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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莲又从屋里传出半是平静半是气恼的话。
老二,你哥有你这样好的兄弟是他命好哩,说千道万你就是怕你哥到家我给你哥脸色看。
放心吧老二,从今往后你是我兄弟,你哥他是我男人,我金莲死了都不会喜爱你这样的人。
在院里呆了一会儿,老二便出门去接老大了。
老二把老大接到家,把行李放到屋子里,给老大端了一盆洗脸水,听见金莲在床上翻身时床铺那干柳裂杨的吱咔声,说我去睡了哥,就回了自己的屋。
第二部分 第四章 老大死了(3)
老二像拉开了大幕样把哥嫂推到台上,自己走出去了。老大洗了脸,洗了脚,洗着时叫了一声金莲,说我回来啦,听不见应声,想也许金莲睡着了,就如两个多月前一模样儿,到房檐下轻轻倒了洗脚水,借着月光浏览了院里他走前挂在墙上的镢头和锄头,看了插进墙缝的镰刀,还有临走时倒在地上由他扶靠在墙角的锨。他看见一切都是原样儿,连爬上窗台的月色,树根边的蛐蛐的叫声,都和他走前没两样,这才微微地怀着心安回到了屋子里。
他把屋门关上了。
当他把水亮亮的月色关在屋门外,将自己溶在屋里的墨黑时,慢慢就有些心慌意乱了,胸膛里充满了和前妻、同金莲初人洞房那一夜没有二色二景的心慌和激动。在汉口那平房小院住了两个半月,大包的中药喝了72副,堆起来药渣如一堆牛草了。吃着那些药,大夫就河弯路直地问他们病咋样,夜里想女人时男人的东西硬不硬。问东西硬不硬就像问夏天热不热,冬天冷不冷,大夫的脸上没有半点羞怯和不适,还说我的药治愈率是百分之九十多,吃够三十副你们可以让你们的爱人来武汉旅游三五天,试试你们的病好没。说路远的可以睡到半夜把你们爱人的照片拿出来,看着照片想想那号事,如若还是举不起来,我不收你们一分钱,连收过的药钱也退回去。果然就有人让媳妇去汉口旅游了,旅游了几日,夫妻俩就欢天喜地地说,大夫,病好了哩,我们回家了,要生个孩子就认你做干爹。有人就在没人时掏出女人的照片,看着看着脸上桃花灿烂了,不久也跟着出院了。
还有的男人,既没有拿照片,也没有让媳妇去旅游,人家夜里到哪个旅馆去住了,拿钱找女人试病了,回来说他妈的,还真行哩,我该出院了,就兴致勃勃地走掉了。老大没有金莲的相片,老大也不敢说让金莲去武汉由他试试病,老大就那么在那平房小屋和另一个从湖南湘西赶去的农民住在一个屋,那么一住就是两个多月,直到有一天大夫给他送了一张电影票,躲在影院一角看了一场外国电影,他才去找了那总是一脸冷色的大夫。
——我该出院了。
——病好了吧。
——外国的电影,一点儿都不懂。
——你懂那电影干啥儿,能硬能传宗接代就行了。
——大夫,没想到你也是实在人,都不知道该咋样谢你哩,待我家里的怀上孩子,我来给你磕三个响头吧。
老大是看见电影上的男女在床上翻腾时,发现自己病愈的。发现自己病愈的那一刻,他恨不得转眼之间就回到金莲的身边去,可眼下果真到了金莲的身边时,他反倒有些恐慌了,有些不知所措了,有些害怕旧病复发了。摸着黑色他朝金莲走过去,他的心跳声如油锤落在地上一样响。他在屋子中央立下来,待适应了屋里的黑,便看见金莲侧身睡在床里边,后背一如往日地对着他。他想去叫她,想去摸摸她,他看见她露在薄毛毯外的肩头在月光中像卧在那儿的一只兔,有一股粉红香烈的女人的味道从那儿飘过来,如被热水烫了的花香飞进他的鼻孔里。他又慢慢朝她走去了。他已经觉得他的下身有一股力气要裂要炸地胀在那,然却因为她一动不动地睡着,使那力气无法集中到一处炸裂开。
他过去站在了床下边,死死地盯着金莲裸在外边的肩头儿。
金莲在床上动了动。
他说莲。
金莲睁了一下眼,扭头瞟了他一下。
他忽然蹲下来,把手放在两腿之间做了一些事,仍还蹲着朝床前挪了挪,说金莲,我怕是真的病好哩,大夫让我看那外国电影时,我真的和别的男人一样哩。
金莲拉上毛毯把她受凉的肩头盖上了。
他猛地就上前抓住了金莲的手,像抓住一只生怕飞走的鸟样把她的一只手捂在他的双手里,说金莲,夫妻一场,你给我说几句温顺的话,哪怕只一句也许我就又和看电影时一模一样子。
金莲翻过身子盯着他。
他说我下身就和想要炸开一样儿。求你给我说一句温顺话,就说老大,你是个男人哩。
金莲乜了他一眼,停了片刻,说老大,你不用来求我,你那好兄弟已经替你求过了,不就是想和我睡觉吗,想和我睡你就上床吧。
老大怔了怔,就把金莲的手放掉了。
金莲就势把手缩进了毯子里。
老大说,金莲,你忘了咱俩是夫妻。
金莲说,我忘了你就别想碰碰我。
老大说哪一家的夫妻都得生娃儿,都得传宗接代呢,不传宗接代还要夫妻干啥儿?
