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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你师兄,或许能为我无相剑派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说着,大袖一挥,长身而立,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江鱼子向张原作了一揖,连忙跟了上去。
半响,桃林深处中传来一阵古朴悠远的歌声: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英雄路远掌声近,莫问苍生问星辰。
天地有涯风有信,大海无量不见人!
张原默默地听着,脑海中如电亦如露般浮现出许多画面。
“我会走出一条新路,但绝不会改弦易辙,傍身朱门!”
一念及此,张原缓缓阖上双目,双手合十,一阵无声的禅音自嘴中吐露出来,似在应和,似在自白。
悉陀叶,娑婆诃。
摩诃悉陀叶,娑婆诃。
悉陀喻叶,室皤罗耶,娑婆诃。
那罗谨墀,娑婆诃。摩罗那罗,娑婆诃。
……
在张原的世界中,整个天地都在震荡着、沸腾着,吐露出来的神秘音节由小至大,由细微至宏伟,最后响彻天地,宛如大日凌空,焚烧万界。
不知不觉中,《大威天龙经》已经念到了一半。
张原睁开双眼,只见桃花漫天飞舞,如雨而下,满园的春色一朝散尽,化作地上薄薄的一层粉泥……
坠落在地的,还有几缕黑发。
第三十章 江湖不见人 二
心生情,情入性,心性合,心声乃出!
若不是张原无意中符合了心、性、情,三者合一的境界,也许他永远也念不完《大威天龙经》。
这本能够成就圣僧的经书,竟要求用着至诚至真的心声来念诵,无声之声,无心之心!
任何有意刻意,或是三相有着半点不合,都无法在口中无声的情况下用心声来念诵……
佛门颇有一些修闭口禅的僧人,冀图用沉默来积淀心声,时间越久,心声越是浓烈,就是为了能能够顺利念诵这本经书,只是方法落进下乘中的下乘,效果是有一些,但永远也不可能念完全经。
如今举人的位份已然拿到,殿试他却不打算再度参加,是故未拿出全力应试,不然到时候再无籍口推脱官位,届时千丈宦途、万丈红尘之中,一步一磋磨,一日一华发,就是成就了圣僧之位,也迟早要消融在这大熔炉中。
比起……那九霄之上,官,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心中隐约的向往,张原不知该怎样去形容,它仿佛有着一个轮廓,但却不清晰;有这样一个方向,却找不到路在何处!
也许,它在九霄之上!
“什么浮云之外,简直荒谬!荒唐!”宁无我恨铁不成钢地道:“身为圣女,多分心一些教务才是正道!如今本座中了举人,官位指日可待,这偌大的神道教,我原本是属意你来掌管的!”
“你倒好!任务不完成,还跟张原搅和一起,你说你……!”
宁无我叹了一声,望着下方默不作声的苏含月,“静娘跟本座汇报之时,我还不信,你自幼清冷自持,内向寡言,怎会这般轻易就动了情?”
“我座下只有你们两个徒儿,静娘水性杨花,不适合总领教门,原本你是最好的人选,无论武艺还是形象,都是不二之选!可你怎能自甘堕落!”
“为了这教门,本座终生未娶,你为何就不能……”
“二皇子到!”正说着,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随即,一个身形挺拔、身着明黄服饰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宁无我!”
“小人在!”宁无我连忙跳下座位,迅速趴伏在地,额头触碰地板。
“你马上调集江湖人手,待殿试一结束,立即围攻问天观!务必擒杀清元老道!”
宁无我一怔,道:“不知问天观如何开罪了殿下?”
魏元一咬牙冷笑道:“这该死的老道是老三的人,前一年南方发了水灾,孤不过从赈灾银中挪了一半出来,就被老三指使道人偷拿了证据出来,在父皇面前告了一状!”
“今遭,我府上有妃子生病,便召了一道士入府诊治,谁料到那老道竟打扮成一个平常道士,趁得入府之时阴魂出壳,偷偷往墙角埋了个巫蛊娃娃,上面贴着父皇的生辰八字,若非被人无意中翻出,孤不死也要脱层皮!”
“此獠,孤誓诛之!就算父皇下旨斥责,也好过将来又被暗算!”
