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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每一念及这些,心里便感到一阵阵难禁的凄楚!这隐在心头的伤疤,她不能告人,也无人可告,只能让它藏在心底,让它隐隐发痛。
五月的草原,暖暖的风把大地吹成一片碧绿。阳光照得人软绵绵的,羊群吃饱了草悠闲地卧在地上,浓浓春意,将草原点染得异样娇媚,笼罩得异样静谧。这是牧民们一年中最惬意的日子。这一带的风俗,每年五月十五那天,聚居在一起的牧民,不论男女老少,都要聚集到一个选定的地方,各自带上牛羊肉、马奶、酒和各种瓜果,大家围坐一起,弹琴、唱歌、跳舞,尽情地欢乐一天。许多有情的年轻男女,都在这一天欢乐的聚会上,选择自己称心如意的人,结成终身相伴的配偶。
牧民们盼着的五月十五这一天来到了。聚居在这块荒僻草原上的人,虽然都是来自各地,他们彼此也都是来到这儿以后方才相识的,但由于大家都是穷苦牧民,都有着相似的命运,因此,彼此都能休戚相关,安危与共。他们把这天欢聚的地方选择在靠山脚的一片坡地上;各个帐篷里的牧民,早在三日前就开始动手做着参加节会的各种准备。
这天早上,达美起来得特别早。她兴冲冲地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戴上玉娇龙三年多前送给她的珠花,过来拉着玉娇龙说道:“姐姐,今天是我们的节日,这附近的人都要聚集到山脚那块草地上去欢乐一天,你也一道散散心去!”
玉娇龙连日来都在为思念她失去的儿子闷闷不乐,哪还有闲情去赶热闹?她婉谢道:“妹妹,我身体感到有些不适,让我留下来给你看守帐篷,你也好放心大胆地去玩个痛快。”
达美可不依了,一半儿央恳,一半儿撒娇,一定要赖着玉娇龙同去。玉娇龙不忍过拂她意,让她扫兴,只好应允了。
早饭后,玉娇龙在达美的催促下,只略加修饰,身披一件猩红色的披风,头戴一顶绿色圆盘遮阳纱帽,将雪瓶兜在怀里,便和达美一道携手向山脚走去。她二人来到坡地前时,草地上已围坐了许多人,正在互相交谈着。那些人多认识达美,见达美来了,立时发出一片亲切的欢呼声。许多双带着惊奇和善意的眼光,一齐向她二人投来。达美带着三分羞涩,七分高兴,含笑向众人答礼问候,玉娇龙低着头,利用帽盘遮住自己的面孔,只默默地走着。二人寻了一处空地坐下,一些和布达旺老爹交情较好的牧民,使将他们带来的食物分出一些,给达美送了过来。那些收民来到达美面前时,都要好奇地看看玉娇龙。不管是谁,只要看清了玉娇龙容貌的,无不为她那绝代的美丽而感到惊异和震憾!他们回到自己的坐地后,又把自己的惊异悄悄告诉邻坐的牧人。一时间,只见人群中到处都在窃窃私语,来给达美送食物的人也络绎不绝。玉娇龙心里早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只好把头埋得更低,深悔自己不该前来。达美却毫未察觉其中蹊跷,只涨红着脸,笑迎着那些送食物前来的收入,不停地向他们称谢。
一会儿,布达旺老爹来了。他刚一进入圈地,便被一些牧人簇拥过去,将他安置在人圈上方的中央,一些人早在那儿给他铺好了毡毯,摆好了各种食物。原来他在这群牧人中年龄最高,今天的节会应由他来主持。
节会开始了。布达旺老爹端着酒碗,站起身来对大家说道:“诸位乡亲们!我们虽然来自不同的部落,可都是受苦受难的穷苦兄弟,这儿的天是我们大家的天,地是我们大家的地,我们只有靠这块天、这块地才能活命。但愿神灵保佑,别让那些巴依、伯克把这块天地给我们夺走了。今天是我们该欢乐的日子。我们的祖祖辈辈给我们留下这一天的欢乐,大家就尽情地欢乐个够吧!”