金莲说那你就生娃传宗接代嘛。
老大说传宗接代就得有那样的事。
金莲说想有你有嘛。
老大说金莲,说这话你不是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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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四章 老大死了(4)
金莲说生不生气你别管,你只要记住今儿是你兄弟把我从娘家接回的,是你兄弟求我让你今夜看在夫妻的份上侍奉你,不是我金莲下贱,不是我金莲不要脸,不是我金莲离不开男女的事才从几十里外赶着回来侍奉你。
老大不再说啥了。
老大不说啥又蹲了一会儿,起来坐在了床沿上。
坐…会儿老大把手伸进了金莲的被窝里。
老大伸手时又慢又迟疑,然当他的手触到金莲的身体时,仿佛被烫了一样缩回来,借着窗光看看仰躺着的金莲的脸,见她虽没有激动和兴奋,甚至连他没去看病前碰摸她时的那种半羞的热切都没有,可毕竟她没动,没有把他的手扔到一边去。于是间,他的胆壮了,拿手去她的身上抚摸了,捏抓了,晃动了。当他的手从她脸上朝着她的身上叮当哆嗦着下移时,刚才摸黑进屋的那种欲炸欲裂的力气又回到了他的身子上,又回到了他的下半身。他感到了热躁不安,心跳如雷。他开始忙忙乱乱地解着扣子脱自己的衣裳了。脱着衣裳他呢呢喃喃说,金莲,我脚也洗了,脸也洗了,身上也洗了。在洛阳火车站那儿,一下车我就去城里的浴池洗了一个澡。说城里的浴池没有大池子,都是淋喷的水龙头,不能泡身子,还不如咱耙耧山这儿的温泉烫池子,可我满身都用了香胰子,你闻见了我身上的香味吗?我身上光得滑手呢,摸上去就如摸一条热鱼儿。他说着拿起她的手去他自己身上摸了一把,然后就掀开了那毛毯钻进了毯窝里。就在这一刻,就在他的身子滑溜溜地贴着金莲的身子时,他听见了他下身骤然炸裂的轰鸣声,听见了他浑身血液滚动的山洪声,听到了他的心跳从胸膛里弹出来被他压瘪在金莲的两乳间,像被砍掉还依然活着的蛇头在他的皮肤之间窜动着。他知道在看电影那一瞬间的情景又回到了他身上。他的东西胀鼓起来了,突然间硬得如烧热的一截儿铁,兴奋和激动如被子样包满了他全身。从窗里透进的月光,温暖明亮地照着他的脸。空气中有一种嗡嗡的声音如汽车轧着他的耳膜开过去。他浑身颤栗着把金莲压在身子下,双手勒着金莲的脖子仿佛要把金莲勒死在他怀里。他说我硬了,我硬了哩金莲,天呀我和别的男人一模一样了。
他把他那坚硬的东西朝着她的水处引过去,呢呢喃喃说着我行了和别的男人一样了的话,就借着月色看见金莲的脸哗哗啦啦变形了,恐慌的苍白和冬霜一模样,整个五官都在扭动着响。
他知道她被他突来的坚硬吓着了,知道她的恐慌扭动是为了躲着他,他说金莲你别怕,好坏我们是夫妻,是夫妻你就得让我这样儿,不这样再好的女人也不会生娃儿。说我好不容
易有了这一夜,好不容易才这样,我知道我不配你哩,可你成全了我我会如牛如马一样侍奉你。
