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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的手肘伸出来一看,只见里外几层袖布棉花全都破透,有如刀斩一般。手肘上印下一条深深的裂口,血还在不断地流。沈班头托着肖冲的手,神色惊异地问道:“这真是用柳枝打的?”
肖冲:“我看得清楚,确是柳条。”
沈班头的脸一下变白了。他惊惶地退后两步,说:“肖二爷,你怕是着魔了,哪有这等事来。”说完,一转身,瘸着腿各自走开了。
第十九回 巾帼双奇情怀隐隐 江湖一恶天网恢恢
玉娇龙正在房里闷坐,鸾英由赵妈伴着上楼来了。鸾英是个开朗而爽直的人,一进房门就兴冲冲他说道:“妹妹,适才德五嫂家派人来,说她家今年梅花开得特别艳盛,邀我和妹妹明日去她家赏梅。”
玉娇龙心不在焉他说:“我和她家素无来往,请我则甚?”
鸾英:“德秀峰五哥和你哥哥原是吏部同僚,妹妹在西疆时我与他家就早有往来。为了前番妹妹在铁贝勒王爷府中舍命拦马救护母亲之事,谁不夸妹妹是大孝大勇。来人传话说,德府中的人都想见见你,求我一定代为劝驾一往。”
玉娇龙:“若是为了这缘由,我就更不想去了。”
鸾英有些性急了,说:“我已看出德五嫂的心意,她这次主要请的是你,我只不过是味‘引子’罢了。不过,我毫不怄气。我以有你这样一个妹妹而感到很光彩。伴着你,就如伴着彩风一般,尽管百鸟都朝的是你,可我脸上也有光,妹妹你就赏我一个脸吧,别让人扫兴。”
玉娇龙闷了一阵,问道:“她家还有些什么人?”
鸾英兴致又来了:“她家人不多,可也有个曾暴风流过一时的人物一俞秀莲就住在她家。还有一位叫燕姑的姑娘……”说到这儿,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这姑娘听说姓罗,可能就是那个刺杀沧州卅官的罗虎的妹妹。”
玉娇龙这时的心里已经被掀起了层层波涛,她对俞秀莲的倾慕、同情,甚至还杂有几分疑嫉,旱就隐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期望着能有缘见她一面。如今机会突然降临,哪能轻易放过呢?至于燕姑,她是罗小虎的同胞骨肉啊!尽管同在京城,却有如异域,世风礼教都不容相认,就更不用说对她应尽的爱护和照顾了。这究竟是谁的错呢?谁叫自己生在侯门,又谁叫她哥哥去作马贼!
但她深藏在心里的对罗小虎的思念和爱恋,时时激击起一圈圈巨大的波澜,这波澜总在无边无际地扩散,她渴望能触到崖岸。
激起些儿回波,这也将使她感到幸福和慰藉。因此,她也十分渴望能见见燕姑,这也算是她心浪要拍击的一处崖岸。
玉娇龙虽然心潮澎湃,可她的神态却仍然显得异常平静,看去似乎还是无精打采的。
鸾英见她半天不出声,急了:“妹妹,你说呀,你是去还是不去?”
玉娇龙顺从地笑了笑:“去,但要说好,是我陪你。”鸾英高兴得伸出双手棒着玉娇龙的脸说:“好,就依你。我在母亲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姑嫂二人又闲谈一阵,鸾英便带着赵妈下楼回房去了。
玉娇龙送走嫂嫂后,独自斜倚栏杆思忖着明天去德府作客的事情。她极力去猜想即将要见面的俞秀莲和燕姑的模样,可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的脸孔,一会儿是达美的,一会儿是蔡幺妹的,一会儿又是香姑的,都不是俞秀莲和燕姑的模样。她正想得出神,忽然,看门老头王庆来报,说府门外来了一人,年约五十开外,自称姓何名招来,打从安国县留村而来,说半年前有人传说告知他,有一个叫香姑的外甥女,已从西疆回来,现在玉大人府里,他趁进京办货之机,来求一见。
玉娇龙闻报,不禁双手台掌,默默念了一声“多感菩萨保佑”,立即把香姑叫来,满怀高兴地对她说:“香姑,你勇舅终于找到了,现在府门外,你快去和他相见。他若无事,可留他在府里住上几天。”
香姑真是喜出望外,急忙炔步下楼,飞一般地奔跑出去了。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香姑带着满面泪痕回房来了。玉娇龙见她两眼红肿,脸上犹留下凄怆之色,想到她那可怜的身世,心里也不禁难过起来。她把香姑拉到身旁,为她拭去泪水柔声问道:“香姑,舅舅对你如何?”
