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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显得那样认真和虔诚,以致使玉娇龙都肃然了。拜完后,她才间:“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玉娇龙犹豫了下才说:“我姓春,叫春龙。”
少女说:“我叫达美,我哥哥叫哈里木,我爷爷叫布达旺,村里人都叫他布达旺老爹。”
玉娇龙把达美拉到面前,从自己头上取下珠花一朵,亲手替她插在发辫上,说:“这枝珠花是当今太后赐给我母亲,我母亲又赐给我的,很宝贵,送给妹妹做个纪念吧。”达美摸摸珠花,这才怯生生他说:“我要把我心爱的那匹小花马送给姐姐,让它驮着姐姐去迪化,这是我昨晚就想好了的。”
玉娇龙说:“这,我已经知道了。”
达美惊疑地望着玉娇龙。玉娇龙笑了笑,又说:“我从你昨晚说的梦话中就知道了。谢谢你一片好心,好妹妹!”
玉娇龙要上路了,达美已把小花马的鞍子配好。那马身躯不大,但极健壮,毛色密亮,是匹有足力的牲口,当达美把它牵到玉娇龙面前时,她用脸紧贴着马的面颊,轻轻抚拍着它,亲切而略带感伤地对它说:“小花马呀,小花马,我们就要分子了。把我姐姐驮到红庙子(迪化)去,她不会亏待你的。”小花马好象懂得她的话,又点头又摇尾,还直刨蹄。玉娇龙在乌苏时虽也常骑马,可都是这两天来才真正感觉到马的确通人性,并也才真正对马有了感情。她见达美和小花马告别的情景,也不由得背转身去。
临上路时,达美又从屋里拿来一包烙好的饼送给玉娇龙带到路上吃。一切收拾停当,才由达美牵着马送玉娇龙出村。经过村里时,见寺庙前的空地围了一大堆人,人堆里正响着阵阵锣声,使整个村子都平添了一股热闹气氛。达美便好奇的向人群走去,找个较高的石台站了上去。她往人堆里一看,顿时便眉飞色舞起来,忙向玉娇龙招手说:“姐姐,快上来看,有位老爷爷在打拳。有个姐姐手里还拿着刀呢!”玉娇龙听她提到拳和刀,心里一动;也忙站上石台,向人堆里一看,见人群中间有位老汉,正在打拳。他一抬手一投脚,一招一式,一拳一腿,不仅干净利落,而且很有功底,拳路也变化多端,确是不凡。比起她平日所看到军营中的那些教头来,真是高明多了。她不觉暗暗称奇。再一看,见老汉身后站立一个少女,酱红色短衣,采蓝色下裤,腰束白色宽丝围带,圆圆的脸上配着一双又亮又黑的眼睛。少女体态丰满,脸色黄里透红,显得生气勃勃,虽是小家碧玉的风度,却也说得上俊俏大方。玉娇龙将她仔细看了很久,心想:蘸么好一位姑娘,为何流落风尘,抛头卖艺来了。这时,老汉的一路拳已打完,只见他将拳一拘,说:“老汉姓易,失内人,因寻访亲人来到贵地。路上盘资告罄,特借贵村一块宝地,同闺女来献点薄技,讨诸位高兴。如看得起,随便赏赐几文;如有不周不到之处,望诸位多多包涵一二。现在就让我闺女来耍路刀,博诸位一笑。”
人堆里响起一片叫声和掌声。老汉不慌不忙,从行囊里取出麻绳一根,拉成一条直线,再将两端铁钉钉进地里,然后又一抱拳说:“我这闺女自幼练就一身踩绳的脚下功夫,这次出来,因路途遥远,行头携带不便,无法架搭踩索,权以地下麻绳为准,让她踏在绳上练套单刀,进退腾闪、步步都要踩绳,如有虚漏,就不算本领,任诸位耻笑。”说完又敲响铜锣,高喝一声:“丫头,练起来吧!”
