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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老魔这一句话讲出口,道门群修中又是一片惊疑声。
这道门两宗的领头人临阵对质,可真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金霞上人当众揪出了一个潜伏在道门群修中的魔宗奸细,可怎的卫老魔不惊不怒,反倒喜形于色?刚才那一句莫名其妙的“多谢成全”,又是何意?
“卫某实不知金霞道友所说之人,居然会是俞贤弟,原来俞贤弟竟已是我魔门中人,善,大善!当浮一大白!”卫行戈冲着数千道门修士团团一揖,朗声说道,“诸位道友或都有所耳闻,我卫某人三生有幸,昔年偶遇奇缘,继承了北极中天紫微大帝的道统,虽只是些皮毛,但亦能窥得四御仙帝真法浩瀚无边,玄微至妙,哪怕穷尽毕生心力也难领悟万中之一,故而甚为惶恐。然我道不孤,后知悉有俞贤弟天运无双,得承南极长生大帝道统。卫某辗转反侧,心痒难耐,曾周游中土九州寻访俞贤弟,想要与他结交一番,好彼此印证传承,同参仙帝圣法。只可惜俞贤弟出身扬州道门,他将道魔宗门之别看得太重,对卫某人戒备甚深,不愿与我倾心相交。我欲用强逼他,却闹得不欢而散,此事实为卫某心中大憾。”
卫行戈笑看着对面的金霞上人,继而说道:“甚幸!今日承蒙金霞道友指点,才知道俞贤弟竟弃道入魔,如今已是我魔门中人。既然宗门嫌隙尽去,今后正可与俞贤弟好生亲近。卫某得偿平生宿愿,心中畅快!”
说罢卫行戈朝俞和连连招手,高声唤道:“俞贤弟,俞师弟!还不速速过来愚兄身边?你我兄弟二人携手,四御仙帝大道可期。”
俞和见卫行戈出声招呼,却并未迈动步子。他心中雪亮,深知自己这一步跨出,便是公然投入魔宗,从此与九州道门划清了界限。
卫老魔如此欣喜若狂,可并不全是装出来的。先前俞和的确不想跟魔宗修士走得太近,卫行戈三番五次对他示好,俞和却总也不置可否。而今金霞上人的一句话,将俞和推到风尖浪口上,却是正中了卫行戈的下怀。当着在场数千道门高手的面,金霞上人这就是逼着俞和弃道入魔,卫行戈赶忙顺水推舟,想要趁机将俞和彻底的拉拢过去。
这边俞和心思电转,左右拿不定主意,正自进退两难,可道门群修中更是议论声此起彼伏。一来他们对卫行戈的话都是半信半疑,谁也不知道俞和究竟是道是魔;二来北极中天紫微大帝传统传人与南极长生大帝道统传人同时现身,这委实令人讶异。
要知道四御道统端是非同小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南方南极长生大帝、东方东极青华大帝与勾陈上宫天皇大帝辅佐三清道尊,各镇压一方天界,统帅万神万仙,那是仅次于三清大道尊与昊天通明宫玉皇上帝的伟大存在。他们传下的道统精义,可比什么上古金仙之流要浩瀚深邃得多,可以说是洞彻了天地大道至理,秉混濛初开始元,阐宇宙洪荒玄虚,显森罗万象众妙。
而俞和这位“南方南极长生大帝道统传人”,不但身负四御真传,方才还显露了一手臻至“万剑归宗极境”的剑意。不少心思深沉的道门耆宿都在暗暗摇头,他们认为金霞上人实是行了一手昏招。如俞和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本该是想方设法的往道门阵营这边拉拢,怎的反倒一把推给了魔门中人?更何况此时俞和略显错愕,而他身边那小姑娘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这两人真的会是魔宗的奸细?再与卫老魔所说的一番话相佐证,这些老谋深算的前辈高人,都猜想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于是纷纷约束门下弟子,命他们止住喧哗,静观其变。
俞和放出惊天动地的绝世剑意,一举震慑群修之后,金霞上人的脸上也有些阴晴不定。他偷望了一眼金犀上人,却见自家师兄撇了撇嘴角,似乎露出了几分讥嘲的意思。老道士暗吸了口气,依旧摆出大义凛然之姿,对卫行戈寒声斥道:“你这老魔巧舌如簧,倒是开脱得巧妙。然则正邪是非自有公论,还需贫道把血淋淋的证据亮出来不成?”
