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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句把这死者的姑夫难住了。他低垂了目光,像有些儿发窘。他并不是回答不出,只
是说不出口,顿了一顿,他终于勉强回答了。
“这个我也不很仔细。一方面伊在做舞女时的收入很大,也许有些积蓄,另一方面——
这个——这个——”“另一方面怎么样?”
“有一个姓陆的,似乎每月也供给伊若干。”
“那个华大银行的经理陆健笙吗?”
“正是,他似乎还有些别的职司,很有几个钱。”
“这陆健笙跟你内侄女有什么样的关系?”
一层羞窘的神色,又在这老人的脸上显现了。他倒还像是个旧式文人的典型,至少还懂
得羞耻。因为霍桑这一个问句,对于旧式头脑的亲长,的确有些难于回答。他迟疑了一回,
才吞吞吐吐地说话。
“这个——这个我很难说。他们在名义上算不得什么——总算是朋友。”
霍桑只微微点点头,唇角上却露出一丝微笑。这一笑分明又加深了那老先生的窘态。
老人又向着他的已死的内侄女瞧瞧,摇摇头叹气。
他又说:“霍先生,你总也知道,这样的朋友,并不在我们数干年来尊重的五伦之内的。
我是极端不赞成的。可是丽兰年纪大了,究竟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那里管得住伊?”
霍桑微微叹一口气,作安慰声道:“那当然不能怪你。其实在这上海地方,像这种方式
的所谓朋友,早已普遍地被认作五伦之外的第六伦!”
李芝范连连晃几晃头叹道:“唉,‘放僻邪侈,无不为己!’……上海真是个万恶的地
方!不过在我陈腐的脑筋看来,这样的朋友,说出口来总有些惭愧。”
霍桑向他膘了一眼,点头道:“李先生,你真是个端谨的君子人。……除了这陆健笙以
外,可还有别的‘朋友’供给伊?”
“这个我不仔细。不过伊的朋友的确不少。”
“那末,伊是不是还有另外的收入,你也不知道罢?”
“我不知道。我难得到这里来,现在跟伊也很客气,关于伊的行径,当然不便仔细查问
伊。”
“不错,那末伊的许多朋友里面,你所知道的有几个?”
李芝范又迟疑地说:“这个我也说不出什么。我到上海的那天,看见有两个穿西装的少
年跟丽兰在这里吵嘴。一个年纪轻些,据说姓余。另外一个个子高一些,这几天常在这里出
进,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姓名。”
霍桑立起身来,走到书桌前面,又将抽屉拉开,从抽屉里拿出刚才发见的几张男子照片。
李芝范跟着霍桑走近书桌。他一瞧见抽屉的内容,仿佛怔了一怔。
他作惊讶声道:“唉,这里有这许多钱!丽兰真糊涂,钱竟会随便放在抽屉里。”
霍桑不答,但把那几张照片给李芝范瞧。李芝范瞧了一瞧,便抽出两张半身西装的来。
他指着一张说:“这个就是姓余的。”又指一张二英寸的小照片。“这个就是这几天常
在这里出进的,个子高些的一个。”
我凑近去瞧,那姓余的年纪只二十左右,面貌很漂亮,还有较小的一张,年事较大,下
颌方阔,一双眼睛特别有神。
霍桑点点头,就把这两张照片放在胸口袋里,其余的重新放在抽屉里,将抽屉关好。
霍桑向李芝范说:“李先生,现在你可以回楼上去歇一歇罢。关于昨夜的事,我想先问
问这里的仆人们。如果有什么借重你的地方,再来请教。我想你总不会讨厌。”
李芝范急忙答道:“这算什么话?丽兰死得这样惨,只要能够给伊伸冤,我的能力办得
到,什么事我都肯做。
霍桑鞠了一个躬。“谢谢你。”接着他就目送那老人弯着背带着咳嗽踱出去。
倪金寿立起来问道:“可要把那老毛叫进来?他在外面门房里。”
霍桑道:“不,你先把那个女仆叫来。”
倪金寿应了一声,刚才走出会客室的门,那李芝范忽又退回进来。
他说道:“霍先生,对不起,我真粗心,我的烟嘴又忘了。”他走到书桌面前,从桌边
上拿起了那枚假象牙烟嘴,重新鞠个躬走出去。
我向霍桑说道:“我刚才就猜想这烟嘴不像是凶手遗留的。因为凶手走进来行刺,决不
会这样从从容容地衔着纸烟。”
霍桑只点点头,似乎也赞成我的见解。
我又说:“刚才你从烟嘴上推测它的主人的个性,省俭而谨慎,现在看来,的确是符合
的。”
霍桑似乎没有听得我这句欣赏他的推断力的话。他忽自言自语地答复我的先前的见解。
他说:“其实那凶手也用不着走到这里面来。”
我惊异地问道:“何以见得?”