布达旺老爹说完话,举起碗来一饮而尽。围坐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欢乐的呼声。接着,有人弹起三弦琴,许多牧人纷纷走到草地中央,载歌载舞起来,歌声飘入山林,扩散到原野,草原上荡漾起一片欢腾。
达美并没有去跳舞,只紧紧依偎在玉娇龙身边;观看着这草地上的闹热情景。
就在离达美和玉娇龙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年轻的牧人,弹起弦琴,用他那低沉而带着忧伤的声音唱起一支古老的歌:“我还可以幸福地活着,因为我的眼泪还没有枯干。万物都需要雨水来浸润,我的眼泪啊,可以浸润我这善良的心口。我还可以等待地活着,因为春天每年都回到草原。春风把草原从沉睡中吹醒,我这一生啊,也将会降临个温暖的春天。”
玉娇龙仔细地倾听着,她也被这淡淡哀愁的歌声感动了,她感到惊讶的是:没想到从这些粗野的牧人口中,竟能唱出如此动听而又这般高雅的歌声,比她在京城中所曾听到的那些雅曲讴歌,不知要胜过多少倍。这不觉使她在一阵怅然之后、对这些牧人增添了一种亲切之感。
玉娇龙听着听着,那歌声忽地嘎然而止,接着,整个欢闹的草地也突然沉静下来。玉娇龙不觉一怔,忙抬头四顾,只见场地中歌舞停了,那些坐在地上的牧人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仰着脖子向坡上注视。玉娇龙也瞬目向坡上望去,见坡顶上出现了五六骑人马,一字儿勒马排列坡上。中间一骑,胯下火红色大马,昂首挺立,浑身红毛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马上坐着一个汉子,头扎红巾,身穿白色排扣紧褂,那魁梧奇伟的身材,远远望去,有如一尊铁塔。那汉子的面孔虽然看不真切,但玉娇龙却已从那熟悉的身影上认出来了:那正是朝朝暮暮都在折腾着自己的罗小虎!
玉娇龙顿感心头一阵剧跳,全身的血都涌上心来。一瞬间,她竟感到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达美亦已认出罗小虎来了。她满怀兴奋地贴近玉娇龙耳边,急切地对她说道:“姐姐,你看,坡上中间骑大红马的那位就是罗大哥。”
玉娇龙只“嗯”了一声,没说话。
达美只顾注意张望坡顶上去了,并来留心到玉娇龙那红一阵又白一阵的脸色。玉娇龙忽又听到达美有如祝告般地说道:“多感神灵保佑,你看罗大哥那神气,他一定已经完全复元了。”
正在这时,玉娇龙怀里的雪瓶忽然啼哭起来,吮着小嘴,把头摆来摆去。她饿了,在索寻奶头。要是在平时,玉娇龙不论在做着什么,总是立即停搁下来,连忙解开衣襟,将奶头喂到了她的嘴里。可在这样的时候,玉娇龙却只得咬紧嘴唇,任她哭去。
她的心已经乱似麻了。
雪瓶的啼哭声,惊动了正在望着坡顶出神的达美,她忙回过头来,亲昵地对雪瓶说道:“乖雪瓶,别哭,你看谁来啦?”她一面拍着雪瓶,一面指着坡顶上说,“那位伯伯,他是咱西疆最了不起的英雄!”
“伯伯?!”玉娇龙蓦然闪起一个念头:“若是罗小虎来到我面前,我将如何对他说去?!”
这时,人群里又掀起一阵欢呼,罗小虎率着那五六骑人,纵马向坡下驰来。
玉娇龙紧紧搂住雪瓶,心里不住叨念着:“他如来到我面前,叫我从何说起,又如何对他说去?!”
一向深沉含蓄的玉娇龙,突然间,竟完全失掉了主意。
第三十九回 仗义扶危娇龙拔剑 追狠救女小虎飞刀
罗小虎突然在坡顶出现,这在玉娇龙心头,却有如在一潭平静的泉水里,投下一块巨石,立即溅起万点珠花,翻动层层浪沫。
竟使一向深沉矜重的玉娇龙,猛然间,惊喜悲忧一齐涌上心来,弄得不知所措。
罗小虎在坡顶立马眺望一会,便留下两骑在原地哨望,带着其余三骑人马策马向坡下驰来,直驰入草场中央方才停马下鞍,含笑向众牧羊人抱拳致候。那些牧羊人也多是认识他的,一个个有如见了久别的亲人一般,纷纷迎上前去,亲切地和他叙话。
玉娇龙微微抬起头来,侧目瞟去,见罗小虎站在人群中间,他那魁伟的身躯,好似鹤立鸡群一般,显得更加雄俊。一张黑里透红的脸,一半儿隐入浓密的胡须里了,一半儿却被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所占去。他忙着答谢每个牧羊人的问好,神态是那样的热烈而从容,使围聚在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他的情意。一时间,他竟成为节会上每个牧羊人注目和趋奉的中心,好似这草原上除了他什么都不复存在。玉娇龙心里又是惊诧,又是欣喜,同时也隐隐感到了一种不是味儿的滋味。
玉娇龙身旁的达美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地中央,神情是那样的虔诚和专注。她口里喃喃絮絮地称赞着罗小虎的每一个举止,甚至对他说的一些粗野话也绽出欣赏的灿容。她怀着迷醉般的崇敬,情不自禁地对玉娇龙说道:“姐姐,你看,这世上谁还比得过罗大哥英勇,谁又能比得上他神气!”