道门之中,法师位份的道人可阴魂出壳,神异无比,但受到的限制也颇多,不得令谕,不得对贵人施法,也进不了贵人府邸。
但道人既然有这神异之法,当权者自然会物尽其用,借此打击政敌,就如同上面所言,处心积虑之下,总能寻得漏洞生事。
斑斑青史,这样的事例并不在少数。
宁无我顿首道:“是,贼道可恨!只是这样光天化日之下,非法围攻……。”
“嗯?你不愿意?”二皇子狠狠瞪着他。
“岂敢!岂敢!”宁无我连连顿首,犹豫着道:“只是小人现今已是举人,有着朝廷位份,不好再像过去**草莽之时胡乱杀人,这行事上……是不是该合诸法度,依律举罪,堂皇而诛之?”
二皇子一愣,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几乎都流出来,拿手指点着一脸茫然的宁无我,眼中满是讥讽地道:“法度?堂皇?”
“孤说你这邪教之首,手底下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罢?你跟孤谈法度,说堂皇?”
“举人?你以为考上举人,就能把你这妖人的底细洗白成官人了?你信不信孤叫你一夜间重回白身???”
二皇子手指戳到宁无我鼻子上,森然道:“孤早就说过,你一介江湖草莽,就好好做着杀人放火的事,这才是你的本份,少去白日做梦,妄想什么科举大考,走什么进士出身!若是做得卖力,日后孤自有一份前途予你!”
“可你胆敢无视孤的好意,大刀不拿去拿笔,金腰带放着不要、跑去戴儒冠,还拿着法度和律例来教训孤!好好好,你这举人也不必做了,继续干这份蛊惑人心的好差事吧!”
宁无我额头渗出汗迹,重重顿首几下,连连表示道:“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万望殿下恕罪啊!小人马上召集人手,定要砍下清元贼道的脑袋,置于殿下案前!!”
魏元一冷哼一声,拔腿就走,路过一旁默默无言的苏含月时,脚步顿了顿,被那双璨若星光的双眸吸引住。
当下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微微往上一抬:“你叫什么名字?”
苏含月既无任何动作,也不说话,目光似无温度地注视着对方。
魏元一眉头一皱,冷着脸将其面纱一扯……
“啧啧!”
嘴上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音节,眼中温度稍降,掉头往门外走去。
只是行至门口时,魏元一心中又浮起那双如星如月的美眸,暗道此女虽有瑕疵,但也有可取之处,不妨用上一用。
“正事办完,将此女送来我府中。”
说完,在甲士的拥簇下傲然离去。
在他想来,不过区区一介江湖女子,与物事没什么区别。而且是不是处子都难说,拿来随意享用一番也就是了。
本来苏含月脸上那道疤痕已令他打消念头,但若是就这么蒙着面,看上去倒也颇有意趣。特别是在颠鸾倒凤、肆意凌辱之时,再瞧着那双秋水明眸中变幻出各种眼神,倒也有一种别样的痛快。
地上的宁无我缓缓起身,拍了拍膝盖,沉吟着道:“月儿,你看?”
苏含月神色不动,自顾自的系上面纱,淡淡地道:“不去。”
宁无我劝道:“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机缘,若是讨得二皇子欢心,将你留在府中,哪怕作一妾侍也胜过教主之位了。”
“不去。”仍旧是冰冷简短的答复。
宁无我早有预料,微笑道:“若是你肯去,那你与张原之事,本座再不干涉,如何?”
等了半响,不见答复,他只看到面纱外的一双明眸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瞧着他。
这种目光……宁无我随即想到,与上一次张原瞧他的眼神颇为相似。
不知为何,他有些恼羞成怒,大手一挥,喷薄而出的雄厚内力将苏含月脸上的面纱都吹翻起来,阴森森地道:“这由不得你,不去也要去!”
他却没想到,这件事成了一场大杀戮的导火索,直杀得王京中血浪滚滚,煞气冲宵,许多人的官帽与人头同时落地,杀得个近乎天翻地覆,方才了事!
