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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法器活生生的被人以重手法摘去,这魔修高手心神剧震,五内如焚。正恍惚间,他忽觉得颈上一冷,身子发虚,好大头颅已然滚在脚边。
首恶伏诛,罗霄剑门众弟子更是气势如虹,只不到一炷香功夫,竟将这些追赶了他们九天九夜的魔道修士尽数斩杀。当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犹如身临修罗杀场。那些还能站起来的罗霄弟子们,捧剑肃立在血泊之中,朝半空中的俞和一揖到地。
俞和含笑还礼,气势十足的一拂袖,施施然御剑而去。可等这些罗霄弟子们急匆匆的带着伤者走远了,俞和却又悄无声息的转了回来,贴上敛息符,在乱尸堆中偷偷摸摸的翻捡寻觅。但凡能透出一丝灵气的东西,哪怕是魔修们摄取生魂肉胎祭炼而成的邪门法器,也尽都被他搜刮得干干净净。
时光如水,潺潺而过,在俞和声声叹息中,他从青州海外回到罗霄,已快有五个月了。
白天里,俞和依旧是天罡院的守山弟子,但晚上却再也没接到过断命玄符。也不知道是宗华真人的有意安排,还是恰逢这一阵子五湖四海的同道宾客们接踵而至。几乎每个晚上,俞和都会被宗华真人传讯召去,命他在寿阳城供奉阁或琼华宫里陪侍酒宴。五个月下来,俞和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下肚,按照方家怡的话来说,以前俞和一身血腥味刺鼻,如今更多了满身的酒臭难闻。
日子一天接一天的过去,就算俞和想尽了法子,那百万符钱的彩礼却依旧遥不可及。看着玉牌里那不到九万的玉符钱和一堆难以变卖的邪门法器,俞和心里的烦闷就一日胜过一日。渐渐的,连宁青凌的药散都失去了灵效,无论是烈酒还是蜜酒,甚至连清茶喝到他嘴里,都是同样一股苦涩的味道,他都会觉得醉人。
醺醺然之间,从肚腹中泛起来的,全是浇也浇不开的愁。
不过在外面陪的是客,再怎么喝,也得留着七八分清醒,绝不能酒醉放肆,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更不能把自己心底的苦闷流露到脸上,若搅坏了一众前辈高人的兴致,恐怕会被宗华师伯责罪的。
俞和知道,当自己走进了灯红酒绿的殿宇中,他就必须带上另一张看不见的面具,这张面具上画的,满是恭敬而殷勤的笑容。夜幕降临,无论俞和手中拿的是酒杯还是利剑,他其实都是用面具掩住了真实的面孔和表情,去尽心尽力的扮演另一个人,做一些他或许并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不过俞和深信着宗华真人,甚至可以说是崇拜着宗华真人,他希望自己将来成为宗华真人那样的人,那种朋友遍天下,谈笑皆高仙,煮酒风云起的大剑仙大豪侠。
所以他并有怀疑过,在他心里,宗华真人让他去做的事情,必然是对的。
夜里酒喝得倦了,白天口中发苦,就会想喝茶。但俞和又放不下酒葫芦,所以他常暖着一壶茶和一壶酒去东峰镜湖边长坐。怔怔的看着那平整如镜的湖水,随着日曦的挪移而渐渐变化着颜色,那景色能让他看到出神忘我,感到一丝难得的安静。
最近连纯阳院的李毅也不见了踪影,传讯过去也没有回音。有纯阳院的弟子说李师兄奉镇国掌院真人的谕令,出远门办事去了,估计得数月才能回来。
于是这镜湖边就只剩下俞和一个人独坐,直到日落西山,宗华真人传讯来召。
这一夜的客人出身亦正亦邪,酒喝得多了,也就更加百无禁忌。其中有位真人,似乎甚是喜欢方家怡,不过当着宗华真人的面,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只是不停的与方家怡说话调笑,不断的邀方家怡跟他饮酒。
方家怡虽然酒力不弱,但也架不住几位真人轮番敬酒。三五巡下来,这方师妹的脸,可就红得好似胭脂花一般,她一对眸子朦胧迷离,眼瞳中仿佛含着荡漾的水波,整个人更显得娇艳无比,散发出令人神魂颠倒的媚态。
俞和好几次对方家怡暗施眼色,让她少喝一些,可方家怡却浑似没看见。那几位真人推开酒盏,换上了大海碗,甘美芳香的百花蜜酒,一碗就是一斤多,硬要方家怡整碗喝干。
宗华真人大笑而来,寥寥几句调侃,就替方家怡解了围。他自己喝了一大碗,又回敬了这几位真人一人一碗。俞和急忙跟上,拿着大海碗连敬了三轮,这才把方家怡拉到角落处歇息。
这姑娘其实也是在逞强,这一坐下,可就起不来了。她用手撑着下巴,靠在俞和身边的条案上半眯着眼,看起来是酒劲正冲上头。
俞和侧头过去,低声道:“方师妹,速速运功行化酒力,莫要醉倒了。”
“我不!”方家怡突然抬起头,两眼直直的望着俞和,那檀口中吹气如兰,吐出一股股热流扑,在俞和的脸上,“我若醉倒了,你须得背我回去。”
俞和知道,她这只怕已是醉的厉害了,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自然会送你回去的,难不成还会把你扔在这里?”
