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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棉被不够啊，今晚你怎么睡啊？”珍嘟囔着做吃的去了。
到了晚间，珍告诉我，吃的用的都送过了，我可以安心了。
我笑了笑，这妮子就是嘴硬心软。
睡到半夜，我被声音吵醒，借着洒进来的月光一看，却是虢侯在帮我盖被褥。
“把你吵醒了？睡罢，我马上就走，不会令你……”他才说着，起身就要走。
我喊住他，“兰美人比我更需要你关心。”
“是我的疏忽。你放心罢，我已命庚派人照管，不会再让她日子难过。”
“谢谢。”我翻身朝里，继续睡觉。
脚步声移动了两步又停下来，接着再次响起，随即我就被虢侯抓着肩头扳过身子，强迫我面向他。
“你想做什么？”我在他还没开口前先声压人，我不想被他迫得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虢侯呆了一呆，似是未想到我会先问他。他定定地看着我，伸手抚上我的脸颊，久久不语。
“我想睡了。”他不答，我只得道。
“睡罢。”他重替我盖好被褥。
不过，他却没走，干脆坐下来看着我。他这样看我，我哪里睡得着啊，更何况他吵醒我的那一瞬起，我就了无睡意了。
他依然没说话，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发呆，感觉怪怪的。
他怎么了？好像满腹心事？难道是今天在朝堂议政遇到了令他为难的事？
“怎么办？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他轻轻叹息，似有无尽忧愁。“你可以对被先侯打入冷宫的废妃关怀备至，为何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为何就不能？”
“我真的想睡了。”不管珍说虢侯有多好，不管他阻止我和母亲见面的原因是什么，我已不想再见他。
“我就那么令你怨恨么？”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强烈的痛意。“你宁愿搬到永巷也要避开我，雅，我就那么令你怨恨，恨到不愿见我一面？”
我看着他，想起在渭水河畔他的抛弃，想起他去陈国亲迎陈婧，想起他联合斐阻止我和母亲相聚……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我告诉过自己，绝不要再在他面前流一滴泪。
“明知你心里怨恨我，明知你不愿意，有些事我还是会去做。我不求你的谅解，虽然你恨我，但我知道你心里至少是有我的。”虢侯霍然起身，不再看我，甩袖而去。
瞪着他的背影，我咬紧唇，手紧紧地抓着被褥，仿佛那样做我的心就不会痛得难受。
这天天气和暖，我坐在堂上绣花，珍则去送我亲做的点心给兰美人。
珍开始还很担心我不习惯永巷的冷清，托人找来刺绣的器具，又想方设法的哄我做食。
她说在栖霞殿时早想一尝我的疱艺，可惜没机会。我跟她说现在有机会啦，如果不嫌弃我每天做给她吃都行。
不过我只做过两次，珍不肯让我多做，她的理由多得我只能投降，不然耳朵定要受罪。
花绣到一半，一向安静的永巷突然吵吵嚷嚷起来，还没等我去看，庚就带人闯了进来。
半月不见，庚风采依然，硬朗的身板，亲和的笑容。他看着我，恭顺地行礼，然后说道：“小臣是奉国君之命恭请夫人回宫的。”
我微笑地道：“庚近日可好？”
“谢夫人关心，小臣尚好。”庚指着身后的一排宫人，他们手上木盘里盛着华贵衣裳或是精美发饰。“还请夫人即刻换上，随小臣进宫。”
我淡淡一笑，继续低头绣花。“庚还是回去罢，我在这里很好，不需要回去。”
“夫人，您就别为难小臣了，国君在等着您哪。”庚陪笑道。
“我不为难你，你直接跟国君说，除非天子下诏，否则我绝不踏出永巷一步。”周天子日理万机，想必不会为这种小事操心罢。
“夫人……”庚叹气道。
“我乏了，想歇息了，你们走罢。”我搁下绣针，起身朝内堂走去。
“雅夫人接诏——”门外突然响起宣诏声，我一愣，这声音好生熟悉。
“雅夫人接诏——”声音再度响起。
我惊讶地转过身，看着传诏之人，心里莫名地亲切起来。“寺人娄！”
第二十二章 大婚
“夫人，接旨罢。”寺人娄笑着指了指手中的诏令。
寺人居然在此时此地出现，我不敢多想，连忙跪下接旨。