第三十一章 有女一人 一
洛邑之畔,是一条流淌千年的碧江,名洛水。
洛水之畔,又栽种了许多垂柳与桃树在河岸两旁,每逢春天到来,柳树梢头抽出嫩绿的新芽,一派桃红柳绿的景致,让许多文人墨客在此流连忘返,留下许多诗篇。
一处高台之上,一个身着月白色布袍,戴着面纱的女郎正倚栏而立,眺望远方,身旁陪着一个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
“杜公子,此情此景,腹中可有佳作咏颂?”女郎轻声说道,音线极是温柔,就如同下方静静流淌的洛河。
斯文男子持着折扇,在手心轻轻敲击几下,思虑半响,忽而苦笑道:“烟儿,今遭出来你已让我作诗三首,实在是江郎才尽,不敢言诗了。”
女郎唤作白云烟,男子是杜子安,这二人与此处许多踏青的有情男女一般,共赏美景的同时,也在享受着难得的二人时光。
蒙着面纱的白云烟捂嘴一笑:“才华哪这么容易用尽,换作殿试的时候怎么办?”
听到这玉珠坠盘一般的妙音,杜子安心中火热,一把攥住女郎的玉手,微微激动地道:“就算是为了烟儿,殿试之日我也会拼尽全力,名列二甲……不,一甲!”
白云烟轻轻地抽回手,柔声道:“奴家相信杜公子一定能够名列皇榜,只是一甲还须看机缘,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烟儿你真好,我定不会教你失望的!到时候……”说到这里,杜子安心中滚烫,发誓着道:“我就娶你过门!”
“奴家,会等着你,望君切莫相负。”白云烟微微掀起面纱,露出一双春水似地妩媚美眸来,仿佛洛水的温柔绿波,浸润着无数的诗情画意……
即使看过了无数遍,杜子安依旧觉得仿若初见时那般惊艳。
颀长白皙的美颈,莹白中透着绯红的脸颊,在春风中茕茕而立的窈窕身姿,那胸前的丰隆和纤细的蛇腰足以令任何男子腹中火热,这样的美人堪称男人最大的恩物,若能拥之在怀……
杜子安默默臆想,将眼前这女子拥入怀中,轻怜蜜爱之时,会是何等惬意、死亦无悔!寒窗苦读二十年的落寞,为人轻贱鄙视的狂躁,统统都会在这个美人的身上得到莫大慰藉!
这时一个丫鬟从远处走来,亦是娇俏可人,来到二人身边行了一礼:“小姐,天色已经不早,是时候回去了。”
杜子安无奈和不舍地望着对方,情不自禁地吟道:“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白云烟屈膝微蹲,盈盈一礼,轻启朱唇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烟儿……。”
看着佳人缓缓离开,上了牛车,杜子安又一直目送着牛车摇摇晃晃的远去,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怅然若失地离去。
他决计没有想到,二人再见之时,心中佳人已成了他人妇。
缓缓行驶的牛车内,白云烟取下面纱,随手放在一边,绝美的容光顿时照得车厢内都生辉几分。
“小姐,你真的决定跟着那个书生了吗?”一旁的丫鬟突然问道。
白云烟浅浅一笑,露出脸颊两旁的酒窝,更显得妩媚动人,“怎么,杜公子哪里不好吗?”
丫鬟分辩道:“家里穷,又没根底,就会作几首诗而已,连赎身的钱都要小姐来出,这样的男人……。”
“春儿,你不懂!”白云烟出声打断,美眸中露出几丝回忆:“没有钱,可以慢慢赚,没有根底,可以慢慢积累。婚姻嫁娶,最重要的还是人,倘若遇人不淑,就算有金山银海,滔天权势,也只是镜中水月罢了。”
“春儿,如果一个男人有十万两银子的家财,但每个月只肯拿出几十文给你,另一个男人砸锅卖铁,一共也才几两银子,却愿意全部交与你,你会选谁?”
丫鬟不假思索道:“肯定选第二个了,不过那么吝啬的人……应该没有吧?”
“确实少有,但你也不想想,我们是什么身份?有那样家底的人,谁会愿意……娶一个风尘女子为正室?”
