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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那白衣剑客幻影与俞和同时举起双手,十指作剑诀对着太玄典石碑点出,俞和口中宏声喝斥道:“破!”
这一招剑势,便再没人看得透了。
黑白两道剑光拧成了一束,正是两仪剑之势。可那黑白剑光之前分化出来的虚影,居然还有整整六十道犹未散去,这时全都不可思议的动了起来。一道又一道的虚影重新汇合入黑白剑光,好似这一剑中,却是同时刺了六十一剑出去。而那随黑白剑光而动的近千柄飞剑,竟然也与黑白剑光同时刺中了太玄典石碑的碑面zhōngyāng。
再没有什么震天动地的声音发出,人们只听见自己胸中的心脏“噗通”一跳。
那镇压罗霄解剑十八盘的最后一手杀招,代表着罗霄剑门无上剑道的十丈太玄典石碑,就这么就黑白剑光一穿而过,化作了道道流光消散。
俞和张口一吸,黑白剑光与那白衣剑客幻影又变作一道白烟,吞回了他的腹中。
过了足足十息光景,山崖的罗霄弟子们才发出了震天介的欢呼声。俞和回身抱拳一笑,招手摄来竹扫帚,慢条斯理的在最后一盘谷道中,扫出了二尺宽的小道。
由那“剑器”二字之下,到罗霄解剑十八盘的尽头,如今不再是铺满了骸骨,而是有了一条干干净净的蜿蜒小路。
俞和也不管那山崖上飞腾的人群,他扫完了地,夹起扫帚,一纵身就朝罗霄东峰去了。经过崖边时,他瞟了一眼诸位掌院真人,却没看见宗华真人的身影,也没望见天罡院的夏侯沧和守正院的方家怡,只有天枢院的掌院真人和摇光院的掌院真人望着俞和,竖起了右手大拇指。
俞和从自己的东峰小院中,只带走了那一条小宁姑娘给他绣的水纹青绸披肩。推开屋门,长吸口气,眼前是海阔天空,但心中却是空荡荡的。他一时似乎不知道向哪儿迈出步子,回头去望,满满的都是回忆与不舍。
鞠一捧小院里的灵泉扑在脸上,摘下腰间的酒葫芦,俞和一边喝着,一边沿着小石径朝山门走去。
行出山门时,值守的弟子全都拿敬畏的眼神望着俞和,却并无一人上前来说话。俞和淡淡一笑,朝诸位同门一抱拳,拂袖下山而去。
走出了几十里,身后的罗霄道庭已然隐于云霞雾霭之中。俞和忍不住回头,可只看见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既熟悉又陌生。
“怎么,雄纠纠气昂昂的闯过了解剑十八盘,可如今却望着山门做女儿家态了么?俞和道友。”
前面有人说话,那声音一听就是自家师尊云峰真人,俞和忙转头,朝云峰真人一揖到地:“师尊取笑弟子了,方才去藏经院向师尊辞行,却未见到师尊当面。”
“走了解剑十八盘,你便不再是罗霄弟子,这‘师尊’二字休要再提,你若有心,记在心里就是。”
“一rì为师,终生为师。”俞和看着云峰真人道,“弟子绝非忘恩负义之人。”
云峰真人点了点头道:“你这孩子,倒也不枉我在此等了你半个时辰之久。”
半个时辰之前,俞和还在解剑十八盘中,云峰真人已就在山下等他?俞和闻言大惑不解,问道:“师尊怎么知道我能活着走过解剑十八盘?”
云峰真人大笑,向来喜饮清茶的他居然翻手摸出了两个酒葫芦,抛了一个给俞和,自己拿着一个,咕咚咚的喝了几口道:“其中有两重原因。一来你小子虽然xìng子鲁莽跳脱,但如今也懂得惜命,绝不会冒冒失失的去闯那解剑十八盘。我问你有没有信心,你说有,我就知道你多半自有准备。你虽然未讲明,但为师哪里看不出来?你那身上藏的秘密,绝不止南帝道统这一样,区区罗霄解剑十八盘,说是说凶险无比,但也分谁去走,你小子自己提出去闯一闯,只怕最多是有惊无险,我说得可对?”
