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瞟了大汉一眼,问:“你的牛头呢?”
大汉讪讪一笑:“你四处看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钻牛头吓唬谁?再说,戴那玩意儿,太闷!”
双手做枕,闭上双眼,白无常逐客:“醉了,走不动了,我先喘会。”
牛头哈哈大笑:“你本来就没有气,喘什么?骗鬼啊?”
“嗯,骗鬼。”
牛头不再说话,伸手抓住白无常腰间的丝绦,又弄出一阵风,提着他落入森罗殿。
森罗殿前,左有油锅,右有磨盘。
一个白面书生正席地坐在殿中间。
虽是书生打扮,但却体型巨大,与那牛头一般无异。
牛头携白无常驾风而至,与那书生共同围坐。看看书生,白无常叹问:“你不戴马面,也是嫌闷?”
马面摇头,回问白无常:“带了阳间火吗?”
从靴子里取出一个火折子,递给他。
拔开折子塞,晃了晃,轻轻吹气,燃起阳火。
牛头抱来干柴,红黄的火焰慢慢摇曳起来。
森罗殿中央,一束阳间火。
伸出双手烤火,牛头笑问:“咱们开始吧?”
马面摇头晃脑的念着:“黄口小儿,乳臭未干,那日天寒,我将他拆骨炖汤,想一解寒气,结果他瘦小枯干,炖了一夜,却没炖出一滴油来,最后这锅残汤连狗都不喝。”
“好骂,好骂,当真解恨。”牛头出语连赞马面,又说:“那日他说喜欢闻我脚臭,我单脚跳了三天不曾脱掉鞋袜,攒了一脚粘汗,赏与他闻,你们猜,他闻了后怎样?”
马面笑问:“怎样?”
“他嘎的一声,昏死过去了。那白眼翻到了天灵盖上,活笑死我了!”
牛头,马面相视大笑,前仰后合。
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白无常随声说:“二位兄长骂人的本事日益渐长,小弟好生羡慕。”
牛头哈哈一笑,对白无常说:“该你了。”
举袖拂汗,白无常满面为难:“小弟鲁钝,少会编排故事,还是再听兄长们高论吧。”
收起笑意,两人齐看向白无常,语声渐冷:“你我兄弟三人,向来彼此不分,你从阳间带回来的物事,也没少分我兄弟好处,今天无论如何,我们兄弟也要听到你亲口骂他几句,以证你心。”
“否则呢?”
牛头性烈,率先起身,还未待发作,又闻得马面兀自低吟:
“一条铁链,锁尽天下不平,半叶羽扇,驱除邪魂恶鬼。”
一声冷哼:“阳间、阴间,你们都管了,难道丰都城是你鬼使家开的?”
多年积怨,终于破脸。
长叹一口气,白无常起身退步:“我懂了,二位兄长不敢与那位小爷动手,是怕打不赢他,所以今日要拿我撒气。我与那位小爷同为鬼使,就算我挨了二位兄长的揍,也顶多算个代职受过。好明目,当真是个好明目。”
“不过……”白无常抽出羽扇,护住胸膛,轻笑:“二位兄长真的那么有把握能赢我吗?”
注:
牛头、马面的形象本来传自佛教,牛头为狱卒,马面为罗刹。这两个形象后被道教所用,这才在我国民间流传开来,普遍说法是牛头使钢叉,马面使铁枪,专抓小鬼,属森罗殿前司刑官。好占小便宜,同时又有点善心。
第三章 阎罗
森罗十殿,何等威严。
一生的所想、所做,都会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在这里得到清算。
哪怕是早已忘记的一句随口谎言,都会在这里被记住,作为审判的依据。
为人正派的,会再度六道轮回,重回阳间,以正修行。
邪心恶行的,难免堕入孽海,永受苦难。
像阳间所用的打板子,上夹棍的手段,在这里非但不能称作是刑,更像是享福一般。
否则那血肉模糊的人肉磨盘又是为谁准备的?
即便是这样,如果你觉得最惨的是下油锅、绞磨盘,那你就十足的错了,这种小把戏在森罗十殿连开胃小菜都谈不上。
如果你会这样想,除非,你当那十八层地狱是假的。
割鼻,锯舌,剜眼,跺足,拆骨,抽筋,扒皮,摘心……这些么,也不算可怕。
真正令你心寒的是,你每天都在感受这一切的开始,却不知道哪一天结束。
终有一日,你相信了这些事会缠着你每时每刻,再也不会消散了,你便以为你解脱了?