玉娇龙没应声,只感到这一片对罗小虎溢美的喧嚣,她不但并未分沾半点光彩,却反而无端引起一缕缕怅惘的愁绪。
随着罗小虎驰进场地来的三条汉子,一面也在和牧羊人交谈着,一面却不停地惕戒着周围的动静。其中,有个身材瘦小精灵的汉子,显得神情冷漠,只在人群外面转来转去,不大理睬别人的问询。玉娇龙一下就认出他来了,他正是那位令她感到气恼和厌恶的乌都奈。玉娇龙一看到他,心里便引起一阵不快,也不由立即想起不久前在草原上冒充他姓名的那个强盗来。她不觉从心里“呸”了一声,暗暗闪起一个念头:“那强盗为何不冒别人的姓名,却偏偏冒了他的名字?兴许就是他支使那人干的!”玉娇龙正思忖着,瞥见乌都奈的目光向她身旁扫来,她赶忙埋下头去,借纱帽的边沿遮住自己的面孔,同时透过帽檐的薄纱,注意着乌都奈的动静。她见乌都奈牵着坐马向她慢慢地走来,心里不觉一怔:“他莫非已认出我来?!”正在这时,达美俯过身来对她说道:“姐姐,你看,走来的那位小哥,前番就是他牵大红马来接罗大哥去的。”
也正在这时,前面传来了乌都奈的声音:“达美、你怎不看看咱罗大哥去?他也时时都在叨念着你哩?”
达美转过脸来问玉娇尤道:“姐姐,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玉娇龙见乌都奈已越来越近,心里一急,忙对达美说道:“妹妹,快去!让他来惊了雪瓶!”
达美匆匆拿起一些食物,便向乌都奈迎去。她俩又一路谈着向罗小虎那边走去。
布达旺老爹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端着一只大碗,走到罗小虎面前,满满斟上一碗酒,递给罗小虎,对他说道:“今天是我们草原上牧羊人的节日,你喝下这碗酒,记下我们收羊人对你的祝福和心意!”
罗小虎接过碗来,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玉娇龙凝眸睃去,只见他颌下茂密的黑髯上挂满酒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便她不禁又想起三年多前在山上草坪里的情景。眼前的罗小虎一切风采英姿依然如故,只是在她看来,过去那种狰狞可怖的神情没有了,一举一动都较以前显得深沉温厚。那红巾包头的额下,远远看去,已隐隐现出了一道皱纹,不由微微感到心头一酸。她知道,那是几年来的风尘和焦忧给他刻下的痕迹。玉娇龙默默地凝视着罗小虎,她的心中荡起一片柔情,盼望能迎上他的目光,也象两年前在保定附近树林中救了他时那样,看着他迈开大步不顾一切地向自己奔来。但罗小虎却一直在和围住他的那些牧羊人周旋,却毫无向她这边一顾的意思。玉娇龙等着等着,她失望了,不由有些伤心起来,心头也感到隐隐作痛。这时,她看到达美已经靠近了人群,但她并没有挤身进去,只呆呆地站在那些牧羊人身后。乌都奈走到罗小虎身边,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罗小虎猛然转过身来,分开众人,走到达美面前,热烈地呼唤了声:“哦,小妹!”随即拉住达美的双手,亲切地对她说道:“最近我到过乌苏,那儿有个你的亲人,他要我带个口信给你:‘他很好,一切如意!’“达美笑了,笑得那么适意。她仰望着罗小虎,低声问道:“罗大哥,你呢?你的背和胸还痛不痛?”
罗小虎爽朗一笑,同时双手握拳用力往上一撑,说道:“你看,一点都不碍事了!”