“金霞道友有何证据,还盼速速亮明,好教卫某知道,此非是我南柯一梦。”卫行戈又朝金霞上人作揖一拜,说道,“卫某另有一事,还须谢过金霞道友。”
金霞上人不知道卫老魔还藏着什么手段,他哼哼一冷,并未接话。
卫行戈环视了一眼那十二位“朝阳峰长老”,嘿嘿冷笑道:“金霞道友做大事不拘小节,居然能令一众胡人膝下的狼犬心甘情愿为你卖命,卫某佩服!然引狼入室养虎遗患之厄,不知金霞道友可能省得?我天山群英今日来此,一是为了迎回至宝,二是为了助华山派清理门户,三是想为九州同道斩除隐患。可惜狼犬披上了人皮,藏得甚深,卫某正苦不得良人作证,使得胡人爪牙原形毕露。金霞道友请出我俞贤弟,正好解了卫某心中忧愁!”
说罢卫老魔伸手一晃,指间拈出一片玉符,朝俞和唤道:“俞师弟亲历西北胡汉大战,与愚兄也算是披肝沥胆出生入死过的战友。此有一物,不知师弟可还认得?”
俞和抬头一看,卫行戈当众亮出来,正那片藏有望气秘术,能够识破赤胡傀儡修士真身的玉符。
第三百二十八章是非乱,孰为证
卫行戈取出这片望气玉符,无疑是击碎了俞和的最后一丝顾虑。俞和神色一定,这一只右脚可就抬了起来。
金犀上人猛转回身,双目中神光湛湛,直视着俞和。老道士把掌中太白青光剑当胸一横,沉声喝道:“莫要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此一步跨入魔道,再难回头!”
俞和淡然答道:“此乃因果应数,与道魔无关!”
说罢,俞和身上气机勃发,把双肩一晃,就要朝前迈步。可金犀上人左手掐起剑诀,轻轻一抹三尺青锋,太白青光剑上登时寒光大作。这老道士似乎无论如何也要挡在俞和面前,执意不让他随卫行戈而去。
眼见自家祖师亮剑作势,周围的云台峰弟子一齐拔剑出鞘,十几口流光四溢的长剑直指俞和,似乎只要俞和的身子再稍一动,这些华山弟子就会发剑攒刺过来。
宁青凌双手抱住俞和的右臂,朝后用力一扯,她侧过半边身子,挡在了俞和面前。小宁师妹急的满脸通红,她一边连连摇头,一边对金犀上人高声说道:“师叔,其中大有隐情,我师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此番因果皆由青凌而起,断非师兄有意要出剑伤人。我二人绝无与华山仙宗作对的意思,更非是要弃道入魔,求师叔万万莫要动怒,且听青凌分说来由!”
“速速从实讲来,在场同道自会分辨!”金犀上人一摆手,云台峰众弟子同时垂下腕子,将剑锋斜指向地,可每个人的无形神念依旧罩定了俞和与宁青凌的周身要害。
万象铜台上的卫老魔见此情形,知道俞和心中主意已定。他喜出望外,朝俞和与宁青凌点了点头,鼓动丹田真元,宏声如雷的说道:“何须宁师妹劳动口舌?且由愚兄越俎代庖,将此中种种说于诸位同道知晓,如有未尽之处,还烦劳小师妹补正便是!”
俞和深深的吸了口气,略微收敛了身上的气势。他反手一拉,重将宁青凌挡在身后,朝卫行戈抱拳道:“多谢卫道兄,还请据实而言。”
“你我同宗同源,本该当亲如手足,无论贤弟如何看待卫某,愚兄必不会给贤弟多生烦扰。”卫行戈神色一肃,居然举手指天,恭声颂道:“卫某指天道作誓,三清道祖、原始真魔祖师在上,弟子卫行戈所言句句如实,若有半字虚妄欺瞒,愿受天诛地灭九九大劫,永世不得成道!”