“一言为定,你今天要背我回去!”方家怡又重复的说了一遍,直到俞和点头答应,她才露出一丝笑容来。
过了没多久,俞和又去敬酒回来,再看方家怡已经爬在条案上,沉沉的睡去了。
直至众人尽兴散场,方家怡也没醒来。俞和望了望宗华真人,可宗华真人满脸笑意,大袖一摆就径自走出门去,远远的丢回来一句话道:“你既然答应了背人家回去,还莫要食言了!”
俞和挠了挠头发,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左近无人,倒也顾不得这些。何况他还真不是第一次背这位方师妹回罗霄了。
才俯下身子,扶起方家怡的手臂,俞和就见她微微睁开了眼。
“师妹,酒宴已散,回去歇息了。”
方家怡口中含浑的“嗯”了一声,慢慢的撑起了身子,她展开双臂往俞和的肩头上一圈,柔若无骨的身子就倚靠在了俞和的背后。
俞和只觉得有丝丝缕缕的女儿香在他的鼻尖缭绕,这种香气与陆晓溪身上的香气迥然不同,但都一样的让人心旌摇荡。
背脊上传来的一片酥麻软腻的触感,也许是酒劲在作怪,俞和不自禁的想起在地坛寺无意窥见的,方家怡裙下露出来的那一截宛如凝脂白玉般的腿。
第一次他背酒醉的方家怡回山,当时有宗华真人在身边,俞和并没什么异样的感觉;第二次背起方家怡,他在地坛寺与那黄袍修士搏命厮杀,也不记得是什么感觉;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俞和觉得周围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深吸了口气,强压下从心底浮起的一丝绮念,俞和纵身而起,脚踩一道云气,朝罗霄山门飞去。
一路无话,耳畔只听得见细细的风声和方家怡柔柔的呼气声。俞和悄然落在罗霄南峰的守正院弟子住地,可今夜这里似乎没人值守,俞和一路畅行无阻的走到了方家怡居住的院子前面。
方家怡抬头看了看,轻轻的从俞和背上下来,她踯躅的走了几步,手扶着小院木门笑道:“师兄,不知是你今天酒喝得太多,还是师妹最近发福,身子太沉了。你这一路上气喘吁吁的,那心儿砰砰跳得有些快啊?”
俞和闻言一窘,抱拳道:“唐突师妹了,早些休息吧,我回东峰去了。”
方家怡眼波一转,淡淡的道:“夜冷酒辛,师兄何不到我屋中小坐。师妹温一杯蜜茶,给你调理肠胃可好?”
俞和微微一愣,眨了眨眼道:“如此夜深,诸多不便。师妹饮了这许多酒,还是早些安睡,免得伤身才好。”
方家怡的眼神,在俞和身上流连了一番,似乎幽幽的叹了口气,欠身一礼道:“今晚家仪失态了,还得多谢师兄照拂。”
俞和一摆手:“自家人何须言谢,告辞了。”
说罢转身御风而去,只留下方家怡独自站在小院门口,眼望着俞和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不知这女儿家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佳人意,盼君明
这之后的五天,俞和都没再见过方家怡出门,宗华真人出山赴宴,身边也只带着俞和一个人。
第六日俞和在藏经院行过早课之后,去清微院应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才听宗华真人说,方师妹偶感风寒,身子不适,这几天都在南峰闭关静养。俞和有些诧异,方家怡身为还丹道果的炼气士,怎么可能被区区风寒之气侵身?恐怕多半是那晚喝酒太多,伤了脾胃经络才是。
宗华真人取出一支小玉瓶,递给俞和道:“你今日无事,就去探望她一番吧,我这有些丹药,你替我送去。”
俞和点头接过玉瓶,以神念暗暗一探,察觉瓶中有团精纯的土木性药气,看来这果然是一些调理脾胃的丹药。
“前日接到蜀山来的信符,那边有场法事,邀鉴锋掌门师兄和我同去观礼。此去西南,顺道还要在滇南别院停留几日,估摸着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你镇守天罡院,切莫玩忽。”宗华真人顿了顿,眼望着俞和,忽然把话风一转,语重心长的道:“上次你从青州回来之后,我听你说过摩明云宫提出的三个条件,如今你准备得如何?”
