从阁楼里清出来的残渣碎片;对街贩卖路易斯·昆兹(LOlliS Quinz )与拿破仑三世时期的古董;新潮派艺术及进口画作的古董商则悠闲地吃早餐。他们的客人稍后才会来到。届时当他们在后面的房间用五百元法郎纸钞付账的时候,他们的大车将堵住道路。
乔仔伸展筋骨,看着手表。将军说,到了十一点半,交通会象水泥一般,动弹不得。再两个小时。他坐在地板上,靠在墙面。其他人之中,有一两个在打着脑,其他人则对着天花板发呆。他们已经说不出笑话与其他话语。肾上腺素已经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烦与挥之不去的疑云。那门会炸得干干净净吗?脚踏车还会在那里吗?等待真不是件人做的事情。
将军终于放弃整个早上的尝试。玛蒂尔德不起床,也不如同以往般的,去看她住在橘镇的姊姊,甚至不跟他说话。他大可一走了之,在谷仓坐上一整天,逃开她的指控与沉默的存在。他拍拍她的肩,结果却被甩掉,他于是决定连再见都不说。
他在车上坐了几分钟,抚弄着胡子。她大概会一边听着引擎发动的声音,一边猜想着,下一次见到他是否会是在监狱的会客室。太阳照在停车场的砂砾地上,刺伤了他的眼睛,这时他想着在凉荫下的桌子旁喝着冰啤酒。玛蒂尔德也许说得对。他以前一直都是如此。他转动了发动器的钥匙,看看表,时间不多了。
那两个吉普赛男孩最近过得极不如意。通常在市集的日子,总会有些手提袋或照相机被粗心地遗留在咖啡馆的桌子上或旧货商的摊子上,只要所有人一个不留神,这些东西就会不翼而飞。但是今天的观光客都相当不合作,手牢牢地抓着自己的物品。而许多人甚至在腰间揣着大大的囊袋,这表示必须利用刀子才能取得。现在要赚这种非法的钱,是愈来愈困难了。
那男孩就在银行后面一带徘徊,当他们看见栏杆旁整齐地链着一排脚踏车,便尝试着打开旁边停靠的厢型车的车门。像这样完好而昂贵的自行车,应该不难脱手。那个在卡瓦隆用极少代价换取他们偷来的相机的坏蛋,也许会对这几部赛车用的自行车感兴趣。那些男孩悄悄地靠近,仔细地端详粗重的链条与大锁。这的确是把大锁,但应该不难开。他们的父亲曾经教过他们如何开大锁。他们觉得机不可失,于是跑到市场的另一边找他们正在卖前一晚偷来的鸡的父亲。他的口袋里有个小工具,专门用来开锁。
乔仔说:“好了,时间到了!”
他们把东西分成七份,放在桌上。他们把这些东西塞在外套里又深又广的口袋内,直到鼓起来,再把高面额的钞票塞入短裤前面,让大腿看起来像是肌肉十分发达的模样。费尔南在把锤子与其他工具丢下地板上的开口,掉入下水道之前,先仔细地擦试了一番。他们穿过的旧衣服就绑在门上的炸药引线,一旦爆炸,这些衣服就化为灰烬。
桌子上只剩下那叠拍立得照片,费尔南坚持陈列展示这些色情照片,于是用最后一卷胶带将它们贴在墙面上,而穿着结经黑袜子的克劳区先生正好被展示在中央的位置。费尔南说,如果这些照片毁了,那将会是大遗憾,因为这很明显的是甚具情感价值的纪念品。他往后站,好好地欣赏着。“再见,我的美人们!”
乔仔环顾室内,拿掉颈子上的钥匙。“帽子戴上!别忘了太阳眼镜。”他的表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五分,很接近了。
他们挤在角落,紧张的情绪让他们打了个冷颤。
费尔南说:“还有十秒钟,别迷失了出去的路。”
那些流浪的男孩弯身检视着大锁,却听见密集的三声爆炸闷响,听起来像是一声。他们吃惊地抬头一看,门居然炸开了,他们急着逃命,而来不及觉得从银行门后蹦出几个穿短裤、戴太阳眼镜及乳胶手套的男人有什么奇怪。
乔仔把钥匙插进锁里,扭开了它,链条脱落后,把第一台自行车拉出来。“走吧!走吧!走吧!”他们一路跑着,推着自行车超越了车子,当脚踏板擦过门,发出金属煞车声,他们在慌乱之中登上坐垫,伤了睾丸,因痛楚而发出的咒骂声随之而起,他们急急忙忙将脚插入扣脚夹,就这样上路了。在两排阻塞而动弹不得的车流之间,像个短跑选手一般地扬长而去。
不过四十五秒的时间,警察就会查看警察队的资料的附本,把警铃声与银行保安系统亮起的红灯联想在一起。
警察和他的伙伴坐在雷诺车上,猛按喇叭,却嵌在车阵中,无路可逃。该死!他跳下车,开始沿着拥挤的人行道朝储蓄银行大楼跑去,他一面抓紧头上的帽子,装着手枪的皮套却在臀部上下敲击着。他干嘛自愿轮礼拜天的班?真是该死!
