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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地熬到了大学毕业,从家里偷了户口本,江河在公司里替她开了个结婚介绍信,两人就“私奔”回了北京,这一折腾就把那点积蓄全都扔进去了,你想啊,萧唯两手攥空拳,除了身上穿的,什么都没从家里带出来,回到北京,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得置办,江河又始终觉得亏欠了女友,便净拣些高档的、名牌的给她买,那钱还禁得住花呀?做了SOHO之后,江河的收入比以前多了不少,但一开始萧唯没有出去工作,全靠他一个人挣钱,虽然上海女人一般懂得精打细算,可那也都是老皇历了,如今的女孩子象萧唯这样不是太铺张的都不多了,精打细算就别想了,那时候他们两个一个月能攒下个两千块钱就不容易了。后来萧唯也出去工作了,家里的收入渐渐的多了起来,最近这一年才算攒下了点钱。
前一段时间,江河和萧唯商量着在中关村附近买一套房子,那样萧唯每天上下班就近得多了,精力能够省下不少,江河体贴妻子,总觉得萧唯现在这样起早贪黑的太过辛苦。等两人收集了一大堆房地产广告一看,全都傻了眼,就算是贷上百分之八十的款,他们攒的那点钱也还不够付中关村附近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的首期款子的。
“没想到现在北京的房子这么贵!”
江河讪讪地看看妻子,萧唯倒不太在意,在她看来现在他们住的房子虽然小了点儿,但却还是很温馨的;上班吗,也是远了点儿,但是有班车呀,一坐上班车就算是上了班,还不用担心迟到,多好!妻子的态度让江河自己惭愧了半天,心里嘀咕了好久,在上海的时候,陆家嘴金融贸易区的房子也不过万把块钱,已经让公司里那些上海同事咋舌了,可就这个价钱拿到北京来,三环路以里你就别想了。
房子买不起,江河又动了买车的心思。萧唯说他是“狗窝里藏不住热馒头”,不把那点钱造干净了不心里不踏实。江河其实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和萧唯现在还没有孩子,趁着年轻又没有负担,还可以抓紧时间玩两年。象现在这样,赶上周末,两口子除了去老太太那边看看,顶多了就是逛逛商场,看看电影什么的,远的地方虽然想去,交通又不方便,要是有个车,到了周末,带着媳妇儿出去郊游,顺带着在写写生什么的,也是个调剂。在上海的时候,公司有辆平时拉广告展板的金杯面包车,休息日的时候没人开,江河得着机会就拉着萧唯在上海周边乱转,什么“朱家角”、“周庄”、“崇明岛”之类的地方全都玩遍了,现在回了北京,倒憋屈的很了,除了刚回来的时候带萧唯游览了一些传统的名胜古迹以外,北京周边的一些风景点几乎就没怎么去过,有好些景点是新开辟的,江河自己也没去玩过,一直说带萧唯去,就是苦于没有自己的交通工具,管柳林借过两次车,可毕竟觉得总向朋友开口不是那么回事。江河于是下了决心准备自己买辆车,算了算钱,虽说买太好的不行,可买辆中低档的家用轿车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江河留了心,没事就到北京的几个大型的汽车交易市场上转悠转悠,最后看中了一款一汽的出的“捷达”,回来跟萧唯一商量,萧唯到也挺高兴,年轻女孩子谁不爱玩啊,萧唯跟江河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也去学个车本,到时候她开车拉着江河出去玩,把江河吓得直摆手,赌咒发誓地不坐她开的车。
“就您那点儿能耐?骑自行车还摔跟头呢,还开汽车?饶了我吧!”
萧唯气得拎着他的耳朵硬逼着他认了错才算完。
夫妻俩闹够了,就决定去买车了,可跑到街道开停车证明的时候江河傻了,街道负责办这事的阿姨是他母亲的熟人,一看他要买车,倒是很高兴,问长问短地终于把江河问住了,他是百密一疏,就忘了打听他们家楼下的停车场的收费标准了。
“回去问问再说吧,估计便宜不了。”
阿姨一句话把他打发回来了,跑到物业公司一打听,吓得江河舌头伸出来老长,感情这车是买的起,停不起,每个月光停车费就得一千多块哪!
就这样,江河的房子和车子梦全都泡了汤。
现在还有人说自己有钱?真他妈的撮火!
2
江河到了“风中人”的时候,萧唯还没到,怕老婆进来找不着自己,江河跟吧台上的小姐订了个小包间,自己就出门等萧唯去了。
街上的风不大,却很冷,顺着脖领子往怀里钻,工夫不大就冻得江河缩了脖子直跺脚。
“风中人”,谁这么会取名字呀,现在他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风中人”了!
萧唯到的时候,江河已经冻得鼻子尖滴水了。
“干吗在外面站着?”
萧唯心疼地看看丈夫冻得发亮的脸。
“不是怕你找不着我吗?”
江河解释说。
“怕我找不着你就跟别人跑了,是不是?”
萧唯歪着头很认真地问。
江河笑了,现在他快说不过老婆了。
“哪儿能够啊?”
萧唯白了他一眼,往酒吧里走,不咸不淡地给了他一句。
“要跑,早就跑了!”