俞和苦笑,点了点头:“师尊慧如炬,非是弟子有意隐瞒,实在是事有蹊跷,弟子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云峰真人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无论多么亲近的人,也不可和盘托出。被人看透,则是将自己置之险地。”
俞和不知如何作答,只默然的点了点头。
“还有一重原因你并不知道,连为师也是今早才听说。鉴锋掌门师兄传来口讯,言及宗华师兄找他讨要了解剑十八盘的根本阵符。看来宗华师兄虽然被那女子蛊惑,心中还是念着你的,他对掌门师兄讲说,俞和少年心xìng,负气要走解剑十八盘,若是你在十八盘中抵挡不住,他就会祭出根本阵符,将你救下。”
俞和将眉毛一挑,扁了扁嘴,还是不发一言。可他听了云峰真人这话,心中已是掀起了连天cháo。
“我早跟你说过了,宗华师兄就是这么个人,大凡英雄豪杰,都闯不过美人关。尤其宗华师兄这么个至情至xìng之人,他什么都能看的透,唯独听不得枕边的闲言碎语。你也是倔强,难怪掌门师兄说,是我与宗华师兄将你给宠溺坏了,养成了个吃不得一点亏的纨绔xìng子。你若是能隐忍得一段时rì,等宗华师兄从那女子的温柔乡中脱身出来,自然而然就会水落石出,还你清白。”
俞和叹了口气,拔开酒葫芦塞子,灌了一大口。
云峰真人摇头道:“事已至此,你出山去走动走动也好,都是一种磨练。说不得哪天宗华师兄懊悔了,他又会去寻你分说,劝你重回罗霄来。只是不管你将来如何抉择,为师有两句话,你须得谨记。”
俞和放下酒葫芦,郑重的抱拳应道:“师尊请讲,弟子必铭记于心。”
云峰真人一脸肃正,双眼直盯着俞和道:“第一,你不可结交jiān邪。为师并不是个迂腐之人,你与那西南养毒教接下善缘之举,我并不反对。但你江湖jingyan太少,须知绝非每个魔道中人都如那养毒教的小姑娘一般天真烂漫。大凡魔道修士,因其功法凶戾,而使得xìng子也偏激,行事百无禁忌,将人xìng命视为草芥,所以你在外行走,交朋结友当要万万谨慎,莫要误入歧途。”
“弟子遵命。”俞和沉声应诺。
“第二,你不可与罗霄为敌。为人当有感恩之心,虽然你是负气出走,但罗霄剑门毕竟授你仙缘,对你有教化大恩。而宗华师兄也不过是一时糊涂,为难了你一二。你就算从今往后不再是罗霄门人,哪怕改投别家宗门也罢,绝不可成为罗霄剑门的敌人,更不能与罗霄弟子刀兵相向!”
俞和点头道:“师尊放心,弟子对罗霄剑门并无有一丝怨气,可指天道为证,绝不会做出不利于罗霄之事。”
云峰真人摆手道:“修道之人各争机缘,所谓利于不利,在于你将来所处的立场。只消不为敌人就行了。”
不结交jiān邪,不与罗霄为敌。云峰真人嘱咐完这两句话,脸上神sè一松,举起酒葫芦,对俞和一晃道:“今rì为你践行,为师敬你吧。”
“不敢,师尊行将远赴西北,弟子求师尊多多保重。”俞和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问道,“说不定哪天弟子心中迷茫,还要到西北去求师尊指点。”
云峰真人摇头笑道:“莫要来寻,寻也寻不到。”
俞和的玉牌已经留在了藏经院,此时随身物事,都放在那枚从抚仙湖底得来的佛戒中。他伸手一抹,取出两件东西,捧给云峰真人。
“这两件物事,乃是弟子孝敬师尊的。师尊此去西北祭剑,或还用得着。”
“哦?”云峰真人接到手中,抬眼细细一看。这乃是一具紫竹剑匣和一本薄薄的册子。那紫竹剑匣倒是平平无奇,祭炼的手法也颇为粗糙,但云峰真人以神念一探,这剑匣中的符箓他竟是从未见过。再随手一翻那册子,上面墨迹未干,画的竟也是这剑匣中的古怪符箓。
“玄真宝箓万化归一大真符?”云峰真人一皱眉,等他读完那册子上写的字,脸上神sè登时大变,“仙符?不可能,即使‘云笈三十二天笺’上所录的神仙符箓,也断然无有这般不讲理的效用!”
俞和神秘的一笑,说道:“师尊有此符箓相助,何愁在西北地肺深渊中九转难成?”