香姑哽咽着说:“舅舅听说我爹和我娘都死了,也很难过,又听说我在府里日子过得很好,他也很宽慰。”
玉娇龙:“你舅舅的日子过得如何?”
香姑:“舅舅开初对我说,舅娘死了,他靠卖点杂货求生活,日子过得很艰难,说着说着,他又说他日子过得还不差,我也弄不清他究竟过得怎样。”玉娇龙:“你舅舅说话为何没个准呢?”
香姑:“舅舅后来听说我是被小姐好心收留的,不是卖身给玉府,他就说要我随他回留村,又说他日子过得很温饱。”
玉娇龙:“你愿不愿随他去呢?”
香姑紧紧靠在玉娇龙怀里,充满真诚他说:“不,我才不随舅舅去哩,我死也不愿离开你。”
玉娇龙心里顿感沁入一股温暖,也满怀深情他说:“好妹妹,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你等等,过两年,我一定设法送你回到西疆去。”
香姑依在玉娇龙怀里,脸贴着她的肩,低声说:“小姐,你呢?你也和我一道回西疆去?”
玉娇龙心里微微一震:“傻妹妹,我回西疆去干啥?”
香姑几乎是耳语般他说:“我看得出来,你比我还恋着西疆。”
玉娇龙一下挣开身子,抓住香姑的肩膀,两眼注视着她,略带盘诘的口气问道:
“你这是从何说起?你怎知我恋着西疆?”
香姑毫无畏缩,坦然说道:“我早看出来了。自从回到京城来后,你就没有真正开心过,常常望着西天出神,我就猜你准是在想念西疆。”
玉娇龙笑了:“西疆虽美,可哪比京城繁华;乌苏更是荒凉,怎比侯府玉堂金马。”
香姑突然变得固执任性起来:“我愿留在玉府就全不是为的这些,我只为一点:舍不得小姐。小姐当然和我不同,你知书识礼,凡事都得依照府里的规矩。不过,不管你有什么‘堂’,什么‘马’,我看就你没个知心人,全府上上下下百多号人,真正能贴近你心的都不如香姑我。”
香姑这番话,把玉娇龙隐藏在心里的哀怨挑开了,她没料到,这个在她眼里还充满少女般天真纯稚的香姑,竟能说出这番通情中肯的话来!以至使得她再也不忍去强持异议了。玉娇龙默然许久,最后才微微地叹息了声,说:“香姑,你说得对,偌大一座玉府里,我唯一的贴心人就是你了。我和你一样,也命苦……”玉娇龙不再说下去了,眼里噙满了泪水。
香姑在玉小姐身旁呆了许久许久,直到已快天黑,才退出房门去了。
第二天,玉娇龙起床得特别早。吃过早饭不久,赵妈便奉少夫人的差遣,过来催促玉娇龙换装来了。玉娇龙坐在梳妆台前,略加匀抹,换上一身淡蓝色的绣花滚边衣裙,外披一件猩红色的缎面紫貂披风,又从首饰箱里取出一只珍贵的缕花玉环,将它带在腕上。刚刚收拾打扮停当,便听得嫂嫂鸾英在楼下叫她的声音。姑嫂二人携手出府,马车早已候在门前。二人登车,便向阜成门方向驶去。
几天前,京城下过一场大雪,街上积雪虽然未化,天气也显得特别寒冷,可大街上仍然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常,真不愧是京城帝都;万里阳关道上城镇百千,哪有这等繁华。玉娇龙姑嫂乘坐的这辆马车,又是那样惹人注目,以致路上行人,一见这辆马车,立即就能辨出里面坐的准是高官宝眷,一个个纷纷退让道旁,面露敬羡之色。玉娇龙从帘缝中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矜持地笑了,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喜悦和满足。十八年来,她似乎只在今天才初次领略到了侯门玉叶的高贵和尊荣,这决不是在辽阔的草原和荒凉的沙漠所能感受到的。
马车很快就驶到了阜成门,沿着城墙转入一条寂静的胡同,德府已经在望。德五嫂早已领着一群人迎候在大门口了。
马车刚一停下,德五嫂便带着两位仆妇来到马车门前,一位仆妇忙上前将车门帘幔揪开,鸾英首先跨下车去,便又回身来扶玉娇龙。玉娇龙与德五嫂上次在铁贝勒王妃府中就曾见过一面,当时虽未交言,彼此却也是认识的。因此,也无须鸾英引见,就相耳寒暄起来。玉娇龙低着头,由一位仆妇搀扶着,踏着积雪向府门走去。她刚刚跨上门前石阶,眼前突然露出了一双穿着青布棉靴、上着酱色裤管、分站得很开的脚。玉娇龙抬起头来,见迎面站着的是一位姑娘,双脚成马步分开,两手叉腰,浅黄铜色里透红的一张圆脸上,嵌着一对闪亮而深邃的眼睛。两道黑黑的、略微斜挑的眉毛,给这副本来很平常的脸蛋,却平添了一种特别妩媚和英武的气概。这姑娘似笑非笑,正以一种探究的眼光注视着她。玉娇龙心里立即就猜到了:这姑娘准是俞秀莲。顿然间,她心里感到有些慌,但却丝毫也未表露出来。她正在进退两难之际,那姑娘却先开口了:“玉小姐,我们终于把你盼来了。”
玉娇龙:“你就是俞姑娘吧!我对你已经闻名很久了。”
俞秀莲:“你休去听那些讹传。德五嫂常在我面前夸你呢!”