“要是枪弹的致命的理论能够成立的话,据我估量,那开枪的人实在用不着进来。”
他的视线直注射着外面的短墙。
我又问道:“你可是说凶手是从短墙外面开枪吗?”
“是啊,窗外的小天井中并无足印,但这小天井只有八九尺宽,凶手靠在短墙外面,从
墙上的短铁栅中间发枪,这女子坐在这里,就仅有被打中的可能。不过一枪便中要害,那人
的发枪技术确很熟练。”
我觉得霍桑的理解在事实上的确可能,但我忽然想起了进门时瞧见的地板上的泥足印,
便将我绘好的足印图片授给霍桑。
我说道:“那末,这甲乙两个人的足印又怎样解释?那一出一进的痕迹,显然是有两个
男人在伊回来后从外面进来过的。”
霍桑在图上看了一看,把图纸放入袋中。他答道:“原是埃这一点眼前真觉得无从解释
——”霍桑的意见还没有发表完毕,倪金寿已领了那女仆金梅走进来了。
金梅的年纪约有二十六七,穿一件黑毛葛的旗袍,做工也很匀贴。脚上一双玄缎鞋和一
双灰色的丝袜,委实不像人家的仆役。从这女仆装饰的相当奢侈上,也可瞧见死者生活的富
丽。伊的头发也经过电烫,皮肤白嫩,面貌也很端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伶俐中似乎带些
狡猾。伊走进来后,在地毯角上站住了,两只眼睛先瞧瞧伊的死主人。
接着便在霍桑和我两个人的身上打转,脸上却毫无表示。我瞧伊那种镇静的神态,料知
伊决不是初出茅庐的女仆。
霍桑向伊点点头,婉声问道:“你是金梅?”
伊也点点头。“是的。”
“在这里已有多少时候?”
“到这个月底,恰巧九个月。”
“那末,你在王小姐退出舞场以后才来服侍伊的。是吗?”
“是的。那时伊刚搬到这里来,我就被荐来服侍她。”
“你可是介绍所里荐来的?”
金梅摇摇头。“不,是胡小姐荐我来的——胡玲玲小姐。”
“唔,胡玲玲?可是光明舞厅的胡玲玲。新近给人打死的吗?”
“是的,上月里给人打死在汽车中。”
“好,现在你把昨夜的事情仔细说一遍。”
霍桑和倪金寿又坐在圆桌旁边的皮垫椅上。倪金寿拿出了他的记事册。霍桑却缓缓摸出
纸烟盒来。金梅立在他们面前。我也恢复了长椅一端的原座。
金梅的眼光又向死者一瞥,开始说道:“王小姐在昨天傍晚六点半光景出去的——”
霍桑突然剪住伊问道:“一个人出去的?”
“不,又是陆经理用汽车来接伊去的。”
“又是?那末,这位陆经理可是天天来接伊的吗?”
金梅有些迟疑的样子。“虽不是天天,十天中总有五六次。”
霍桑已烧着了纸烟,点点头。“说下去。”
金梅继续说道:“王小姐出外以后,在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我侍候姑老爷——
李老爷吃过了夜饭,就同吴妈一起吃夜饭。吃过夜饭,我就到楼上去,因为我有一件新做的
衬衣袖子太长,自己去修改一下。”
霍桑又问道:“你上楼时楼下的情形怎样?”
“李老爷在这会客室里看报。吴妈在厨房里洗袜子。老毛却没有吃夜饭就出去看戏的。”
霍桑的眼光一闪,喷了一口烟,略略惊异地问道:“看戏?看什么戏?”
“听说是京戏。我不大仔细。”
“好,你上楼时在什么时候?”
