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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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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香姑抬起脸来,如怨如诉地说道:“盗贼我倒不怕,他们不会欺负穷人;我最怕的却是那些地头恶霸和官家爪牙。”

  玉娇龙微微一怔,正在为她理扎发辫的手也不觉停了一停。

  她只轻轻地叹息了声,不再吭声了。

  玉娇龙为李香姑扎好发辫,又用一种异常冷峻的口气告诫她父女道:“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准对谁说去。一个字也不谁说!”说完,她翻身上马,迎着月光,向西疾驰而去。

  李香姑对着玉娇龙驰去的背影,在路心跪了下来。苍茫寂静的暮色里,只听到断续喃喃的细语和一阵降低低的啜泣。

  玉娇龙趁着月色,马不停蹄,次日清早便到了宣化。她并不穿城而过,只绕着城边小道来到西门,就在城外一家小店里吃了一些汤饼,稍歇片刻,又继续向前驰去。行了十余里地,路上行人逐渐增多,多是打从张家口过来的商贩、脚力。大道上显得熙熙攘攘,十分闹热。玉娇龙只好放慢马蹄,缓缓前行。马迟人意懒,她已经两夜未曾合眼,这时也不禁感到倦意袭人。她在马上正迷蒙欲睡间,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大道上的行人也纷纷抢步散到两旁。玉娇龙猛然一惊,忙睁眼向前望去,只见前面十余丈远,一名旗牌模样的军校正骤马驰来。他一面提辔纵马,一面高声喝道:“田将军驾到,一律让道肃立,下马回避!”玉娇尤不觉一惊,见那旗牌马来得急,只好勒马闪到路旁。

  那旗牌驰过她身旁时,又冲着她怒喝一句:“还不下马!”

  玉娇龙虽感满心不快,但她还是忍住性子,跳下马来,把缰绳往路旁树上一拴,站在商贩群中,冷眼看去。就在这时,见前面弯道上已出现了十余骑人马,向这边缓缓驰来。为首那人,坐下骑匹枣红大马,头戴银盔,身穿软甲,年约四十来岁,帚眉长毫,方脸大鼻,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里,闪射出冷峻的光芒。玉娇龙暗想:他大概就是觊觎着九门提督的显位、时时欲陷父亲于死地的田项了。在他马后紧跟着十余骑带刀校卫,一个个也都十分彪壮威武。那田项在驰过玉娇龙面前时,突然看到了拴在路旁树上那匹大黑马,只见他举手一挥,猛地停下马来,带着几分惊异和赞赏的神情,打量着那匹大黑马。跟在他后面的那十余骑校卫,也都一齐停下马来,端坐待命。田项用手指着大黑马问道:“这是谁的坐骑?”

  玉娇龙不由一怔,可她并未吭声。

  田项见无人答应,便离鞍下马,走到大黑马身旁,将它从头到尾、从前胸到后腿仔细看了一番,边看边不住称赞道:“好马,好马!”他看着看着,一双鹰眼突然在大黑马的左臀上停住了。顿时,只见他面露惊讶之色,神情也立即变得严峻起来。他转过身来,环顾着站在路旁的群众厉声喝道:“这是谁的马匹?”

  玉娇龙摸不透他的心意,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却再也隐忍不住了,从从容容走了过来,说道:“我的坐骑。怎样?”

  田项一眼看到玉娇龙,不禁又是一惊,他那满脸严峻之色也慢慢缓和下来,却换露出一副意外和贪婪的神情。他把玉娇龙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问道:“你这马是从哪里来的?”

  玉娇龙:“从一个蒙古马贩手里买来的。”

  田项:“你亲手买的?”

  玉娇龙:“亲手买的。”

  田项:“荒唐!你是一一个妇道人家会亲手从蒙古马贩手里买马?!”

  玉娇龙有些愠怒了:“不管谁买谁卖,这马就是我的。怎样?田项冷笑一声:“这马定是来自西疆马贼之手。”

  玉娇龙不禁暗暗吃了一惊,但她却仍不动声色他说道:“你有何凭据?”

  田项用手指着大黑马左臀斜端靠近大腿处,说道:“这就是凭据。”

  玉娇龙膘着眼睛,凝神循着田项手指望去,见大黑马腿上隐隐有一烙印,虽已模糊不清,但细细一辨,尚能认出是个“伊”字。

  玉娇龙一横心,说道:“这算什么凭据!为防盗失,马臀上打有烙印的比比皆是,你怎能妄断此马是来自西疆马贼?”

