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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警官,」吉米·麦凯尔说,「准备上屠宰场了?」
「唉!」警官叹了口气,「我想我得先喝一两口摩卡咖啡,清醒一下。」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早,儿子。」
「早,早,」埃勒里心不在焉地回答,一边伸手去拿咖啡壶,「吉米带了报纸来。」
「现在还有人看吗?」
「卡扎利斯的访问。」
「噢?」
「『温和却坚定地保持中立,平静的声音和有条不紊、清晰透辟的阐述。我们不作任何承诺。即使如此,却令人不得不慑服于他锐利双眼下那只操刀的手。』市长一定高兴地飞上第十一重天了。」
「只有七重吧?」吉米·麦凯尔说。
「埃及的宇宙观和我们不一样,吉米。而且,卡扎利斯看来也有一种像法老王一般的气质。『士兵们,我正从这些有4000年历史的金字塔上俯瞰你们。」』
「听起来像拿破仑。」
「像拿破仑在埃及。卡扎利斯是大家的润喉糖浆,对鼓舞士气再好不过。」
「别理他,」警官咧嘴一笑,一边看着报纸,「你说不过他的……说真的,这帖药倒挺不错的。你不干记者了,麦凯尔?昨天在那一群扒粪的家伙中间没见着你。」
「理查森那件案子吗?」吉米好像在隐瞒着什么,「昨天是劳动节,那是我的节日,我奉行不渝。」
「放假去了吗?」
「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埃勒里说,「还是你在值勤,吉米?」
「可以这么说。」
「你和赛莱斯特·菲利普斯约会去了。」
吉米大笑:「而且不只昨天呢。这真是一段甜蜜时光,这都归功于你派给我这个有趣的任务,亲爱的长官,你应该当我们的市政新闻编辑。」
「这么说,你俩处得很好。」
「还凑合吧,」吉米说,「反正要互相包容嘛。」
「她是个好女孩,」警官点头说,「儿子,这咖啡怎么和续杯的一样难喝!」
「可以谈谈吗,吉米?」
「啊,这已经变成我最喜欢的话题了。」
「大家都再喝一杯吧。」埃勒里亲切地为大家斟咖啡。
「我不明白你们这两个巫医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吉米说,「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我被叫做『偶像终结者麦凯尔」而且专攻女性偶像。可是,我非常乐意向两位报告,这位小姐真是出污泥而不染。」他用指尖摸了摸杯子,「绝不是开玩笑的,我真觉得自己像个卑鄙的盯梢似的。」
「盯梢的可不好做啊,」埃勒里说,「介意为我们逐项说明本调查对象的美德吗?就你所发现的?」
「怎么说好呢?这女孩长得漂亮,人也聪明,个性又好,胆识也够,同时也有野心……」
「有野心?」
「赛莱斯特想再回去上大学。你知道,她为了照顾西蒙,大一的时候就休学了,也就是西蒙的母亲去世的时候……」
「西蒙的母亲?」埃勒里整着眉头,「听你这么说,好像西蒙和赛莱斯特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
「你们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赛莱斯特不是菲利普斯太太的女儿?」
「你说她们两个不是亲姊妹?」警官的杯盘碰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吉米·麦凯尔看看这个奎因,又看看另一个奎因。他把椅子往后一推:「我不清楚我是不是喜欢做这种事,」他说,「事实上,我他妈清楚得很,我不喜欢。」
「怎么了,吉米?有什么不对吗?」
「我还等你告诉我呢!」
「可是,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埃勒里说,「我请你尽你所能地去调查赛莱斯特,如果我们能得到有关她的一些新情况……」
「有关她的?」
「我是说,得到有关她的一些原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怎么了,你的表现很称职啊!」