“天子下诏，齐雅贤良淑德，温顺恭亲，即日敕封齐雅为虢国夫人，钦此！”寺人娄的声音清楚宏亮地在小小宫室响起。
我呆住了。
“大王知夫人定不肯听虢侯的话搬走，故而特命小人前来宣诏。”寺人娄笑道：“此时所有人都在议政殿等候夫人凤驾，夫人快快换了衣裳，随小人去罢。”
“大王来了？”我颤声问。
“大王和王后都来了，此时正在议政殿等着夫人您哩。”寺人兴高采烈地道。
“等我作甚？”我已经没了和庚说话时的傲气了。一想到天子温和的眼眸，还有他说要让我幸福的那些话，我就再也没胆子说“不”了。
“夫人去了就知道。”寺人娄笑了笑，忽地挺直腰板，喝斥候在一旁的宫人：“还愣着干什么？快为夫人装扮，误了吉时，尔等担当得起么？！”
“诺。”宫人们一拥而上，也不管我愿不愿意，连拉带推的将我推到内室换衣梳发。
待我盛装打扮地出来时，珍刚好从外面哼着小调进来，见到我，她完全呆住。
这身衣裳一层又一层的包裹着我，头上的发饰又重又多，我一点都不喜欢只想取下来，珍却满嘴惊叹地站定：“好美，君主好美！”
“什么君主？从今日起，雅夫人就是虢国的正夫人，你该尊称夫人！”寺人娄不满地道。
“寺人娄？你怎会在这里？”珍这才发现寺人娄的存在，她惊了一惊，紧张兮兮地道：“大王来了么？”
“怪不得王后如此重用你，果真是个鬼灵精。”寺人娄哼了哼。
“夫人，请罢。”庚适时道。
“你们要带夫人去哪里？”珍像个老鹰般护在我前面。
“自然是送夫人去参加册封大典，刚才白夸赞了，你其实蠢得很。”寺人娄扬了扬手中的诏令，“还不快送夫人前去，误了吉时，大王第一个要怪罪的人便是你！”
“诺。”珍不敢再阻拦，扶着我走出宫室。
天子下诏，我不敢抗拒，也只能哑忍着由庚带路，往议政殿走去。
虢宫虽没有镐京周王宫的宏伟，却也是亭台林囿殿阁重重。越过庭院，穿过长长的庑廊，走过宽阔的广场，庄严肃穆的议政殿在眼前高高矗立，殿外，侍从层层守卫。
这议政殿是国君与外臣议政之处，我一后宫女子若无庚带路，或是国君下诏，断不能来。
现在，我不止奉国君之命，更是天子诏令，我不能不来。
殿内，两旁站满了大臣，殿阶左侧，国君身着冕服微笑地看着我，他的旁边，天子和王后高高在上端坐着。
大臣们一个个不苟言笑，宫人们垂手待命，就连后宫的那些美人们也都静静地侍立一旁。看到我，美人们的脸上露出微笑，并向我躬身行礼。
只有婧，脸上没有表情，美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上前，就在我看向她时，眼中一抹恨意倏地闪过。
婧是看到了我身上穿着的正夫人的朝服，而愤恨的罢？
她可知，我根本就不想穿，我宁愿住在永巷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也不要成为虢侯的妃嫔每日看着他宠幸别的女子！
不知是不是我的脸上没有洋溢幸福的表情，我看到天子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天子就和王后微语，然后在所有人的惊讶声中，王后走下玉阶亲自执起我的手，等虢侯走到我身旁时，王后将我的手放在虢侯的手中。
婚礼在太祝的祝福声中，一步步的进行着。拜天地，拜天子王后，与虢侯夫妻行礼穿着华丽大气的夫人朝服，戴着金贵的发饰，在众人的注视下，我终还是成为了虢侯的正夫人。
那天，行过礼后，我就被送到了朝阳殿。彼时的朝阳殿早已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处处散发着成亲的大喜之气。
屋里的摆设清洁得一尘不染，帐帷、被褥等物也一并换新，宫人们满脸笑容，看到我又是施礼又是恭贺。
夕阳西下，我静静地坐着，等候我的夫君饮酒归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坐得腿都麻了，也不见人来。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从天亮坐到天黑，再这样坐下去，我的腿非瘸了不可。
殿外，宫人和侍从静静地候着，我想逃出去也不能够。
终于还是成亲了啊，可跟我成亲的人却不是记忆中的子煦！
究竟天子为何会下这样的诏令？太惊讶了，天子和王后竟来到虢国为我主持婚礼，王后还亲手将我交到虢侯手中，意味着将我的终身幸福交托给虢侯。
