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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想拿斧头去碰它,”乔说。接着,他打手势让那人别出声,然后他冲莫纳汉喊:“你好,伙计!我们需要你来帮忙砍棵树。如果你主人的牛碰巧打这树下走过,这棵树断下来就会把它们砸死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你说的很对,乔先生。但你家的牛最有可能先被砸死。是你自己那么笨,把那棵树砍倒在另一棵树上。为什么让我冒死去砍树呢?”
“呃,但你是个小伙子,又没有妻儿老小靠你来养活,”乔表情严肃,“我们俩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了。难道你不认为砍这棵树是你的责任吗?”
小伙子把玩着斧头,一会儿瞧瞧乔,一会儿又看看树。最后,他善良的天性以及无畏的勇气还是战胜了自我保护的念头。他高高举起虽然细瘦却满是肌肉的胳膊,大喊道:“如果非得搭上一条命,为什么我不行呢,真要是这样死了,上帝肯定会怜悯我罪孽深重的灵魂的!”
树倒了,结果跟他们预料的相反,约翰没受一点儿伤。那精明的美国佬放声大笑:“真的,要说你不是个十足的傻瓜,那我可从没见过傻瓜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约翰大声质问,黑眼睛里冒着怒火,“如果你想侮辱我,因为我干了你们俩不敢干的事,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刚才你见到的只是我的精神力量,你最好不要想再试试我胳膊上的劲,不然,你的下场就会跟那棵树一样。”说完他就扛起斧子大步走下山去。回来后我把他训了一通,责备他做事冲动鲁莽。
三月的头一个星期里,人们都忙着做枫糖。一天傍晚,莫纳汉在火堆旁给凯蒂喂饭时间我:“你吃过枫糖吗,太太?”
“没有,约翰。”
“那没关系,你会有机会吃的。我要自己做糖给亲爱的小凯蒂吃,做非常好吃的枫糖。”
第二天一大早约翰就起来了,忙着做盛树汁用的木槽。到了中午,他已经做好了一打,还自豪地拿给我看。对这种远近闻名的枫糖,我颇感好奇,就问了很多有关的问题,诸如木槽是用来干什么的,怎样榨树汁,怎样做糖以及糖做成了是不是真的好吃等。
对于我的疑问,约翰是这样回答的:“哇!好吃极了。比牙买加生产的糖还好吃。明天晚上你就等着瞧吧。”
穆迪去P镇了,对枫糖的期盼缓解了他走后家里的沉闷气氛。我满指望等他回来时给他看看我们自己做的糖,做梦也没想到结果会令人失望。
约翰在树上钻了几个洞,看样子符合常规,然后他拿了木槽去接树汁。但阿曼达小姐和阿蒙一等接满就把木槽弄翻,倒掉树汁。莫纳汉费了很大劲儿总算凑够了一大罐树汁。天擦黑时他拿回家来,生了一堆火,想把它熬成糖汁。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走了,烟薰火燎使制糖人又热又黑,看上去活像轮船上的烧火工。我往罐子里看了好多遍,但树汁却像是永远也熬不下去了。
““这活可真够烦人的,”我心想,但看他那么焦急,我什么也没说。到了大约十二点钟的时候,他神秘兮兮地问我要一块猪肉,说要挂在糖上面。
“猪肉!”我边说边朝罐子里望去,只见半罐子都是黑乎乎的液体,“猪肉管什么用?”
“当然是为了不把糖熬糊了。”
“可是,约翰,我根本没看见什么糖啊!”
“噢,这些都是糖,只是现在还稀了点儿。看,它都能粘到勺子上啦。啊哈!明天早上凯蒂醒了就有糖吃了。”
我又累又困,就让他一个人熬糖咱己睡去了,很快就忘了枫糖的事。第二天吃早饭时,我发现桌上的茶盘里放着一只小盘子,非常显眼,一块又黑又硬的东西盖在盘子底上,很像沥青。“这脏东西是什么,约翰?”
“这就是枫糖啊。”
“这东西能吃吗?”