玉娇龙挪动了身子,想站起身来,蓦然间,忽见乌都奈向她扫来一眼,但那眼光只在她身上略一停留,便又漠然地转过去了。也不知他是没有认出自己来,还是有意视而不见。玉娇龙感到了屈辱和伤害,不禁突然怒恼起来。她咬紧唇,低下头去看看怀里的雪瓶,那兜布和她穿在身上的小衣衫,突然间却显得那样寒伧和陈旧。她耳边不禁又响起王庄的深夜里罗小虎和乌都奈曾说过的那些刺耳的话来:“她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了!”玉娇龙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无处可投,只得寄人篱下,这却正好应了乌都奈当时的妄断!她想到这些,不由心里一横,暗暗对自己说道:“我也算是金玉之体,岂能在这潦困之时去见小虎,惹得他来恻悯,招来他那班弟兄的冷眼和耻笑?凭了自己的剑法和本领,难道我就不能横行西疆?要见,也得等自己得意时再见!”
玉娇龙在一阵怒恼之下,打定了暂不和罗小虎相见的主意。
于是,她又心安理得地静坐那儿,漠然地注视着场里的情景。
人群中,罗小虎和大家正谈得欢,忽然间,只听坡顶上响起一声清脆的口哨。罗小虎猛然停下话来,举目向坡上望去,只见留在坡顶上的那两名骑哨,纵马驰下山坡,直向场里奔来。罗小虎已经感到情况不妙,忙向奔来的两骑马头迎去。马上那两名汉子也不离鞍下马,只勒住尚在腾跳的怒马,急匆匆地对罗小虎说道:“大哥,西角四五里远处,有二十余骑人马向这边飞奔过来,看样子好象一支部勇,请大哥赶紧离开这里。”
乌都奈早已牵控着那匹大红马来到罗小虎身边,催促着他上马。
顷刻间,场地上变得鸦雀无声,笼罩着一片紧张而又惊恐的气氛。
布达旺老爹招呼着大家仍各自回到原来就坐的地方坐好。
达美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爷爷的腰带,惊惶不安地张望着。
玉娇龙仍不露声色地坐在那儿,冷眼注视着场里每个人的动态,心里既觉好玩,又觉好笑。
罗小虎在弟兄们的催促下,从容跨上大红马,勒住缰辔,高声对布达旺老爹说道:“那班杂种若来到这里,老爹尽管把我罗某的去向指给他们,让他们来追,我倒并不把他那二十余骑放在眼里!可千万别让他们留在这儿。记住!饿了的狼总是要伤人的!”“罗小虎用那洪钟般的声音说出的这几句激昂话语,在一片肃穆的场地上叩入了每个牧羊人的心,也贯入了玉娇龙的耳里。她的心同时被震动了,蓦然间,一种慷慨悲凉之感在她心里油然兴起,立马场中的罗小虎突然变得沉雄起来,好似渡水入秦的壮士,又好似出塞远征的将军。玉娇龙不觉站起身来,带着崇敬的心情,深情地凝视着罗小虎。罗小虎说完那番话后,环顾了下紧靠在他身边的那五骑弟兄,喝了声:“走!”便提辔跃马向东驰去。当大红马驰过玉娇龙身边时,罗小虎无意中回过头来,他那双射来的炯炯目光突然和玉娇龙的眼光碰上了,只见他眼里忽然闪起一道亮光,竟如奔马突临深渊一般,猛地将手中缰绳一带,那大红马发出一声惊嘶,顿时两蹄悬空,笔立起来。罗小虎横在马背上,仍侧过脸来大睁着惊异的眼睛望着玉娇龙。玉娇龙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只默默地凝视着他,嘴边含着一丝笑意。大红马笔立着又向前冲了几步才停了下来,罗小虎赶忙带转马首,正要策马向玉娇龙这边走来,乌都奈已从后面纵马赶到了罗小虎身边,只听他气冲冲地一声责喝:“还不快走,就又要折损弟兄了!”随即在大红马腿上猛抽一鞭,大红马被激得狂怒,猛然将身一纵,有如箭发离弦一般。
冲出场地,一溜烟向东驰去。
玉娇龙呆呆地站在那儿,夹杂着一半儿惆怅和一半儿不快的心情,目送着那渐渐消失在草原边际的骑影。
不一会儿,玉娇龙身后又响起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她不由回过头来,见有二十余骑带刀的壮汉已来到场外,他们并不下马,却立马成环,把围坐地上的牧羊人包围起来。其中,有个身材微胖,身穿金线绣边蓝缎袍服的汉子,带着几名壮汉,已下马向场地中央走来。玉娇龙觉那汉子十分眼熟,她略一思忖,立即想起来了,他不是别人,正是五年前曾在草原上戏辱过自己,后来又在荒野里乘自己困倦夺走自己马匹的巴格。玉娇龙一见到巴格,心里感到一阵厌恶,蓦然间,旧时的仇怨一齐涌上心来,她横眉冷对,只碍着怀里多了雪瓶,身边少了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