从未想过我成亲竟是天子主婚，或许是天子诏令我不敢违抗，或许是天子久违的温柔面容勾起了我心底的暖意，又或许是记忆深处我对子煦的爱未减，在这充满喜庆的洞房里，我开始幸福起来。
很奇怪，一下子忘记了不愉快，突然间就幸福起来。
“你果然是喜欢的。”清冷中又带着些微柔情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没想到王后会进来，呆了呆，连忙磕头。“拜见王后娘娘。”
“你今天是新娘子，快起来罢。”王后笑着在一旁坐下。
“谢娘娘。”我直起身，便看到王后朝我笑了笑。
“你很有本事，用此手段得天子相助，如此，除非天子下诏，否则虢侯也不能随意废除你的身份。”
我惶恐地微低着头，不敢言语。
“听说你在这虢宫名声很大，今日从需要天子下诏，才能将你从永巷给请出来这事就可以看出，你真的很有本事。”王后微笑着道。
“奴婢惶恐。”我颤声道。
“这很好啊，你能让虢侯死心踏地的喜欢你，为了能让你做上正夫人之位，不惜被列国诸侯诽议，不惜背负恶名上表天子请求对你的册封。”
“娘娘——”我看着王后，欲言又止。
王后扬了扬眉，淡淡地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有什么话就说罢。”
我鼓起勇气地磕头道：“奴婢恳求娘娘将奴婢的母亲留在虢国，让奴婢可以尽尽孝道！求娘娘了！”
“你如今可是虢国的正夫人，新婚之夜如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王后脸色突变，眼中溢满怒气。
我惊恐地看着王后，不敢再出声。
“雅，当那日在太后寝宫我亲口承认你是我的堂妹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王后忽又脸色缓和，玉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宛如家人般亲切。“在我心里面，我真心把你当作我的妹妹看待！所以，我才跟大王商议，赐你身份，再将你赐婚给虢侯，因为我知道你跟着虢侯一定会幸福！”
“为什么？”我呆呆地看着王后，“为什么大王和娘娘要对奴婢这么好？”
“缘分罢！”王后淡淡地笑了笑。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笑里藏着太多我不知道的秘密，而且跟我有关。
“娘娘既然这么疼爱奴婢，可否让阿兄送奴婢的母亲来虢国——”我大胆地重又提起内心的渴望。
“不行！”王后打断我的话，脸上又再度没了笑容。“你能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是用失去家人的代价换来的。如果你想要活得好好的，想要你母亲活得好好的，你就必须断了想你母亲的念头。从今后，不准想，不准念，更不准再提！”
我震惊地瞪着王后，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半晌，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话：“奴婢想要知道，奴婢的母亲住在齐国，是王后娘娘的意思么？”
“记住，你是齐国宗女，是我齐姜的王妹！”王后抓着我的手，紧紧地抓着，声音颤而冷地道：“那个女人只是你的寺姆，永远都是！”
我不敢流眼泪，看到王后的眼睛也红红的，颤抖地想要说“诺”，可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今天是你的大婚之喜，把眼泪擦干，做个高兴的新娘子。”王后起身，定定地看着我，软下声道：“我让斐照顾好你母亲，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说毕，王后不再看我一眼，走了出去，喜房再度只剩下我一人孤零零的坐着。
——能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是用失去家人的代价换来的。如果你想要活得好好的，想要你母亲活得好好的，你就必须断了想你母亲的念头。从今后，不准想，不准念，更不准再提！
不准想，不准念，不准提！我刚才突然感觉到的幸福是用失去母亲的代价换来的，因为没有了母亲，我才感到了幸福么？
老天爷，您在开我的玩笑么？您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对待我？可不可以……
