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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简的信写了出来。她本想把沙仙的事全告诉妈妈——事实上他们全都想这么做,—一目是为了沙仙的原名怎么拼,她想了半天,就没有工夫把事情好好讲清楚,而除非把事情确实讲清楚,那么讲了也是白讲,因此她只能写成这样:
我亲爱的亲爱的妈妈:
我们照你说的尽量地乖。小羊羔有点小感冒,不过马莎说没关系。那天我们到沙坑去,我们是走大车走的安全道路绕弯下去的,在那里我们找到了一个……
过了半小时简才断定,沙仙的原名“桑米阿德”他们一个也拼写不出来。他们虽然查了字典,但是在字典里查不到它,这时候简只好急急忙忙结束她的信。
我们找到了一个怪物,可是寄信的时间到了,因此你的小女儿暂时只好写到这里为止。
简
又及:如果你有一个希望可以实现,你希望要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邮差吹号角收信的声音,罗伯特冒雨冲到外面去请他停车,把这封信交给他。这就是所有孩子都想告诉他们妈妈关于沙仙的事,而她始终不知道的缘故。还有别的原因使她永远不知道这件事,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
第二天理查德舅舅来了。他带他们大家——除了小羊羔——坐轻便马车上梅德斯通去。理查德舅舅是那种最好的舅舅。他在梅德斯通给他们买了玩的东西。他带他们进一家商店,任他们想要什么挑什么,不限价钱,也不指指点点告诉他们要什么不要什么。
让孩子们想要什么挑选什么是个非常明智的做法,因为他们很傻,没有经验,有时候会糊里糊涂挑上一种真正具有教育意义的东西。罗伯特就是这样,他最后匆匆忙忙挑了一盒东西,盒子上面画着人头飞牛,鹰头飞人。他满以为盒子里和盒子上面的画一样,是些动物。等到回家一看,却是关于尼尼微(尼尼微是古代亚述国的首都,遗址在现在的伊拉克境内)的智力玩具!其他孩子也急急忙忙地挑选,优哉游哉,十分快活。西里尔挑了个发动机模型,两个小姑娘挑了两个洋娃娃,还挑了一套瓷器茶具,上面有毋忘草的,准备两人合玩。男孩们合玩的是弓箭。
理查德舅舅接着带他们坐船游梅德韦河,他们又在一家漂亮的糕饼店吃茶点。等他们回到家已经太晚,那天来不及去提出什么希望了。
他们一点没有告诉理查德舅舅关于沙仙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想你们能猜出来。
理查德舅舅对他们那么慷慨大方的第二天,天气实实在在是热。决定天气该怎么样,并且每天早晨在报上登出对它的命令的人后来说,这是几年来最热的一天。他们命令它这天“更暖——有阵雨”,更暖不成问题,事实上它只顾着变得更暖,却顾不上阵雨那道命令,因此这天一点雨也没有。
你们曾经在夏日晴朗的早晨五点钟起过床吗?那景色美丽极了。阳光透着粉红色,带点黄,草尖上和树叶上罩着露珠。所有的影子和傍晚时的影子方向相反,这很好玩,让你觉得像是在另一个新世界里。
安西娅五点钟醒来。她让她自己醒来,我必须告诉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即使你已经急着要听故事讲下去。
你晚上上床,仰面躺着,两手平放在身体两边。然后你说:“我必须五点钟起来。”(或者六点钟,或者七点钟,或者八点钟,或者九点钟,或者你要的任何时间。)你说这话的时候,把你的下巴翘起来向下往你的胸前靠,然后砰的一下把你的头倒在枕头上。这件事做几次,你要几点钟起来就做几次(这数目很容易算)。当然,一切取决于你当真要在五点钟(或者六点钟,或者七点钟,或者八点钟,或者九点钟)起来,如果不当真想,那就一点也不灵。如果你想的话,不妨一试,看看如何。当然,做这件事如同写拉丁文文章或者玩恶作剧,越是练习越是完美。
安西娅就做得非常完美。
正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听到楼下餐厅那个黑框金字的时钟敲响十一下。于是她知道这时候是五点缺三分。那是钟声响错,但只要你知道它的意思,那就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就像一个人讲外国话。如果你会这种话,那就跟听本国话一样容易懂。安西娅会这个时钟的话。她非常想睡,但是一下子跳下床,把她的脸和手浸到一盆凉水里去。这是防止你想重新回到床上去的妙方。接下来她穿好衣服,叠好睡袍。她不是抓住两个袖子把睡袍揉成一团,而是按着折边折好,这就让你看到,她是一个有教养的小姑娘。
接着她拎着鞋子,悄悄地下楼。她打开餐厅的窗子爬出去。这跟从门口出去一样容易,不过爬窗子更有趣,而且换岜宦砩吹健?