她又把玉娇龙打量了下,紧接着将她的脚瞟了一眼,说道:“你的脚真轻,鞋上连一点雪都未沾。”
玉娇龙不觉微微一怔,正不知如何应对才好,恰好德五嫂从后面跟了上来,说:
“请到屋里叙,外面冷。”
主客三人和俞秀莲由几个仆婢伴随着来到内厅,坐定之后,仆婢们都争着前来献茶送点,殷勤异常。特别是玉娇龙面前,仆蝉们轮番趋候,更是川流不息。玉娇龙不禁暗暗诧异,感到有些蹊跷。正在这时,她忽又听到厅外走廊上亦有一群人在窃窃私语。她抬起头来,略一顾盼,见花窗外有几个人影在逡巡晃动,窗间糊纸已被戳破了好几个地方。她正迷惑不解中,鸾英凑到她耳边,低声对她说:“德府家的丫环仆妇久闻妹妹美得赛过天仙,都想看看你,可又不便冒冒失失地进来。你看,她们竟把窗纸也戳了那么些洞。为了看你,害得我们也受冷。”
一向矜持沉静的玉娇龙,一时间,羞也不是,嗔也不是,顿感不自在起来,脸上也泛起了一阵红晕。
德五嫂是个伶俐人,她已察觉到了玉娇龙神态的变化,深恐失礼,忙把厅里多余的仆婢打发出去,随即又将话题转到前番在王府里玉娇龙拦马救护玉母的事来。她把当时的情景绘声纶色地讲了一番后,又说道:“当时我们全吓懵了,都为玉夫人她老人家捏了一把汗。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不知玉小姐哪来那么一股勇力,又那么迅速的身手,只上前将马一拦一推,竟把来势那般凶猛的烈马制住了。真是叫人不可思议。自那以后,京城中官家名门的女眷,谁不夸说玉小姐是孝女,都把那件事说成是孝女感天,暗有神助。当然,也有嘴损的说连烈马都怕美女,还说这叫‘柔能克刚’。”德五嫂说到这里,也不禁大笑起来。
鸾英也被她这句话逗笑了,笑得十分得意和开心。
俞秀莲抿着嘴,似笑非笑的,眼光一直停留在玉娇龙身上。
玉娇龙端坐着,好像在听讲别人的故事一般,既无惊悸之态,也无得意之色。她对俞秀莲那双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早已感受到了,可她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有些忐忑不安,她不愿迎上去,和她进行这场较量。
鸾英笑过了后,带着不平地说:“我家妹妹明明拦了烈马,救了母亲,可听说有人还不相信呢!”
一直未开口的俞秀莲说话了:“大勇出于至孝。玉小姐临危挺身拦马,这是任何一个有孝心的人都能做到的,可是要叫一个一般的女子去把迎面奔来的烈马推开,这确是令人难以置信。”
德五嫂尴尬地说:“俞姑娘,你可从未对我说过不信这事来。”
俞秀莲:“五嫂,既是你亲眼见到的,我就不得不信。”
鸾英:“俞姑娘真会说话。那就是说,你还并不是真信。”
俞秀莲:“今天,见到了玉小姐后,我才真信了。”
鸾英和德五嫂不觉都把眼光转向玉娇龙,想从她身上看出一个什么来。
玉娇龙心里微微一震,她好像已从俞秀莲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里感到了一种危机,心想:“难道她已识破了我?!”她突然想起刚才在门外石阶上,俞秀莲见她鞋上没沾雪,曾称她脚轻来。可能是俞秀莲已经留意察看了自己的脚印,并已引起了她的疑心。
玉娇龙深悔自己粗心,同时也感到俞秀莲不但识广见多,而且心细如发,自己必须小心在意。
玉娇龙见厅内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她感到三双不同的眼神都在打量着她。她猛然一震,觉得只有迎上去才能摆脱目前困境。于是,她抬起头来,带着一种羞涩和稚气,瞅了瞅俞秀莲,转脸对鸾英娇声说,“嫂嫂,俞姑娘是性情直心又好,她是怕我难堪。”
接着,她又把脸转向俞秀莲:“其实,那天我也吓昏了,一心只为顾母亲,糊里糊涂地就迎着马头冲上去,我至今也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那马竟然闪开去,也许是惊眼了。”
俞秀莲:“‘惊眼!’你也懂得叫惊眼?!”