听得江河心里激泠了一下子,赶紧跟在萧唯后面,进了酒吧。
包间里很暖和,一进门两人就都脱了外套。
萧唯坐下来,向跟进来的服务生要了瓶红酒和两碟干果。
江河在妻子对面坐下,借了桌上的蜡烛悄悄地观察着萧唯的神色,琢磨着今天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酒和干果上来了,萧唯给江河倒了酒,也在自己的杯子里斟上了半杯,然后举起酒杯对江河示意。
“干杯!”
说完,一扬脖子,把酒全干了,惊得江河瞪了眼睛,半天没缓过神来。
“没事儿吧?”
江河小心翼翼地问。
萧唯看了他一眼,脸已经开始红了。
“你是说喝酒,还是别的?”
“都,都包括。”
江河不知道是刚才冻着了,还是被萧唯吓着了,哆嗦了一下,竟然有点结巴。
萧唯又给自己倒上了酒。
“告诉你,喝酒,没事儿;别的,有事儿!”
来“风中人”的路上,萧唯琢磨了一路,想着见了江河究竟该怎么说。
在那个上海飘着雨的“情人节”里,在赵婉伊和凌萱的掩护下,她完满了自己心中的渴望,终于把一切都交托给了江河。
“我是你的了。”
在江河把全部的激情都释放在她那躁动着青春的体内时,她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象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庄严而伟大的使命。
“从现在开始,你想甩掉我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她静静地对江河说。
江河的眼睛亮着湿润的光,一双充满男人力量的臂膀紧箍住她的腰身,几乎要把她拦腰折断。
“你也别想再逃走了,我会死缠烂打,直到把你娶回家!”
临别时,他们又忘情地接吻了,吻到两个人都觉得已经开始窒息了。然后,萧唯又匆匆地跳上出租车,回到她和凌萱、赵婉伊约好的地方,两个朋友看到萧唯红红的脸和一双放光的眼,知道该发生的一切全都发生了。
朋友们按时把萧唯送回了家,父母放了心,而且惊异的发现女儿的情绪真的好了很多,于是他们大大地感激了凌萱和赵婉伊一番。
朋友走了,剩下萧唯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蒙了被子,忽然心里一阵难过,又哭了。
现在萧唯不是因为对江河的思念和对父母的怨记而流泪了,她是在怜惜自己。当她初谙人事,知道了作为女孩子最弥足珍贵的就是童贞的时候,她就告诫过自己,一定要把那最珍贵的东西留给自己最珍爱的人,而且一定要在他挽了她的手,庄严地步入结婚殿堂的那个醉人的夜晚,他为她除去头上的新娘的桂冠,她为他脱掉身上的燕尾礼服,然后两张青春洋溢的脸久久地相对,两双充满爱意和激情的眼睛彼此凝望,他把她揽入怀中,轻轻地低下头,醉人地吻着,她依偎在他的胸前,等候着那一刻的到来,在幸福的朦胧中,他缓缓地托起她柔软的腰肢,把她轻轻地安置在那宽大的,印着火红的龙凤呈祥图案的婚床上,围幔放下来了,高悬的红烛炸出一串欢快的灯花,她便幸福地呻吟了,从此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他的妻子。……
但如今一切却都在如此仓促,如此凄凉中结束了,没有庄严的结婚殿堂,没有洁白的婚纱和隆重的礼服,没有火红的龙凤呈祥和高悬的红蜡烛,更没有宽大温馨的婚床,有的只是一个她爱和爱她的男人,有的只是一个变成了女人的她,却还不是他的妻子。……
萧唯委屈得哭了整整一夜。
领到大学毕业证书的那一天,萧唯借口参加同学们的毕业聚会,摆脱了父母已经渐渐松懈了的看管,跑到浦东,找到了江河。
“你带我回北京吧!”
她劈头就说。
江河还没开口,萧唯的泪就流下来了,将近半年的精神上的压抑让她已经不堪忍受,现在她只想永远脱离开那个带给她无限痛苦和哀伤的家,脱离开固守着对她的一份畸形的爱的父母,跟随着自己的爱人远走高飞。
江河望着她那憔悴的面容和充满希冀的双眼,没有说话,只是用足了周身的力量,庄严地点了点头。
因为要交接工作,江河在辞职之前很是忙碌了一阵子,借了这段时间,萧唯寻找到了机会,把家里的户口本偷了出来,藏在凌萱那里。临行前的那个晚上,萧唯让赵婉伊和凌萱把自己从家里接应出来,三个朋友在新天地的星吧里做最后的告别。那一晚,她们相拥着哭了很久。
萧唯还记得,当她离去的时候,站在街灯朦胧的街头对她挥着手,依依惜别的凌萱和赵婉伊,娇小和颀长的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那飘过夜空的霏霏细雨中。
“谢谢,我的朋友!”
她在心底默默地和她们,和她们身后的这座城市,做着最后的告别。
从此,她将离开这生养她的地方,离开她的亲人和朋友,离开这南国的烟雨,去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去追随一个她挚爱的人,去感受那北国天空的风。……
3
“还记得我们那年在‘达令港’吗?”