“当然能吃。尝尝你就知道了,太太。”
“可是,它怎么这么硬,切都切不动。”
约翰好不容易才切下来一小块,还差点儿切着手。他把糖塞进孩子嘴里,那可怜的小家伙脸上立刻现出痛苦的神色,像吃了什么毒药似的吐了出来。就我自己而言,也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那东西吃起来就像是猪油和烟草汁的混合物。”好吧,莫纳汉,如果这就叫枫糖,我可再也不想吃了。——
“哎呀!弄糟了!”他说着就把它连盘子一块儿扔了,“本来应该是很好吃的,但那罐子太脏了,木炭也没弄好,都烧到罐子底上了。对了,肯定是R老太太那老混蛋作怪,施了妖术。”
“她还不像你想的那么聪明,约翰,”我大笑起来,“大概自从你离开D区,你就忘了怎么做枫糖了吧。那好,我们别管什么枫糖了,再想点别的事。你是不是该让R老太太给你补补夹克了?看它都烂成啥样子。”
“什么?天!我自己就是个好裁缝。难道你忘了我在孤儿院就学过这一行吗?”
“那为什么不干了呢?”
“因为干那活对一个绅士的儿子来说实在太低下了。”
“可是,约翰,谁给你说过你是绅士的儿子呢?”
“唉!但这事我敢肯定。我所有的嗜好都表明我出身高贵。我喜欢马,喜欢狗,喜欢新衣服,还喜欢钱。天!我要是个绅士该有多妙啊!我会让他们看看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还要向威廉挑战,他抽了我那么多鞭,我要报仇雪恨。”
“你最好还是补你的裤子吧,”我说,给了他一根缝衣针,一把剪刀,还有一些结实的线。
“好的,我马上就补。”他坐在自制的凳子上做起活来,那凳子只有三条腿,很不稳当。他先从裤子上剪下一块布来,再把它补到夹克的肘部。这件小事看起来很简单,却反映着这孩子做事的风格,而且这种风格还将伴随他的一生。他只看眼前,不管今后。从裤子上剪下布来补夹克的时候,他从未想到过第二天既得穿夹克,也得穿裤子。可怜的约翰旧想起来,在他那简短而鲁莽的经历中,干过多少次这样的蠢事响。现在看起来,总觉得他一生都好像在拆了裤子补夹克。
到了晚上,约翰向我要肥皂。
“要肥皂干什么,约翰?”
“洗我的衬衣,太太。我浑身脏兮兮的,黑得像锅底。可我只有一件衬衣,穿了这么长时间了;脏得没法再穿了。”
约翰只给我看了那没法再穿的衬衣的袖口和领口处。我看了看,觉得确实该甩肥皂好好洗洗了。
“好吧一,约翰,我给你留下肥皂,但你自己会洗吗?”
“当然了,我可以试试看、只要我打上足够的肥皂,再多搓一会儿,这衬衣肯定能洗干净的。”
对他能否洗净衬衣,我颇感怀疑,但我还是把他要用的东西留下后睡去了。不一会儿,从墙板的裂缝里可以看见那烧得正旺的火堆,听到约翰在吹口哨。他边吹边揉,边洗边搓,洗这一件衬衣用的时间足够贝尔洗五十件了。想到自己那次失败的洗衣尝试,不也是这么干的吗,我心里暗暗发笑,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约翰穿得板板正正来吃早饭,连夹克领口处的扣子也扣得紧紧的。
“你干吗不在火上把衬衣烤干呢,约翰?这样捂在身上,你会感冒的”
“啊哈!见鬼!它早就干透了。还没等干就被魔鬼拿跑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见你洗了一整夜。”
“洗!是的,我确实搓得手都撑不住了,我还拿刷子刷了呢、可我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越搓越黑,最后把肥皂都用光了,我也累得汗如雨下。‘你这又破又旧的烂脏布,’我气急败坏地嘟囔,‘你可不配给绅士的儿子穿。叫魔鬼拿你擦脚去吧:’我说着就把火拨大,把它扔进火里烧了。”
“那你拿什么当衬衣呢?”