“约在八点半。我上楼以后,便不会再下楼来。那件衬衣做了一个多钟头就完工了。
那时我有些儿倦,就上床睡了。我上床不久,还没有睡着,听得李老爷也进他的房去。
以后,我睡得很熟,一直到半夜后,才被枪声惊醒。那枪声在半夜听得,响得厉害,我
不由的不立刻从床上跳起来——“霍桑又插口说:”你只听得一声枪响吗?或是还有其他声
音,譬如喊叫等类?“
金梅踌躇地答道:“没有。我被那枪声惊醒以后,不曾听得过第二次,也没有别的声音。
但在我醒的以前有没有其他枪声,我不能说。”
霍桑又点点头。“你从床上起来以后又怎么样?”
“我马上披了一件衣裳,就去敲隔壁李老爷的门。他也惊醒了。他开了门,我就陪着他
下楼来。我们一走进这会客室,便瞧见王小姐这种可怕的样子。”伊的视线又一度接触那尸
体。
霍桑从嘴里拿下了纸烟,问道:“那时候这会客室的门开着,还是关着?”
“开着。因为我记得一走下楼梯,便瞧见这里的灯光照在外面的甬道中。”
“这窗呢?”他用手向书桌面前的钢条窗指了一指。
“也开着,还是这个样子。”
“好,以后怎么样?”
“李老爷着了慌,说要打电话报告警署。我也没有主意。那时看门的老毛也披了一件衣
裳从外面进来。他站在正门口,忽而大声呼叫。”
“呼叫什么?”
“他喊着‘脚印!脚印!’我跟着李老爷回到外面甬道中,瞧见老毛已把正门口的电灯
开亮,正指着门里面地板上的泥脚印发怔。李老爷叫老毛进来。他先摇摇头不肯,接着他回
进门房中去拿了几块铺板,铺盖在足印上面,才从木板上小心地一步一步走进来。”
倪金寿本来拿了记事册在默默地记写,听到这里,仿佛已耐不住静默。他停了笔自言自
语地说:“奇怪,这老毛怎么会把这泥脚印看得这样重要?”
金梅忽自动地回答。“他大概已经知道王小姐已被人打死。因为李老爷走进来的时候,
曾惊惶地乱叫:”哎哟!谁打死伊的?谁打死伊的?‘老毛一定在外面听得了。“
霍桑并不下什么批评,只催促金梅说下去。
金梅继续道:“老毛向这室中望了一望,便主张先打电话通报陆经理。李老爷也赞成的。
就由我打电话到他的公馆里去,陆经理还没有回家。我就说不如再通知王小姐的好朋友姜安
娜小姐,不料伊也不在快乐舞场里。我们的意思,想找一个可以作主的人来,再想办法。因
为李老爷难得来的,像个客人。他也不很熟悉王小姐的情形,故而不肯出什么主张。后来我
们商量了一下,就差老毛出去找陆经理跟姜小姐,直到天已亮了,老毛方才陪了姜小姐到这
里来。接着陆经理也从扬子旅社完了雀局回家,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先打电话到这里来询问。
我将王小姐被枪杀的事告诉了他,他说由他去报告警署。
但他自己至今还不曾来过。“金梅说完了又把目光瞧瞧伊的已死的主人,旋又注视着那
条白地蓝花的厚地毯,以等待其他的问句。
霍桑又问道:“姜小姐到了这里做过什么事?”
“伊一瞧见王小姐那个模样,眼眶里包满了眼泪,分明很悲伤。伊向我们问明了经过的
情形,便说这件事很蹊跷,一定要查个明白。”
“唉,伊说很蹊跷?伊可有什么表示?”
金梅的眼角仿佛向霍桑和金寿瞅了一瞅。伊踌躇了一下,方才侧过了头回答。
“没有,只说要去请一个姓霍的侦探来查究这一件事——”倪金寿忽又停了铅笔,插嘴
道:“这一位就是霍桑先生,全国闻名的大侦——”霍桑皱着眉峰挥一挥手,阻止倪金寿的
不必要的介绍。
他继续问道:“姜小姐当真没有什么表示吗?”
金梅略略向霍桑瞧瞧,仍低垂着头,吞吐地说:“没有。”
倪金寿似乎觉察到这女仆的态度不很自然。据我的经验,也瞧得出伊明明隐藏着什么。
倪金寿说:“你小心着!你如果想在我们面前弄什么乖巧,那你要自己讨苦吃啦!