卫行戈这一对天作誓,满场的道魔修士全都神情凛然。八景宫真武殿前石坪上鸦雀无声,人人都伸直了脖子,要听卫老魔究竟是如何说法。
卫行戈稍停了数息,环视铜台下的数千道门高手,他清了清喉咙,这才将几十年前在西北边塞,那一场胡汉奇人异士惊世血战的来龙去脉,给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从俞和与宁青凌在京都定阳大胜胡夷来使,小姑娘心怀善念,施展出秘传的丹石续命神通,救下了胡夷使者的性命,可这无心善举却被有心之人惦记,进而牵出了赤胡国奇人异士大举入侵中土,妄想掳走九州丹道修士,为他们绵延阳寿。再到落雁关前拼死大战,使得千年雄关毁于一旦,西北群修震怒,凉州府供奉阁号召道魔两宗携手抗敌,数千修士深入大漠,在赤胡土城前决一死战。哪知道胡人来势汹汹,空中魔眼巨城势不可挡,万千胡夷妖魔大军跨空而来,四大半神高手与上古寒冰巫妖凶威盖世,亏的是三大先天至宝发威,两大天仙高手显身,终于将胡夷异士逐出大漠。不过西北道魔两宗元气大伤,只能算是胜得惨烈。
卫行戈讲得绘声绘色,言辞语调的抑扬起伏之间,简直比朔城老街酒肆中的说书先生还要精熟。他尤其浓墨重彩的,讲述了有不少西北修士抛弃名节,投敌献媚,却被赤胡异人炼成了傀儡,命他们潜入九州,去秘密寻找丹石高手。俞和在连场恶战中大发神威,一人一剑斩除一十六位傀儡修士,却依旧还有一十九人趁着战火纷乱之际,逃入了中土腹地,实为九州道魔两宗的大患。
说到慷慨激昂处,卫行戈双目圆睁,突然伸手点指着那一十二个带着生皮面具的华山朝阳峰长老,厉声呵斥道:“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作了那赤胡蛮人的扯线木偶,也自知没脸见人了么?你等混入华山仙宗,实不知存何居心!就算身中胡夷秘法,但我知道你等神智未泯,神州中土生你养你,赐以无上神仙大道教化,你等居然心甘情愿为虎作伥,千方百计的前来祸害同道,想问你们这些人还有一点儿天地良心,还能懂得羞耻么?倘若换作是我卫某人被蛮夷所制,我早就横剑自裁,断不会苟且偷生,成为遗臭万年的罪人!”
在场数千道门修士,随着卫行戈的手指,一齐把目光聚向那一十二位华山朝阳峰长老,不少人露出了鄙夷之色。金霞上人脸上忽青忽白,按着盘龙纹黄玉石杵的手掌上青筋浮凸,但他始终未发一言。
卫行戈知道自己已然引动了群修的愤慨,他趁热打铁,朝铜台下道门修士团团一揖,朗声道:“诸位道友明察。那胡夷蛮人不修命性,不尊天地,只拜鬼神,其阳寿难全百年,乃是上天降罪。他们妄图以我九州丹石妙术延命长生,此乃大逆不道的行径,助其成事者必遭天人公愤。我等天山群英,煞费苦心的摸清了那一十九名傀儡修士的行迹,此来华山,正是替天行道,为九州除害,这难道不是大义之举?而若华山派包藏祸害,又该是何等的罪业?”
金霞上人偷眼朝万象铜台下面一望,前来为他助阵的道门群修被卫老魔说得尽皆动容,不少人愤愤的望着他,尤其是几位道门巨掣目光不善。
这老道士胸口发热,猛一咬牙,径直提起盘龙纹黄玉石杵,以杵头遥指着卫行戈的面门,恨声喝道:“魔头住口!我华山仙宗乃是道门正宗,泱泱大派,岂容得你这魔孽在此挑拨是非?那罗霄逆徒打杀我华山修士,血证凿凿,你还想捏造谎言开罪,往自己脸上贴金?胆敢藐视天威,亵渎三清圣尊,污蔑我华山修士是胡夷傀儡,贫道才要替天行道,将你这信口雌黄的魔头打杀!”
说罢金霞上人作势就要祭起盘龙纹黄玉石杵,去打卫行戈。可卫老魔身后的魔宗十殿阎罗王齐齐踏上一步,十位只差半步便要臻入地仙境的老怪物同时朝金霞上人瞪出一眼,滔天魔威破空而至,生生将金霞上人震退了三步。
“诸位老祖且慢。大义之师当要先礼而后兵,弟子还有话说!”卫行戈双手一分,展臂拦住了十位老魔,他眼望着金霞上人,冷笑道,“金霞道友,卫某敬你是九州道门的成名耆宿,好生劝你一句:天道昭昭,是非皆有定数,不洁身自好以期修成正果,何苦出来自贱名节?卫某敢指天道为誓,你可敢指向三清道祖言明,这十二个‘华山修士’身份清白,与胡夷蛮人无关?”
金霞上人手按胸口,装作正在调气平息,他眼珠转动,心中念头翻腾,寻思着如何才能反戈一击。可还不等他再开口,就听卫行戈又道:“你指我俞师弟实为是魔门中人,不过是因为俞师弟看破了这些傀儡的真身,将其斩于剑下。俞师弟亲历胡汉大战,自然也有这片望气玉符,你如此行径,不过是想借诸位道友的手杀人灭口,这等拙劣的奸计,你以为谁人会看不来?卫某正想请俞师弟佐证,当着在场九州同道的面,揭穿这些胡夷狼犬的真面目,好教天下人尽知,到底是我西北魔宗在作恶,还是你华山仙宗心怀不轨!”