自行车手听见了远方的喇叭声,将他们的头弯伏在手把上,脚更使劲迅速地踩,感觉到心脏像机关枪一般乒乒乓乓。他们七个人被恐惧与生理的极致发挥所笼罩。只要跟着前面的人,小心路面的石头,千万别想到紧追在后的车子,别抬头,别放慢速度,集中精神。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集中精神。他们像飞一般地前进,骑在葡萄园、薰衣草田间的小路上,他们一经过,便发出轮胎经过炙烫柏油路面的摩擦声。
将军等在自行车道入口处的路上,流着汗、抽着烟,他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五百公尺外的弯道。应该可以行得通的。他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计划周详,也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预期在内。但据他所知,有时候,意外情况也会发生,让计划一败涂地。一个爆胎、一只挡在路上的狗、被车子擦撞,有上百种可能的情况会出现。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出来了。也许他们不在里面,被困在半炸开的门后,警察把手枪对着他们,想着升迁有望。他又点了一根烟。
他看见第一个通过弯道的身影,头几乎碰触到了手把,然后是鱼贯紧迫在后的其他人。他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走到马路中央,两只手高举过头,手舞足蹈,还比出胜利的致敬手势。我的好孩子,他们终于办到了!
他们离开道路,滑入自行车道,根本没有下车,当最后一名通过将军,将军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几乎崩溃。
他们应该有七个人,他数数自行车道上的人头,结果有八个。
第22章
柏尼在草地上躺平,吸进空气,尽量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等到晕眩的感觉渐渐消褪,他抬起头,看见人们恣意躺在他的四周。有的人俯卧着、有的人坐着,头埋进膝盖里。他们的身材,在这样的年纪,算得上非常健美的了。当他看见他们在离开依斯勒一上一索格的路上,决定追随他们,并且放弃自己只身一人的训练计划。他认为,自己应该向他们展现,法国人并不是唯一可以高速骑自行车的民族。但是他甚至跟不上他们之中的最后一名,光是要跟上他们,就足以让他的肺部炸掉。他们这些人在早餐时一定服用了类固醇。他决定,如果自己要认真地学习自行车,最好戒掉啤酒。他的头往后仰,盯着天空,等待着眼前的黑影消失。
喘着气冲过自行车道的将军,看着这群累坏了的选手。当他们松懈下来,一大叠钞票掉出口袋,他们周围的地上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他又数了一遍,八个。天啊!
“乔仔!”
那个身材矮小的身影抬起头,咧嘴而笑。“我们办到了!我们办到了!”
“这个人究竟是谁?”将军对着四肢伸展开来的柏尼点头,他的胸腔还起伏着。
慢慢地,这七个嘴角松弛、还喘着气的人,转头看着已经坐起身,举手向他们致敬的年轻人。“早安,大家!”
他们吃惊地默默看着他。柏尼看着这一张张狐疑的脸庞,还有散置在地上的钞票以及他们外衣颇不寻常的鼓胀。天啊!这可不是一群寻常在星期天骑车的自行车手。他说:“我想,我该闪了!”他看着手表,给了他们一个不太在意的微笑。“我还有事,好吗?感谢你们与我同行!”
他站起身。其他人一致站立着,等待将军下命令。
该死!将军狠狠地扯着胡子,痛得差点流泪。每件事情都很顺利,完全按计划进行,然而现在,整件事就因为眼前这个蠢蛋而陷入风险。他是做什么的?英国人?美国人?他们要拿他怎么办?他已经看过他们的脸,还看过他们的钞票。明天早上,抢劫的新闻就会出现在报纸上。他们不可能就这样放他走,而希望他保守秘密。该死!
