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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剑门十七代弟子中,最有才华的云峰真人;另一边是历来威严深重,最有魄力的十七代二师兄宗华真人。这两人自打年少上山习剑,便朝夕相处,数百年来感情笃胜亲兄弟,可如今却为了一个十九代的弟子而大动肝火,吵得面红耳赤。
诸位掌院都知道云峰真人性子随和,几乎从不动怒,这一次大发雷霆,也确有其因。
云峰真人不懂,其他掌院真人其实也想不通。天罡院的执事弟子俞和确实出色,原本也是由宗华真人自己大力栽培,一手将此子捧为未来的宗门栋梁;可这一转眼间,俞和又被宗华真人狠狠的一脚从云端踹落,那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相处了数百年,诸位掌院真人也都了解宗华真人的软肋,知道这位雄才大略的十七代二师兄,唯一看不透的就是“红颜祸水”这重道理,但为了一个女子而舍弃如此出色的弟子,诸位掌院也想听听宗华真人要如何分说。
再一来,将云峰真人派到西北地肺深渊去做祭剑人之事,也是大大出乎了诸位掌院的意料之外。那万里之外的西北苦寒之地,派去的人基本便是永不得重返九州了。这等差事,如何会将身为剑门智囊的云峰真人给派了过去?若说舍弃一个颇为出色的十九代弟子还算不得什么大事,将云峰真人也发配到西北,可就当真有些离谱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罗霄剑门真的要将云峰真人与俞和师徒俩远远的甩开了吗?
“云峰师弟,为了一个顽劣的后辈弟子,你竟公然对清微院掌院横加指责?那小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了么?你这是将我罗霄剑门的科规礼仪尽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正殿大门轰然敞开,罗霄剑门的掌门鉴锋真人迈步进来,他拿眼一瞪云峰真人,沉声喝道,“是我叫宗华师弟莫要将那俞和看得太重,你有何疑惑,尽可来问我!”
鉴锋掌门突然显身,正殿中的诸位掌院真人一齐起身作揖,口呼掌门师兄。云峰真人怒气未消,虽只是随意拱了拱手,但也收起了周身气势,大殿中飞旋的罡流尽敛。
“云峰执迷不悟,愿听掌门师兄分说!”云峰真人毫不畏惧掌门师兄的威严,他昂头站着,冷眼看着鉴锋真人。
鉴锋真人看云峰真人并不买账,心中不愉。但他转念一想,这位师弟即将远赴西北地肺深渊,恐怕此一去,便只有大限将至之时,才能重聚。几百年师兄弟情谊非同一般,鉴锋真人心里一软,脸上的表情便缓和了下来,他走到云峰真人面前,伸手按住了自家师弟的肩头,和声道:“俞和乃是师弟亲手调教出来的,在师弟眼中看来,他便如同亲子一般。但正是因为师弟你心中对他爱之甚深,故而眼中便看不真切。而且另有一些隐情,师兄并未向师弟明言,这倒也是师兄我的过错,还请师弟原谅,待我向你一一道来。”
鉴锋真人说罢,竟朝云峰真人作了一揖。云峰真人看掌门师兄如此,也不好再冷面相对,他举手回了一礼道:“师兄请说,云峰洗耳恭听。”
“坐。”鉴锋真人举手一引,诸位掌院真人各自归座。云峰真人坐在鉴锋真人左手边,宗华真人坐在鉴锋真人的右手边。
鉴锋真人亲自为云峰真人倒了一杯茶,他略一沉吟,开口道:“师弟以为俞和此子心性良善,数年前为兄也曾将他带在身边,暗暗观察过一番。”
云峰真人没有答话,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静等鉴锋真人下文。
“我辈修道之人,与道德义理上,讲究的是清净无为、道法自然。但我师尊曾有一言,不知师弟可否认同。”鉴锋真人看了一眼身边的宗华真人道,“当年师尊禅让掌门之位,曾召我和宗华师弟齐聚一堂。他言及罗霄剑门十七代弟子,说若论才智心性,十七代弟子中当以云峰师弟你首屈一指,但凡事关门派兴盛大计,交于云峰师弟去办,他尽可放心。但师尊又说,若论及执掌门派,当以为兄和宗华师弟可担此重任。盖因若与天争地争,有大智慧者为先;若与人勾心斗角,则心机深沉者更佳。故而传到我们这一代,为兄忝为掌门,宗华师弟执掌清微院辅佐,而云峰师弟执掌藏经院,镇守我罗霄道统。”
鉴锋真人又给云峰真人倒了杯茶,和颜悦色的道:“此次将祭炼先天法器之事交托云峰师弟,为兄也甚为不舍,但那口先天灵剑关乎罗霄气数,又到了行将淬火出世的紧要关头,此乃是我罗霄剑门中一等一的大事,若命旁人去西北,为兄都不能放心,唯有云峰师弟出马,可令为兄高枕无忧。”