  田项见玉娇龙神态傲慢,说话又这般嘴利,也有些恼了,怒斥道:“放肆!此马乃是我在西疆伊犁时所辖军营牧养,四年前乌苏玉帅派人来营调马,我选了百匹良马给他。解马前,我命人在那百匹良马臀上同一地方,各打了个‘伊’字烙印。后来听说那批良马解至中途,被贼魁罗小虎率众劫去三十余匹。今这匹马臀上尚留有当年所烙字样,可见正是被罗贼劫去的三十余匹马之一匹。你还有何话说!”

  玉娇龙:“谁劫去你马你找谁去,与我无失,这是我的马匹。”她说完,便昂然走到树旁,伸手去解缰绳。

  田项大怒,骂道:“胆大的刁妇,我看你不是马贼奸细,也定是半天云的姘妇!”随即回头喝道:“来人,把这刁妇和马一并带回营去!”

  两名校卫应声下马,奔了过来,一个伸手去夺玉娇龙手里的缰绳;一个体手去捉她膀臂。玉娇龙羞忿已极,早已双眉高挑,眼里闪着怒火,不等两个校卫手到,猛然飞起一脚,将夺绳那名校卫踢出一丈开外,同时抬起左手,直向前来捉她的那名校卫胁下点去,被踢在地上那名校卫痛得直是呻吟翻滚,再也爬不起来;被她点着的那名校卫却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连叫也叫不出声来。田项见势不妙,一面喝令校卫动手,一面忙拨剑向玉娇龙扑来。玉娇龙也从鞍旁拔剑出鞘,亮开架式等在那儿。田项仗着力大,又有甲胄护身,哪把玉娇龙放在眼里,只是一路猛斩猛刺闯近身来,玉娇龙端剑凝神,等他来到近处,抖剑成虹,拨开田项剑锋,翻腕数剑,向他咽喉刺去。田项只感眼花缭乱,慌了手脚,忙低下头盔去护住喉头,同时挥剑向玉娇龙腰部横斩过来。玉娇龙落剑护身,趁他抽剑未回,忽地变幻招式,将剑往上一挑一削,只见田项的头盔和他的右耳便在这一挑一削下同时落到地上去了。田项惊痛得面如上色,连连后退。玉娇龙也不赶去,只用剑指着他,说道:“看在朝廷份上,饶你一死!你若再弄权机,诬害忠良,我定叫你有如此盔此耳!”

  这时,那班正被惊马窜跳得手忙脚乱的校卫才七零八落地奔扑过来。玉娇龙无心恋战,一跃上马,那大黑马也通灵性,不等主人加鞭,发出一声长嘶,放开四蹄,有如腾空一般飞奔而去。

  几名校卫好不容易才抓控住几匹散窜在道旁的惊马,正要上马追去,田项却忍痛喝住他们:“还追什么,你们去简直是找死!”几名校卫只好站在那儿不动了。其余的人,有的在帮着将军包裹伤耳、有的在追捉坐骑,简直成了一群乌合之众。田项忍痛戴好头盔,把校卫们喝聚拢来,怒骂道:“我把你们视为营里的精锐,却原都是些饭袋。今天连个女人都捉拿不住,我反被她所伤,还有何面目回营;我又还要你们何用?!”

  众校卫见将军发怒,个个心惊胆战,不敢应声。其中有个他的心腹,硬着头皮,软声说道:“将军意大疏忽;才被她所伤;我等护卫不及,确是有罪。这事万一传扬出去,岂不有损辕营威风?好在这十余骑校卫都是将军左右亲信,今日之事,大家不谈就是。”

  田项似已意允,举目向四围看去,见原先立在道旁的那些百姓,早已逃散得无踪无影,只远述树后躲着一人,在那里探头、窥看。田项命校卫去把那人捉来;严加盘问,原来是个年轻脚力。

  他自称姓石名柱,留下未逃,只为想看闹热,并无他意。田项把脸一沉,冷冷说道:“我看你准是那贼妇的同伙,既已当场被擒,还有什么话说?”说完将手一挥,不再容他分说,便由校卫们押着带回军营去了。

  再说玉娇龙纵马如飞,一口气奔驰了三十余里,并未见有校卫追来,方始放松缰绳,嘴边浮起一丝冷笑。她想了想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以及田项那些话语,心里又是惊异又是羞愤,使她更加感到了路途的险恶,不禁暗暗警告自己,还须处处小心才是。