没有。
因为新的花样又来了,保证你听都没听过,却将要亲身经历,最有趣的是,你在经历之前要先看,先听。
看别人无望的眼睛,听别人失力的哭泣。
周而复始,无间无回。
人们常说,人在做,天在看。
难道真的不在意地下也有眼睛吗?
往昔煞气十足的森罗殿,这一刻剑拔弩张。
丰都城自阎罗君王往下,各有阶级。
能数得上名头的有掌管生死簿的判官;专斩恶鬼的钟馗;执掌峻法的司刑官牛头、马面;招魂引魄的鬼使黑白无常;三界第一毒手的孟婆;令阳间闻风丧胆的丰都四大刺客魑、魅、魍、魉。
虽有官阶,却各不相犯,只因司职不同,所以各有刑权。
此时此地,司刑官却要与鬼使动起手来。
白无常侧首而立,轻摇羽扇。虽然面目轻松,目光也十足警惕。
若无过人好手段,怎能任职森罗司刑官?
昔日九天荡魔祖师梦游丰都城,曾与牛头、马面有过一招交集。
虽然未分胜负,但也不得不赞一句“牛头马面,避而不见。”
意为,若在三界遇到这两人,最好绕道而行。
有赞如此,足见牛头、马面的威风煞气。
马面出身秀才,平日里也有几分斯文。此时面目阴沉,还在端手烤火,只是本应越烤越暖的双手,却隐隐泛起寒气。
牛头在前世阳界就是以武著称,一柄钢叉更是刺的名震江湖!
转阴间司职刑官后,依然辣性不改。此刻浓眉倒拧,一部钢须乍立,踱到鬼器谱边取下自己的钢叉,在手中端量,将一个壮硕的后背直对白无常,全然不怕他会突然在其背后痛下黑手。
见他取了兵刃,白无常心里唏嘘,看来今日一战已势在必行。
本想一逞英雄,但转念一想,怕惊动了阎君,再惹来诸多麻烦。
罢了,罢了,须让他打上一叉,出气而已。
既已拿定主意,白无常顿时气定神宁,嘴边又泛起懒懒的笑意。
缓缓转身,双手平端钢叉,牛头沉声感慨:“此器已近百年不曾嗜血,今日能为你破例,也算是你的造化。”
钢叉历经岁月,久战魔界,早已被血肉沾染的看不出本色了。
叉刃崩牙掉齿,这几分残破反倒映衬了万分杀气!
将钢叉抡了半个圈,倒执在手中,喝指白无常:“亮出你的兵刃!”
只有叹气摇头:“小小鬼使,哪有神兵利器?只有这一叶羽扇,怕是抵挡不了刑官大人的半招,唯有挨打而已。”
看到他神情萎靡,牛头只道是他已经怯战,瞬时得意大笑。
马面听出白无常的语气阴阳作怪,斜眼问:“你那根打尽天下的哭丧棒呢?”
听到马面问话,牛头收起笑声,也逼问一句:“休想推托罢战,要不你今日就痛骂黑无常,以证你我之间兄弟情分,要不我们就在兵器上分个高下!”
气出贯天,犹如屋中闷雷,震得偌大的森罗殿嗡嗡做响,久久回荡。
白无常皱眉抠了抠耳朵,先对马面施了一礼,笑回:“我那哭丧棒在阳间当了换酒喝了,买家用它拴大门,结果被虫子蛀了,现在已是千疮百孔,用不得了。”
趁马面一愣之际,再对牛头施了一礼,又回:“我看,不如我兄弟三人携手去寻那黑小子,当面骂他更为畅快,免得做背地里的勾当,十足的窝囊,他日传将出去,岂不被三界耻笑我丰都城皆是一群蛇鼠之辈?”
话音刚落,马面已嚼出味来,霍然起身,点指怒吼:“你敢消遣我们!”语声未落,牛头已抡圆了钢叉,直劈白无常的头顶。
钢叉携风而至,足有气贯九州的威风!