云峰真人听鉴锋真人将话题扯远,皱眉道:“祭炼法剑之事我已应允,掌门师兄不必多说,十日之后云峰自会启程。我今日来,只为俞和此子鸣不平。”
“正说俞和此子。”鉴锋真人一笑,“以我所见,论及才智心性,此子远不如云峰师弟;而说心机城府,他也太过浅薄,若要将我罗霄宗门重任寄托在他的身上,为兄不以为然。师弟说得不错,此子心性、根骨、福缘都不坏,剑术道行也是门中翘楚,但他对人情世故却稍嫌驽钝,让他学道修剑是块好材料,若执掌山门却缺了大执念与大魄力。道家追求清净无为不假,但我修道之人却是与天争命,而一派掌门更要肩负宗门延续之大任,凡事皆需尽争。我需要的并非是一位天下无敌的剑仙,也非是一位机关算尽的谋士,而是能带着罗霄千余弟子,在这凶险诡谲的九州江湖中趋吉避祸的一位戏子。”
鉴锋真人又望了一眼宗华真人,他拈起茶杯,一饮而尽,长叹气道:“为兄与宗华师弟心中的苦,云峰师弟有所不知。我俩整日带着虚伪的面具,与诸方同道尔虞我诈的周旋,苦心孤诣的为罗霄谋夺机缘,端得是要喜怒不形于色,八面玲珑巧舌如簧。历数列代罗霄掌门与清微院掌院,鲜有能执掌门派超过千年者,大都数百年后便禅让后辈,从此闭关不出。盖因其心中自感罪孽深重,所作所为亵渎了道德大义,甫一闭关之后,便面壁忏悔,苦求清净无为。但即便如此,曾任掌门与清微院掌院的历代祖师,最终能尽赎罪孽,抛却魔障,得道飞升的,也不过寥寥三人而已。”
鉴锋真人直视着云峰真人的双眼道:“师弟可还认为,以俞和这般心性,能担得宗门大任?”
云峰真人语塞,低头沉思了半晌,又喝了口茶道:“即便俞和不堪重任,他若能修成绝世剑仙,也是掌门人身边的大助力,何须受此刁难排挤?他身负南帝道统,莫非我罗霄连这等仙帝传承都不看在眼里了?”
“非也!此中隐情,待师兄如实相告。”鉴锋真人摇头道,“所谓的种种‘刁难排挤’,在师弟眼中是磨难,但在为兄看来,却是磨练。数年前俞和作我随侍弟子,宗华师弟问我如何,我就对宗华师弟说过,此子胸无城府,不堪重用。但宗华师弟亦是对俞和期望甚高,他反复对我说,俞和此子心性天真稚嫩,乃是因为被他与云峰师弟溺爱所致,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宗华师弟以为,只消稍稍磨练俞和,让此子学会能屈能伸,便能养出心机城府,为宗门所用。可惜此子心高气傲,吃不得半点亏,宗华师弟才略让俞和受些苦难,他便已然耐受不住,对宗门心灰意冷。为兄我与宗华师弟皆对俞和大感失望。”
“而其南帝道统,云峰师弟也莫要看得太重了。数年前传来一段魔宗秘闻,北方魔教有个还未结成还丹的弟子名唤姬度什,在大漠深处坠入地穴,误打误撞的爬进了北斗第五星丹元廉贞星君的仙冢,因此人身藏‘人祖血脉’,结果得承了丹元廉贞星君的道统。这北斗星君乃受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管辖,那大魔头卫行戈找到这个姓姬的魔修,希望将此人收入麾下,但未曾想到,这姬度什从仙冢中出来才数十日,一身修为竟已然臻至天仙妙境,只一掌便把卫行戈打得重伤吐血而逃。又过了几日,这位姬姓魔修居然无灾无劫的平地飞升。临入天関之前,此人留下话来说,四御道统非同小可,神帝心思也远非世人能懂,卫行戈并未当真得了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的全部传承,若当真是紫微大帝道统加身,那卫行戈本该立时成就金仙道果,直入紫微垣。”
“此事传开,北方魔宗一片哗然,最后将那隐居疗伤的卫行戈给逼了出来。此魔自己也承认,他所得的北极紫微大帝道统并不完整。之所以遍寻神帝道统传人,就是为了将他的道统补全,而此魔亦放出话来,说扬州有一少年修士得了并不完整的南方南极长生大帝道统,当时就有许多修士偷偷北下,要来寻俞和。”
“恰逢俞和那时在白骨剑冢闭关,我与宗华师弟正苦苦谋算着如何保全此子时,南海又传来了消息,说有数人潜入了天涯海眼下的南帝白玉冢,得了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的道统出来。罗霄的大九衍降魔圈难闯,可在南海海外要擒住个人却并不太难。一时间许多人都转道去了南海,结果发现,那所谓的‘南极长生帝道统传人’,尽都是些名不副实之辈,或是得了几段虚无缥缈的经文;或是得了一些时灵时不灵的小神通;或带出来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物事。虽然每个人都信誓旦旦的说,他们在仙帝冢见到了长生大帝的真灵法身,亲耳听到长生大帝允诺将道统传下,但他们其中并无一人修为大涨,也没有什么了不得法器出世。”