「屁话少放,你这个他妈的侦探!」
「吉米,坐下来。」
「我要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
「干嘛突然火气这么大?」奎因警官大吼道,「你们都给我好好想想……」
「想想,」吉米突然坐下,「没什么好想的。西蒙是赛莱斯特隔了三层的远房表亲,反正就是那类的亲戚。赛莱斯特的父母在一场瓦斯爆炸意外中双亡。菲利普斯太太是她在纽约唯一的亲戚,所以就收留了她。事情就是这样。菲利普斯太太去世后,赛莱斯特就担负起照顾西蒙的工作。她们向来情同姊妹。我认识很多亲生姊妹,谁都没有像赛莱斯特那样付出!」
「即使不用那种暖昧的语气,」埃勒里说,「我也知道。」
「什么?」
「继续说下去,吉米。」
「她想念大学想疯了。菲利普斯太太过世而她不得不休学时,她简直像死了半个人似的。看看那个女孩读的书!都是很有深度的东西,哲学、心理学……你知道吗,她知道的东西比我还多,亏我还有一张用汗水、石油和在商场尔虞我诈换来的普林斯顿大学的文凭。现在,西蒙死了,她可以重新过她自己的生活,重返校园,改变自己。这个礼拜她就要去华盛顿广场学院注册读秋季班,她想读个人文学位,主修英文和哲学,以后她还想念研究生,未来想教书。」
「她一定对此梦寐以求,才为自己制定了一个以读夜校来实现的计划。」
「夜校?谁提到夜校了?」
「在这个社会,经济仍然是一个折磨人的问题,吉米。还是说,」埃勒里愉快地说,「你打算要帮她解决这个负担?」
「嗯,」警官眨眨眼睛,「那个问题和主题不相关,不值得,而且也不关我们的事。」
吉米紧抓着桌沿:「你们这两个无聊的人是不是在暗示论讨……」
「没有,没有,吉米,这是牧师的事,当然啦。」
「哦,嗯……你们不要把我扯进去。」他帅气的脸上满是愤怒和戒备。
「她总不能白天又当模特儿又上大学吧,吉米。」埃勒里说。
「她要辞掉那个工作。」
「真的?」警官说。
「嗯,」埃勒里说,「原来她找到了一个晚上上班的工作。」
「她根本就没有找工作!」
「恐怕,」埃勒里假装可怜地说,「我是什么地方听漏了。没找工作?那她要怎么养活自己?」
「用西蒙的储蓄啊!」此刻吉米几乎已经是在吼叫了。
「储蓄?」
「什么?嗯……吉米,什么储蓄?」警官问。
「听好。」吉米满肚子火,「你派了个肮脏差事给我去办,我办了。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不知道。但是,看在你是重要部门里的大人物,奎因,我要你告诉我,现在你们知道我找到了这些线索,然后呢?真能有什么帮助吗?」
「只有真相才能有所帮助。」
「听起来怎么那么深奥,我怀疑你们在耍诈。」
「麦凯尔。」奎因警官脸色沉了下来,「我手下有很多人在办这个案子,我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西蒙·菲利普斯除了能忙得人腰酸背痛外,还能有遗产留给别人,为什么赛莱斯特没告诉我们?」
「她也是在上个星期才发现的,而且这跟谋杀案没有关系!」
「发现?」埃勒里低声说,「在哪儿发现?」
「在她整理西蒙东西的时候。有一个木制的老台钟,法国造的,好像是传家之宝什么的,已经有十年不能走了,可是西蒙不准赛莱斯特拿去修,一直都放在她床上方的一个架子上。嗯,上星期赛莱斯特把它拿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手一滑掉到地上去,结果钟就像鸡蛋一样破了,她在里面发现一大捆钞票,用一条旧橡皮筋绑着。」
「钱?我以为西蒙……」
「赛莱斯特也是这么认为。钱是西蒙的父亲留下来的。里面有一张字条,是他的笔迹,和钞票绑在一块儿。根据字条上的日期,那是他要自杀之前才写的。他在1929年股票崩盘破产的时候从仅余下的钱内拿出了一万元,留给他太太的。」
「赛莱斯特完全不知道吗?」