我劝你还是实说的好。“
那女仆的头好像重得厉害,依然抬不起来。霍桑的有力的眼光仍毫不转瞬地注视着伊。
伊虽不仰视,但一定也感觉到这两道严肃的眼光,正在向伊作无形的进攻。但伊的神态仍很
宁静,并没有什么战栗恐惧的表示。
倪金寿又催促着说:“你如果不肯在这里说,那末,只好让你到警署里去说了!”
霍桑仍婉声说:“你如果有什么顾忌,我们可以给你保证。你不用害怕。”
金梅才低声答道:“不是这个。伊说——其实姜小姐也只是随便猜猜,算不得准。
最好你们自己去问伊,我不愿意搬嘴。“
霍桑说:“这不是搬嘴的话。你所瞧见和听见的,应当完完全全告诉我们。这是你对于
法律的义务。
伊顿了一顿,才说:“姜小姐说——这件事也许是——余少爷干的。”
倪金寿的眼光一闪,瞧瞧霍桑,似表示这案子已有了一线曙光。霍桑却并不理会他,只
伸手从衣袋中摸出刚才放进去的两张照片来。他抽出较大的一张,竖了起来给金梅瞧。
“是这个人吗?”
金梅略略抬起些目光,在照片上瞧了一瞧,便点点头。
霍桑道:“他叫什么?”
“甘棠——余甘棠。”
霍桑将照片重新放入衣袋中。“唉,姜小姐说你的主人是这余甘棠打死的?那末,伊可
曾说什么理由?”
“没有,伊只说要去看你。”
倪金寿瞧着霍桑问道:“这姓姜的女子已来看过你吗?”
霍桑道:“见过的,在你打电话给我以前。伊只叫我马上到这里来察勘,绝不曾发表什
么意见。不过伊曾答应我,别的话再细谈。”
倪金寿点点头。“那也好,我们停一回尽可以直接问伊。”
霍桑不答。他的眼光依旧注射在那女仆脸上。
他又说:“金梅,据你看,姜小姐这句话究竟有没有意思?”
金梅又迟疑了一下。伊的右手在玩弄那件毛葛旗袍的腰部以下的钮扣,一会儿解开,一
会儿又钮上。
“我说不出什么。我不知道。”
霍桑将纸烟凑到那只银质盘花的烟灰盆口边,弹去了些烟灰。他的态度仍很从容。
不过倪金寿的神态已有显著的不同。他的脸儿沉下了,眼睛里冒着怒火,分明在憎恶这
女仆的狡猾。
他大声说:“霍先生,我们不必虚费什么口舌。伊既然不肯老实说,我们就带着伊走罢。”
他随即立起身来,两手叉住了腰。
他这一种示威姿态,的确有些小小的收获。因为金梅的眼光向倪探长一瞥,伊先前那种
看似不可摇撼的镇静态度,显然已打了一个折扣。
霍桑排解似地挥一挥手,仍温柔地说:“倪探长,请坐下。我想金梅不是傻子,决不会
傻得‘敬酒不吃吃罚酒’。……金梅,你不要慌。现在你可把所知道的实实在在地告诉我,
那便没有你的事。我问你,这余甘棠是你主人的朋友。是吗?”
金梅起初只点点头,顿了一顿,忽又自动地补充说:“我想姜小姐的话,也只是随便猜
想罢了。”
霍桑应道:“对。伊的话当然不能就算数。现在你先回答我。我想他们俩的交情一定不
错。他也一定常在这里过夜的。对不对?”
“不是常常的。陆经理不在的时候,王小姐才留他住在这里。”
“那末,陆经理总是常住在这里的。我瞧见这长椅底下那双男拖鞋,和壁角里的那根镶
金头的司的克,大概都是陆经理的东西。”
我本坐在长椅的一端,长椅底下的拖鞋,我倒不曾瞧见。我低头瞧瞧,果然有一双酱色
丝绒的软底男拖鞋,和一双粉红丝绒条子胡展式的女拖鞋。那根司的克就直立在书架旁边的
壁角。
金梅点头道:“是的。不过陆经理也不常住,一星期至多一两次。”
霍桑喷了一口烟,点头说:“唔,我明白了。我猜想近来这姓余的跟你主人总有什么事
情不大合意。对不对。”
那女子又像经过了一度考虑。“他们俩曾吵过嘴。”
这句话一出,倪金寿的脸色也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