白无常哪肯硬碰这一招?连声作势呼喝:“劈死人啦!劈死人啦!”脚下纵步横移,斜肩拧腰,恰巧躲过这一招。
叉刃擦着白无常的耳朵劈了个空,牛头也不收力,任由叉头劈入大殿黑砖,渐起碎石无数。
碎石崩天,气势如虹,白无常将羽扇遮在头顶四处乱蹿,滑稽至极。
马面已看出白无常虽然面上故作慌乱,脚下却轻盈有序,莫说飞溅的碎石伤不到他,就连漂浮的尘埃也半颗不染。
难道这个邋遢醉鬼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心念一转,马面怕牛头吃了亏,刚待移动身形,切入战局,却再生变故!
一块碎石应声而起,直砸中森罗十殿的大匾。
大匾高悬,虽然威武,却疏于维护,已是灰网缠绕,边际干裂了。
哪里经得起这块崩天碎石的一击?
吱呀摇荡了两三个来回,大匾终于直坠下来。
好巧不巧,正拍在阎罗君王的文书案上,只把一个用红锦缎子包裹的上好文书案砸个稀碎!
大匾一落,马面失色,捣毁阎罗文书案已是塌天的事情了,击落森罗十殿的金匾更是不得了!丰都城的面子全在这块金匾上,这罪过,谁人能当?
眼珠一转,马面立即喝止牛头罢手,又阴冷的对白无常说:“你敢踏碎我殿中砖,强拆我额金匾,等阎君回来,看你怎么担待!”
好个阴险的马面,只用了三两句话便陷白无常于险地。
苦笑着拍了两下手,白无常感慨:“马刑官果然学富五车,这随口栽赃的手段真是羡煞旁人。”哼笑一声,又问:“为何不趁此时机再多捣毁几块砖?也省得阎老大回来,一眼就能看出地上这个长坑是叉子劈出来的?”
牛头拔出了钢叉,看到殿上这副乱像,不禁也被惊出一身冷汗,再看向地上的长坑,悄声问马面:“他说的有理,我是不是该再劈碎一点?省得一眼就能看出是叉子印儿。”
马面还在皱眉思索,白无常却点了点头,接话:“最好再踏上几步,也好让马刑官的话真着些。”
抬腿刚要踏下去,又听到白无常再说:“还是别踏了,你的脚板比我的个头儿都大,一验脚印,你更麻烦。”
牛头的脚抬在半空中,踏也不是,不踏也不是,紧忙转头急问马面:“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马面怎会不知道白无常只是在奚落两人而已?但看着满堂的狼狈和地上的残破,一时间还真没有化解的办法。
正在踌躇之际,突然隐隐听到哀哀叫苦声。
呻吟无力,好像蚊吟蝇飞。
叫苦声细若游丝,依稀可辩是来自大匾的坠落处。
语音扭曲,透着几分熟悉。马面深吸了一口气,双眼透着惊恐,喃喃说:“难道是……”
白无常也想到了,苦笑对马面点了点头。两人同时抢向废墟,徒手扒起了碎石残木。
牛头放下腿,看着齐心协作的两人,一脸懵懂的摇了摇头,自语:“咱们怎么又与他和好了吗?”语罢,丢掉钢叉,也奔过去共同清理废物。
表层的石木已除,白无常小心的从断裂的大匾下抱出一个人。
这人头脸已破,鼻肿嘴裂,身上一副锦袍已被灰尘浸染的看不出本色了,脚下丢了一只鞋,裤子也被划得一缕一丝的,裸露的膝盖已被砸伤,血流在浓土上,与灰尘糊成一团,让人看着就疼。
这人本来有一部好胡须,但现在却凌乱的犹如荒草,更别提上面沾着多少碎石与木削,与鼻血混在一起,狼狈的无以附加。
将这人扶离废墟,找了一块清净处坐下。马面紧跟在后面,伸出大手,放在这人背上,小心揉抚他的后心,帮他顺气。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人终于喷出一口污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哀嚎一声:“气不死的阿尼陀,咒不死的森阎罗。谁想到在自家桌子下面睡个觉,差点被砸死!”
一见这人回过气来,马面忙侧身到这人对面,满面堆笑:“君王不是去天庭与仙友欢聚了吗?怎么这么早归?”