那姑娘大大方方,怀抱单刀,纵步踏绳,接着将刀一亮,随即施展开来。只见她左拨右砍,上盘下削,一刀紧一刀,一刀压一刀,顿时刀光闪闪,风声嗖嗖,两只脚或进或退,时腾时跃,真是眼不离刀,脚不离绳,周围观众,一个个看得呆了。玉娇龙见那姑娘身手敏捷,矫健异常,虚实变化,颇具功夫,也不禁微微点头赞许。她再打量那老汉,见他颔下胡须虽已花白,但精神矍铄,肌肤充盈,额上皱纹不多,看去年纪不过五十来岁。移目看那姑娘,虽风尘仆仆,衣着倒也整洁,加以清性纯朴,毫无江湖轻薄之态。
玉娇龙心想:这父女二人,似不象江湖卖艺之辈,难道真是为盘资匮乏才出此下策?正猜想间,那姑娘已练完刀退到一旁去了。
观众中又响起一阵喝采之声。老汉满面笑容,又抱拳说:“多承诸位棒场,老汉我有一事烦劳诸位:半年前我有一胞妹,只身出关到天山一带寻夫,家母为此忧念成疾,我为母病又出关寻妹,日前在迪化城内探访,有人说曾于半年前见一相貌相似的女人,向贵村这方走来:我才和闺女沿途寻访来到贵地,我胞妹年已三十五岁,中等身材,操陕西口音,双眼微陷,两颧略高,眉间有一颗朱砂红痣。如有那位仁人君子知其下落,或曾在何地见过貌似的女子,望开恩相告。我老汉如因此寻到胞妹,当结草含环以报大德。”说完又将拳一抱,用两眼环视众人。
玉娇龙听他所说那女人容貌,觉得竟和高师娘十分相似。但自己那次暗暗听到高师娘和高先生的密语中,知她是为避祸才强随高先生来到乌苏,根本不是为寻夫才出关的。她越想越觉难猜难测,感到其中定有蹊跷,心里升起一团迷雾。
这时场上有不少人在抛舍铜钱,达美也从身边掏出几枚铜钱向老汉脚边抛去。老汉抬头向达美这边张望过来,玉娇龙忙闪身将脸伏到达美身后去了。
玉娇龙催促达美离开人群,向村外林子走去。她一路上都沉思不语、达美依依不舍地紧挨在她身旁。突然,玉娇龙问达美道:“妹妹、你想不想念你哥哥?”
“念啦!哪能不念呢!哥哥是那么疼爱我。”达美的声音里充满哀伤。
玉娇龙又问:“他一个人在外边漂泊,该不会遇上什么风险?”
达美沉默了会,说:“风险也许是有的。但我哥哥不怕。他很勇敢,他还有很多很勇敢的弟兄。”
“你认识他那些弟兄吗?”
“不认识。”
“你知道吗,他那些弟兄中谁最勇敢?”
达美犹豫了下,说:“罗大哥最勇敢。”
玉娇龙突然感到一阵心跳,脸上也立即热乎起来。她默然了。
达美又说:“哥哥常说,罗大哥不但最勇敢,还顶重义气,说他不仅人品好,心也好。”
玉娇龙眼前又出现了钟馗的画像,她差点笑出声来。
达美显得很兴奋,一个劲他说:“哥哥认识他,是在草原上的大风雪里,哥哥找羊群,被困在风雪里,两天两夜出不来,都快冻饿死啦,被罗大哥碰上了,他背着哥哥走了两天两夜,才避过风雪,把他救了出来。”达美瞅了瞅玉娇龙,见她紧紧咬住唇,没吭声,达美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转过树林,前面出现一带辽阔的沙砾地。那片沙砾地上,除了大大小小的石卵外,连一窝绿色的草也没有,整个大地就象死了似的,一点生气也没有。玉娇龙站在林边,呆呆地望着那片沙砾,她知道,是该和达美分手了。她象诀别般充满哀感之情对达美说:“好妹妹,我们该分手了,我会记住你的。”话音刚落,她飞快地跨上马背,一挥鞭,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旷野里,只留下一串渐渐去远了的马蹄声和一声声达美的呼唤声。
第八回 日暮途穷双骑巧遇 心惊魄动一剑铸情
玉娇龙骑着小花马,独自奔驰在沙砾地带,行走了一段开阔的低地,翻过一座小小的沙丘,横在前面的却又是一片辽阔的低地。地上除了铺得密密麻麻的大小石卵外,连一根小草也没有。
整个大地显得死气沉沉,毫无半点生气,真有如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般。玉娇龙也曾多次独自在草原上奔驰,但她那时的心情,感到的是自由自在的舒畅;她也曾穿越过沙漠,感到的也不过是难堪的沉闷和寂寞,这沙砾地带却使她感到一阵阵震慑心魂的荒凉,一阵阵攫神动魄的窒息。她从巳时直走到酉时,当小花马又吃力地跑上一座沙丘时,才看到前面远远地出现了一片绿色的大地。已经显得有些疲惫的小花马,似乎已嗅到了从微风中吹送来的草原气息,顿时精神抖擞起来,长嘶一声,不等玉娇龙加鞭,便放开四蹄向那片绿色的地带跑去。
不到一个时辰,玉娇龙便进入了草原,就在边沿不远的地方,地上有堆马粪,看样子还很新鲜,她知道,在这附近一带就可能找到牧民了。于是,她站立镫上向四野探望,见沿着边沿那边,有片疏落的树林,在离树林不远的草地上立着座孤零零的小帐篷。玉娇龙拨马向帐篷走去。当她已快走近帐篷时,忽听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那嘶鸣声是那样的雄伟,又是那样的宏亮,以致使她也不禁吃了一惊。她忙抬头望去,这才看清了就在帐篷旁边的木栅上,拴着一匹黑马。那马又高又大,宽宽的前胸,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鬃毛,她一看便认出了这确是一匹上好的蒙古马,不觉一怔,心想:这儿怎会有这种马来?一般牧民是不会有这种马的。玉娇龙立即警觉起来,摘下用绸带裹着的剑,将它紧握在手,然后翻身下马,牵马持剑向帐篷门口走去。门是掩着的,玉娇龙犹豫片刻,这才扬声间道:“里面有人吗?”