玉娇龙坦然道:“我在西疆也常驰马来。”
德五嫂:“难怪,原来玉小姐识得马性?”
玉娇龙笑了笑,没再应声,只把两眼瞅着俞秀莲。
俞秀莲嘴边仍然挂着似笑非笑的味儿,默默地注视着她。
正在这时,丫环来报:一切都已准备停当,请玉少奶奶和玉小姐到花园赏梅。于是,德五嫂起身带路,大家一道步出内厅向花园走去。
德府花园不大,但布置得却也精致。花园中间是一椭圆形的水池,池中立了一方峥嵘奇挺的太湖石。水池周围种满梅树,盛开的梅花,把整个花园点缀成一片淡红的颜色。那一枝枝傲然自放的梅花与地上耀眼的白雪相映,特别给人以拔俗超尘的感觉。
玉娇龙刚一穿进梅林,匣有一阵淡淡的幽香向她袭来,顿使她整个心神都为之一爽。她问走在她身边的俞秀莲道:“俞姑娘,你一定也喜爱梅花吧?”
俞秀莲漠然答道:“这只有高雅的人才有这等清兴。我可不是那种高雅人。”
玉娇龙:“你不也是很孤傲的吗!这正是梅花的情性。”
俞天莲:“孤,是真的,傲则不敢当,这可不是我的天性。玉小姐,你又最喜爱什么花呢?”
玉娇龙:“梅、兰、菊、荷我都爱。”
俞秀莲:“都传说银杏花是夜里偷愉开,像星星般地发亮,可就不让人看见。你说这又是什么情住?”
玉娇龙惊讶他说:“啊,难道真有这等事?”
她俩说着说着,便已穿过梅林,来到一座长亭内。这长亭十分宽敞,四面是茶色栏杆,栏杆内侧配有座位。坐倚栏杆,可以观看满园景色。长亭西端,配有两间书屋,书屋门旁靠壁处,立有枪棍,壁上还挂有刀剑各一柄。玉娇龙猜想,这大概就是俞秀莲传授德幼铭和燕姑武艺的地方。玉娇龙一想到燕姑,她的心就不禁咚咚咚地跳起来。她想,也许燕姑这时就在书屋里,她情不由己地回头向书屋房门瞟去,真有这般奇巧,恰在这时,书房门“呀”然一声开了,随即便有一位年轻的姑娘跨了出来,那姑娘张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但却是冷冷地把玉娇龙扫了一眼,便亲亲热热地跑到俞秀莲身边去了。
一刹间,玉娇龙有如被钉住似的,木然不动地呆在那儿了。
就在那姑娘刚在房门前露面的一瞬,玉娇龙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张与草原上那座小小帐篷里出现的一模一样的面孔。也是那样一双眼睛,那样一张嘴。顿时间,她的心如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下似的,骤然一缩,差点叫出声来,弄不清是突然的惊还是意外的喜,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玉娇龙很快就镇住了自己。她背向亭心,装作观赏壁上的兵器,直到她自觉已经完全恢复平静,这才转过身来。她略一环顾,一下就迎上了俞秀莲向她役来的一道带有惊诧和探询的目光。
她从俞秀莲的目光里察觉到,她已经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事儿了。
俞秀莲带着那姑娘过来给她介绍,果然正是燕姑。燕姑在给玉娇龙见礼时,态度虽然极恭顺,但神情却是冷冷的。玉娇龙已经察觉出,她那双长得与她哥哥极为相似的眼睛,却含着极不相似的神情。在她眼里偶然闪出的惊恐和老是停留着的冷漠的神色,这是在她哥哥的眼里不曾见过的。
玉娇龙面对燕姑,心里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