这差点被大匾误砸将死的倒霉鬼,居然就是阎罗君王。
听闻马面如此做问,白无常心里苦笑:难怪他们今日寻我动手,原来早知道阎老头今天不在家。
嘿嘿!阎君驾下行刑官,果然一肚子鬼心肠。
注:
地府大殿的匾额上的字是“森罗十殿”,也有说是“森罗宝殿”的。但民间通常愿称为“森罗殿”。
后有人真的编排了十个殿,并且每殿都安排了一位王,如一殿秦广王、二殿江曹王、三殿帝廉王等。
若真的有十个殿,就会有十个阎罗。并列十个职位相同的人,谁能称君称王?故这种说法在我看来,权做笑谈吧。
第四章 羽王
待阎罗缓过气来后,已知道疼痛。
上下打量自己,狼狈的威仪全无,干脆老着脸皮又粗鲁的吐出几口残血泞土。
左右看看一殿的残破,先是面现苦笑,再转做欲哭无泪。
哼哼唧唧了半天又狂笑起来,笑到幸处已忘记了嘴脸残破,不免扯动了伤口,再次龇牙咧嘴,丑态百生。
也不知道阎君受了什么刺激,牛头、马面只有察言观色,陪哭陪笑。
旁观的白无常看着这三人,甚觉无聊,但余事未了,又不好提前退场,只有侧退一步,以羽扇遮住鼻嘴,让人无法察觉他在偷笑。
笑声渐止。阎罗抓了抓自己的胡须,双手猛拍着肥大的肚子,发疯似的大喊:“打呀,打呀!今天谁不把丰都城烧干净了就不算完!”
阎罗双目通红,显然动了真气。牛头,马面静立到一边,屏息凝声。
撒泼了几句见无人应声,阎罗又带着哭腔,一声长叹:“儿郎,我骂的是你们,却疼在我心里。”
一听阎罗语气放软,马面唯诺,牛头也连连作揖。
看向白无常,他只是在羽扇下露出一双眼睛回看阎罗,说不出的古怪。
讨了个没趣后,阎罗又捧着自己的胡须,语重心长:“我只是个将死的老鬼了,还能活几百年?儿郎们若是听话,这森罗十殿不早晚都是你们的?何必在今日大动干戈?难道盼着我早些魂飞魄散吗?”
马面听音,怕阎罗心有嫌隙,连忙施礼,缓声道:“儿郎岂敢有非分之想,我主一定万寿无疆。”
阎罗心中明镜,整个丰都城唯有马面有叵测之嫌,却口口声声不存它想。
牛头心思粗鄙,直指白无常,与阎罗告状:“这代鬼使好蛮横,我已忍了很久了,再不出手教训,岂不是爬到我刑官头上了?”
撤下羽扇,白无常撇了撇嘴,一副无所谓然的样子,更是气人!
抬头看着牛头,阎罗瞪大眼睛反问:“教训?教训!你教训的好啊,你看看把我都教训成什么样子了?”阎罗拍了拍身上的土,一阵尘雾扬起,又呛得他连声咳嗽。
咳嗽声歇止后,阎罗擦了擦唇边血,问白无常:“我那黑无常儿郎呢?”
挥扇驱走了飘荡来的尘雾,白无常叹气,回阎罗:“阎老大真挑对了人问,向白鬼使要黑鬼使。不过……连你都管不了他,我又怎么敢管?”
一界之主问话,竟然被回呛。阎罗憋红了脸,又是一阵猛咳。马面伸出蒲扇大手,抚顺阎罗的胸口。借机握住他的手指,阎罗扬眉:“你刚刚问我什么?”
一愣:“没,我刚刚没说话。”
“好像问我怎么回来早了?”
马面会意,连连点头,又再问一遍:“我主今日要去会仙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拍大腿,阎罗借题发挥,叫了一声苦。愁眉苦脸的哀叹:“从此后,仙家不会再给我们做主了!”
此言一出,牛头大惊:“我鬼界虽然与仙界炼道不同,但这几千年始终两不相犯,我丰都城还给他们留了些面子,尊称他们一声上仙。怎么?难道仙界现在混壮了,仗着势大,就要甩了我丰都这个兄弟吗?”
阎罗依然作势,连连叫苦:“可不是,我今天还没到南天门,就被请茶啦。”
所谓请茶一说只是美言,说白了,就是被人轰出来了。
牛头暴怒,双拳成锤,大喝:“仙界敢欺负我主,难道当我丰都没人吗?君王,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当速提一千鬼兵,杀进南天门为君王出气!若不能成,我甘愿做鬼!”
白无常失笑,淡淡的补了一句:“你本来就是鬼。”
牛头被他耻笑,再次耍横:“你待怎地!”
白无常扬眉:“随时领教。”
“行了!真当我死了吗?”阎罗大喝,左右看看两人,又苦着一张脸絮叨:“都说我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