“我以后要一直在五点钟起床,”她心里说,“这时候的景色比什么都漂亮得多。”
她的心怦怦跳得很快,因为她正要实现一个完全是她私人的计划。她不能断定这是一个好计划,但她完全断定,把它告诉大家也没有意思。她觉得不管是对是错,还是独自去实现它好。她在阳台铁顶下面红的黄的闪亮的花砖上把鞋子穿上,直接跑到沙坑,找到沙仙的地点,把它挖出来,它实在生气得要命。
“太糟糕了,”它说,毛竖了起来,就像圣诞期间鸽子冷得耸起了羽毛,“天气冰冷,这是在半夜。”
“我实在抱歉,”安西娅温柔地说,脱下她的白围裙披在沙仙身上,只露出它的脑袋、它的蝙蝠耳朵、它的蜗牛眼睛。
“谢谢你,”它说,“这样好些。今天早上的希望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你瞧,我们到现在为止一直很不走运。我想和你商量商量这件事。不过……你可以在吃早饭之前不向我实现任何希望吗?如果说话的时候提心吊胆,怕并不真正希望要的东西脱口而出,那是很难交谈的!”
“你是说你会说出不是你希望要的东西?在老日子,人们总知道,正餐真正要的是大地懒还是鱼龙。”
“我要试试不这样,”安西娅说,“不过我实在希望…”
“小心!”沙仙用警告的口气说着,开始要膨胀。
“噢,这还不是提出魔法的希望……这只是……你现在如果能够膨胀起来,并且把身体几乎胀破,那就好了。请你不要给我什么,而等其他人都到这里来了,你再实现我们的希望吧。”
“好吧,好吧,”它宽容地说,但浑身哆嗦。
“你愿意,”安西娅好心好意地问道,“你愿意过来坐在我的膝盖上吗?这样你会暖和一些,我可以把我的裙子边翻上来裹着你。我会十分小心的。”
安西娅一点不敢想它会愿意,可是它照她说的办了。
“谢谢,”它说,“你想得的确十分周到。”它爬上她的膝盖,蜷伏下来,她用双臂异常温柔地搂住它。
“现在说吧!”它说。
“是这样,”安西娅说,“我们提出的一切希望,结果都很可怕。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忠告。你那么老,一定非常聪明。”
“我从小就一直慷慨大方,”沙仙说,“所有醒着的时间都用在奉献上。但有一样东西我不能给——那就是忠告。”
“你瞧,”安西娅说下去,“这是这样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这样一个了不起的机会。你是这样好,这样仁慈,这样亲爱,肯实现我们的希望,而只因为我们太愚蠢,不知道希望什么,结果糟蹋了,这似乎太可惜啦。”
安西娅要说的就是这句话——她不想当着其他人说出来。说自己愚蠢是一回事,说别人愚蠢就完全不同了。
“孩子,”沙仙瞌睡蒙胧地说,“我能给你的惟一忠告就是:想想好再说……”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给人忠告呢。”
“这一件事不算数,”它说,“你们也永远不会接受它。再说,这句话也不是我最先说的。所有习字簿上都有这句话。”
“不过你能不能说一说,想有翅膀是不是一个愚蠢的希望呢?”
