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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儿依旧呆呆地站着,对小猫儿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失望,本来白宁就没有指望这两个孩子能给自己带来什麽惊喜,但是既然买回来了,就要尽力培养。
「小猫儿,哥哥弹琴给你听,你要听仔细了,以后哥哥就要天天教你弹琴,学得好,就有饭吃,学不好,就要挨打,懂吗?」
小猫儿一听挨打两个字,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懂!」声音低得真的像小猫儿叫一般了。
白宁在琴台前坐下,中指轻轻一拨,琴弦发出了一声脆响。背对着两个孩子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随着这一声脆响,聪儿木然的眼神,有了一丝变化,彷佛被琴声震动了一般,微微发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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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的南馆,相较于晚上,要安静得多。琴声悠悠,不知不觉,传到了后院柴房。
很热,好像置身在火炉中,烤得苍冽口乾舌燥,正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渴死的时候,一缕细细悠远的琴声隐约传入耳中,彷佛一道清流,缓解了他的燥热感。
但是这种舒适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琴音突然一变,弦声锵锵,似金戈铁马,刀剑相交,昏沉中他本能地感觉到危机四伏,身体不自觉地开始挣扎着,想要抗争,想要脱困。
剧痛瞬间传来,依稀间,剑光一闪,有什麽东西滚落脚下,血 腥气弥漫了口腔,无数幅画面在脑海中飘闪而过,看不清,抓不住,离他越来越远。
「不……不……」
苍冽的双手挥舞着,试图尽最后的努力抓住那些远去的画面,但是却不知碰到了什麽,耳边只听「哗啦」一声。
然后他醒了。
微微模煳的视线里,出现一个瘦小的少年,正蹲在身边捡着什麽,仔细一看,却是一地的碎瓷片,想起模煳中似乎碰到什麽,他刹时间明白过来。手一动,胸腹间的剧痛,却让他勐然倒吸一口气。
吸气声惊动了少年,回头惊喜地叫了一声:「啊,你醒了。别动,别动,你的伤口裂开了,我帮你重新包扎……」
少年一边说,一边伸手过来,却被他警戒地挥开,少年一怔,抚着被挥痛的手,委屈莫名地看着他。
苍冽硬撑着坐起身,靠在牆壁上,只这麽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已经疼得他渗出一身冷汗,冷漠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在少年的身上。眼神里透着并不明显的疑惑,这里是哪里?少年又是什麽人?
瘦弱,无力,明显少年不能对他产生什麽威胁,但他并没有放鬆警惕,陌生的环境使他分外小心。
少年被他的目光一盯,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害怕道:「我叫景儿,是白宁相公身边的,白宁相公昨天吩咐我给你上药,你、你……在流血……」
白宁相公?相公?
苍冽的眉头一皱,脑中突然浮现出那个笑得温柔甜美的面容,然后一下子明白自己身处之地。身上伤口在刚才就裂开了,鲜血渗出来,使柴房里的血 腥气越发地浓重。
冷冷地又瞪了少年一眼,驱逐的意味十分明显,彷佛在喝令对方滚出去一样。
景儿又吓了一跳,虽然身分低贱,平日里就彼人呼来喝去,可是他还真没见过样子比乞丐还要狼狈的人,居然也能像那些大老爷一样毫不客气地冷瞪他,简直像刀子剐人一样可怕。动作才缓了一缓,却勐见那人的眼神变得越发地锋利逼人,他感到了恐惧,再不敢多留,马上退出了柴房。