萧唯被酒精烧红了的脸在烛光下闪着妩媚的光。
“当然!”
江河伸出手去,抓住妻子放在桌上的手。
“那晚,我面前的那个美女问我,她是不是我的老婆,我只说了句‘当然!’。”
萧唯闭上了眼睛,眼睫却在烛光中微微地颤着,慢慢地抖出两颗晶莹的泪来。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萧唯的声音幽幽的,象是在梦里。
“怎么会呢?”
江河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更紧了。
萧唯沉默了,除了她睫上那两滴晶莹的泪和轻轻地颤抖着的双手,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深深地沉醉了。
“唯唯!”
过了很久,很久,江河轻声地呼唤着妻子。
萧唯怔了一下,象是被惊醒了一般,睁开眼,眼里已经没有了泪光,却笼着一片怅然若失的迷茫,从江河的掌握间慢慢抽出自己的手。
“赵婉伊跟我说,‘达令港’的酒吧没有了,”
萧唯喃喃地说。
“现在,那里是一家川菜馆。”
江河望着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界上的一切最终总是难免会消亡的,所以,会有沧海变成桑田,有沃土化作沙漠;所以,海枯石烂心不变,泰山压顶腰不弯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话,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吧没有了,转行了,原不足以为奇,但当这没有了的、转行的酒吧曾经是你生活中的一段纪念的时候,你就不免要去怅惘一番,感怀一阵,就象看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忽然间消失了,看到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顷刻间分手一样,其实这世间无时无刻不在演绎这种种消失和分离,只是当它突兀地呈现在你们前的时候,你脆弱的心毫无准备地被震惊了,刺痛了而已。
江河从妻子的脸上读到了伤感,更读出了不甘,他知道,她期盼着自己心中的“达令港”永远地矗立着。江河不能说那是一种超乎现实的奢望,但在他和她之间的那份曾经炽烈过,曾经壮美过的情感依旧可以升腾出烈焰的时候,他知道,他们的“达令港”是不会悄然消失的,也不会移情别恋的,因为它是被两颗经过了无数坎坷锤炼过的心支撑着的。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那两颗或许已经开始减缓了搏动的心,重新更紧地贴了,让他们彼此激荡得更加有力和热烈。
“很奇怪吧,为什么我把你约出来?”
萧唯两手托着腮,眼睛盯着面前的酒杯中一颗绚烂的泡泡。
江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用言语,我表达不出,但我可以感觉到这其中的原因。”
萧唯淡淡地一笑。
“我有没有对你讲过,你正经起来的时候真的很象个哲人。”
江河也笑了,他不记得妻子曾经这样夸奖过自己。
“真的!”
萧唯重复着自己的看法。
“所以,今天我要向哲人提一个问题,一个或许很幼稚,很矫情,但你却必须回答的问题,告诉我,假如有一天我们分手了,我是说‘假如’。”
萧唯刻意地强调了她的假设。
“分别的时候我们彼此都很平静,而且平静得非常自然,不带半点虚伪的克制和掩饰。但是,在某一个同样平静的日子里,我们却又在久别后相遇了,那时,我已经有了另一个爱我和我爱的人,但在我们重逢的时候,我却没有对你提起我新的生活和新的爱人,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江河眼前忽然幻化出他和岳晴在分别多年后的那次邂逅,那时,他也没有对她提起自己的新婚,没有对她提起自己的爱人,那绝对不是一种刻意的隐瞒和欺骗,就象所有不期而遇的老友相逢于陌路一样,谁都不再奢望去唤醒彼此间已经死去了的激情,默默地在心底把记忆中的一切悄悄地怀念过后,依旧如当年分手时一般地平静地道了再见,相互都忘记了去打探对方那早已不属于自己的生活。江河不了解岳晴的感受,他却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地走出了她的生活,而且不会再回头去看上一眼了。
“我知道,在我们重逢的时候,你的心已经完全归于平静,不再有当年的激情和挚爱,不再残留任何的奢求和渴望。在你眼里,我,只是一段过去的记忆,对于一段记忆,自然没有,也不可能再在其中添加任何崭新的内涵,于是,你不会再次停留在重逢的我面前和过去的记忆中,你将继续前行,无心也无暇去描绘我们分别后所发生的一切,那样做对于你,对于我,都会没有任何的意义……”
江河的声音很空灵,忧很凝重,他看到了妻子慢慢抬起的眼帘下重新跃动起来的忘情的光芒。
酒吧里响起了悠扬舒缓的音乐,轻慢地缠绵出一片温情,一片恬然。
萧唯瞥了一眼桌上跳动着的蜡烛,脸上染着红彤彤的暖。
“你该邀请我跳舞的。”
她又想起了永远难忘的那个“达令港”的夜晚。
江河郑重地点点头,站起身,伸出了手。
“请!”
萧唯矜持地站起身来,轻柔地把手搭在江河伸向自己的手上,含情脉脉地望着丈夫,缓缓地把自己红红的脸贴上了他的胸膛。
于是,摇曳的烛光中,便舞出了一对紧紧偎依着的影子。……
2004年5月于上海梅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