「菲利普斯太太和西蒙从没跟她提过。大部分的钱都还在,大概有8600元左右。赛莱斯特猜那少掉的1400元可能是从前菲利普斯太太对西蒙的病还抱着希望时,拿去付医生的账单了。西蒙当然知道这笔钱,因为每次只要赛莱斯特走近那座钟,她就会发脾气。好了,现在这笔钱是赛莱斯特的了,她至少可以过一阵子舒服日子。这就是她伟大的秘密。」吉米扬起下巴说,「这个故事给我们的教训是——如果你问我的话——不论有没有残废,反正西蒙是个超级无品的人。想想看,让那个可怜的女孩住在像加尔各答贫民窟那样的地方照顾她,每天忙断了腿辛苦养活她们两个人,而这段期间,西蒙却私下藏了将近9000元钱!她藏那笔钱做什么?准备参加中学毕业舞会的时候用吗?……怎么了?你们的表情怎么那么严肃?」
「你的看法如何,爸?」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埃勒里,那都是一个动机。」
「动机?」吉米说。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能找到的第一个动机。」警官走到窗边,神色凝重。
吉米·麦凯尔开始放声大笑,可是马上就停下来。
「我怀疑上星期她来这里的时候,」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是不是也有什么动机。」
「赛莱斯特吗?」
埃勒里没有答腔。
「我知道了,」吉米说,「这是从威尔斯的科幻小说里跑出来的情节。一种无名气体从太空渗进了地球大气层,地球上每个人都濒死发狂,包括伟大的埃勒里·奎因。你忘了吗,奎因?」他咆哮,「她来这里是为了帮你找到杀害西蒙的凶手!」
「可是,现在我们发现被害者并不是她的亲姐姐,而且多年来刻意折磨她。」
「天哪!我需要空气,温馨、正常的空气!」
「我并不是说她一定就是凶手,吉米,可是,就这个证据来看,你敢说凶手一定不是她吗?」
「我他妈的当然敢!她和原来的我一样纯洁无邪,一直到今天早上我不小心闯进这个西伯利亚风化区受到污染为止!更何况,我以为你是要找怪猫——那个勒死七个人的凶手!」
「埃勒里。」奎因警官回到桌边来。显然他在内心与自己作了一番挣扎、辩论,而且还不知孰胜孰败,「不可能的,不可能是那个女孩子。」
「这里总算有人还像个人,」吉米大叫着,「至少他还有一根脚趾是清醒的!」
埃勒里则始终瞪着已经变冷的咖啡。
「吉米,你有没有听说过多重谋杀的ABC理论?」
「什么理论?」
「X要杀D, X的动机不明显,但是如果他用平常的方式去杀D,警方的调查最后仍会发现唯一的,或者说最可能有动机去杀D的X。所以X的问题是要怎样杀D,同时不凸显他的动机。X知道,要达到这个目的的一个方法,就是利用其他的谋杀案来做谋杀D的烟幕,也就是说,故意用相同的手段先犯下其他多起谋杀案,使它们看起来像一系列相关的凶杀案。因此,X会先去谋杀A,B还有C……这些全是无辜的人,和他没有丝毫关联;然后到某个适当的时机,他才去谋杀D。
「这样做的效果,就是让D的谋杀案看起来只像是连环谋杀案里的一环。警方不会单单去寻找有动机杀D的人,他们只会寻找有动机要把A,B,C,D一个个杀掉的人。但是因为X根本没有杀A,B和C的动机,所以他杀D的动机,就会被忽视,或根本不予理会。我只是要告诉你,至少有这个理论存在。」
「侦探速成秘诀——」吉米·麦凯尔说,「在一系列谋杀当中,有动机杀最后一名被害者的,就是凶手。我这钱还省着打针呢。」
「这倒不尽然,」埃勒里说,「一点儿也不见怪,X比你我想象的精明多了。他明白,如果在可能把他定罪的那一件谋杀案上就此罢手,仍会使那件谋杀案特别引人注意,于是他想藉系列谋杀来加以避免。所以,X把有关联的D谋杀之后,又继续进行无关联的E,F和G的谋杀,如果有必要的话,可能还有H和I和J。他可能会继续滥杀无辜,直到他觉得他那个最重要的谋杀动机可以成功地被排除。」
「哇,我终于挣脱出深奥的语言丛林,」吉米咧嘴一笑,「现在我懂了。这个23岁、戴了面具的母猩猩,是个人面恶魔,勒死艾伯内希、史密斯、欧莱利和莫妮卡,为的就是要把她残废的西蒙表姐干掉,把这个案子夹进那个谋杀三明治里面,以掩人耳目。奎因,你最近有没有找个好医生检查一下?」
「赛莱斯特为西蒙奉献了五年的生命,」埃勒里仍耐着性子继续说,「未来,可能需要牺牲更多,还要多少年?10年?20年?西蒙有可能一直活下去。显然,赛莱斯特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西蒙的病历上从没有出现褥疮,而这种病人要不得褥疮,绝对需要长时间细心的照料。