接着,里面传来了脚步声。她赶忙退到五步开外,站稳身子,握紧手里的剑柄。门开了,闪出一个汉子,两手叉腰,昂然立着。
最先惹起她注意的是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从那双发亮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使她难以捉摸的神色。那汉子立即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啊,是你!”
玉娇龙感到一阵困惑,再一打量,映入她眼里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但却显得极为英俊的面孔:两道浓浓的剑眉,飞插在饱满的天堂上,悬胆般的鼻准下面,横着一张大口,两唇红润,嘴角微垂,更显出一副威武气概。再一望去,只见那汉子上穿一件白布对襟排扣短褂,下着酱色扎脚长裤,脚登短统皮靴,腰系黄丝板带。玉娇龙怔住了,在这短暂的一瞬,她心里虽闪过许许多多过去的回忆,但总想不起曾在何时何地见过这汉子来。那汉子在旁直视着她。玉娇龙被他那种毫无顾忌的真视眼光惹得心烦意恼,她耐不住冷冷地间道:“这附近可有牧羊人住的帐篷?”
那汉子道:“除了这个帐篷,其他的牧羊人都住得远啦。”
玉娇龙失望了,正在感到进退两难的时候,那汉子又说:“你来找谁?这里的牧羊人你都不认识。”
玉娇龙又是一怔,忙说:“我是来找布达旺老爹的。”
“找布达旺老爹?!你认识布达旺老爹?”那汉子显得十分惊诧,连连问了两句。
玉娇龙避开汉子的问话,反问道:“你认识布达旺老爹吗?他住在哪儿?离这儿还有多远?”
汉子说:“这就是布达旺老爹的帐篷,可他现在留给我了。”
“布达旺老爹呢?”
“老爹村里来了人,他有事要办,带着羊群到草原西边去了。”
玉娇龙感到一切都落空了。她茫然四顾,见落日斜晖正铺满草原,整个大地显得那么宁静。几年来,她已看惯了这样的景色,连日来荒原的孤寂,沙砾地带的荒凉,这些浮在心里的阴影,却被目前这种她所熟悉的景色一扫而空。她引颈南望,大地绿茵如毯,她曾多少次在这样的绿毯上浸过露,迎过风,顶过日,就是还不曾披星戴月奔驰过,不如趁此赶路,也许赶到月落西天,便可能到达迪化地界了。于是,她便不再和那汉子说什么了,牵顺马,正要踏镫上鞍,不料那汉子快步过来,一手扯住她的马口说:“你还要走?”
玉娇龙带恨他说:“不用你管。”
汉子说:“草原不比家里,夜晚不比白天,别使性啦,这一带有狼。”说完,他眼里闪过一丝略带嘲弄意味的光。玉娇龙倏地一惊,多熟悉的眼神曾在那儿见过来的?她已经开始升起来了的怒气,竟又一下消沉下去:她微微含嗔地瞟了那汉子一眼,见他那英俊而憨厚的脸上,充满了坦率和诚挚。玉娇龙把一只已经踏上马镫的脚抽了回来,带着好奇地问:“你是谁?”
汉子说:“布达旺老爹的亲人。”
玉娇龙一下想起哈里木来,又问道:“你可认识哈里木?”
那汉子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说:“当然认识。哪有不认识之理!”