“把他带到谷仓。”将军开始跟着他们,然后停下来捡起被微风吹乱的钞票。手里握着卷或成叠的钞票,让他好受多了。他会想出办法来的。这只是个阻碍,而非灾难。这就是看待事情的角度。别惊慌。他挺直肩膀,进入了谷仓。
柏尼站在其他人的另一边,他的眼睛从一张脸游移到另一张脸。将军将钱丢到桌上,放在他打算用来庆祝的酒瓶与玻璃杯旁。他点了一根烟,注意到自己的手颤抖着。他走过来,来到柏尼面前。
“英国人吗?”
柏尼摇摇头。“美国人。”他试着挤出笑容,“德州,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大州。非常大。你们应该哪天去看看。”他心存希望地看着他们,期盼找到理解的迹象,不过不然,他的笑容也就消失了。
“美国人。”将军又开始弄起胡子,心里充满忿怒。“乔仔,我们最好喝一杯。”那个小小的泥水匠打开茴香酒,开始斟酒。
尚问:“那么现在怎么办?”
将军说:“你们全部人,出去外面。我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们手里拿着酒杯,全都站在谷仓门口,一边说话,一边往柏尼的方向看。他看着他们魁梧的侧影,心里还巴望着自己能上巴黎的厨艺学校。
当其他人纷纷咒骂着,对自己的坏运气猛摇头,将军却保持缄默。他正在心中盘算着一切。他一直相信,从危机中获利,是一个伟大罪犯的标记。而眼前面临的,的确是危机。
费尔南耸耸肩,“我们可以把他锁在这里一走了之。几天后自然有人会发现他。”
尚清清喉咙,吐了口痰。“然后几天后,警察就找到我们了。蠢蛋!”
“好了,爱因斯坦。你打算拿他怎么办?把他带到PTT,然后把他寄回美国德州?”
将军举起手,“听着,他已经看见我们了。我们不能放他走,至少还不能放他走。”
“那么怎么办?带着他走?”
“该死!可不可以闭上嘴五分钟,让我好好想想。”两种可能性让将军的想法有了新的方向——有风险,但是可能有获利空间。大家都知道,美国人有钱。每个人大概都在电视报导中看过。就连小孩都有大车,而他们就住在大宅邸中,通常还拥有许多卤莽的仆役。大家也都知道,在美国人当中,就数穿高跟皮鞋、戴大帽子及拥有大片油田的人最有钱了。他们到底来自何处?将军认为,大概是达拉斯近郊,但一定是德州附近。这个让他们大大不方便的年轻人说他是德州人。只要他们更了解彼此,他一定可以找到解决的方法。他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一点时间,还有一本字典。
将军感觉好多了。最重要的就是动脑筋。他说:“好,孩子们,这并不严重。相信我。现在只好把他留在这里,严密地看守着。”
乔仔松了口气。虽然将军并不会马上告诉你答案,但你总是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结论。他看看其他人。“这男孩就留在这里,同意吗?”他的大腿开始发痒,抓了抓,感觉到短裤里鼓胀的外国钞票。
星期一早晨的《普罗旺斯报》充斥着发生在依斯勒一上一索格的一桩可怕而是疑的抢案。警察都到哪里去了?抢匪怎么就此脱逃无踪?难道这就是即将包围沃克吕兹的犯罪开始,诚实的居民与观光客睡觉时都得把钱包塞在牙缝中?头版尽是种种臆测评论,把当地路透奖得主、球赛战况与潘纳一勒一方登(Pernes-les-FontatneS)一位年轻未婚女性生双胞胎的消息全给挤掉。
法兰丝娃在接待柜台静静地喝完一杯咖啡,以比平常更高的兴致阅读着新闻。如果不是旅馆这么忙的话,她自己可能就会在抢案发生时到了依斯勒一上一索格。她的父亲同意借她车,她打算穿着自己新买的洋装,带着柏尼去逛市集。她今天穿着那件新洋装,柏尼将一如往常,在傍晚过来。到时候,他就可以看见这件洋装了。她抚平着裙身,直到大腿,心里想着不知他是否喜欢这个颜色。但是他没有来,所以当恩尼斯夸赞她今天看起来很美丽时,她只是失望地耸耸肩。
隔天位于拉科斯的学校主任打电话给赛蒙,大家才对柏尼的下落感到焦虑。帕尼根本没去上课。检查他的宿舍后发现,他还没住过。主任非常担心。这不像帕尼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