“很简单,就像从前的许多好汉那样,干脆不穿了。”
我找到丈夫的两件旧衬衣给他;他欣喜万分地接过去,立刻跑到马厩里穿上了。那亚麻衬衣穿在他身上充其量也只能算个马夹。但他穿上旧衬衣时那得意洋洋的神态,比开屏的老孔雀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约翰在我们家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和大多数这样的孩子一样,他很喜欢我行我素。有一次,穆迪让他去做一件他不大情愿做的事,他口头上没有拒绝,因为他从不对雇主无礼,但他却从旧信背面撕了一块纸,用铅笔写下了这样几句诗放在了桌上:
“人人都可以
把牛牵到井边;
但要通它喝水,
谁也不能这样干。
约翰·莫纳汉。”
9.第二次迁居
第二天我们搬进了新居,最开心的莫过于小凯蒂。她已有十五个月,能咿咿呀呀地说话了。虽然她可以整天呆在椅子旁甚至爬上去,但还不敢冒险一个人走走看。她从一个屋子爬到另一个屋子,摸摸这,看看那,用孩子的语言和它们交谈。这个可爱的孩子是那么地喜爱花朵,以至于她父亲总得把她举得高高的去够苹果树,好让她亲吻那些满带春意绽放的花朵。她用柔软白嫩的小手轻轻地拍花,像在树枝间飞舞的蜜蜂,嗡嗡细语。我递给她一束野花,好让她在我忙的时候安静下来。她就像一只小羊羔那样安静地坐着,看完了一朵又看另一朵,然后陶醉地把它们捧在胸前,仿佛她理解了这上帝赐予人类最美丽的礼物的价值。
她自身就是一朵芬芳可爱的花朵,天真可亲,美丽迷人,比任何东西更能让我在一个乏味之地安心度日。她难道不是纯粹的英国血统吗?她那温柔的蓝眼睛、美丽的卷发以及漂亮红润的脸颊,无一不让我想到她的撒克逊血统。她使我又见上了我以为再”也见不上的故国人的身影和面孔。
第二天晚上我们睡在新屋里,数不清的老鼠搅得我们不得片刻安宁。它们爬过枕头,跳到我们脸上,吱吱叫着,在地板上跳来跳去。直到那天晚上我才认识到威廷顿的那只猫是无价之宝。开始的时候,我们笑得两颊发疼,可实际上根本就没什么好笑的。穆迪想起我们把一只捕鼠夹落在老屋里了,就过去拿了来。他在上面放了些食物做诱饵,再把它放在靠近床的桌子上,夜里至少有十四只可恶的老鼠被捉住了。在以后的几天几夜里捕鼠夹取得了相同的战果。乔大伯怎么会让这群东西留在家里呢,着实令我吃惊。和这群在我们身边跑来跑去的生物睡在一起是无法想象的,而我们必须对付的还不止这些。墙壁的朽木上爬满了臭虫和大个的黑蚁,在孩子们的床底下睡着的几条狗耳上长满了虱子。要消灭这帮讨厌恶心的害虫需要极大的耐心。
我们是秋天到这个国家的,所以未遇到蚊虫带来的麻烦。然而在第一个温暖湿润的春季之后,尤其在雨季之后,这些蚊虫使我们万分头痛。我们的农场位于一个山谷之中,山溪从四面八方流来汇聚于此,这就使我们更易受到蚊虫的侵害。每天早晨可怜的孩子胳膊上、手上和脸上都长满了红肿的小疙瘩。
溪流两岸长满了野草莓,果儿虽然很小,但馨香,怡人。贝尔和我带着小凯蒂几乎天天都去采鲜艳的草莓,这可是大自然的恩赐啊。凯蒂虽然很小,却对照顾自己很在行。我们要去远处采草莓时,通常就把她放在一张舒适的床中间坐着。我听见她在对草丛里的什么东西轻声说着话,叫着“啪!啪!”想把它抓在手里。我跑过去,看见那是一条大蛇,而她正高兴地把它拥在怀里。不等看清这条貌似可怕的蛇原来毫无毒性,我马上抱起凯蒂往家中跑。直到进了屋,看着她安全地坐在摇篮里,我才松了口气。
虽然还是寒冷的暮春时节,树木已经郁郁葱葱,森林显得异常美丽。在这块林中开垦出来的土地上到处都能看到明显的绿色。明媚的阳光下小溪哗哗地流着,温暖的微风似乎送来柔声细语。美丽的蝴蝶翩翩起舞,好似长着翅膀的花朵。我的心中又一次充满了类似诗意与愉悦的感触。傍晚迎着火红的加拿大夕阳,我们漫步走过林间的小径,采集一些奇花异草。对我来说,我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新鲜的,使我产生一种奇特的兴奋,这种兴奋产生干对知识的渴望和广泛的兴趣爱好。
我们也搞了点园艺,我种的蔬菜正是对我的技艺和细心看护的极好回报。一旦温暖的天气来临,加拿大植物生长速度之快令人吃惊。