俞和一呆,脸色黯淡下去,颓然摇了摇头,叹了口长气,并未说话。
宗华真人道:“我曾与你说过,世易时移,人心难料,与其强求,未必能得善果。不如回头看看身边的人,你且去仔细思量。”
“弟子遵命。”俞和沉声应诺,宗华真人点了点头,摆手让他自去。
出了清微院,俞和就朝南峰去了。他同值守南峰的守正院师叔知会了一声,没想到那位道姑非但没有冷言冷语的盘问俞和,反倒笑眯眯的给他指点了方师妹小院所在的方向。
拜谢过那位守山的师叔,俞和沿着小径走上南峰,到了方家仪的门前,抬手轻轻叩门三声,唤道:“方师妹在么?俞和前来探望。”
门里隐约有一阵子悉悉索索的声响,过了有半柱香功夫,俞和听见门后发出“咔哒”一声,便知那门闩已然落了下去,方家怡在屋里轻声道:“俞师兄请进来说话吧。”
俞和推门进去,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方家怡披着一件素白色的丝缎袍子,身子半倚在床头,那柔软的布料,将她玲珑浮突的美好身段隐约勾勒出来,呈现出一种温和静雅的美。她的头发并没盘成发髻,只是用一条金丝发带随意的束起,绕过耳侧,垂在胸前。俞和看她的脸色略白,眼神中也似乎少了些神采,但这副慵懒柔弱的样子,却更加惹人怜惜。
虽然俞和也曾来过方师妹的小院,可走进屋里却还真是第一次。这屋子中处处透着女儿家小心思,不但洒扫得一尘不染,还仔细点缀了不少花朵和五彩璎珞。窗前挂着一盏琉璃宫灯,地上铺着一方雪白的毛皮,踩踏在上面煞是柔软,如同登临云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家怡特别喜爱玉器的缘故,屋子里无论是洗漱之物、案几上的茶壶茶碗、桌上的镜台与脂粉盒、床边的灯盏香炉等等,全是以白玉雕琢而成,就连床边悬着的一口三尺法剑,都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做鞘。
这女儿家闺房中最惹眼的,却是床边摆着的一个木架子。那架子上绷着一幅四尺白绢,绢布上绘着一个挎剑男子举杯敬酒的图画。
“原来方师妹平日里还喜欢这丹青之道。”俞和不好在人家屋中四处乱看,故而就把目光落到了这副绢画上。
方家怡问道:“师兄觉得此画如何?”
俞和朝绢布上细细一看,画中那男子的面貌有些模糊,他并不觉得眼熟。往下再看,这男子身上穿的,乃是罗霄剑门的碧竹纹长袍,头上扎的是青绸方巾,腰间挂着酒葫芦、玉牌与一柄连鞘长剑。看这一身行头,却是跟俞和自己平日里的装扮一般无二。
这男子绘成了一副举杯敬酒的姿态,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伸出三指捏着酒杯,平举在胸前,气度沉稳,神情却又豪放爽朗,这倒跟宗华师伯提杯敬酒的样子很有几分神似。
看完这画中的男子,俞和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评论了。这幅画的笔法细腻非常,功道也颇为精深,显然人家方师妹乃是丹青之中的行家,一幅画做成,自有其蕴意深含其中。俞和自知是个门外汉,这要是会错了意,胡乱品评一通,那可就要惹人笑话了。
“师妹这画自然是极好的。可惜师兄出身卑微,胸中全没有半分风雅才情,让我看画,那真是牛嚼牡丹了。”
方家怡看了看画布,又看了看俞和,似乎很是失望,她幽幽的一叹,垂下头没接话。
俞和取出宗华真人给他的小玉瓶,轻轻放在茶案上道:“这是宗华师伯托我带来给师妹的丹药。”
“师伯叫你带来的丹药?”方家怡不知怎么的,轻轻一颦眉,伸出纤纤素手一招,那小玉瓶就飞入了她的掌心。她拔开瓶塞闻了闻,又把玉瓶在指尖转了转,忽然翻转过瓶底,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师兄你给家仪送药,却还要托辞说是替师伯送的么?”