玉娇龙又想起达美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来:“我哥哥有很多弟兄……都很勇敢……罗大哥最勇敢……他在沙漠上的大风雪里救出过我哥哥…”她想再问问那汉子,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
那汉子说:“今晚你是到不了迪化的啦,就住在这儿吧,我把帐篷让给你。”
玉娇龙惊讶地问道:“你怎知我要去迪化?”
汉子眨了眨眼说:“单凭你这身装束,也就知道的了。”
玉娇龙不吭声了。她心神不定地让那汉子把马牵开去,他把小花马牵到木栅旁和他的大黑马拴在一起了。
玉娇龙忽的想起在荒原上被巴格把马夺走的事来,忙走过去,抓住马缰,但她却并未立即解下,只警觉地注意着那汉子。她终于忍不住了,又问:“你真料定了我是去迪化?”那汉子把两臂交叉抱在胸前,眼里含着神秘的意味注视着她,不吭声。
玉娇龙从那汉子的脸上、眼里,没有察觉到一丝儿险恶之意,只使她充满了好奇和迷惑。她有些谎乱地问:“你认识我!”
那汉子说:“当然认识,早就认识的啦。”
“那么,你知道我是谁?”
那汉子又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说:“玉帅府里的干金,玉小姐嘛!”
玉娇龙不由得吃了一惊,又问:“你是乌苏人?”
“不,不是。”
“那,你一定到过乌苏。”
“到过。是在两年以前。”
“两年前……你见到过我……那是在哪儿呢?”玉娇龙似乎在自言自语他说,她真感到茫然了。
那汉子又说道:“不仅是两年以前,也不仅仅是在乌苏。你真是贵人头上多忘事啦。我倒要问问你,你怎么上这儿来啦?”
玉娇龙被他这样一问愣住了。过了一会才吞吞吐吐他说:“我们去迪化,在沙漠里遇上了……风,和家丁们失散了,走岔了道,绕到这儿来的。”
那汉子又笑了,真是忍俊不禁,差点笑出了眼泪。笑声刚过,汉子眼里那种使她感到熟悉的嘲弄神情又出现了。玉娇龙突然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烧。那汉子说:“你等等。”便回身进入帐篷,一会儿,他抱着一大抱东西出来,走到离帐篷二十来步的地方,很快地支撑起了一张遮露的布幔,并在布幔下铺上草席,看样子他已经决定在那儿过夜了,汉子收拾停当,这才转过身来对玉娇龙说:“那帐篷算是你的了,快进去歇歇吧,看你已经很累了。”
玉娇龙进入帐里,一看,对着帐篷门是一席铺垫得很好的铺,门边放着一个盛水的瓦罐和一些牧民常用的什物。帐篷很小巧,但很舒适,四周也扎搭得十分结实,给住进去的人们一种安全可靠的感觉。
玉娇龙坐到铺上,慢慢整理着她那已经有些散乱的头发,理着理着,汉子那张英俊的、似曾相识的面孔,那双熟悉的眼神,以及他刚刚那些没头没脑的话语,都在搅乱着她的心,使她无法平静下来。这时,帐外的夕阳已落到草原的边际,帐内帐外都显得一片恬静,玉娇龙却在这恬静中感到的是一阵烦乱。她坐不住了,又起身来到帐外,向着布幔那边瞟去,见那汉子盘坐幔前,正专心一意地缝补着什么。她梢一犹豫后,还是移步向那布幔旁走去。玉娇龙走得很轻,以致当她已经站在那汉子的面前时,他才察觉她的到来。他抬起头来,望着玉娇龙,莫可奈何地笑了笑。接着,又埋下头去缝补他的衣服去了。
玉娇龙探询地问道:“哈里木的那些弟兄你都认识吗?”
汉子漫不经心地答道:“差不多都认识。”
“听说他已投身到马贼队里,你也认识那些马贼吗?”
“你是想问那些马贼吗?我都认识。”汉于还是漫不经心他说、玉娇龙进一步问道:
“你说说看,他们中有没有好人?”
汉子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依我看,都是好人,不是好人就不会去当马贼。”
玉娇龙又追问道:“你怎知他们都是好人?”
“眼见为实。我亲眼见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比起那些巴依、伯克和朝廷里的宫儿们来,真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玉娇龙被那汉子的这一番话刺痛了,她带怒他说:“你怎么也向着他们说!?一伙杀人劫货见利忘义的贼子,有什么好的!”
那汉子站起身来,以手叉腰,说道:“你哪里知道他们啊!哈里木和他的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