我们对办农场,尤其是在像加拿大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办农场所知不多,附近一位移民便建议穆迪找人合作经营我家农场。这建议似乎很合理。假如这里头不含私心,推荐的合作人(是一对夫妇)也是值得信赖的诚实人的话,我们或许会经营得很不错。然而那个农场主发现那对夫妇多方揩油,就急于摆脱他们,于是发现欲达此目的;最好的力、法就是把他们塞给我们。
刚开始发生了一连串丢失东西之类的麻烦事,正是他们所为,由此拉开我们和他们打交道的序幕。根据约定,他们住在我们留下的那间小屋里。在农场上干活,穆迪负责给他们寻找土地,让他们使用他的农具和耕牛,提供各种谷物的种籽,并和他们共享收成。除此之外,他们不幸被允许饲养奶牛、猪和家禽。果园里的收成与他们毫不相干,只供我们自己支配。刚开始的几个星期他们还比较一文明,很感激我们。如果只有这男子一人的话,我想我们会干得非常好,可他妻子是一个粗鲁无礼的泼妇,他干的坏事全是她唆使的。他们千方百计要占我们的便宜,不时还搞点小破坏。
根据我们这次经营农场的经验,我要尽力劝告所有新移民不要接受这样的“帮手”,除非我们对他们非常了解,可以完全信得过他们,否则的话他们会像O太太那样厚颜无耻地宣称他们受怎么骗你就怎么骗,叫你防不胜防。我们花在农场上的钱全让他们得了利。他们串通起来搞阴谋,我们几乎分不到什么谷物。不论分什么,穆迪总是不在家,也没有人在场看分得是否公平。他们随意就敢把苹果和土豆卖掉,或拿去喂他们的猪。他们连偷带赖尚还可忍,叫人难以忍受的是他们就住在附近,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讨厌。我们再也没什么隐私可言,我家的仆人遭到他们盘问。这些搬弄事非的家伙对我们的家务事一清二楚,还在外面散布流言蜚语。造谣中伤我们。和这样的人共处我烦透了,我宁愿把农场上的全部收益都给他们,让他们滚蛋,可是合同定的是十二个月。尽管合同糟糕透顶,但我们不能违约。
有一件小事恰能反映这女人的所作所为。附近的一位农人的妻子曾送给我几只漂亮的母鸡,老贝蒂·费伊的漂亮大公鸡一叫它们就跟过去。我一直喜爱家禽,而天真的凯蒂也很喜欢它们,老把它们唤到门槛那里围着她,然后将手里的食物喂给它们。O太太养的鸡和我的一样多,看到她的母鸡在她家那只雄赳赳的黑公鸡率领下前进的时候,我总是很羡慕。一天早晨我看见她的大儿子剁下了那只黑公鸡的头,我就去问她母亲为什么让他杀死这只漂亮的公鸡,她哈哈大笑,轻描淡写地说她正等着鸡下锅呢。第二天我这边那只领头公鸡就跑到那群丧偶的母鸡中去了,并且把跟着它的我家那些母鸡也全部带了过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一个鸡蛋,母鸡全都把鸡蛋生到O太太的鸡窝里去了。她总是把这事当做一则精彩的笑话向邻居们夸耀。
六月九日我的小宝贝艾格尼斯出生了。几天之后,我听到隔壁的屋里一片喧哗声,我的护士老多丽·罗告诉我那是人们参加菲比的葬礼。迁居之后,她仅仅活了一个星期,她的墓地原定在湖畔的平地上,根据她的遗愿,将她葬在那座俯瞰溪流的山上。
我靠在枕上就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墓地,也能看见那长长的、沿着河岸曲折行进的送葬队伍。葬礼虽然简单,场面却庄严肃穆。当马车到达那块荒凉的墓地时,人们小心地将棺木搬到地上;棺盖打开了,老老少少一个接一个走近,好在她沉入墓穴之前看她最后一眼。
可怜的菲比!你是那么温柔可亲,可你的父母却对你冷漠无情。我是你父母又恨又看不起的一个陌生人,然而没有人比我为你的苦命童年洒下更多的真诚泪水。我常常在那座毫不起眼的小土堆旁伫立良久,百灵鸟在我头上婉转歌唱。蜜蜂在我脚边飞舞低吟。我想你是幸福的,因为上帝开启了你的灵魂,让你摆脱了尘世的愚昧与罪恶,在他那神奇的光辉普照之下,你也会变得圣洁无比。十六年过去了,我再没听到这家人的情况,也不知他们的下落。直到去年冬天我偶然遇上一位他们的邻居,这才得知那位老太太至今尚在人世,算来快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