“种种疑惑之后,更多人前赴后继的冲去天涯海眼,结果自称传承了南极长生帝道统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在他们中间,不仅没有出现另一个姬度什,连卫行戈那般成就的人也无有一个。渐渐的,人们认为南海海底的哪一座仙帝冢,不过是南方南极长生大帝布下的一座疑冢,里面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神帝道统,只是留下了掩人耳目的一些小花招罢了。试想以一方天帝的大智慧大谋略,怎么会让自家道统随随便便的流传开来?如今还有不少人,自以为得了南帝道统,但却再也没人去找他们探究,只当那所谓的南海神帝冢,乃是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用来嘲讽世人的一个笑话。”
鉴锋真人轻笑道:“于是前来寻找俞和的人也都纷纷败兴而去,南帝道统之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虽然听鉴锋真人絮絮叨叨的讲了这么多故事来由,言辞间绕来绕去的,但云峰真人何等聪明,略一思索,便知道了鉴锋真人话里的意思。他嗤笑一声道:“掌门师兄的意思是,若俞和的南帝道统是假,那他不过是一个根骨资质出色的弟子而已,但是胸无城府,人也稚嫩,根本入不得掌门师兄的法眼,栽培起来也是难堪大用。但若俞和的南帝道统是真,那他得的也不是完整的传承,还不如那北方魔宗的卫行戈,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留他在门中,等他锋芒毕露时,早晚还是会惹来祸端,倒不如打压一番,让他沉在水底不为人知?”
鉴锋真人眼睛转了转,沉默了数息,点头道:“然!”
云峰真人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的拍在桌上,沉声道:“师兄执掌罗霄门庭,果然是好谋算,好口舌!这一番子虚乌有的推测,便要将一位出色弟子的大好前程扼杀,那什么莫须有的刁难,居然全是苦心设计的磨练?你就不怕旁人说我罗霄嫉贤妒能,容不下良材美玉么?”
云峰这人这话,暗讽镇国真人出走之事,说得一众掌教真人脸上阴晴不定。鉴锋真人和宗华真人神色一变,默不作声。
“云峰此去西北,再会之日难期。还望诸位师兄好自为之,保重!”云峰真人起身离座,甩袖而去。
鉴锋真人看着敞开的正殿大门,轻轻一摆手,命其余真人各归其院。
他望着宗华真人,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握空拳,一敲茶几道:“师弟,师弟!你这是何苦来哉,那女子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这几百年来,你因为女子而犯下的荒唐过错还会少么,怎的还是如此糊涂?我倒问你,如今此事,该当如何收场?”
宗华真人撇了撇嘴角,抱拳道:“师弟是有过错。”
鉴锋真人摇头不止,又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片褐黄色的古玉符,放到宗华真人面前道:“此乃解剑十八盘的根本阵符,若俞和明日闯阵,遇到了什么凶险,师弟祭出此符,那剑阵便会停歇,可救出俞和一命。”
宗华真人盯着桌上的玉符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伸手将玉符收起。
“莫要寒了云峰师弟的心!区区一个年轻弟子事小,祭炼先天法剑之事万万不可有何差池,你且谨记!”鉴锋真人一拂袍袖,飘然而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扫成径,双剑湮
第二日卯时早课,藏经院中的气氛显得格外异常。
论剑殿五弟子诵的依旧是平常那些经文,可今日不怎么的,读出来却全没一丝清净平和的感觉,个个语调抑扬顿挫,好似在读大军出征前讨敌檄文。直到云峰真人皱眉轻轻一咳,五位弟子才神色一凛,将声调放缓,开始念诵《清净坐忘素心文》。
三遍素心文诵毕,俞和睁眼一笑,朝殿中诸人团团一揖道:“时辰已到,师弟这便去了。”
大师姐莫子慧点了点头道:“正要为你压阵!”