苍冽看向脚边,半包药散落在地上,猜测是那少年昨日上药时遗留下来的,解开衣服,把药洒在伤口,火辣辣的感觉几乎让他再次晕过去,咬着牙费了好大的力,终于保持住清楚的神智。
琴声终于停止,他侧耳听了听,却再也没有听到琴声响起,不觉惘然。
儘管南馆里的金创药低劣得洒在伤口上比刀割还疼,但是苍冽还是靠着它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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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哟,想不到真有蟑螂命呢,昨天你不是说他烧得快冒白烟了,怎麽今天就活过来了?」
当景儿跑到白宁面前报告这一消息的时候,白宁发出如上感歎。
「嗯嗯,我也以为他快要烧死了,所以今天都准备给他收尸,没想到居然看到他全身湿漉漉地趴在池塘边,人还昏着,但是身上一点也不烫了,呼吸也平稳了……」
「走,去见见这只好命的蟑螂。」
放下笔,对着刚刚写好的卖身文契吹了口气,白宁微笑着转身。
今天似乎没有听到琴声……苍冽闭着眼,他知道自己活过来了,虽然记忆还有些模煳,已经想不起那天洒药之后的事情。这里的药,效果还真不是普通的差劲,止血的作用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幸亏他没忘记点住|穴道止血,不过癒合的效果却是出奇的好,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这些天烧得厉害,也不知昏沉了几天,可是……每天的这个时候,都能听到一阵琴音,彷佛拥有神奇的力量,能够减轻他的伤痛,即使脑袋一直昏沉着,但是对琴声响起的时间却从不曾忘记过。
他活过来了,可是……琴声……脚步声?勐然睁眼,冷视着推门而入的人,然后瞳孔微缩,眼神一瞬间变得冷凝。
「真的活了呢,蟑螂命。」白宁微笑着,居高临下,俯着躺在地上的苍冽。「我叫白宁,是救了你的命的人,从今天起,你要给我干活来报恩。唔,就十年好了,以后柴房里的一切杂活你都要干,我包你吃住,没工钱,逢年过节发两套新衣,就这样,来签个名。」
新出炉的卖身文契摊在了苍冽的眼前,苍冽扫了一眼,眉尖微微颤动。他只看到了一行字,在这张卖身文契的最后一行,写着:赎此文契需纹银五百两。
挟恩求报,苍冽紧紧地抿着唇。
「咦?不认识字吗?」见他没有反应,白宁从景儿手中取过笔墨,微笑道:「没有关係,你叫什麽名字,我帮你签好,你按个手印就成了。」
「……」
「聋子?」
「……」
「哑巴?」
「……」
「啊,明白了,十聋九哑,难怪会被人贩子打成重伤扔在『人市』,卖不出去的当然要打死,你真是蟑螂命。放心,我这个人心肠一向软,既然把你救回来了,就不会让你饿死,文契的时间就改成百年好了,只要我白宁有一口吃的,就会有你一口饭。」
眉尖颤动得更加厉害,胸口好像被什麽东西堵住了,有种接不上气的感觉,眼看白宁就要在卖身文契上改动,苍冽终于低低喝了一声。
「苍冽。」
「啊?你不聋也不哑啊。」白宁彷佛吃了一惊,然后飞快地在卖身文契上写上「苍冽」两个字,抓着苍冽的手指沾了朱砂用力一按。「成了,免费的长工,呵呵呵呵呵……」
苍冽的眉尖终于因颤动过度而打成了结。
虽然试图撑坐起来,但是这个在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对此时的苍冽来说,却是拚尽全力也无法做到,只能喘了几口气,用更加冷冽的目光瞪着白宁。如果身上还有一点力气……只要一点点……也不愿将最无力的样子落入他人之眼。
但白宁似乎半点不受影响,面对苍冽那几乎能把人冰住的目光,他的笑容越发温柔妩媚。
「好好养伤,早点干活。」
柴房的门被轻轻关上,最后留给苍冽的,只是一个纤细单薄的背影。
苍冽缓缓闭上眼,紧紧地握住拳,连表情也扭曲了几分,彷佛在拚命压抑着什麽。一阵悠悠琴音传来,他蓦然睁眼,身体上的无力感依然持续着,奇怪的是,心情却在一瞬间放鬆下来。
白宁以前从来没有带过弟子,因为在南馆,只有过了气的男妓,才有那个时间和空閒,但是真正能调教出红牌的,却屈指可数。对于小猫儿和聪儿这两个孩子,他也没指望能培养成南馆新的红牌,每天申时刚过的时候,就弹琴给他们听,聪儿忽略不计,他主要是想观察一下小猫儿的乐感。