“翅膀?”它说,“我还以为你会提得更糟糕呢。不过你得小心,在太阳下山的时候不要飞得太高。我曾经听说过有一个尼尼微的小男孩儿。他是亚述王西拿基立几个儿子中的一个。有个旅行家带给他一个沙仙。他一直把它放在王宫阳台上一箱沙子里。对我们这位同行来说,这当然是一件极其降低身份的事,不过这孩子到底是亚述王的儿子。有一天他希望有一对翅膀,也得到了。可他忘记了,它们在太阳下山的时候是会变成石头的,因此,当它们变成石头的时候,他啪地跌落到他父王巨大梯级顶上的一只飞狮上面。他的石头翅膀和飞狮的石头翅膀会怎么样……唉,这不是一个快活的故事!不过我相信,在这之前,那个男孩美美享受了一番。”
“告诉我,”安西娅说,“为什么我们希望的东西现在不再变成石头呢?为什么它们只是消失不见了呢?”
“Autres temps; autres mceurs(法国谚语:“时代不同,习俗各异。”安西娅学法语,不懂这句话,是因为水平不够),”沙仙说。
“那是尼尼微语吗?”安西娅问道,在学校里她除了法语没有学过其他外语。
“我的意思是,”沙仙说下去,“在老日子,人们只希望得到实实在在的日常东西——猛犸啊,翼手龙啊等等——它们很容易变成石头。但是如今人们希望的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能把漂亮得认不出来、人见人爱这些东西变成石头呢?你看,这是办不到的。又不能有两条规定,因此它们干脆消失了。如果漂亮得认不出来能变成石头,那就要存在很长很长时间 ——比你一生存在得还要长。只要看希腊雕像好了。就跟那差不多。再见。我实在太困了。”
它从她膝盖上跳下来——在沙上拼命地挖,不见了。
安西娅吃早饭迟到了。吃早饭时,是罗伯特悄悄把一匙羹糖浆泼在小羊羔的衣服上,于是只好把他抱走,好给他彻底洗个澡。这当然是一件非常淘气的事,然而它达到了两个目的——一是让小羊羔快活一通,因为他最爱浑身黏糊糊的,二是吸引住马莎的注意,其他人可以撇下小羊羔溜到沙坑去。
他们做到了,到了小路,安西娅由于急急忙忙溜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说: “我想提个建议,我们轮流提出希望。但有一点,任何人不可以提出其他人不认为是好的希望。你们赞成吗?”
“谁第一个提呢?”罗伯特小心地问。
“如果你们没意见,我先提,”安西娅抱歉地说,“我已经想好了——要翅膀。”
一阵沉默。其他孩子拼命想挑眼,但很难,因为“翅膀”这个字眼在每个人的心中引起了快活和兴奋。
“还不错,”西里尔大方地说;罗伯特加上一句:“说真的,黑豹,你不像看上去那么蠢。”
简说:“我认为这个希望好得没话说。它就像个幻梦。”
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沙仙。
安西娅说:“我希望我们大家都有用来飞行的翅膀。”
沙仙马上鼓胀起来,转眼间每个孩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又觉得沉甸甸,又觉得轻飘飘。沙仙歪着脑袋,把蜗牛眼睛从一个孩子转向另一个孩子。
“还不错,”它做梦那样说,“不过说真的,罗伯特,看你那副样子,你还不太像个天使。”说得罗伯特脸都红了。
翅膀很大,比你想的要美丽得多——因为它们又柔软又光滑,每根羽毛十分平服。而这些羽毛颜色鲜艳,五色缤纷,变幻无穷,就像彩虹,就像彩虹色玻璃,就像有时候漂在完全不宜食用的死水面上的漂亮浮藻。
“噢…但是我们能飞吗?”简说着焦急地先站在这只脚上,再站在那只脚上。
“小心!”西里尔大叫,“你碰到我的翅膀了。”
“觉得痛吗?”安西娅大感兴趣地问道。但是没有人回答,因为罗伯特已经张开他的翅膀跳起来。现在他已经慢慢地飘起。他穿着他那条灯笼裤看上去很别扭——特别是靴子无可奈何地耷拉下来,比他穿着它们站在地上的时候似乎大得多。可是其他人不大注意他是什么样子——或者他们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们现在全都张开他们的翅膀飘了起来。当然,他们都知道飞是什么味道,因为个个做梦都飞过,飞好像异常容易——只是你永远记不住你是怎么飞的;在梦中,你飞照例没有翅膀,这样飞就更聪明,更不寻常了,不过记住那飞法可不那么容易。现在四个孩子拍着翅膀从地面上飘起来,你都想不出风扑着脸有多舒服。他们的翅膀张开的时候宽大得不得了,因此他们得彼此离得远远地飞,免得互相碰到。不过这样的小事学会很容易。