说你答应过我今夜侍奉我,还对我兄弟说会像别人的媳妇侍奉男人一样侍奉我一夜。他像要捆住一个羊样在她的身上找到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了她的两个肩头旁的枕头上。他还想用别的动作把她钉在床上让她顺了他,然当他这样动作着说完了话,他就发现她的扭动猛然没有了,人像一瘫儿泥样在床上不动了。她把她的脸扭到了一边去,一切都任由他去了。他不知道她是想到了啥,还是他的话把她打动了,总之她就那么泥一样任他捏摆了,任他梦里梦外地云雾了。
这当儿,事情砰地一声发生了。
天空如一面新砖墙壁样压在窗子上。月色挤入窗缝的声音如水从山缝挤出来。时空呈出粘状的黑色凝在金莲的眼前。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在恐慌的隐疼中,她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气息从她的身下漫上来,整个世界就在她眼前消失了。只有汗水如湖一般浸泡着她,只有老大炸裂的喘息和兴奋呢喃如雨滴冰雹一样落在她的脸上。她感到她是死将过去了,感到一辆汽车从身上轧过去,又倒着开回轧过来,就那么反反复复轧着她,直到她成了血浆浆的一片那辆汽车还在来回疾驰着。就这样那辆车也许开动疾驰了上百年,也许就那么一会儿,那辆汽车停下了,如飞奔中突然熄火了一模样。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儿事,就在一息时候她从昏死中灵醒过来了,明白那浸泡她的不是一湖水,而是从老大身上如雨样落下的汗,那汗滴在她眼里,她想擦汗时,举起手,发现如疯如癫的老大在她身上不动了,脸压着她的脸,仿佛一块石碑压在她脸上。
她不明白发生了一件啥样的事,用力把他的脸推到一边时,才感到她推的不是一张脸,而果真是一块断石碑,可那石碑被她刚推走就又弹回来贴到了她脸上。她又一次有些厌恶地用力去推他的脸,脸却又弹着压回来。
心里咚地响一下,她把床头的电灯开关拉开了。她第一眼看见的是老大快活地笑着,然那笑却是扭曲着,犹如画在一块布上的一张笑脸,本来灿灿烂烂的,可那布却被揉得皱巴巴无法伸开展平了。
她说老大你咋了?
又说你咋了?老大。
连问了三声,老大都那么扭曲地笑着不答她,且压在她身上沉沉重重,山一样不知比往日重了多少倍。
她知道事情不好了。心里一紧,轰然一声,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喷出了冰凉的汗,并跟着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要把老大从她身上推下去,自己立马躲开这间屋。就在她用力撑着胳膊想坐起来把老大从她身上推下时,她又躺下了,又让老大如停开的车样压在她身上,让老大的脸断碑般压在她肩上。
她知道,老大死在了她的身子上。
她把脸挣到一边,扯着发紧的嗓子,对着门儿叫。
第二部分 第四章 老大死了(5)
——老二
——老二
——你快些儿来看看你的哥。
她一连叫了几声,直到听见了厢厦那边的开门声,才停止了她的嗓子。
老二就立在了静夜的院落里。
——嫂子,你叫我?
金莲说,
——你来一下,你赶快来一下。
老二说,
——有啥事,你说吧嫂。
金莲说,
——你赶快进屋里看看你的哥。
老二没有动,
——嫂子,半夜三更,有事你说就是了。
金莲默一会,更大着嗓门道,
——你哥死了,你进不进屋来?