终于，虢侯进来了。
我没有看他，我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裙裳，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让声音哭出来。
第二十三章 行宫
“雅，你等很久了罢？我今天太高兴，又陪天子多喝了两樽，你不会怨我罢？”虢侯说出的话里带着很重的酒气，他在我旁边坐下，紧紧地搂着我，欢喜地道：“今天我太开心了，雅，你终于是我的正夫人了！”
我没有出声，也许是抖动的双肩引起了虢侯的注意，他的笑容渐凝，抓着我的肩头，不安地问：“雅，你怨我了，是么？你还是怨我了啊！”
我没有表情地望着虢侯，眼中无泪：“我再也看不到母亲了，我永远的失去她了！就因为你想要得到我，才弄致如今这步田地，是你害我失去母亲，都是因为你！”
愤怒和委屈令我丧失理智，眼前之人不是一国之君，而是让我又怨又爱的子煦。也惟有在子煦面前，我才能尽情地发泄心中的悲痛。
“是我不好，乖，不要哭了。我答应你，我会找机会让你跟母亲相聚的。”虢侯拥着我，轻声安慰。
他吻着我的额头，轻啄我的唇，将他的温暖传给我，渐渐地，我的情绪平稳下来。
安全感涌上心头，我却厌恶那感觉，望着虢侯，我冷淡地道：“放手。”
“雅……”虢侯怔了怔，松开手，脸上的柔情渐渐消失。“时至今日，你还要如此待我？难道我所做的一切还不够打动你的心？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可恶，你至死也要怨恨？”
我看着他，紧紧地抿着唇，良久，恨声道：“是！不管你做过什么，不管你有多爱我，都阻止不了我对你的恨！”
在泪水决堤前，我别过头，拭去眼角的泪，起身站到一侧，低首屈膝。“国君想要怎样待我，雅决不敢有意见。只是今日雅身体不适，不便侍寝，还请国君原谅。”
虢侯没有说话，他走到我眼前，衣袖微微颤动。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你休息罢，我去偏殿睡。”
“谢国君。”我嘴里道着谢，语气里却一点谢的意思都没有。
朝阳殿布置得喜气洋洋，我穿着最富贵奢华的正夫人礼服，内心却比寒冬更冷。
那夜，我睡在内殿，虢侯睡在偏殿，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们却没再说过半句话。
到得第二天，有命妇带着宫人前来请安侍侯，虢侯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起来，正对着铜镜晨妆。
“天子已经在等着我们前去请安。”虢侯的声音依旧温柔，只是少了些热情，似乎还带着一缕生疏。
是的，他原来即使和我有些争执，热情一直没减。今天，他终于少了热情，明明还有温柔，我的心却在刹那间感到刺痛。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么？为什么我还会心痛？
面上我极力的面无表情，内心却是疼痛还有那淡淡的哀伤。
“我知道，你让珍进来罢。”我望着铜镜，声音淡漠。
珍进来了，却没立即到我跟前，而是在屏风外与虢侯说话。
珍说：“国君，请恕珍大胆地说一句：君主并不是个无情的人，她只是心里难过一时钻了牛角尖而已。”
“……寡人知道。”虢侯平静地道：“你去侍候罢。”
“诺。”珍答应着，转进屏风。
我望着珍，努力微笑。她是我除了母亲以外最亲的人，她昨晚想必在外面站了一夜，知道我和虢侯的争执，否则她也不会跟虢侯说那句话了。
望着镜里的模样，我有些出神。这还是那个指望在王宫熬出头，平平安安顺利出宫回乡的寺人雅么？
镜子里的我没有笑容，没有欢喜，也没有了骄傲，有的只是木然和眉间的痛楚。
走出殿外，虢侯已在等待，周遭站满了宫人，我甫一出现，宫人们就齐刷刷地跪下向我行礼。
“给夫人请安！”
我谨守礼节地向虢侯行礼，对于宫人们的请安问候没有一丝志得意满。
我怎会高兴呢？如今的身份是用失去母亲的代价换来的，我能高兴得起来么？
不，我恨他，我恨他！
来到议政殿，天子和王后，还有后宫的婧夫人、众美人以及大臣们，皆在等待着我俩的到来。
两旁群臣恭谨地躬身施礼，虢侯牵着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