俞和一愣,摆手道:“确是宗华师伯嘱我送来的。”
“师兄,此处也没有旁人,你还在那遮遮掩掩什么?”方家怡掩口轻笑,她把小玉瓶抛给了俞和,自己翻手又取出了另一支小小的碧玉药瓶,“一大早师伯就亲自送了药来给我,这两瓶药的药性几乎一模一样,他连送两次却是做什么?而且师兄你看看那瓶底,你既然要假托师伯之名,确怎么还用了个刻着‘俞’字的药瓶?”
俞和大惑,翻过手中的玉瓶一看,果然瓶底刻着个小小的“俞”字。他眼睛一转,心中便猜到了宗华真人的用意。这位掌院师伯大人也真为替俞和想得周到,居然摆下这么一计,替俞和向方家怡献了个殷勤。
这时再去辩解,那只会显得无趣。俞和尴尬的笑了笑,也不多说,还是把小玉瓶放在了桌子上,轻声说道:“终归是希望师妹早些好起来,这药补益脾胃,还是服一些才好。”
方家怡伸手一指靠窗边的木桌,那里放着一支白玉盖碗,她轻声道:“师兄,我身子没什么气力,那边的碗里有些米,烦劳你替我淘洗了,煮一碗热粥喝可好?”
洗米煮粥?俞和看了看方师妹,可人家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于是他只好点了点头,挽起袖子,走过去端起了白玉盖碗。
碗里盛着浅浅的一层米粒,也不知是什么灵种,颗颗浑圆如珠,莹白如玉。俞和在小院中汲了些泉水,先把碗中的米粒淘洗了几下,再留下大半碗泉水,阖起碗盖,走回了屋里。
他以双手捧着碗底,默运五行火炁,烧滚了碗中的水。
以掌中真火煮粥,其实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内鼎真火禀五内阳气而生,俞和修的更是先天火炁,故而其性刚猛至极。他只敢摄出极细微的一丝真火运到掌心,又暗暗以长生白莲之力裹住了白玉盖碗中的水和米粒,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其中的粥羹烧成了飞灰。
而且这米粥要想口感软糯,更需耗费时间熬制,俞和一面运转火炁,保持着玉碗中的温度,一面还得用暗劲将米粒震得颗颗酥软,释出米浆与泉水融合,才能使羹汤粘稠香甜。
只见俞和紧盯着手中的玉碗,那碗盖被腾起的热气掀得噗噗直响,有浓郁的米香在小屋里缭绕。可方家怡却似乎根本没有在意那碗粥会被熬成什么样子,她一双妙目只顾看着凝神煨粥的俞和。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时分,俞和终于长出了口气,伸手一掀碗盖,便有一大团白茫茫的水汽化作一朵莲花状冉冉升起。再看那泉水和米粒,已化成了半碗浓郁的白粥,咕嘟嘟的冒着细小的气泡,芬芳四溢。
“尝尝看,我以前只煮过茶,这却是第一次熬粥,火候可能有些不对。”俞和把玉碗递给方家怡,不忘叮嘱道,“可能有些烫。”
方家怡看了看碗里的粥,招手摄来一支玉勺,浅浅了尝了几口,便把玉碗搁在了床头,她笑着道:“是有些烫,我等这粥凉一凉再喝。可惜缺了蜂蜜,若能调上一些,滋味更好。”
俞和点点头,站起身来道:“师妹好好歇息吧,喝了粥,记得还需吃些丹药。”
“师兄这就要走了么?”方家怡见俞和要走,脸上掠过一片失望的神色,她伸手扶着床沿,也站了起来。
“你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我在这里久坐,扰得你不能安歇。”俞和抖了抖袍袖道,“何况我一个男子,若在你闺房中赖着不走,等下要是被人传了开去,免不了风言风语,有损师妹的名节。”
方家怡怔怔的望着俞和,扁了扁嘴道:“好吧,这几日里师兄若是无事,可要常来看望师妹。多喝得几碗师兄亲手煮的粥羹,肠胃暖了,这病也好得快。”
俞和挑了挑眉,点头称是。他转身拉门出去,方家怡跟着也想往外走,却被俞和推回了屋里。
反手合拢木门,俞和逃也似的快步走到了小院外,他手拂胸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对于儿女之情,俞和虽然懂得少,但看方师妹的一言一行,他也能朦朦胧胧的感觉出一些异样。如此一位犹如九天仙女落凡尘般的绝美女子当面,而且人家还分明对自己有意亲近,方才两人在小屋中独处,俞和把持着一颗本心不乱,实在是甚为辛苦。
尤其是他煮粥时,虽说是全神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