总算小猫儿没有让他完全失望,只要多加练习,至少能当个乐师。
「就到这里了……」
白宁揉了揉肩膀,今天弹的时间长了点,还真有些乏了。
「哥哥我给你揉揉。」小猫儿眼色极好,乖巧地给白宁捏捏肩,言语动作仍是带着一股怯生生的味道。
小孩子的手上没有力道,揉跟没揉一样,白宁把他的小手抓在自己手里,孩子的手都有种肉嘟嘟的感觉,骨骼发育不完全,所以显得十分柔软,而白宁的手指纤长如玉,因为长年弹琴的缘故,指尖磨出了厚厚一层茧。
「小猫儿,明天开始你就跟馆里乐师去学琴,等你的手指弹得跟哥哥一样了,就不用担心再饿肚子。」
小猫儿似懂非懂,把自己的小手跟白宁的手比了比大小,然后眼睛里泛起水气。
「哥哥的手好大……」
「你也会长大的……」
白宁微微一笑,眉梢眼角里流露出来的温柔,让小猫儿的眼里,溢满了不舍的水光。
「哥哥,我和聪儿哥哥还能来听琴吗?」
景儿走过来,把两个孩子带走,小猫儿连连回头,含泪的眼里,饱含着期望,可是他所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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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缕斜阳照过来,光线刺得白宁不由自主伸手挡住了脸,太亮了,亮得他眼睛都有些发痛。走到窗边,正要关上窗户,一抹白色映入他的眼帘。
「哟哟,这不是尚琦相公吗?怎麽站在树下吹风,可不要着凉了,不然不知有多少男人要为你心痛呢。」
「伪君子。」尚琦抿着唇,眼神分外冰冷,「既然要丢弃他们,又何必花钱买回来。」
「你在同情他们?」白宁的笑容,在斜阳的映照下,更显温柔光彩。「我不知道,一个连自己的师父也抛弃不养的人,居然还有这麽丰富的同情心,可笑!」
「我的同情心,只会用在我自己身上。我今天来,是为了另一件事……」说着,尚琦的脸色一变,「把舒儿和影儿还给我。」
「舒儿?影儿?是谁?」
「你不要装傻,舒儿和影儿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就算你是鸨头,也没有权利把他们带走。」尚琦的声音里已经透出无比的愤怒。
「哦,你是说那两个漂亮孩子啊。」白宁抿唇而笑,「放心,他们好着呢,我让李爷把他们带走,也是为你好,你现在也是南馆里除我之外最红的小倌,怎麽能因为两个孩子而影响到客人们的捧场,我暂时帮你看着他们,等你有了足够的时间,就还给你,我知道,你老了之后还要靠他们来养活,调教的时候,可得小心啊,千万别调教出两隻小白眼狼。」
「白宁,你不要太过分。」尚琦气得脸色发青,在南馆,只有过了气的男妓,才有那个时间和空閒去调教弟子,那至少也要再过三、四年,白宁分明就是不想还人。
「我过分了又怎麽样?你咬我啊!」嘴里说着狠话,白宁的表情却依旧是温柔妩脑,彷佛春风一样清新自然。
尚琦扑上去咬白宁,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两人的矛盾虽然深,但也没到撕破脸皮大打出手的那一步,所以白宁儘管嘴上说得狠,其实第二天还是把那两个孩子还给了尚琦。不管怎麽说,那两个孩子的卖身契都在尚琦手上,白宁就是想抢,也抢不过来,闹上这一出,不过是给尚琦一个下马威而已,提醒尚琦不要忘了,南馆眼下的当家人,是白宁而不是别人。
南馆两大红牌之间的争斗,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以前郑猴头在的时候,还不敢做得太明显,到如今,显然双方都毫无顾忌,比人脉,争客人,日益激烈。
但对于南馆本身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两大红牌的直接对决,带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收入,虽然少了玉琉这个红牌,但是生意反而变得更好了,那些恩客们,彷佛对白宁和尚琦之间的对决,非常感兴趣,甚至有人坐庄开局,赌他们的输赢。
白宁的形势其实很不妙。
红牌之间的争斗,真正比的,不是赚钱的手段,而是各自背后的靠山。自从前任知府伏法之后,新来的知府大人就成了必争之人,谁抢先得到这位一方父母官的欢心,谁才能真正立足不败。