老二也默了一会儿,压了嗓儿说,
——嫂,我敬重你,你也要敬重你自个。
金莲说,
——老二,你不进来就算了,可你不进来你不要怪是我害死了你的哥。
老二就迟疑着推开了上房的屋门,叫着哥、哥,试着脚步往北屋里边走,当掀开窗帘,看见老大赤身裸体地爬在金莲的身子上,笑曲的脸半青半紫地面对着门口时,老二哐地一声站下来,脸色噼啪一下青白了。
第三部分 第五章 老二结婚了(1)
老大死了。
真真切切是快活死了呢。
整个刘街的老少都知道,老大的病好了,一时抑不下那种激动便快活死在了金莲的身子上。也有人说,老大人儿小,金莲的井太深,活活生生把老大淹死了。可卫生院和街上的私
家药房的人都说,老大死是因为脑溢血。无论咋样,老大是死了。一时间连刘街将成为镇后公章又多了一个也没人议论了,老大的死如好香食样把每个村人的唇嗓占满了。在葬了老大,且过了七七之后,老大才从人们嘴边退下去,金莲的去留却又上了人们的嘴。
谁都说不出半年金莲会改嫁,改嫁前会回到娘家住些日子的,可金莲不仅没有回娘家,连改嫁的意思也没有。金莲一如既往地睡在那张水曲柳做的双人床铺上,一如既往地无论逢集、背集都按时开着时装店的卷闸门,有人买时帮人家选衣服,帮人家试衣服,生意成了那衣价能抬高到哪儿就往哪儿抬,抬不上去,乡下姑女又想买,人家若叫她一声姐或妹,有时赔钱她也卖,没人买衣服时她就坐在卷闸门下的竹凳上,望着街上行人的脚步,望着不时阴晴变幻的西门大街的天空,既看不出她有什么死了丈夫的伤悲,也看不出她有死了丈夫的喜悦。老二是更多次数地不在家里吃饭了,有时人虽在刘街忙着那所谓的社会治安,每天都从自家门前走过三五次,却是一连几日不回家里吃饭,甚至夜里也不回家里睡觉。金莲知道,他是在有意躲着她,于是她守在店的门口,看见老二领着几个民兵,手里提着涂有红漆白漆的木棒,从远处走来时,她就当众拦着说,老二,你晌午回来吃饭啊,不能老是做了你的饭,又剩在锅里,家里没有鸡猪,剩下的饭咋办?
老二也就当着众人回答,嫂子,你吃你的,别等我哩,改镇的批文快下了,大家忙得没有黑地,没有白天。金莲说我就不信忙得回家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老二指着他的手下们,说你问他们,有谁回家吃饭啊。就有一千手下答,别人想不回家吃饭还没人管饭呢。
终于就过了老大的百日,因为老二是村里的人物,百日这天家里就来了许多老二的朋友,连村长也都亲自来了呢。摆了几桌酒宴,一旗人马全都在老大的像前磕头烧纸,说了些听起来一脉情深的话,开宴喝酒后,老二和朋友们都围在村长左右,又说了满地让村长听了高兴的话。
金莲在人家吃喝时候,没有忘了给王奶端一碗大锅熬菜,拿两个白蒸馍,更没有忘了给村长媳妇端两碗让厨师特意烧炒的小锅肉菜,拿两个雪白的细面蒸馍。这也都是刘街红白事的规矩,可以忘了给年迈的王奶端菜,不能忘了给村长媳妇的端菜。所不同的,是金莲端着去时,村长媳妇拉着金莲在自己身边坐了许久,说了许多有关她人生的话儿。
说,金莲,听说有许多媒人找过你。
答,我烦哩,两个月就有十几个提媒的。
说,新的社会,该嫁了就嫁。
答,表姑,我不嫁哩,老大刚过百日。
说,你对得起老大了,不用再为他守着活寡啦。
答,我真的不嫁哩,我在家里老二还可以吃一碗热饭食。
村长媳妇就叹了一口长气,说了金莲很多善良的好话,也说金莲你真的傻呢,哪有男人死了,为着小叔子而守活寡的人哟。这时候村长家的姑女月就回来了。月在院里看了金莲一眼,金莲主动去和她搭腔说话,月却撇撇嘴,回自己屋里去了。季节已是初冬,有人都早早穿了毛衣,月却仍然穿着毛裙,只是腿上裹尸样穿了一件紧身的呢绒弹力裤。她是真的丑极,几个月前,金莲在街上有意地仔细端详过月,月脸上如小麦杂面的黑灰,无论如何有粉也是涂盖不下,盖得厚了,反而有些青色,如在冰天雪地冻了一番。加上她左边那只上吊的斜眼,每当看人时候,那只眼球就躲到一侧,眼白铺天盖地地露在外边。还有她的双腿,那样的短,那样的粗,立在地上如两个麦场上的石磙呢。
金莲想她不该穿裙暴露她的双腿哩,可她总是穿得最早,脱得最迟。想她不该在脸上涂抹粉油,青色不如黑色滋润人的眼目,可她却总是要涂,以为那就是美,是乡间领潮的时新。想她幸亏是村长家的姑女,不然怕难以嫁出门去,要嫁出去,也得找一个老大那样的残缺或是瘸秃呢。金莲想,自己总是对她那样热情主动,她也常叫着表姐同她说话,可她今儿为啥却撇撇嘴,不答不言,回了自己屋里。金莲不知她是哪儿得罪了月,从村长家回来时,一路都想,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