  玉娇龙一路行来,不过两日便已到了山西大同。当时,虽然日已西斜,可她不愿留宿闹市,便催马径出南门,直向雁门关方向驰去。一路上,她又想起了李香姑所谈“一虎双猴闹大同”的情景,心想数月前罗小虎斩锁夺失就是往这条道路逃走的。而今在一鞭残照里,但见前面起伏的岗峦,尽是一片黄土,既无可以障眼的树林,又无可以隐蔽的幽谷。一眼望去,只是茫茫苍苍,风坐滚滚,使人徒增一种孤凄之感。玉娇龙看了眼前的地形和景色、不禁也纳闷起来,真不知罗小虎当时是怎样才逃脱百骑精兵追缉的。她又赶驰了一段路程,转过一座山岗,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条溪流和一丛丛的树林,山岗旁有一个聚居着二十来户人家的村落。这时,太阳早已落山,暮色在丛林的掩映下,越发显得苍茫起来。玉娇龙勒马四望,正想找个村店投宿,可看那村落却都是些种庄稼的人家,井无酒旗搁展,也无客店招牌,她只好策马沿着溪边行去,打算找个可以避露的地方,下马歇息就是了。她走了一段,感到道路越来越窄,溪边的山势也越来越惟,她猛然明白过来,自己是走岔道了。她正进退两难间,忽见后面有个矮矮的人影提着个灯笼缓缓走来,人影渐渐走近,灯笼上的字迹亦清楚地映照。出来。玉娇龙仔细一看,乃是“李广庙”三字。再一打量那人,却原是个十二三岁的道童。玉娇龙忙催马上前,迎着那道童问道:“请问小师父,这附近可有客店?”

  道童举起灯笼往玉娇龙脸上照了一照,露出十分惊奇的神色,说道:“这儿哪来客店?不知女施主要去何处,为何走到这条路上来了?”

  玉娇龙:“这条路通向何处?”

  道童:“只通到后崖李广庙,前面便无路了。”

  玉娇龙:“李广庙离此还有多远?庙里还住有何人?”

  道童:“此去不过三里,庙里就只住有我和师父二人。”

  玉娇龙正犹豫间,道童又说道:“天色已晚,女施主不妨就到庙里去暂宿一夜,我那师父也是个与人方便,广结善缘的人。”

  玉娇龙无奈,只好点头称谢,翻身下马,牵着马跟随在道童后面,沿着陡峭的崖壁小道走去。翻过山垭,月亮已从东山升起。玉娇龙借着月光凝目望去,眼前出现了一己片神奇的景色;崖下是一丛丛茂密的树林,树林中耸立着几座光秃秃的土岗,土岗与土岗间形成一道道的壁沟。沟虽不深,却互相环绕,纵横交错,在密密树丛的蔽覆下,显得十分幽静神秘。树林那边又是一座山岗,岗上隐隐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寺庙。道童指着那寺庙说:“那就是李广庙了。”

  玉娇龙随着道童走下崖去,穿进壁沟,只见东南西北到处都是沟口,转了几转,竟使她迷了方向,有如进了当年诸葛亮摆的八阵图一般,辨不清是从何处而入,又该从何处而出了。玉娇龙感到十分惊奇,不禁脱口说道:“这沟里好迷人,要不是小师父带路,我准会迷路的。”

  道童开心地笑了:“别说女施主,这沟里还曾迷乱过多少勇兵勇将呢。”

  玉娇龙不觉一怔,忙问道:“小师父,你且讲来听听。”

  道童打开了话匣,说道:“听人说,当年杨五郎在金沙滩被金兵杀散,他单人独骑逃走,金将金兵在后面紧追,他逃呀逃呀,逃到这里来了,李广庙里的一位道长认出他来,把他带进这沟里躲藏起来。那些金兵金将在这沟里搜了他三天三夜,不但没能捉到他,反被他杀了许多人马。等剩下那些金兵金将都走后,他才走出沟来,到五台山出家去了。”

  玉娇龙笑了笑,似信非信地说道:“这是传说,我看未必真有此事。”

  道童不服气地说道:“那些老年施主都这般说,你还不信?”

  玉娇龙:“史书上并无这样的记载。再说,这小小几道壁沟哪能迷惑众多的兵将!”

  道童急了,说道,“你别小看这小小壁沟,凡月前我就亲眼看见一队官军被迷在里面窜来窜去,结果什么也没搜着。”

  玉娇龙暗吃一惊,不觉停下步来,问道:“一队官军?!到这沟里来搜什么?”

  道童只默默地走着,不吭声了。

  玉娇龙向四面沟口看了看,笑道:“这样偏僻的地方,哪来宫军!”

  道童赌气道:“谁骗你,我是亲眼看见的。”

  玉娇龙:“真是官军来搜,那是捉拿什么人来的?”