这位知府大人,是典型读而优则仕的那种人,年纪很轻,据说跟御史韦勉是同科进士,初入官场短短几年,就能溷到知府这个位置上,显然也是有能力有背景,这样的人,脾性上还留存着几分文人气质,所以对尚琦所表露出来的清高自洁很是讚赏,而白宁的放荡肆意,更讨那些久经风月的恩客们的喜欢。
面临这样的形势,白宁反倒激出一股不服输的气势。越发地跟那位新任知府大人卯上了,时不时地就发贴请知府大人来听琴,虽然十次里最多也只能请到二、三次,但也足够让白宁暂时抵住尚琦的风头。
但这样的争斗,带给白宁的却是无尽的疲惫感,偶尔的放鬆,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盏热茶,让人眷恋不已。
第二章
难得的轻閒是因为原本请白宁游湖弹琴的一帮纹裤子弟,突然改变主意了,要到郊外狩猎;白宁跟着他们走到半路,惊了马,摔到地上把胳膊折了,这下子别说狩猎,连琴也弹不成了。
这本该是一件坏事,不能弹琴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和尚琦争斗的最大的武器,不过白宁并没有因此而焦躁,反而安心享受起这难得的轻閒时光。
进退得失,是该好好琢磨一下了,白宁要的不是一时的风光,而是对整个南馆的控制权,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清晨的阳光很温和,草叶上的露水还没有完全干透,折了的胳膊断断续续地疼痛,使白宁无法继续安睡,早早地起身,沿着池塘边的小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院,在一间破旧的房屋前停住了脚步。
已经快两年过去了,房屋里隐隐约约似乎还有熟悉的香味传出来的,彷佛那个人依然存在,但是……挂在门簷下的蛛丝,却无言地述说着这间房屋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的事实。
有些事情,既使是时间也无法磨灭它的存在,有些人,既使是消亡也无法让人忘记。这间房屋曾经的主人,正是白宁永远也无法忘记的那一种人。
绵绵的涩痛,如针扎,似磨碾,痛入心扉。
「白宁相公……不好了……」
景儿惊慌的声音,打断了白宁的追思,随手拨了拨有些散乱的头髮,他澹澹地问:「别慌,出什麽事了?」
景儿呼呼地喘着气,一隻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柴房……柴房那边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白宁漫不经心,监坊之地,三教九流,打架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尤其是妓馆里,争风吃醋,哪天不打个几场,不过……因为有李禄镇着,一般都闹不大,景儿今天这麽慌张,反而是……眉尖突然一跳,柴房?苍冽?不会是李禄真的把他当沙包打着出气去了吧。
「李、李爷被柴房新来的哑巴……打……打趴下了……」
虽然猜中了事实,但是对于截然相反的结果,让白宁踏出去的脚步顿了一顿。
苍冽当然不是哑巴,只不过自从来到南馆后,除了那天报出自己的名字,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以至于南馆里大多数人仍然把他当成了聋哑人士,平时开口闭口都是「柴房里新来的哑巴」。
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苍冽了,这段时间只顾着跟尚琦争斗,倒让白宁几乎忘了南馆里还有这麽一个人,但这次的见面,依然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柴房外边围了不少馆理的小倌、小童还有杂役,让白宁感到惊讶,什麽时候,打架也成了南馆里的娱乐,还是终于有人能把李禄打了,久被欺压的大伙儿都来幸灾乐祸了。
答桉很快就出现在白宁的面前。
鼻青脸肿的李禄躺在地上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