卫行戈又朝俞和招了招手,唤道:“烦劳俞师弟移步过来,我俩共持玉符,教诸位同道看清真相。”
“两个魔宗恶贼沆瀣一气,你唱我和,妖言惑众,谁会信你?”召南子忽然大步上前,他左手托着东皇钟,右手戳指卫行戈骂道,“我家师祖言明,这姓俞乃是魔宗奸细。你这老魔也口口声声喊他‘师弟’,你们二人分明就是同党,诸位前辈哪里会偏听你们一家之言?我且问你,既然胡汉之战是西北道魔两宗联手,既然你要来指证胡夷傀儡,却为何要半路上伏杀西北道门中人,使他们不得来到华山?无有西北道门中人作证,岂不任由你这老魔颠倒黑白?我召南子也是亲身经历胡汉战事,亲手杀过赤胡蛮子,我可证明,华山朝阳峰长老院中无有一人与蛮夷相关!”
卫行戈一翻眼,嘲道:“胡汉大战时,你可是我西北魔宗的先锋将,莫要以为换了一身道袍,就有人会信你。空口无凭,可敢拿玉符出来当众一验?”
被卫行戈劈面一斥,召南子空瞪着一双眼睛,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铜台上唇枪舌剑,委实比真刀真枪的拼杀还要激烈三分。此时此刻,俞和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不决了,卫行戈已经把前尘往事因果来由一一讲明,而能否了解此段因果,还需得俞和自己显身说法。
俞和朝金犀上人抱拳一揖,沉声说道:“师叔,欲知真相如何,还得弟子上去走一遭,请师叔行个方便。”
金犀上人迟疑了好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撤开太白青光剑道:“你且去吧,莫要忘记你在云台峰上所说种种。”
“弟子知道。”俞和点了点,抬腿就要上万象铜台。
可周围的人群中,忽有人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嗓子:“你小子说走就走,逃了可怎么办?那女娃娃需得留下来作质。”
俞和身子一顿,向声音传来之处转过头望去。他周身杀机乍现,双目中射出两道凝如实质的寒光,十步之内仿佛严冬骤临,教人不自禁的连连寒战。就听见俞和用森寒彻骨的声音说道:“我与师妹形影不离,若留她一人在此,只要折损了半根寒毛,休怪俞和翻脸无情,今日就算拼个玉石俱焚,我也要教太华洞天血漫群山。”
“呛”的一声,周围不知多少柄长剑自行弹出剑鞘半尺,群修中再无有半分声息发出。人人被凌厉无匹的剑意杀机所慑,但觉咽喉发冷,眉心发麻,气息尽被窒在胸口,喘不出来。
“去吧,去吧。你们俩同去吧!”金犀上人颓然摆了摆手,闭目转身,不再言语。
在数千道门修士的注视下,俞和拉着宁青凌纵身飞上万象铜台。他朝卫行戈抱拳一揖,却并未说话,小宁师妹也只好跟着欠身一礼。卫老魔满脸喜气,三步作两步走到俞和近前,伸手扶住了俞和的臂膀,高声笑道:“许久不见,师弟这身道行修为,可比愚兄要高深得多了,足见贤弟天纵奇才,令人羡慕!今后你我便是一家,可真要好好亲切,愚兄深盼贤弟为我指点迷津。”
俞和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师弟还不取出玉符,让诸位道友共睹真相?”卫行戈知道俞和这时再没什么退路了,他揽着俞和的手臂,面朝在场的道门群修,祭起了那片望气玉符。
俞和叹了口气,也取出了望气玉符,一道真元灌入,玉符绽出十丈奇光。
在这片光芒的照耀下,就见台上的一十四位华山修士,各自显出了迥然不同的气相。金霞上人头顶显出两道光影,一道是支插着白莲的清净琉璃瓶,另一道则是面有太极双鱼图的阴阳宝镜,这显示了金霞上人身负上古金仙慈航道人与赤精子的两家道统。而召南子头顶有一长一短两道剑光绕旋,居中浮动着一团半清半浊的散乱云气,似钟形非钟形,可看出他道行驳杂不堪,东皇钟祭炼未熟。
道门群修细审那一十二位华山朝阳峰长老的气相,但见每人头顶都各有一团浓疏不等、大小不一的道光云气,青黄白褐紫各色俱全,显然这一十二人所修的功法全不相同。而这一十二人的印堂处,皆有片淡淡的血光隐现,脑后一条黑线伸出,遥遥直入西北天际。这般怪相入眼,其中寓意已是毋需多言。
卫行戈高声道:“诸位道友上眼。铁证如山,岂是卫某在此无中生有?”
“你这般拙劣花招,委实可笑!区区寻常玉符而已,谁知道你在其中动过什么手脚?在贫道看来,此物根本无以为