英文字典上所有的字,同样,希腊文字典上所有的字,我发现用它们根本没有办法准确讲出飞时的那种感受,因此我就不打算讲了。不过我可以说,从上面向下看田野和森林而不是从平面看它们,那就像看一幅美丽的活地图,不过不是看到纸上死板板的颜色,而是看到照着阳光的真正森林和绿色的田野接连移动过去。正如西里尔说的,我也想不出他从哪儿学到这样的妙语:“这真让你目不暇接,美不胜收!”这最了不起了,比孩子们先前那些希望更像真正的魔法。他们扇动着彩虹色的大翅膀飞翔在绿色大地和蓝色天空之间。他们飞过罗彻斯特,然后转过来飞向梅德斯通。很快,他们都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响了。也真巧,他们觉得肚子饿正是在他们飞得很低,正好飞过一个果园的时候,果园里早熟的李子红艳艳的。
他们张开翅膀停在空中。我没有办法向你们解释这是怎么做的,不过大概像游泳时的踩水吧,这种停留在空中不动的动作,老鹰做得最好了。
“对,我是这么想,”西里尔说,虽然没有人说过什么话,“就算我们有了翅膀,偷还是偷。”
“你真那么想吗?”简轻快地说,“有了翅膀就是一只鸟,鸟不遵守法令是没有人在乎的。至少,他们也许在乎,可是鸟一直这么干,却没有人责罚它们,或者送它们去坐牢。”
在李子树枝头上蹲下来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因为彩虹色翅膀太大了,不过他们还是蹲了下来,李子真是非常甜,汁水非常多。
很幸运,直到他们吃饱了李子,才看见一个大汉——看上去这些李子树准是他的——手握大棒,急急忙忙地冲进果园的门,于是他们同时从果实累累的树枝上张开翅膀飞起来。
那人一下子停下,张大了嘴巴。他原先远远看到他那些树枝摇摇晃晃,心里说:“那帮小淘气……他们又来了!”他马上奔来,因为村里那些小家伙在过去的季节里教会了他,他那些李子必须看护好。但当他看到那些彩虹色翅膀从李子树上拍动着飞起来的时候,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安西娅低头看到他的嘴慢慢地张大,站着连动也不能动,脸上一块青一块紫,她大声对下面说:“不要害怕。”她说着急忙摸她的口袋,掏出一个三便士硬币给他,那上面还有个窟窿,她是准备穿上缎带,把它挂在脖子上祈求幸运的。她环绕着倒霉的李子树主人飞,说道:“我们吃了一些李子。我们并不认为这是偷,不过我现在也说不准。因此这里付给你一点钱。”
她向吓坏了的李子树主人冲下来,把那硬币放进他的口袋,拍了几下翅膀,飞到其他人当中去了。
那农夫重重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噢……上帝保佑!”他说,“我想这就是他们说的见鬼吧?不过这是三便士,”他已经把硬币掏出来咬了咬,“它完全是真的。好,从今天起我要做个好人。就是这种东西使人终身清醒。不过我宁愿看到它们只是鸟,不过鸟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不像我说不出名称来的这些东西。”
他吃力地慢慢地爬起来,走回家去。那一天他对他妻子那么好,她觉得非常高兴,心里说:“天啊,这家伙出什么事情了!”她打扮了一下,在领口别上一个蓝色蝴蝶结,看上去那么漂亮,于是他比任何时候更温和了。因此,这些有了翅膀的孩子那天也许的确做了一件好事。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是惟一的一件,因为实在没有任何东西比翅膀更让你惹上麻烦的。不过反过来说,如果你有了麻烦,也没有任何东西更能像翅膀那样把它摆脱掉。
碰到那头恶狗就是这样。他们尽可能把他们的翅膀收拢,走到一户农家门前想讨点面包和干酪吃,因为尽管吃了李子,他们很快又跟原先那么饿了。就在这时候,那头恶狗向他们扑过来。
毫无疑问,要是这四个孩子是没有翅膀的普通孩子,那头凶恶的黑狗就会在离它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