  道童迟疑片刻,才低声道:“听说有三个人在大同杀了人躲进这沟里来了。”

  玉娇龙:“什么时候?。道童:“今年四月底。”

  玉娇龙心里已经明白,知道定是罗小虎和艾弥尔、乌都奈三人无疑了。她还想再打听一下有关他三人的下落和情况,道童却不愿再谈这事,忙把话岔开了。

  二人登上了岗崖小道,一座古老的寺庙便出现在眼前。庙门只虚掩着,道童推开庙门,把玉娇龙让进庙去,替她将马拴在旁廊,又才将她引进殿侧的一间屋里。道童点燃灯,指着桌旁一张凳说:“女施主先歇息一会,我去禀明师父,给你弄点吃的来。”

  不一会,道童端来一碗粥、一盘馍头和一碟盐蒜。玉娇龙已感腹中饥饿,因此,食物虽然粗粝,她还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她边吃边对道童说道:“小师父,我那坐马已跑了一天,劳你多喂它一些饲料,明天我自当加倍酬谢于你。”

  道童转身出房去了。

  玉娇龙吃过饮食,正在打量着房里的一切,忽见房门口映满月光的地上,出现了一个颀长的人影,正向房里伸长过去。玉娇龙知道是庙里的老道来了,忙站起身来凝神注视着房门。紧接着,一位面容清癯、飘拂着三绺疏须的老道跨进房里来了。那老道一见玉娇龙便猛然停住了,睁大着一双惊奇的眼睛,颌下胡须也不禁微微颤动起来。他一动不动地呆了片刻,才举起手来战战兢兢地指着玉娇龙道:“你……你……你是娇龙?玉娇龙面对老道,慢慢地跪了下去,轻轻地叫了声:“师父!”

  接着便低下头去,伤心地啜泣起来。 
 
第三十五回  狡妇弄奸乘危换子  银瓶留恨喋血追踪

  这进房来的道长原来正是三年多前在乌苏不辞而别、飘然出走的高云鹤高先生。玉娇龙刚一照面,一下就认出是高先生来了,她不禁全身一震,一瞬间,呼吸、心跳全都停止下来,随即猛然涌上心来的,是罪疚,是悔愧;是对高先生的怜悯,又是对自己的自伤。在此时此地,处于此情此景,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又是早年给自己授文授武、对自己有德有恩的师父,玉娇龙在愧疚之余,感到有如见到久别的亲人一般,不觉双膝跪地,伤伤心心地啜泣起来。

  高先生呆立片刻,这才慢慢走了过去,伸手将玉娇龙扶了起来,满怀凄楚又不胜感慨地说道:“没想道,咱师徒二人竟在这里重逢了。”

  玉娇龙抽泣着说道:“娇龙过去年幼无知,任性冥顽,对师父负罪深深。后来虽时感悔疚于怀,可已补报无由了。”

  高先生忙摆摆手,慨然说道:“知悔即为大善。你能如此,足慰我心。我已逃离三界,飘然世外,对一切宠辱尊荣、哀乐思怨均已置之度外,往事就不用提了。”

  玉娇龙赶忙拜倒在地,说道:“多感师父仁慈,娇龙谨此认罪拜谢了。”

  高先生忙又扶她起来,问道:“你然何孤身独行?又然何也走到这里来了?”

  玉娇龙立即从高先生话中所用的那个“也”字里,听出一点弦外之音来了。但她并不急于探问,只放低声音,把自己的出走仅仅说成是因拒婚触怒父兄,为礼教所不容,出于无奈,才借投崖出走的。她说了这番话后,神情突然变得冷峻起来,对高先生说道:“玉娇龙已死,葬在京城西郊,圣上恩旨旌表,特为她修墓建坊,黄河南北,直至鲁鄂,士林望族无人不知。我名春龙,望师父忘去旧我,呼我为春龙好了。”

  高先生不禁打了个寒战,忙以手稽额,沉痛地说道:“善哉!剑书误我,我误吾徒,大道莫容,何乃至此!我负玉帅多矣!”说完,不禁老泪纵横,神色惨沮。玉娇龙见了高生先那般情景,也不觉悚然心动,忙肃立一旁,凄然道:“春龙为势所迫,非无人心,实不得已!还望师父体察宽恕,及时指点迷津,多加教海!”

  高先生拭泪问道:“你今意欲何往?今后又如何安身?”

  玉娇龙:“我已有家难归,从此远走天涯,一切都由命了。”

  高先生默然片刻,然后肃然正色道:“天生万物,各有其性,阴阳刚柔,岂容错置。男以八德为本,女以三从为贵。你已一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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