丫鬟的神色有些困惑:“为什么……非得正室呢?妾室不好吗?听说许多大老爷都偏爱妾室呢,正房夫人就像坐冷宫一样,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面。”
听到这里,白云烟轻嗤了一声:“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难道你忘记去年被礼部侍郎赎身的弄梅了吗?被他家那头河东母狮活活打死,一张草席裹着扔到江里,下场惨不堪言。还有燕红,被司马家的纨绔子弟玩腻之后赶了出来,如今流落街头,跟乞丐没什么两样,若不是姐妹们时常接济,早就饿死了,这就是妾室的地位和下场!”
丫鬟不再作声,厢内一时间又陷入沉默。
白云烟的眼神一直隔着纱帘悠悠地望着车外,眸光平静,眼睛一眨不眨,似在回忆着一些久远的往事,忽而失笑一声,撑着下巴悠悠地道:“再说杜公子也没那么差,长得帅,学历高,谈吐有档次,还是潜力股,等考上了进士,一个七品官是跑不掉的!”
丫鬟皱着眉,神情困惑,撅起嘴巴嘟哝道:“小姐又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怪话了。”
牛车又走了片刻,在一处挂着“松间月”的幽静院落前停了下来,一个丰腴的妇人急急忙忙地从大门口奔了出来,一头钻进牛车内,一把搀扶着白云烟,就要把她往下拉。
“哎哟我的乖女儿,怎么回来这么晚!王大人和他几十个新科门生的鸣鹿宴正等着你呢,”
白云烟似是轻叹了一声,勉强打起精神问道:“哪个王大人?”
老鸨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生怕再次逃掉,低声道:“还有哪个王大人,当然是当朝太尉,王崇阳王大人了。”
也罢,无非是唱唱跳跳,娱人耳目,这么十多年都过来了,还忍不得这一时半会么?
白云烟匆匆走进内室,褪下身上朴素的布袍,露出一身宛如凝脂、似雪似霜的肌肤来,随即马上被一件造型夸张的大红羽衣盖住。
盘发,上妆,打扮齐整,铜镜中的女子渐渐变得倾国倾城,也愈发不似自己了。
这是一次私下性质的鸣鹿宴,不以大考名次择人选,而是王崇阳以座师名义,从中挑选一些自己看好的士子,以此为经络相互结识一番,给他这一系亲近皇室的“帝党”注入新血,以便成为未来的接班人。
“松间月”不是洛邑中最大的勾栏院,但却是最雅致、最脱俗的一家。
这里的雅致与脱俗,不仅仅体现在房屋布局和装饰上,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姑娘大多是琴棋书画诗五艺皆通的才女,论起诗词唱和、调弦弄曲来,天底下的青楼还没有哪一家胜过此间,也因此常被朝中官员光顾。
随着丝竹之声渐起,一队衣色一致、美貌娇俏的小娘缓缓步入堂前,不知是谁做了个暗示,案几后士子觥筹交错、热烈交谈的氛围渐渐缓了下来,分出大半注意力欣赏着眼前的美人和即将到来的舞蹈。
此间的士子,大多数是中人之家,甚至家境贫寒者也不在少数,埋首寒窗十数年,哪里见识过这等美人扎堆的场面?舞蹈还未开始,那齐刷刷、白生生的手臂、半透明的纱裙中嫩滑滑的大腿,已经使得场下许多人眼睛发直,不停吞咽着口水。
王崇阳微微摇了摇头,看着座下仍旧保持着神色清明的士子不过寥寥数人,心中有些失望。
连这等心志都没有,日后走马上任,怎能抵挡世家大族的拉拢和示好?
目光一个个看去,最后注意到房间角落处,端坐在案前、始终面无表情,状似神游太虚的张原,不禁又多了一份激赏。
第三十二章 有女一人 二
美人、美乐、美食,以及美好的未来,这一切多么令人陶醉!埋首寒窗数十年,不就为了眼前这一切吗?
然而在座的终究是读书人,常年的读书养性终究是有些效果,没有出现太过失态的人。
充满着喜悦和富贵的丝竹之乐愈发高亢,场下的美人也舞得愈发急促,氛围被推至**。
骤然,乐声一顿,舞姿一停,八个美人四散开来,作半蹲垂首状。
四周的举子一怔,被这突然中止的**堵得心口有些憋气,不知这是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