“你小子,为师刚跟你嘱咐过,千万莫要把自己的秘密亮出来。”云峰真人嘴上数落,可心里却是清清楚楚。倘若俞和在册子上所写是真,那这具打入了万化归一大真符的剑匣,当真是一件奇宝。有了这剑匣随身,那西北地肺中的先天冰火两极真罡,简直如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十全大补丹一般。
这符箓委实太过玄虚了,云峰真人将信将疑,但依旧加倍小心的收好了剑匣和册子,叹了口气道:“跟你这东西一比,我给你的简直就是一册废纸。”
叹罢云峰真人一甩袖,也是一本小册子抛出,落到俞和手中。
俞和翻开一读,才明白了自家师尊的用心良苦。云峰真人虽说他这册子已宛如废纸,但若是这百来页的册子落入任何一位罗霄弟子的手中,尽都会欣喜若狂。
纸页上密密麻麻写得都是蝇头小楷,翻过扉页,入眼的第一行字就已然令人心惊肉跳。
“全本太玄典”
俞和忙不迭向后翻,他是见过白骨剑冢石碑上的《太玄典》真文的,只一看那剑经总纲,就知道是与石碑上所写得分毫不差。后面洋洋洒洒数千字,不仅将整部罗霄剑门无上剑诀全文抄录了下来,还加上了清清楚楚的注释。
再向后翻,写在那《太玄典》后面,是一部剑阵总录,里面抄录了三十六种剑道阵法的修炼和临敌施展的窍诀。而其中多的是云峰真人的自行参悟出来的剑阵jīng髓,当真是jīng辟入里,字字珠玑。
只看这本册子,便能体会到云峰真人对俞和的殷殷关切。俞和将册子捧在手心里,只觉得这百来页的白纸册子如有千钧之重。
“莫要乱翻了,等寻到僻静的潜修之地再细看。此物万万不可外传,我在上面施了法诀,只能让你通读三次,你须得用心背下,三次读完,这册子就成了无字天书。”
“多谢师尊!”俞和朝云峰真人又是一揖到地。
“你此出罗霄,切记要隐姓埋名,绝不可张扬。我听鉴锋掌门师兄说,你身负南帝道统之事,被那魔头卫行戈宣扬了出去,如今传得九州皆知。许多人知道你离开了罗霄,必会四处找你。多半那卫行戈也会暗暗搜寻你的下落。据说他的紫微大帝道统不全,须得找到其他神帝道统传人,才能补足传承,飞升紫微垣。你在外面行走,还是带上那张面具为好,免得被人擒住了,当做人参果吞吃炼化。”云峰真人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你曾为买命庄效过力,那庄子里终归还是有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几位当家人定会担心从你口里流出去什么秘辛。就算宗华师兄力保,那其余的几位当家人,也多半会暗中派人去寻你,你要小心。”
“弟子知道。”俞和点了点头。
“今rì终有一别,你自去吧,数rì之后我也将远赴西北。若你我缘分未尽,自有重逢之rì。”云峰真人仰头喝干了酒,将葫芦一抛,拂袖而去。
“师尊保重!”俞和对着云峰真人的背影叩头三响,等云峰真人仙踪渺渺,这才站起身来,朝山外而去。
一口气走出数百里,中间改道数次,俞和仔细查探了周围无人窥视,这才取出那张面具法器,易形换貌了一番。
既然云峰真人嘱咐俞和一定要隐姓埋名,还点明了南帝道统和买命庄这两件事。俞和也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道祸根,走到哪里,说不定都会带去灾祸。因此他也不敢去云梦大泽了,只是取出传讯玉符,将这些事情,细细的对宁青凌讲了。
小宁姑娘听完,好半晌都没说一个字。俞和追问了几声,她才幽幽的一叹道:“青凌识得大体,俞师兄这般打算,也是为烟水茶园和青凌着想,青凌自然不能任xìng。俞师兄既然离开了罗霄,那天下之大尽可去得,保重的话我也多不说了,盼师兄知道青凌心中的千言万语。我自知修为道行浅薄,就算陪师兄去浪迹天涯,也是给师兄徒增负担。不过无论师兄去了何处,师妹只求师兄答允我一件事,那便是每年chūn分时节,师兄当来烟水茶园小聚数rì,让青凌知道师兄平安无事,你若音讯全无,师妹我就出门去找你,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不找到师兄下落,师妹便不回云梦泽。”
文后语:
玄真剑侠录第五卷:对影一觞断肠散,到此已结
敬请关注第六卷后文。
且看俞和一人一剑游戏红尘,如何在人世百态中,寻得本xìng道心。
沫繁拜谢诸位看官,并恭祝节rì愉快!