云峰真人和鸣剑真人闭目端坐,不置可否。六人朝两位师长作揖一拜,俞和在前,论剑殿五弟子在后,架起剑光,朝罗霄解剑十八盘而去。
当俞和按落剑光时,十八盘的峡谷周围已然有数百位剑门弟子早等在那里。人们看俞和一到,唧唧喳喳的议论声登时止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这位要独闯罗霄解剑十八盘的主角,今日看起来装扮一如平常。身上穿的是藏经院执事弟子的旧袍子,一双袖口高高挽起,头上别着青竹发簪,腰后悬着黄皮酒葫芦,两手空空不见剑器,一副闲散随性的模样。
俞和也不做作,双手抱拳朝诸位同门团团一揖,便将身一纵,跃入了峡谷当中。他虽没有开口说什么场面话,可已有好几十位站在山崖上的罗霄弟子眼眶泛红,其中的几位女弟子已然忍不住掩面抽泣了起来。
这些弟子,全是曾被俞和救过一条性命的罗霄门人。在他们看来,俞师弟虽然本领高强,但要独闯解剑十八盘,依旧是在自寻死路。他们皆以为,俞和不堪师长的百般刁难,已对宗门心灰意冷,此行乃是不求苟且偷生,只欲以死明志。他们感念俞和昔年的救命之恩,心中悲伤,但此时也只能洒一把眼泪,替俞师弟送行。
俞和见有人真情流露,心中颇感宽慰。可他一眼扫去,瞥见宗华师伯带着七八位掌院真人抱臂立在山崖之上,面无表情的俯视着自己。而方家怡和夏侯沧并肩而立,站在一众师长身后,他们两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夏侯沧望见俞和目光扫来,竟不愿与俞和四目相对,他撇了撇嘴角,故意将脸拧向别处。
俞和心中暗笑:“想看我去解剑十八盘撞死么?只怕今日未必能如你们所愿。”
面前山壁上的“杀器”二字依旧流露着冰冷的杀机,可俞和视而不见,大步走到解剑十八盘的第一盘入口处。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居然伸手从腰间玉牌中摸出了一支长达五尺的竹扫帚,左右一挥,将入口处地面上的浮尘左右扫了几下。
一众罗霄弟子惊愕不已,这俞和要闯解剑十八盘,竟然不取法剑出来,而是拿出了扫把?莫非俞和自知此去十死无生,根本就不打算抵抗了么?
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俞和将五尺竹帚夹在肋下,施施然一迈步,便走进了解剑十八盘的第一盘。
哗楞楞铁索声响,整条十八盘谷道中的万余柄长剑齐声嘶鸣,煞气冲天而起,修为稍弱的弟子连忙退开了数步。
只见第一盘谷道中的长剑绽出寒光,数十道剑气如白虹一般,直朝俞和劈落。
可俞和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他脚底下步子错动,忽而抢步直行,忽而倒踩七星,身子好似浑不着力的飘絮一般,在剑气风暴中摇摇摆摆。
莫要看俞和脚下的步子似乎毫无章法,但偏偏那些剑光竟然根本沾不到俞和的半边衣角。每一道剑气落下,俞和就好像未卜先知,早就算准了剑气所趋的方位,他只略一挪移身形,便让剑气落了空,徒然劈在地上,扬起片片尘土。
短短九息之间,俞和连走三十一步,人就已到了第一盘和第二盘的交接转折之处。再去看第一盘谷道的中间,竟然被俞和以竹帚扫出了一条二尺宽的小路,那些浮土和骨骸尽都堆在路边,好像俞和根本就不是来闯这无名杀阵,只是到十八盘峡谷中,来清扫道路一般。
一众罗霄弟子鸦雀无声,人人骇然,连山崖上诸位掌院真人都变了脸色。
要知这罗霄解剑十八盘,绝非是什么寻常的杀阵,便是镇国真人与纯阳院三十六真传弟子,都是全仗着先天至宝五方神旗才能安然无恙。设下大阵的罗霄祖师曾说:“入此阵者,还丹境必死,玄珠境九死一生。”就连这位祖师自己都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