「但是赛莱斯特渴望自己能有成就,她想要摆脱这个因为西蒙及令她觉得无生趣、处处受限的环境。而且,赛莱斯特年轻、漂亮、充满活力,和西蒙住在一起,她的感情生活也受到限制。然后,有一天晚上,不是上星期,而是,比方说5月的时候,赛莱斯特发现一笔为数不少的钱,是西蒙这些年来一直隐瞒着的。如果能拥有这笔钱,有好长一段时间,赛莱斯特就可以实现她的梦想。只有一件事阻碍她拥有以及使用这笔钱,那就是她的表姐,西蒙。她不忍心抛弃一个无助的残废……」
「所以就杀了她,」吉米抿着嘴笑了,「和其他六个家伙。」
「当然,我们需假设一个有混淆动机需要的人,而且人格……」
「别扯得太远了,奎因,我觉得你需要的不是再次审查你的看法,你需要的是动大手术,而且要从头开始!」
「吉米,我并没说就是赛莱斯特杀了西蒙和其他六个人,我连类似的意思都没有,我只是把已知的事实用一种可能的方式拼凑在一起。这个杀戮场现在已经有七个人遇害,而且后续可能还会有更多人,你能因为她又年轻又迷人就要我忽视赛莱斯特涉嫌的可能吗?」
「迷人?如果你对赛莱斯特的『假设』属实,她就是个疯子。」
「去读一下精神科的名医生艾德华·卡扎利斯昨天接受访问时所讲的话。疯子,尤指那种极易蒙骗人的那一类型——正是这位名医师所要寻找的。我不得不说,他的看法非常具有说服力。」
「我就是那种疯子,」吉米咬牙切齿地说,「理智只能控制到目前这种程度。等着瞧!」他扑向餐桌,好像它是游泳池一样。
可是,幸好埃勒里已经早一步站起来,身子一闪,吉米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溅了一脸的咖啡。
「这样做太傻了吧,吉米。你没事吧?」
「放开我,你这种践踏别人人格的小人!」吉米大声嚷嚷,双手愤怒地在空中舞动。
「当心点儿,小子。」警官伸出手来扶住他的臂膀,「你可能读了太多埃勒里的小说。」
吉米甩开警官的手,面无血色。
「奎因,你去找别人干你的勾当吧,我不干了。而且,我还要告诉赛莱斯特她面临的危险。没错,我要跟她说我是怎么被你骗来收集垃圾的!如果从今而后她一听到我的名字就倒胃口,那也是我活该!」
「不要这样,吉米。」
「为什么不要?」
「我们之前说好的。」
「拿出白纸黑字来啊!你以为你收买了什么?我的灵魂吗?」
「没人逼你做这件事,吉米,是你自告奋勇来找我的,在条件都说得一清二楚的情况下我才接受的,记得吗,吉米?」
吉米对他怒目而视。
「虽然只有千兆分之一的可能性,我还是要请你冷静一点儿,不要泄漏出去好吗?」
「你知道你在要求我做什么吗?」
「遵守诺言。」
「我爱上她了。」
「噢,」埃勒里说,「那可糟了。」
警官大叫:「这么快?」
吉米大笑:「警官,在你们那个时代,这种事都有人帮你们计时吗?」
「吉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时门铃响起。奎因父子两人面面相觑。
「谁?」警官大叫。
「赛莱斯特·菲利普斯。」
麦凯尔像鹏鸟飞扑猎物一样,抢上前去开门。
「吉米,你没告诉我你……」他欣长的手臂揽住她。
「吉米!」她笑着想要挣脱。
「我要你成为最后一个听人这样说的人……」吉米·麦凯尔嚷着,「我爱你。」
「吉米,什么……」
他狠狠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随即飞奔下楼。
「请进,赛莱斯特,」埃勒里说。
赛莱斯特满面通红。她走进来,一只手慌乱地翻找她的粉盒。她的口红被沾去了一些,她不住地盯着镜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吉米醉了吗?怎么一早就这个样子?」她笑得有点儿尴尬,而且——埃勒里心想——看起来有点害怕。
「看起来,」警官说,「他似乎很清楚他自己在做什么。你说是不是,埃勒里?」
「我看,已经构成妨碍他人安宁的罪了。」
「好吧,」赛莱斯特边笑边补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她今天早上的穿着不再那么时髦,不过衣服是新的,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