第二百四十一章朔城驿,老街坊
西北凉州边缘,有座城镇名叫朔城。
这朔城本是一座小小的驿站,但因其地理位置绝佳,从中原往西北的丝绸陶瓷商路,和从西南滇蜀地往北的茶叶商路,都汇集于朔城驿。出朔城再向西走五十里,便是大雍国的西北雄关落雁口,穿过落雁口,就是绵延数千里的漫漫黄砂。沙海对岸,则是西北赤胡国之地。
如今大雍国国势鼎盛,赤胡虽有心南侵,却又畏惧大雍国驻扎在西北边陲的百万雄兵。几代胡王励精图治,但依旧没有打破大雍江山的把握,故而只能固守于西北苦寒之地,等待着大雍气运由盛转衰,王朝更替的时机。
征伐江山是帝王的游戏,而胡汉贸易却是老百姓的生计,无论大雍与赤胡两国是战是和,行走于大漠商路上的马队从未中断过。无论是赤胡国的缠头行商还是大雍国马帮商贾,都似乎对国与国之间的争斗漠不关心。哪怕是在胡汉之间战火纷飞年代,两国或许会把弓箭对准前来游说的使者,但只要是做本份生意的商队,从来都是任其平平安安的通关而过,极少有连商队都拒之城门外的举动。有时两**队摆明车马,在荒漠中杀得擂鼓震天响,可在那仅仅百里之外的商道上,马驼队行走时发出铜铃叮当声,依旧是慢悠悠的分毫不乱。
在荒凉的西北大漠上,沿着同一条商路来回穿行了千千万万年,那商队行脚铜铃的节奏,始终亘古未变。
到了如今,赤胡吞并了西北荒漠之外的众多部落,国势蒸蒸日上。而大雍国坐拥九州丰饶之地,更是歌舞升平。两国之间的贸易越来越繁荣,每天有一两支商队进出落雁口。久而久之,朔城就成了一座有万余口人繁衍生息的边塞重镇。原本的朔城驿,现在却是胡汉贸易的第一站,许多商队不愿远涉,便在朔城完成物品的交易,赤胡国的行商拖着满满的丝绸、瓷器和茶砖折返西北胡地,而中原行商则带着香料或是金银,返回家乡,盘算着下一趟的走商。
进出朔城的人川流不息,长留在这里生活的人,也是来自五湖四海。江湖上的人说,朔城藏龙卧虎,但朔城里的人却活得怡然自乐。
供商队歇息补给的驿站已经挪到了朔城西,商队大多在那边停留,接受大雍军士的盘查和护卫。而朔城东的老街区,却是一片中原繁华的缩影。
人在朔城老街中走,很难发觉自己是在西北大漠的边缘城镇中,倒似恍然闯入了一处世外桃源。这里红花柳绿、鸟雀啁啾,青石道、琉璃瓦、彩绸宫灯,端得是好一派锦绣气相。有贩卖天下杂货的商馆、有赤柱雕檐的酒楼、有布置得好似苏州园林的客栈、有莺燕群集的脂粉园子、还有供富商们一掷千金的赌坊,种种去处一应俱全,就是与中原大城相比也不遑多让。
朔城东老街是豪商巨贾们玩乐销金的地方,也是江湖豪侠们流连的乐土。
“司马三爷,人们都说你这朔城里龙蛇混杂,我原本是不以为然的。区区边塞小城,何以让江湖豪客驻足?可如今到了这里一看,才知道西北朔城果然名不虚传哪!”
说话这人穿一身灰裘夹袄,年逾不惑,面上的线条如刀斧雕凿,颌下蓄着短须,一对颧骨高高耸起,两眼中精光毕现。他握着酒杯的右手干燥而稳定,虎口处一圈尽是厚厚的茧皮,有口铁钉铜鞘的二尺直刀横在桌上,他的左手始终按在刀鞘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刀而起,与人厮杀。且看这人坐着饮酒,背脊却挺得笔直,屁股与木凳似沾似不沾,手中有刀,人也如刀,放出一股子毫不掩饰的锐气。
坐在这刀客对面的,是一位身穿鹅黄色松纹锦缎斜襟短褂的中年人,模样生得颇为富态,脸上露出矜持而带着三分骄傲的笑意,他手拈着酒杯,指头上一枚龙眼大的祖母绿戒指煞是惹眼。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件湖蓝色的绸缎英雄大氅。莫看这年轻人低眉顺眼,侍立在富态中年人身后恭恭敬敬,但他一对太阳穴高高的鼓起,一呼一吸之间气脉深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人乃是一个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这被人叫做“司马三爷”的富态中年人对那刀客举杯一邀,笑问道:“汪大侠目光如炬,可看出了些什么来?”
对面这位姓汪的刀客抿了一口小酒,拿眼一瞟司马三爷身后的年轻人道:“你身后这娃娃,练的是天山派的气功吧?听他呼吸滚滚如雷,已是破开了阳关,气脉通达百窍,如此内家高手却给你当个马夫书童,司马三爷好大的派头。”
司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